書生意氣

◎蘇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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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啟平

第一章

1

9月1日，平陽市中小學正式開學的日子。

雖說過了農歷七月半，此時的平陽，天氣依然十分炎熱。透過向前奔馳的長途汽車窗口，偶爾可以看見一條孤零的狗伸出舌頭，夾著尾巴在路邊閃過。

肖聰伸了伸倚靠在座椅上的頭，稍微挪動了一下身子。將眼睛投向窗外，仿佛要把這塊陌生而熟悉的土地看出個究竟。

她是德州師范大學的本碩連讀生，6年的學習中，文學院的老師沒有少提平陽這個地方。這里出過維新志士，也出過新中國的領導人。她還清楚地記得，一次課上說起戊戌變法，說起平陽，儒雅堅強的當代文學史老師竟然控制不住情緒開始抽泣，后來嚎啕大哭。一個人，一個地方，在100多年之后竟然可以影響如此深遠，這是她從來沒有想到的。肖聰還聽同學講過，這里還有一種會開花的石頭菊花石，藏著神秘的愛情力量。因此，她記憶十分深刻，也充滿著向往。

窗外，是白的陽光，還有綠的田野，青山。正當她又陷入思考的時候，突然眼前一片黑暗。飛速的汽車駛進了隧洞。穿越，很容易讓人想起許多事情。也許是看過了太多穿越劇，肖聰似乎感覺人生要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想到這里，她伸了個懶腰，心中有了一種想干一番事業的豪情壯志。

她暗自笑了笑，很久沒有這種感覺。平陽，真是一個充滿力量的地方。

2

汽車接連穿過三個隧洞后，不一會兒就到了平陽汽車西站。

“盒飯，盒飯，8元一個，兩葷兩素?！弊叱銎囌?，沿途的小吃店伙計站在門口大聲吆喝著。

肖聰把行李放在身邊，看了看表，還不到十二點。不過早晨起得早，錯過了吃早餐，一聞到菜飯香肚子開始有點餓了。

“一家人”的招牌在這一排房子里是最顯眼的。肖聰走進去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趁著點餐的機會，她詢問了一下去平陽三中的路線。其實她在來之前，已經在百度里搜索過。大約知道從這里還要坐20分鐘公交車去汽車東站，再轉乘去圣港的短途汽車。詢問的結果與她事先了解的相差無幾。店里老板正好是三中畢業的，聽說她是去三中的新老師，對她熱情了很多，順便還送了一碗平陽有名的水豆腐腦。

望著碗里白白的豆腐腦，肖聰頓時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壓力。老師，這個她十分喜歡的職業，這幾個月來讓他幾多歡喜幾多憂愁。

畢業就意味著失業。這是當前嚴峻就業形勢的典型概括。她有點責怪自己的不善言辭。每次應聘都是筆試成績第一，面試倒數第一。昔日的才女竟然落魄到去當代課教師，這也許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F實就是這么殘酷，眾多幾乎觸手可得的就業崗位都與她擦肩而過，好在最后平陽三中臨時走了個老師去省城，才有了今天這個就業機會。

想到這里，她開始緊張起來。一次一次面試失敗的打擊已經使她沒有了昔日的自信。學校會給我一個怎樣的班級？學生會喜歡上我嗎？

“老師，公交車來了，你不是去東站嗎？”店里的老板友善的提醒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提著行李急匆匆地上了車。這時才想起忘記給盒飯錢，連忙從袋里拿出十塊錢，用手伸出車窗大聲喊著老板過來拿錢，可是老板沒有聽到。等老板反應過來的時候，車已經啟動。遠遠地看見老板笑著向她揮揮手，好像說沒有關系。不過她心里覺得還是很不好意思，剛來平陽，就覺得對這座城市有了虧欠似的。

她久久地望著剛才那個店子，直到“一家人”招牌越來越小，最后小得好像融化，滲入了這座城市。

3

圣港在平陽市的東邊，平陽河的上游。

這個地方古代因為靠近河邊，是水運客商必經之地，因此叫做港。至于為什么叫圣港，說法有很多種。有的說此地曾經出過一個圣人，在這里興辦學堂，教化民眾，如今平陽三中的前身就是他所辦的平陽書院。也有的說是明代朱元璋曾經路經此地，才有圣港之說。

如今水運不再發達，也沒有了皇帝，但是圣港依舊是一個比較繁華的集鎮。

到達圣港的時候，已是午后1點。

平陽三中就在圣港汽車站附近，肖聰由于帶著行李，還是租了摩的，2塊錢。

穿過一條街道，再轉個彎進去50米就是校門。與城市里的學校比，三中的校門顯得寒酸許多。肖聰第一感覺就是像自己的母校鐵門五中。兩根長方體的柱子，上面橫擱著一塊水泥板，中間就是鐵做的兩扇大門。校牌倒是做得精致，字也寫得頗有神韻，下面還落了款，估計是名人或者有名的校友寫的。右手邊有個小門，還有一個門衛室。

門衛室的保安十分盡職，隨便肖聰怎么解釋，還是不讓摩托車進校園。不僅如此，又要肖聰做了詳細的登記，并且給她上了一堂安全課。

習慣了大學自由生活的她覺得有點委屈，不過想想保安說得也有道理。再想想最近電視報紙報道的幾起暴徒砍殺幼兒事件，心里不知怎么竟覺得有點害怕起來。

千萬不要讓我當班主任。應該不會的，我一個新來的弱女子，學校應該會考慮我的情況。想到這里，她倒是覺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緊張的心稍微輕松了一點。

4

順著保安所指的方向，她找到了教務處。

門輕掩著，門上還掛了個“空調開放，有事請進”的牌子。

肖聰剛準備敲門，突然意識到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雖說是來報到，但對她來說是第一次來這個學校，第一次接觸學校領導。她是在三天前接到平陽三中教務處的電話，問她是否愿意來學校代課。當時她正為工作著急，再找不到工作她就必須回到自己的戶籍地，那可是十分沒有面子的事情，不僅自己，父母親戚都會臉上沒有光的?，F在雖然是代課，但畢竟是有了工作，平陽三中好歹也是個省示范性中學。

今天她特意穿了自己在天貓新淘到的連衣裙，高跟鞋。粉紅色的裙子配著裝飾著水晶的鞋子，確實給人靚麗青春的感覺。在車上的時候，她已經感覺到周邊火辣辣的眼神。只是一直急著趕路，沒有去細想?，F在想起自己的儀表，不自覺地用手在腰間整理了一下裙子。感覺背上汗水粘住了似的。

一定是汗水濕透了衣背，想到這里肖聰的臉唰的紅了。大學在寢室的時候，同學經常開玩笑，說要看誰有品位，就看誰的文胸好。這個本不要緊，關鍵是還有下句：要看誰文胸好，只要看誰濕透了衣背。肖聰現在濕透了背，自然透過粉紅色的裙子可以將文胸看得清楚。

尷尬歸尷尬，到了這里，門是非進不可的。她敲了幾下門，才聽見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回答說請進。

“領導好！我是新來報到的肖聰?！毙ぢ敹Y貌地朝正坐在電腦前排課表的男老師打招呼。

“我不是領導，現在沒人上班，你先坐坐?！蹦欣蠋熆煅钥煺Z，起身幫肖聰倒了一杯茶。

男老師看上去三十多歲，十分標準的板寸頭，戴著眼鏡，個頭不高不矮，有點偏胖。大熱的天，他依然穿著一件紅白相間的襯衫，一條略顯得厚的青色西褲，腳上還穿著一雙黑色的皮鞋。雖然他說不是領導，在肖聰看來他倒是有幾分領導的派頭，除此，還有幾分儒雅。

“你是新來的代課老師吧，教什么的？”男老師好像做完了工作，轉身問道。

“我學的是漢語言文學，應該是安排教語文吧！”肖聰帶點羞澀地低下了頭?！袄蠋熧F姓？”

“不用客氣，我姓韓，韓愈的韓，單名一個湘字，同事都叫我‘書生’?！表n湘說話依舊比較快，不過眼睛很有神，肖聰只斜著看了一眼，再也不敢正視。

“韓老師應該也是教語文吧！”

“哈哈，你怎么知道的?！?/p>

“能稱得上‘書生’的恐怕只有語文老師吧?！?/p>

“那只是同事們笑話我。你應該是分配到我們高一，我們正好缺一個語文老師，還缺一個班主任?！?/p>

“缺一個班主任，這么多老師怎么會缺班主任？”門外正好吹進一股熱風，仿佛帶來莫名的煩躁。肖聰一下子又感覺有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現在沒有幾個老師愿意當班主任，工作時間長，工資待遇低，學生又比較難帶?！表n湘說這句話的時候露出些無奈。

“肖聰，這是學校主管教育教學的汪曉兵副校長，你有事問他吧?！表n湘指著剛推門而入的一個高個子男老師，語氣十分平淡。

汪校長詢問了肖聰一些情況，最后指著韓湘說：“這是你們年級部主任，也是我校的語文名師，你好好跟著他學，有什么問題直接找他吧?！闭f完拿起另一張桌上的手提包，轉身便出了門。

韓湘也站起身，走到門口回過頭對她說：“你今天就不要上班，坐了一天車也累了，先找總務處安排好房子，再熟悉一下學校環境，明天上午來高一辦公室找我就好?！痹掃€沒有說完，人就已經走出了門口。

果然是領導，肖聰望著韓湘遠去的背影，慶幸自己眼力不錯，又覺得這個人有點熟悉的感覺。

這時她才發現，雖然房間里開了空調，可是自己的背上胸口都是汗，想到這里，她覺得挺難為情，不過整個房子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

離開校園后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突襲而來，仿佛要吞沒了她似的。

5

一張簡易的床，一張破舊的書桌，兩張老式的辦公椅。

墻上《還珠格格》趙薇的劇照被撕去了一角，顯然已經有很多年了。

肖聰望著自己帶來的行李和下午上街買的一堆生活用品，突然感覺很累。她才意識到從早晨六點多從省城德州師范大學出發一直到現在還沒有休息過。

這就是自己的宿舍，比起大學的研究生寢室，這里簡陋多了。房子雖然只有一間，不過有廚房，還有廁所，有一點讓她欣慰的是她第一次有了單獨居住的房子，不善言辭的她喜歡這種感覺。

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對學校不熟悉，晚餐她沒有去吃食堂。自己用熱得快燒了點開水，泡了一盒康師傅。吃過方便面，還是用熱得快燒了點水洗澡。學校開水房其實這個時段是有熱水供應的，不過她總覺得不是很方便，也不知道路上碰到了其他同事該怎么打招呼。

學校里她還只認識兩個人，韓湘和汪曉兵。說是認識，其實也只下午見過一面。韓湘，書生，他是個怎么樣的人呢？肖聰回憶下午的相見，覺得挺有意思。平時習慣沉默的人，怎么下午會和他說那么多話呢？他像誰？肖聰總覺得有點熟悉。沈從文，錢鐘書，想到這里，她自己也笑了。

她走出了宿舍，也走出了剛才有點亂的思緒。門外就是走廊，面對著學校的一個小花園。這棟宿舍應該是學校比較舊的教師宿舍。來的路上她就注意到了，房子外墻有一塊牌子，好像寫著平陽市教育建筑公司1991年建。

160多畝的三中校園看起來并不大，肖聰站在走廊幾乎可以將整個學校盡收眼里。左邊遠處是校門，近處是學校的田徑場，經過了一個暑假，田徑場中間的足球場，滿是雜草。正前面是一個小花園，再往前就是學校的教學樓和科學樓。右手邊是學生宿舍和食堂，總務處也就設在食堂的一樓。房子后面她看不到，但是今天安排住宿的老師已經和她介紹過了，是三棟比較新一點的教師宿舍。

太陽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紅，給這個陌生的校園撒下了一層金輝。遠處學生來來往往。食堂、宿舍、教室，三點一線的生活，對于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人來講，她太熟悉了。

夜幕開始降臨，鐘聲響起。應該是學生上晚自習的信號，這時肖聰才發現，這個學校的鐘聲竟然還是敲鐘。鐘就懸在她前面花園遠處的一顆松柏上。

都什么時代了，為什么不用電子鈴聲。盡管悠揚的鐘聲十分動聽，但是肖聰還是充滿了疑惑。

進到屋里，已經要開燈才能看見。稍微整理了一下房子，肖聰就躺在床上，起先還聽到有蚊子叫的聲音，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校園里隨著鐘聲響起，一會兒安靜，一會兒沸騰，最終歸于靜寂。

第二章

1

一覺醒來，已是早晨7點半，學校正是早餐時間，整個校園鬧哄哄的。

肖聰急匆匆地洗涮，又擔心趕不上食堂的早餐，還是泡了一盒康師傅。對于她來講，吃方便面在大學期間已經習慣，也便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趕到高一辦公室的時候，學生第一節課已經開始。辦公室只有三個老師，一個中年男老師在掃地，兩個女老師湊在一起看一張報紙。

“書生到底是書生，不愧是我們的才子，你看看這文章寫得多好?！币粋€戴眼鏡的女老師大聲嚷道。

“哈哈，韓主任不僅是才子，也是騷人，一看這文章就知道是多情種?！绷硪粋€湊在一起看報紙的女老師指著報紙笑著說。

韓湘還會寫作，讓肖聰感到意外也感到有一種莫名的高興。這時候戴眼鏡的女老師已經發現了肖聰。

“請問你找誰？”

“我是新來的老師，我想問問韓主任在哪里辦公？”肖聰連忙回答。

“哦，你是新來的班主任，這里還有一個空位，你坐這里吧?！迸蠋熉犝f是新來的同事，顯得十分熱情?！皶?，不，哈哈，韓主任就在隔壁辦公室?！?/p>

肖聰知道她們習慣了叫書生，也不感到驚訝，把帶來的電腦包和書本放在空位上就準備去找韓湘。自己一邊往外走，嘴里還是不自覺問了一句：“韓主任經常發表文章嗎？”

“你不知道呀！他可是我們這里的大才子，詩人?！眲倰咄甑氐哪欣蠋熣f道，“已經出了好幾本書了?！?/p>

聽說出了幾本書，肖聰真的有點佩服了。發表文章，對于她來講，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高中的時候她就開始發表詩歌，大學期間斷斷續續地在各大刊物上發表了不少詩歌散文。在德州師范大學她也是全校聞名的大才女。

“我要當班主任嗎？”

“你不當誰當，校長說了新來的都要當班主任?！边€是那個戴眼鏡的老師搶著說。

“老師，你貴姓呀?”

“別這么客氣，我叫鄒智慧，你叫我名字就好了?！?/p>

“鄒老師，那我當哪個班的班主任你知道嗎？”肖聰初來乍到，還是禮貌地稱呼對方老師。

“應該是1306班吧，他們班主任剛去了長沙，正好缺人。哦，你還是去隔壁問韓湘吧！”鄒智慧說得很肯定，不過最后可能覺得自己是有點多管閑事了。

肖聰并不是不愿意當班主任，只是一直擔心當不好。到了現在，也沒有什么辦法可想，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哈哈，這算不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想起《鴻門宴》里的兩句文字，偷偷地笑了。

2

韓湘的辦公桌面對著門口，門虛掩著。

他低著頭，一直在寫著什么，直到肖聰敲門才停了下來。

“肖聰，快進來坐?！表n湘站起來，伸手指著旁邊的沙發示意肖聰坐下。然后起身給她倒水。

趁著韓湘倒水的時候，肖聰快速地看了一遍房間。

房子不大，除了韓湘的辦公桌，在他后面還側放著一張電腦桌，擺放著電腦與打印機。進門的兩邊，一邊是沙發，就是她現在坐的這里；另一邊是兩個柜子，里面雜亂地塞滿了各種書籍。

簡陋，零亂，是她對韓湘辦公室的第一感覺。唯一令人羨慕的是空蕩蕩的墻壁上掛著一臺空調，吐著白霧。

“昨天住得還習慣嗎？吃得還好嗎？”肖聰雖然知道韓湘只是隨便問問，聽在心里還是十分溫暖。

“我們學校在鄉下，比不上城里學校的條件，你就將就點?！表n湘不等她回答，繼續說，“假如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就提意見，沒有用就多提幾次，總會為你解決的?！?/p>

“韓主任，都還好，謝謝你！”肖聰輕聲地回答。

“說了不要客氣，叫我名字吧，要不也叫我書生?！表n湘收斂了一下神情，認真地說道，“好吧，我們談談工作。根據學校的安排，你上1306、1307兩個班的語文，每個星期12節課。本來學?？紤]你新畢業，沒有準備讓你當班主任，可是1306班的班主任臨時應聘去了德州一中，還要麻煩你當他們班的班主任?！?/p>

“我們學校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早自習上英語，二、四、六早自習上語文?！毙ぢ斦郎蕚鋯栃瞧诹鶠槭裁匆惨险n，韓湘又接著說了。

“我們鄉下學?？紤]到學生的實際情況，學生是放半月假，也就是兩個星期放一次假?！毙ぢ敯櫫税櫭碱^，心里覺得挺別扭，不放假還有道理講，但是她嘴上沒有說什么，繼續認真地聽著。

“當班主任就更累了，每天除了和任課老師一樣白天上課，上午下午坐班外，還必須五到崗。早晨查起床，中午查午睡，下午上讀報課，傍晚查第一節晚自習，晚上查就寢?！表n湘說起來十分流暢，好像沒有經過任何思考。

肖聰越聽壓力越大，她想說自己不能勝任班主任，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聲來。

韓湘又給她講了一些教學上要注意的事情，交代了1306班的一些情況。突然辦公室外面一陣喧嘩，原來是學生下課了。

“剛開學，我出去看看?！表n湘站起身，邊往外走邊說，“你去準備一下下午的讀報課，算是跟學生第一次見面。再就是你要抓緊時間備課，明天就要正式上課了?！?/p>

望著韓湘的背影，肖聰覺得他沒有了昨天的儒雅，多了一份霸氣與果斷。

她也站起身，跟著韓湘出了辦公室，望著打打鬧鬧的學生，她突然感覺自己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3

當肖聰整理好自己的辦公桌時，辦公室30多張位子幾乎坐滿了人，剩下的幾張正好是上課去了的老師座位。這時肖聰才知道學校要求上午八點半開始坐班。

肖聰的位子遠離過道，在靠窗戶的地方，省去了許多打招呼的麻煩。有幾個好奇的老師問了問，都被鄒智慧快言快語地替她做了回答，肖聰只笑了笑。

肖聰還能感覺到有時幾個老師湊在一起，好像在討論著她。不過她心里正著急著下午的讀報課該怎么上，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就顧不上想其它了。

她打開自己的電腦，找了找讀報課的資料，什么也沒有找到。連忙連接辦公室的wifi，開始在網絡搜索資料。

學校的班會課本來是統一安排在昨天下午第一節，由于她來遲了便錯過了。讀報課在第七節課后，每天25分鐘。除了學校統一安排的讀報或講座，其他時間都是班主任自己安排。肖聰第一次與學生見面，她反復地考慮后就把第一節讀報課定位為自己的就職演說。

有了主題，資料就好準備多了。不過為了給學生好印象，她有意地搜集了大量的資料，又在自己的筆記本上把想說的每一句話都寫了一遍。等到她弄完的時候，辦公室只剩下了她和鄒智慧。

“鄒老師，你怎么還不走？”肖聰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主動地問了一句。

“哦，我吃食堂，不急著回去做飯。你呢？”鄒智慧立刻抬起頭搭訕。

“我也吃食堂吧！”

“那等會我們一起去?！编u智慧總給人熱情的感覺。

肖聰看了看電腦上的時間，已經11點53分，這時她才發現肚子有點餓了。吃了兩餐的康師傅，她還真的想吃點米飯了。于是，她連忙關了電腦，收好資料，準備起身。

聽到肖聰電腦關機的鈴聲，鄒智慧連忙說：“你還得等我一會，我還在下載《沁園春·長沙》的朗讀錄音，馬上就好?！?/p>

“下載好之后也給我用一下?！毙ぢ旕R上意識到鄒智慧也是教語文的。想到這里，她又開始為明天的上課緊張了。

肖聰站了起來，仔細看了看周圍。這里是教學樓的中部位置，兩邊各有四個教室。前面是教學樓的大廳，走廊從門前橫穿。

辦公室大約有一間教室那么大，用鋁合金隔板隔成了三個橫排，每排有十多個座位，座位是斜著的，每兩個座位拼在一起，上面是磨擦玻璃，辦公的時候可以互不干擾。肖聰就坐在左邊進門的那一排靠窗戶那個位置。

墻的兩邊分別貼了四個紅色大字，右邊是“團結奮斗”， 左邊是“務實創新”。肖聰正揣摩著為什么要寫這幾個字的時候，鄒智慧已經關好空調和右邊的門，準備和她從左門一起出去了。

4

鄒智慧沒有當班主任，吃完中飯，便回了宿舍。

肖聰獨自朝學生公寓走去，樓下香樟樹蔭里已經聚集了一群老師，估計都是查寢的學校領導和班主任。一群人中，她遠遠地就看到了韓湘，穿著天藍色的襯衫，青色的褲子，黑色的皮鞋。標準的板寸頭格外精神。

還沒有等她到樓下，就寢的鈴聲就響了。剛才那一群人有序地散去，大部分都進了寢室大門。只剩下韓湘一個人站在那里，抬頭望著學生公寓樓上。

“韓主任好！”肖聰走過去禮貌地問候了一聲。

“肖聰呀，你們班的男生寢室在最頂層六樓，611、612兩個寢室，你上去看看?！表n湘指著樓上對肖聰說。

“哦，還有，今天晚上學校安排了個師徒結對儀式，你必須去參加一下?！表n湘突然想起什么，連忙接著說，“晚上7點，在科學樓2樓接待室?！?/p>

說完他就繼續認真地望著樓上，像一位威武的將軍巡視著他的領域。肖聰沿著樓梯，一口氣爬上六樓，在樓梯口站了會兒，舒坦了氣息，才找到自己班級的寢室。

611寢室，幾個只穿著褲衩的男生正站在中間有說有笑?？匆娦ぢ斦驹陂T口，停住了一會，繼續說笑著。他們還不知道這就是他們的新班主任。

肖聰看著他們的穿著，自己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正準備批評他們幾句，一想這是在男生寢室，學生們正要午睡穿成這樣也無可厚非。只好帶著笑對他們說：“你們快上床睡覺吧，不要吵了?！?/p>

“老師，太熱了，睡不著?！币粋€高個子男孩馬上回答。

“都打了鈴，快睡吧。下午還要上課呢?！苯裉焯鞖忸A報38度，這里又是頂樓，站在門口的肖聰都感覺到了一股熱氣沖向她，使人很不舒服。

幾個孩子還是站在原地，不過說話的聲音小了點。

“葉燦，快上床去睡！這是你們班主任肖老師?！边@個高個子男孩叫葉燦。正當肖聰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從背后傳來，聲音里帶著些許威嚴，令人不敢違抗。

肖聰回過頭，韓湘正站在她后邊，衣服已經挨著她的衣服，一股男人的氣味隨著熱風吹了過來。

葉燦和幾個學生一看是年級部主任，又聽說眼前這個女孩是自己班主任，連忙都睡到自己床上，不敢再出聲。

肖聰從心里感激韓湘的出現，正準備說聲謝謝的時候，他已經朝著其它班級的寢室走去。

他的背上也濕透了，望著韓湘的背影。肖聰在想，他是什么時候上來的，是因為擔心我管不住學生？還是因為……

5

平陽三中一年一度的師徒結對儀式在科學樓二樓接待室舉行。

師徒結對是學校的傳統活動，每個任教高中不滿三年或者第一次任教高三的老師都要參加，學校會為他們每人選定一位骨干教師擔任教育教學指導老師。

進門口的對面墻上掛了一條很長的紅色橫幅，寫著“平陽三中師徒結對儀式”。參加會議的20多個人就圍繞著中間一個方形的大桌子坐著。

鄒智慧今年正好是任教高中的第三年，所以也參加了今天的活動，肖聰就緊挨著她坐在進門口的這一邊。對面那一排坐的全部是領導，韓湘也坐在靠邊上，一臉嚴肅的樣子。

會議由那天在教務處遇到的汪曉兵副校長主持，靠中間是校長張志遠。汪曉兵還介紹了幾個領導，不過肖聰都沒有記清楚名字。

或許是受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的影響，會議程序沒有想象的復雜。校長講話后，就是教務處王宇主任宣布師徒結對名單，組織簽訂師徒結對協議。

讓肖聰既意外又高興的是學校給自己指定的師傅就是韓湘。當教研處喻輝主任念出兩人的名字時，鄒智慧就低聲對她講，說她一直想讓韓湘當師傅，前兩年不在一個年級，今年韓湘正好送完畢業班，在一個年級又被學校優先給了她。鄒智慧的言語中充滿了羨慕。

簽訂協議的時候，鄒智慧又開她玩笑。說她與“書生”這是簽訂結婚協議，明明知道是笑話，但肖聰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接下來讓她更尷尬的事情發生了。儀式的最后是喝拜師酒，肖聰之前以為只是做個樣子。不想學校還真準備了一件啤酒和一些一次性塑料杯。鄒智慧和幾個來學校久一點的同事已經開始向師傅敬酒了。

肖聰從來沒有喝過酒，遇到這樣的場合還真不知道怎么辦。不巧被對面的張校長看到了，張校長笑著對她說，小肖快向你師傅敬酒呀，他可是千杯不醉的。

這下她再也不能逃避了，只好拿起桌上開好的酒瓶，往杯子里倒酒。興許是酒倒得快了點，倒完一杯，全部是白色的泡泡。肖聰只好再倒另外一杯，這次她慢慢地倒，雖然還有一些泡泡，但是比上次好多了。放下酒瓶，她卻發現兩杯酒都還不到半杯，原來是酒杯里的泡泡一會兒就消失了。于是她又拿起酒瓶，往兩個杯子都加了一點。

韓湘一直坐在那里沒有動，直到接過肖聰的酒杯，才笑了笑。

“肖聰，這是拜師酒，你快喝了吧?！睆埿ｉL在旁邊笑著。

“我不能喝——”肖聰不知道怎么解釋，說來也沒人相信，年輕的“90后”竟然真的沒有喝過酒。她小時候皮膚過敏，一直不敢隨便吃東西，上了大學，她一有空大部分時間都在圖書館，也不喜歡和同學們一起出去瘋。同學知道她的特殊情況也沒有人勉強她，但在這個場合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說。

“你喝一點，表示一下意思。剩下的我幫你喝?！表n湘望著漲紅了臉的肖聰說。

肖聰連忙只做了一個喝的樣子，轉手把酒杯給了韓湘，韓湘一飲而盡。

“哈哈，書生英雄救美，這拜師酒要重新喝過?！蓖魰员唤浶牡刈谂赃?，不想突然發現了肖聰沒有喝酒。

“師徒感情有，只要喝一口酒?！表n湘反應很快，連忙回了一句。

汪曉兵還在糾纏重新喝拜師酒，鄒智慧正好走了過來。這時儀式已經結束，大家都起身準備離去。肖聰于是得了救兵似的跟著鄒智慧后面回到了辦公室。

“師徒感情有”雖說是韓湘的一句戲言，肖聰卻坐在辦公桌前想了很久。女孩的心思你莫猜，真不知道此時的她在想些什么。

等到晚上十點，肖聰查完寢回到宿舍，感覺全身都酸了似的。馬馬虎虎洗個澡就上床睡了，突然想起明天要早起，又開燈拿起手機設置了6點早起的鬧鐘。

學生時代已經離她遠去，迎來的是繁忙而勞累的高中班主任生活了。

窗外，遠處依然是熱鬧的街市。高樓上一閃一閃的燈光，恰似夜的眼睛，也有了沉重的睡意。

第三章

1

韓湘回到學校自家宿舍，已是晚上10點半。

客廳里還亮著燈，媽媽和孩子的房間已經關門睡覺。自己臥室的門虛掩著，妻子王奕穿著睡衣，坐在床上看書。

韓湘脫了鞋子，徑直走進臥室。

“真舒服，還是有空調好呀?！表n湘往床上一坐，就想往床上躺。

“快去洗澡，一身汗，別把床鋪弄臟了?！蓖蹀饶闷饡?，朝他一打。

“先讓我休息一會吧，卓兒也睡了嗎？”

“你還記得卓兒，現在的小學，學習任務比高中還重，他回來做完作業就睡了?！?/p>

“你是不曉得我們有多累，親愛的音樂家?！蓖蹀纫苍谄疥柸薪虝?，不過她任教音樂，每天課時不多，晚上基本沒有什么任務。

“只說你們累，我們帶孩子就不累。卓兒明年就要小升初，你看把他送哪所學校好？”

“明年的事，還早著。再說反正現在義務教育，總會有學上的?！?/p>

“你不急，我急?，F在讀書的事情要早準備，否則進不了德州四大名校。再說明天我就要去德州陪學生進行考前訓練，這件事你要上心?！蓖蹀戎理n湘有點固執，只好用商量的口吻跟他說。

“你呀！只知道進四大名校，那些學校不一樣有沒考上大學的，我們平陽的教育質量也是遠近聞名，再說你也該問問孩子的意見?！表n湘一想到明天妻子就要去德州，這一去要個把月才會回一次，就不再責怪她了。他快速地沖了個澡，關了房門，再次爬上了床。

王奕已經放下了書，倚靠在床頭休息著，好像在想著什么。

雖說是快四十歲的女人，王奕可還是遠近聞名的美女。一方面是因為她人確實長得美，一米六五的身材，人見人愛的小蠻腰，白皙的皮膚，漂亮的臉蛋。再加上他平時穿衣上很有講究，不仔細看，還真不知道是生過小孩的人。另一方面她是音樂老師，歌唱得好。附近有什么活動，都喜歡請她登臺高唱一曲，這也大大增加了她的知名度。

韓湘側面抱著王奕，眼睛緊緊地盯著胸前一起一伏的雙乳。自己下面的東西一下子興奮起來。王奕感覺到他下面的沖動，假裝著生氣似的移開身軀。

“老婆，我想你?！表n湘連忙追過去，把下面靠在她的身上，柔聲地說道。

“想你個頭，明天送我一起去德州吧?！?/p>

“明天，我還有——，好呀，明天送你去?！表n湘緊緊地抱住妻子，雖然明天他確實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他覺得虧欠妻子太多，不忍心拒絕。

他已經感覺自己下面又硬又熱，有一種煎熬的感覺。他知道此時的妻子也在煎熬之中，只有他們一起努力，才能找到幸福與快樂。想到這里，他快速關了燈，先脫了自己的衣服，再一下子把老婆的衣服脫了。兩個熱乎乎的肉體貼在一起，房子里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喘息與呻吟。

2

第二天一大清早，韓湘和王奕開車來到校門口的時候，準備去德州參加培訓的學生以及陪同的學校老師都已經坐上中巴車準備出發了。

平陽在德州的東部，是德州所轄的縣級市，因此去省城并不遠，只要兩個多小時車程。韓湘為了方便回來，自己也開了車。

大約上午11點多的時候，他們到達了位于德州西邊的王家坪清華培訓學校。這當然不是清華大學舉辦的培訓班，只因為里面辦班的一個老師是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畢業的，就打了這個噱頭吸引生源。平陽三中每年都有五十多個美術生，五十個多個音樂生，還有十來個播音主持專業的學生在這里進行考前培訓。一直學習到第二年元月份，全省聯考后再回學校去學文化課。

培訓學校本來也有老師進行教學與管理，但為了每年高考多幾個學生上線，平陽三中都會派自己學校的班主任與藝術老師陪同培訓，這已經成為學校的慣例與特色?，F在平陽的其他高中也基本上按照這個模式操作。

站在培訓學校門口迎接的是一位挺著大肚子，矮個頭的中年男人，他叫李騰飛，是這所培訓學校的校長。以前是平陽一中的音樂老師，后來私下辦培訓班，遭人舉報受到處理，一氣之下自己創辦了這所培訓學校。由于他在教育系統有人脈，每年生源都不錯，這幾年很多學校為了爭高考上線人數，都大肆地培養藝術生，他更是賺得個盆滿缽滿。學校坪里停著的那輛嶄新的寶馬X6就是他新買的座駕。

在平陽三中陪同的老師里，王奕是唯一的女性。她的宿舍被安排在女生宿舍的旁邊，這樣既方便居住，也方便管理學生。韓湘幫著整理好房間，已經是吃飯的時間。

中餐安排在食堂。主要是為了體現老師與學生的平等，學生圍成滿滿的十二桌，老師的那桌安排在最靠東頭空調處。吃完午飯，意味著在省城三個月的考前培訓正式開始了。學生們十分興奮，都是學藝術的孩子，天性里多了幾分天真與個性。還有幾個在叫嚷著喝酒，被陪同的老師勸阻才停了下來。

為了下午開車回家有精神，韓湘回到王奕的宿舍，兩個人擠在一起準備午睡。

“是韓主任嗎？”剛準備睡下，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我是韓湘，請問有什么事？”韓湘好像聽出是李校長的聲音，但不能肯定。

“我是李騰飛，想請你吃個晚飯？”韓湘猶豫了一陣，本想拒絕，但想到老婆在這里還要他照顧，就答應了。

韓湘爬了起來，準備開門讓他進來。李騰飛知趣地一邊往回走，一邊說：“謝謝韓主任賞臉，那我訂好地方后給你短信?！?/p>

韓湘正準備告訴他電話，李騰飛卻已經走遠了。李騰飛雖然現在賺了很多錢，但是他待人接物依然十分低調，這也許就是他的成功之處。

韓湘回到床上，繼續抱著王奕。身體下面的感覺又來了，這里可不同于家里，外面就是學生，他忍了忍，可是想起還要一個月才能看見老婆，忍不住又在老婆身上摸來摸去。王奕的喘息聲有了明顯的變化，下面開始濕潤。

韓湘爬起來把門反鎖，又把窗簾拉了拉。這一對老夫老妻有點像要分別的新婚戀人，又纏在了一起。不過這次沒有過大的聲音，兩人死死地抱住對方，胸口豆大的汗珠一直順著肚臍眼兩邊流了下去。

最后，還是發出兩聲尖叫，然后歸于沉寂，只聽見沉重的呼嚕聲慢慢響起。

3

韓湘和妻子按照李騰飛短信所說的地址，找到了宇程大酒店。

這是一家五星級的豪華酒店，從泊車到上電梯一直有專人領著，韓湘他倆很快就到了三樓的“桔洲重逢”包廂。

聽到敲門聲，兩個身材勻稱，面容姣好的年輕服務員替他們拉開房門。包廂里金碧輝煌，一張可以坐十五六個人的桌子已經坐得滿滿的。李騰飛坐在正對門口的地方，右手邊還空著一個位子。

李騰飛看見韓湘他們進來，連忙起身，招呼韓湘坐在他身邊。又呼喚女服務員在韓湘的右手邊加了個座位給王奕。韓湘知道城里的餐飲禮儀，李校長讓他坐的這個位子可是今天最尊貴客人坐的位置。城里請客，很有講究。主人坐正對門的位置，左右兩邊分別坐重要客人，右手邊為第一席，左手邊為第二席。平日里官場上坐主席臺座位是以左為大，只有吃飯的時候是以右為大，這是一般的老師不知道的。

韓湘自是辭讓了一番，但李校長態度堅決，可能是怕別的客人有看法，他還用家鄉話跟韓湘解釋了一陣。韓湘只好坐了下來。

大家都坐定之后，李騰飛開始從韓湘這邊依次介紹客人，基本上都是各個學校來這里陪同藝術生培訓的老師，只有韓湘是學校領導，難怪今天讓他坐了首席。

滿桌的客人，除了李校長和平陽三中的幾個老師，韓湘只記住了一個叫做尹同的老師。一方面是他的姓氏很少，李校長在介紹的時候，有意多介紹了幾句。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就靠在王奕的旁邊，趁王奕夾菜的時候偷偷地總盯著她看。王奕卻沒有發現端倪，依然含笑吃著飯菜，偶爾還和那個尹同說兩句。韓湘覺得心里怪怪的，很不舒服，但別人畢竟沒有做什么，又不便生氣。

兩個服務員一邊上菜，一邊給每人單獨上了一碗“粉絲”。韓湘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粉絲，剛上來的時候，電梯里宣傳圖片上正好有，叫做“魚翅撈飯”，每份68元，他心里稍微算了一下，桌上17個人，只算這個就已經一千多塊了。難怪大家都說藝考培訓賺錢，可見傳言不虛。他們喝完這個，服務員馬上把碗收走，又給每人來了一碟水果。

桌上開始輪流勸酒了，按照當地的規矩必須單敬，所以一開始就熱鬧了起來。起先稍微沉悶的氣氛一下子被打破了。韓湘還要開車回學校，現在是查醉駕最嚴的時候，他只好端著茶杯敬了一輪。

“韓主任，我們出去說兩句?！崩铗v飛已經喝得面紅耳赤，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韓湘的肩膀。

韓湘跟著他后面來到了外面的走廊，找到個轉彎的地方站定。

“韓主任，我這里還要你多支持呀！”李騰飛拿出一包“和天下”，先給韓湘遞了一根，見韓湘不要就直接往自己嘴中送，然后拿出一個老式的煤油打火機點燃了。那派頭儼然是一個千萬富翁的樣子，不過說話語氣仍然十分的溫和。

“那是應該的，我們學校一直在你這里，每年都出了好成績?！表n湘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要他把他這屆的藝術生送這里培訓。

“今天也沒有給你買什么東西，這個你就不要見外了?！崩铗v飛熟練的從袋里拿出一個信封，塞在韓湘的褲袋里。韓湘知道是個紅包，而且從厚度來看，數額不小。他是個老實人，出身貧寒，無論是原來當班主任，還是后來做教學處副主任、年級部主任，從來沒有接過別人的錢財，偶爾學生家長拿點土特產給他，他都要喊學生回家吃頓飯或者買點東西給那個學生作為回報。

今天這個紅包一定不能收，但不收又怕李騰飛見怪。韓湘知道，學校在這里培訓不是一年兩年，收過紅包的領導也不是一個兩個。他想不出理由拒絕，更想不出理由接受，他知道接受了這一次，以后的事情就不再是他說了算，而是李騰飛說了算。

“李校長，你太見外了，你看，我老婆還在這里需要你照顧的，這個錢我就不能收了，但學生培訓的事情一定上你這兒來?！表n湘知道不給對方一個承諾，他是不會死心的。說話的時候，順手把信封塞到了李騰飛的褲袋里。李騰飛把手插進褲兜正準備再塞回來，正好附近房子里一群客人吃完飯出來，經過這里離去，只好作罷。韓湘松了口氣，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

“那好，有兄弟這句話就夠了！弟妹在我這兒你就放一萬個心，我照應著?！崩铗v飛信心十足地拍了拍胸口。其實他要的也就是韓湘那句話，既然話都說死了，接不接紅包就不是關鍵了，再說來日方長，以后還有很多機會。

李騰飛擁著韓湘的肩膀，邊說邊笑地走進包廂。里面滿是酒味，那氣氛簡直要沸騰了。韓湘正看到尹同在向妻子王奕敬酒，兩個人端著酒杯對面站在，好像互相僵持在那里。

“嗨歌去！李校長，酒就不喝了，我們唱歌去?！辈恢勒l在提議。

“好，好，韓湘，你也唱會兒歌再走！”李騰飛連忙回答道，他雖然也有了一些酒意，但時刻沒有忘記韓湘。韓湘一想反正現在回去，學生也已經就寢了。老婆又在這里，就大聲地答應了。

聽說去唱歌，王奕連忙找了個借口，放下酒杯回到韓湘旁邊。

望著這一群平常在學校溫文爾雅的老師，剛一出學校就喝得個醉臉熏熏，韓湘笑了笑。老師，其實不但身體勞累，心也是累的。今晚如果自己喝酒，說不定比他們醉得更厲害。

4

一群人鬧哄哄地上了酒店四樓KTV部，李騰飛輕車熟路，當著前臺服務員的面一個電話打給經理，就定下一個包廂，并且得了8折的優惠。

韓湘參加工作后，一直擔任班主任和學校中層干部，很少出去唱歌。今天是第一次進五星級酒店的娛樂場所，一下子就被這種奢華的場面震住了。與一般的娛樂場所不同的是，過道很寬，比學校的走廊還要寬一尺多。還有就是相對安靜。走在過道上，幾乎聽不到包廂里的聲音。另外就是服務員很有禮貌，也很文明。

大家一走進“湘水玫瑰”的包廂，幾個酒醉的老師立馬開唱。那聲音聽起來有點鬼哭狼嚎般的感覺，不過增加了現場的熱烈氣氛。一曲完畢，大家掌聲雷動，仿佛是在開明星演唱會。

尹同拿著一瓶酒朝韓湘王奕走了過來。

“韓主任，我敬你一杯！”尹同看上去40多歲的樣子，個頭比較高，也比較瘦。穿著褐色的T恤，淺藍色的西裝短褲，腳下穿著一雙皮涼鞋。烏黑的頭發，梳著三七分?？赡苁蔷坪鹊帽容^多的緣故，走起路來有點搖搖擺擺。

“對不起，我等會要開車回去，下次陪你喝吧！”韓湘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就是有點不喜歡他，但還是禮貌地回答道。

“你不喝，王老師喝?！痹谀腥说闹庇X來看，尹同根本就不是來敬自己的，而是沖妻子王奕來的。

“她不能喝酒，尹老師是語文老師，應該懂憐香惜玉吧！”看著王奕尷尬地站在一邊，旁邊的李騰飛連忙替王奕解圍。

“就喝一點點，表示個意思！”尹同態度很堅決，李騰飛給了臺階他也不下。

“酒不要喝了，等會我們聽王老師唱歌。她可是我們平陽最有名的歌唱家！”畢竟尹同也是李騰飛的客人，他不想得罪任何人。于是又為尹同找到了一個臺階。這下尹同倒是知趣，連忙放下酒瓶，一邊大聲鼓掌說好，一邊回到開頭坐著的地方。

王奕不愧是師院音樂系的高才生，她一開唱，全場安靜了許多。李騰飛把嘴巴湊在韓湘的耳邊不斷稱贊王奕唱得好?？赡苁呛榷嗔司?，他又主動把尹同的情況也介紹了一番。尹同是鐵門五中的語文老師，擔任了高三藝術班的班主任，所以也在這里做陪同。他還告訴韓湘，尹同去年離婚了，現在是個單身漢。韓湘聽在心里，隱約有了一種擔憂。

韓湘斜著眼，看了看尹同。他正盯著在前面唱歌的王奕，眼睛在王奕身上掃來掃去。王奕穿著紫色的長裙，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的靚麗。自信的神態，婉轉的歌喉，贏來了在場人不斷的掌聲。韓湘都覺得好久沒有發現妻子是如此的漂亮，如此的優秀。他總覺得有一種害怕失去她的感覺，這是以前在一起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想法。

王奕唱完后，唱歌的人沒有開頭那樣積極了。大家都知道有行家在，自己那水平不好不敢再獻丑了。韓湘于是拿著王奕的手，暗中和李騰飛打了招呼，走出了酒店。走的時候韓湘回頭看了看，只有尹同歪著脖子，斜著眼睛看著他和王奕出去，流露出一種難以理解的眼神。在這眼神里，他再次讀到了些許擔憂與恐懼。

在送王奕回培訓學校的路上，韓湘總想交代她要留意尹同，但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這畢竟只是一種感覺，一個大男人總糾纏這件事未免太小氣了，韓湘自己也這么認為。于是他只好跟她說社會的復雜，交代她不要隨便出去玩，不要和人深交等等。王奕只一路的笑，笑他白操心，說她這么大的人還怕被人騙了。

韓湘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凌晨2點多，他一想起明天早晨6點還要起床，洗完澡就睡了。睡夢里，迷迷糊糊看見尹同在向王奕敬酒，他想沖過去搶掉他們的酒杯，但是身不由己，沉睡了過去。

第四章

1

這幾天辦公室里一直在談論著肖聰被學生欺負哭了的事情。

一個學生，也就是那天在寢室吵著睡不著的葉燦，早晨沒有戴?；毡粚W校抓住扣了班級目標管理分。上課的時候，肖聰讓葉燦站起來接受批評。不想這孩子不但不接受批評，還和老師頂嘴，最后自己一個人坐在那里吃起東西，完全沒有把肖聰放在眼里。剛剛畢業的肖聰哪里見過這樣的學生，急得在課堂上就哭了，后來跑出教室在辦公室哭了一節課。

事情發生在韓湘去長沙的那一天。他回來后一得知這件事，立刻找來1306班學生了解情況，然后又對葉燦進行批評教育。只是這幾天忙，他還沒有來得及找肖聰做點思想工作，心里總覺得虧欠點什么。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就是下個星期一。

平陽三中語文組為了迎接肖聰的到來，特意在“九龍山莊”舉行了這次迎新晚宴。

“九龍山莊”是學校附近的一個農莊，路程三公里的樣子，幾個有車的老師當司機，全組20多個人自由組合分乘五輛車。韓湘怕到時要喝兩杯，自己沒有開車，坐語文教研組長唐憲的車去的。

“九龍山莊”的生意很好，韓湘來過這里多次，知道這里不比城里的大飯店，客人一多上菜的速度就慢。于是一個人搬了一條凳子坐在門口靠水塘的邊上。

肖聰和鄒智慧一下車，就看見了韓湘。肖聰遠遠地喊了聲師傅。自從師徒結對儀式后，她就改口叫韓湘師傅了。韓湘也覺得聽起來親切，不過對于這個徒弟前不久被學生欺負哭的事情他總覺得心里過意不去，覺得是自己師傅沒有當好。

“這師傅叫得多甜，等會多敬兩杯酒吧！”韓湘望著肖聰笑了笑，還沒有說話，鄒智慧就搶著開起玩笑。

“智慧，你搞錯了，今天我們是迎新，是我們要敬肖聰?！表n湘也開起玩笑，不過他突然記得肖聰不喝酒，“肖聰不能喝，你就幫她喝兩杯吧！”

“我才不喝。俗話說，師傅有事，弟子代其勞。你是師傅也可以為徒弟分憂呀?！编u智慧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能說得上她也不顧有沒有道理。

他們在一邊說笑著，里面開始叫吃飯了。滿滿的兩桌，擺在一個大房間里，韓湘，唐憲，肖聰，鄒智慧都坐在了上席。

語文組的迎新晚宴是傳統項目，氣氛相當和諧愉快。既然有迎新的主題，自然少不得喝酒。晚宴一開始，唐組長舉杯祝酒，兩桌的老師們都站了起來，一起歡迎肖聰的加入。那一刻，肖聰心里很是感動，覺得從來沒有這么溫暖過。她雖然不會喝酒，還是端起酒杯深深地喝了一口，感覺好像來平陽三中一個多星期的酸甜苦辣一下子消失殆盡。

她的臉紅了，開始有了酒意，顯得比平時膽大多了。自己端起酒杯來到韓湘面前敬酒。韓湘知道她不能喝，自己一干而盡，肖聰只喝了一小口。

韓湘正準備坐下，鄒智慧也端著酒杯來到他面前。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我給領導敬杯酒。希望不嫌我貌丑，喝了這杯我就走?！编u智慧不知道哪里學來的勸酒詞，經她口一說幽默十足，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

鄒智慧說完，一口把酒就干了，頗有點巾幗不讓須眉的味道。韓湘和她碰了一下杯，也是一飲而盡。

大家一邊吃飯，一邊相互勸酒，熱鬧得很。

“這當老師難呀！大家難得一聚，多喝上兩杯?！辈恢朗钦l說了這么一句。大家的話題馬上都轉到當老師辛苦上面來了。

“老師是什么？現在網絡上早說好了?！逼綍r寡言少語的唐憲也開始參與了進來。

“教師是什么？教師可以當警察，因為整天在班里破案；教師可以當主持人，因為整天為公開課想游戲和花招；教師可以當演員，因為一會兒態度和藹一會兒暴跳如雷；教師可以當清潔工，因為整天掃地、擦玻璃；教師可以搞工藝美術，因為整天寫黑板、布置教室；教師可以當作家，因為整天寫計劃和論文；教師還可以到市場上叫賣東西，因為練出了高音和厚臉皮?！碧茟椧贿吇貞?，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著，說完贏來了大家的一陣掌聲。這掌聲是對唐憲記憶好的肯定，更是對自己教師職業辛苦的共鳴。

“老師累，班主任更累呀！早有人把老師分成了三六九等，你們聽說過嗎？”坐在另外一桌，長期擔任班主任的陳永軍大聲嚷道。

“怎么講的，快說來聽聽?！编u智慧連忙響應。

“一等教師是領導，吃喝玩樂到處跑。二等教師管后勤，輕輕松松維持人。三等教師體音美，上班還能喝茶水。四等教師史地生，周末還能去踏青。五等教師語數外，比比看誰死的快。六等教師班主任，累死講臺無人問?！标愑儡娤裾f順口溜似的抖了出來，又惹得大家一陣大笑。

韓湘坐在那里，暗自猛喝了一杯酒。這些段子他早就聽說過，今天再聽，心情沉重了很多。老師的地位，確實越來越高了。但是老師很累，尤其是高中老師，高中班主任，每天起早摸黑，工作時間之長，工作強度之大是很多職業不能比的。他在學校也算領導，對于這些卻無能為力。

“書生，該回去了吧！我們要回去查班了?！标愑儡姷囊痪湓挻驍嗔隧n湘的思緒。

韓湘看了看，大家吃得都差不多了，在相互聊著工作、生活中的瑣事，于是站起身第一個出了包廂。20多個人基本上是按照來的時候的組合拼湊著回去的。只有鄒智慧喝了點酒，硬是把韓湘拉到了她和肖聰開頭坐的車上。

回家的路上，天已經暗了，鄉村房屋里亮起了燈。認真地聽，偶爾能聽見幾聲鳥鳴，那叫聲是那樣自由，歡快。

2

韓湘還是像往常一樣站在男生宿舍的樓下查寢。晚餐喝的那點酒，經過晚自習幾個小時的消耗，已經讓他沒有了絲毫酒意。

“師傅，我們班陳利虎不見了！”肖聰和幾個學生快速從樓上跑下來，她站在韓湘對面焦急地說道，額頭上還流著汗珠。

“那一定要找到他！”這是韓湘的第一反應，學生丟了可不是小事，現在的家長孩子成績不好還不會怎么責怪老師與學校，但是孩子在學校受了傷少了一根頭發都是大事，何況現在學生不見了。

“怎么會突然不見呢？”這樣的情況，對于韓湘來說不是第一次。他知道學生不見了總是事出有因的。

“我問了他們，沒有人知道，也沒有老師罵過他，他也沒有和同學吵過架?！毙ぢ斨钢赃叺膶W生說，語速十分快。

“別急，你和這幾個學生先在學校里面找找，我到門衛那里問問情況?！表n湘沉思了一下，冷靜地說道。

肖聰連忙帶著幾個學生在校園里找開了，韓湘邁開步子朝門口走去。

陳利虎，這個名字他總覺得以前聽過，不但是聽說，而且還比較熟悉。韓湘一路上都在琢磨著這個名字。是的，是學校附近一個村主任的孩子。他來的時候成績差，還找教育局一位副局長打過招呼作為計外生買進來的。

韓湘記得見過這個孩子一面，那是在開學報到的第一天。他父親帶著孩子來過一次他辦公室，還特意請求他多關照。不想，才一個多星期，就出事了。韓湘努力地想著這孩子會到哪里去。離家出走？出去上網？還是其它。不過那孩子不像調皮搗蛋的，看上去比較內向，韓湘有印象的是孩子雖然成績不好，卻很想學好，那天還當著他的面表態將來要考個好大學。

門衛室里的兩個保安聽說丟了一個學生，感覺責任重大，都不敢隨便說話。經過韓湘一番查問，一個保安才吞吞吐吐說快下晚自習的時候，有一個男同學想出去，又沒有什么憑證。說自己是通學生，晚上來這里自習，現在要回家。保安再詳細地問他哪個班，什么情況，他就哭了?？此蠈嵉臉幼?，保安就把他放出去了。

直覺告訴韓湘，這個說謊出去的孩子就是陳利虎。他正準備責怪保安的粗心與失職，肖聰帶著幾個學生跑了過來。她們找遍了學校也沒有看見人影，每個人臉上、身上都是汗，眼睛里閃著擔心與焦慮。

韓湘想了一陣，估計這個孩子有可能回家里了。他安排學生回寢室睡覺，又交代保安加強巡視。借了保安的一輛電動摩托車，叫上肖聰準備出發。臨走的時候，他又給主管教育教學的副校長汪曉兵打了個電話，匯報了這個情況。從電話里聽來，汪曉兵已經睡下，不斷地說著肖聰的不是。韓湘沒等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啟動摩托車出發了。

這條去陳利虎他們村的路是韓湘所熟悉的，不過他們為了找人，車騎得比較慢。

肖聰穿著裙子，只能側著身子坐在摩托車后座，她可能是因為著急，眼睛又在前方不斷地尋找著人，整個身子緊緊地貼在韓湘身上，凸起的雙乳，隨著車的晃動，不時碰撞著韓湘的后背。韓湘能感覺出她急促的心跳。

走過了街上的一段水泥路，就到了鄉下的泥沙路。車子抖動得更加厲害，兩個人只顧著找人，沒有再想到別的。

“陳利虎！”肖聰望著前面有點熟悉的背影，大聲地叫道。

前面的人停了下來，韓湘和肖聰停車走近一看，果然是走丟的陳利虎。兩人懸著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來。

陳利虎一看見兩位老師，立刻蹲了下去，哭起來。

肖聰也蹲下去，兩個人輕聲說著。韓湘在一邊聽著，知道了是陳利虎覺得學習壓力大，跟不上課堂上老師的進度，一著急就不想讀了。

這時對面來了一輛小汽車，停在他們的旁邊。下來的正是陳利虎的父親，原來陳利虎在學校出發前，利用學校的IC卡電話和父親通了話，說是自己請假回來，要父親來路上接。

陳主任正在家接待幾個鄉親，想著家離學校不遠，孩子又請了假，也就沒有注意孩子的情況。等到客人走了，他才記得去接孩子，所以這個時候才碰上。

“你還在我班上讀，老師不給你壓力?！毙ぢ攧倧膶W校畢業，陳利虎聽著覺得很親切。他把眼睛望著韓湘。韓湘知道他是害怕他這個年級部主任。

“韓主任，我就這一個孩子，也不求他成才，只求他在學校學點東西，畢竟高中是最能學知識的地方?！标愔魅握f的也是實話，他在當地是威風八面的人物，孩子是他的一塊心病。

韓湘知道陳利虎其實還是個好孩子，也就沒有說什么，只叮囑他下次不要輕易出走，有什么情況一定要和老師說。陳利虎連忙止住了抽泣，站了起來。

為了讓孩子得到調整，韓湘建議陳主任把孩子帶回家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學校，學校那邊就只說孩子請假回家了。

韓湘和肖聰依舊騎車回學校，涼爽的晚風吹在肖聰的身上，她頓時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舒暢。她挪動了一下身子，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子靠在了韓湘的身上，姑娘的臉刷的一下紅了。

她沒有出聲，望著天空的星星，笑了笑。也許只有星星知道她的心思，她把身子依舊靠在韓湘的身上，那感覺就像睡在了孩時的搖籃。

3

第二天一大早，汪曉兵就通知韓湘上班的時候去他辦公室。

韓湘想了想，估計是昨晚陳利虎出走的事情，也就沒怎么放在心上。在食堂吃了早餐，又在操場走了一圈，才慢吞吞地走到“紅樓”。

紅樓是就是學校的辦公樓，是一棟獨立的老房子。前幾年重新裝修了一下，外墻刷上了比較顯眼的紅墻漆，學校師生就都笑稱“紅樓”。汪曉兵的副校長辦公室在“紅樓”二樓的最左邊，以前是兩間房子連在一起，一間做了接待室，一間做了辦公室，里面有個門相通?，F在由于紀委出臺了文件，對辦公室有新要求，像他這種正科級領導只能坐九個平方米的房間。學校就統一把原來做接待室的那間封存了，只留一間做辦公室。按照實際面積，一間也大了，學校不像行政機關 ，老師們也沒有人去注意這些細節。

汪曉兵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悠閑地喝茶，對面的沙發上坐著教育處肖琳主任和教務處王宇主任?？匆婍n湘進來，大家都熱情地叫他“書生”。

四個人坐著喝會茶，又閑聊了一會。

“書生，今天喊大家幾個來，是想討論一下肖聰這個班主任的問題？”汪曉兵坐正了一下身子，放下茶杯，慢慢地說。

“肖聰，班主任？”韓湘愣了一下，好像還沒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是的，從開學這兩個星期的情況來看，肖聰管不住學生，又不善言談，一些老師反映她不適宜當班主任?！毙ち战又粜ｉL的話進行解釋，這下韓湘才弄懂了是學校想中途撤掉肖聰的班主任。

這在學?？刹皇且患∈?，班主任雖然很少有人愿意當，但是中途撤換，意味著對這個老師能力的否定，對她來說是一件不小的打擊。尤其肖聰是剛剛畢業的學生，這種打擊也許會影響她一輩子，使她一輩子抬不起頭，一輩子自卑不自信。想到這里，韓湘立刻說道：“這恐怕不行吧！你們也太缺乏考慮呢？”他想到后果的嚴重，甚至有點氣憤了。

“怎么不行，你作為年級部主任，對她的情況又不是不了解？”汪曉兵聽著韓湘的話有點不順耳，語氣便加重了點。

肖聰的情況，韓湘確實是最了解的。他既是年級部主任，又是同語文組的老師，更重要的還是她教育教學的師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肖聰不是能力不行，也不是工作態度不認真。只是她剛剛參加工作，沒有經驗，加上不善言談，碰巧班上接連又出了幾件影響比較大的事情。

韓湘知道肖聰一直想認真把工作搞好，他還知道她善良，勤勞，專業功底扎實，只要學校認真培養，一定會成為一位優秀的老師。他知道他這樣認為別人也許會認為他是她師傅，但是他自己清楚，這些都是事實。

“我絕對不同意撤換，她是個好老師，雖然出了點問題，那是她才參加工作?！表n湘的書生氣開始顯露了出來，“你們哪個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就一定能把事情辦好？”

“汪校長，你不是剛參加工作的時候還打過學生嗎？”韓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揭起汪曉兵的老底。

“書生，你不要意氣用事，耽誤了學生，誰負責任？”汪曉兵看起來有點生氣了，用手指敲著桌子，加重了語氣。

“是的呀，耽誤了學生，耽誤了高考，誰負得起責任？”肖琳附和著汪曉兵的話。

“你們就知道高考，高考怎么呢？少考幾個學生，學校會關閉。一個老師的成長就不是問題，你們想過肖聰會怎么想嗎？”韓湘站了起來，指著他們大聲說道。

王宇看他們起了爭執，怕影響了外面的人，連忙起身關好了門。

“再說，你們說起來輕松，撤換了肖聰，誰來當1306班班主任？”韓湘感覺自己沖動了一些，放緩了語氣，馬上想到了這個問題。

誰來當1306班班主任，這正是汪曉兵、肖琳幾個比較棘手的問題。如果有合適的人選，他們也許已經撤換了，用不著聽韓湘在這里啰嗦。學校的現狀是有能力當班主任的都不愿意當，換一個不放心的，將來做不好事情，那就是反打自己一個耳光。

“我想，要不過一陣再看看?！蓖跤钍切諘睦虾萌?，他平常很少發表自己的觀點，說起話來通常也是兩邊都不得罪。

“肖聰的事，你們領導決定，我上課去了?！表n湘想起他們的武斷與不講道理，心里就還有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肖聰是她的徒弟，撤換了徒弟，也傷到了他這個師傅。他反正覺得就是生氣，走的時候，把門關得很重，還覺得不是很舒心，回到自己辦公室，喝了一壺濃茶，坐了半會兒才稍微輕松了點。

4

韓湘坐在宿舍前的亭子里，望著天上的月亮。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好委屈好無能，一個年級部主任，一個師傅，一個大男人竟然保護不了一個剛剛畢業，對教育、對工作充滿理想的年輕人。

他眼睛望著對面二樓肖聰的房間，亮著的燈，顯得微弱而泛黃。莫非燈光也受到了肖聰心情的影響嗎？不會的，此時的肖聰可能還蒙在鼓里，剛剛查寢的時候，她還熱情地和他說起班上的情況，說起陳利虎不再厭學，已經開心地學習了。

韓湘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要不是已經很晚了，他真的想沖上對面的二樓，和肖聰談談自己的想法。他急躁地站了起來，挪動步子朝寬廣的田徑場走去。他習慣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去那里走走，那里似乎有一種魔力，可以讓他的身心得到片刻的安寧。

朦朧的月光下，前面的跑道似乎走著一個人影。韓湘吃了一驚，這么晚了，怎么還會有人在這里散步?？瓷先?，還是一個女的，莫非是學生。韓湘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漸漸地靠近，韓湘覺得這個背影十分熟悉。這時那個人影好像也發現了背后的人，回過頭看了過來。

“師傅，你怎么在這里?！毙ぢ旙@訝地問道。她穿著淡藍色的裙子，站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的漂亮。

“肖聰，是你呀！我——我走走?！表n湘滿腦子的話想跟肖聰講，見了面卻覺得不知從哪里說起。

他們并肩走在一起，繞著跑道開始散步。肖聰看起來心情興奮了許多，主動地談自己的過去，自己的理想。

“師傅，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毙ぢ斴p輕地對韓湘說，韓湘連忙放慢了自己的腳步。

“我喜歡過一個人?！毙ぢ敼首魃衩氐卣f道。韓湘心里緊張了一下，莫非是說自己，他可是為人夫，為人父了。他不是木頭，開學半個月來，他還是能感覺到肖聰對他的好感與信賴的。

“我的一個老師?！毙ぢ斦f得韓湘又緊張了一下，“高中班主任?！?/p>

韓湘暗自嘲笑自己的多情，心情輕松了很多，笑道：“哈哈，那是師生戀?！?/p>

“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就喜歡年齡比我大的，是不是我過于老成?！毙ぢ數拖骂^，有點失意地說道，語氣里微帶著點羞澀。

“工作上感覺怎么樣？”韓湘有意識地轉移話題，接著問。

“還好，慢慢習慣了。班上的學生也越來越聽話了?！毙ぢ敵錆M自信，不過說起來有點吃力。韓湘意識到自己走得太快了點，肖聰跟起來很累，連忙放慢了腳步。

這真的是一個好女孩?，F在都說90后學習工作不怎樣，可是在肖聰身上看不到一點人們所說的缺點。是汪曉兵他們對這些年輕人有偏見，還是自己對她們有偏愛。韓湘不知道學校最終會怎么處理肖聰當班主任的事情，他想到這里又多了點焦慮與憤怒。

“很晚了，你去睡吧?！表n湘關切地望著肖聰，轉眼他們已經繞著田徑場走了6圈。

“師傅，你呢？”

“我也就回去，以后這么晚就不要跑出來了?！?/p>

“天氣熱，睡不著?！?/p>

“師傅，你呢？”

“我——我也是?！表n湘是為了她的事情，心情不好才出來走的。不過他不能說，只好撒了個謊。

“我為了孩子讀書的事情煩惱?！?/p>

“孩子讀書不認真嗎？大家都說你家韓卓成績好呀！”

“就是孩子成績好！成績不好就不煩惱了?！表n湘苦笑道。肖聰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就是成績好，她媽媽吵著要讓他去省城四大名校讀中學。你說，現在進四大名校多難呀！”韓湘知道肖聰不懂，邊笑邊接著解釋。

“那就進德州師大附中吧！都說那里既重教學成績，又抓學生素質?！钡轮輲煷笫切ぢ數哪感?，她說起來充滿了自豪。

“現在的校長是我研究生的導師，下次我可以幫你問問他?！毙ぢ數膶熣脦晁齻冞@一屆研究生，就被學校任命去現在的德州師大附中當校長了。

韓湘知道這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辦，但他還是從內心里感謝肖聰的真誠與熱心。

肖聰向自己的宿舍走去。韓湘望著月光下她婀娜的身材，想著她那顆淳樸而善良的心，心里突然生發出許多內疚。那思緒像縷縷月光，帶給大地一大塊一大塊的斑駁。

第五章

1

韓湘坐在沙發，把腳平放在茶幾上，一副悠閑的樣子。

那邊飯菜已經擺上了桌，韓母與韓卓坐在桌旁說著話。

“媽媽！”韓卓一聽見開門聲就知道是王奕到家了。孩子已經差不多一個月沒有看見媽媽，顯得格外的親切。

“快幫媽媽拿東西，湘兒，過來吃飯了?！表n母邊說邊站起來去盛飯。韓湘連忙爬了起來，飛速跑到餐桌前。

韓卓幫媽媽放好東西，拉著媽媽的手一起坐下。

“媽媽，你今天身上好香的?！表n卓用鼻子在媽媽胸口肩頭聞了聞。

“沒事，擦什么香水?？禳c吃飯?！表n湘一直反對老婆擦香水，不過現在他也習慣了，再說畢竟老婆是學音樂的，比別人愛美一點也正常。

“書生，孩子讀書的事情你找人了沒有？”王奕岔開話題，說起了孩子去德州的事情。

“沒有。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在平陽讀算了?！表n湘邊吃邊說。

“在平陽讀好，隔壁李老師家孩子不一樣考了重點大學呀?！表n母也輕輕地插了一句。

“媽媽，你老人家不懂。上了四大名校那就意味著上了重點大學。這次我在德州，哪個家庭不是挖空心思想讓孩子上四大名校?！蓖蹀日f話輕了點聲，但是語氣很堅決。

“媽媽，我不想去，一個熟人也沒有?！表n卓不高興地說道。

“小孩子，只要讀你的書就行?！蓖蹀扔悬c不高興，感覺全家人都站在韓湘一邊，自己顯得有點勢單力薄。

“現在找個關系進四大名校太難了，以后慢慢想辦法吧?！表n湘是老師，自然知道四大名校的質量過硬，能夠進去當然是件大好事。

“尹同講，德州師大附中的校長是他同學，他可以幫我們找找?！蓖蹀人坪跄玫搅诉M德州師大附中的指標，有點得意地說道。

韓湘皺了皺眉頭，心里很不是滋味。這一個月學校的事情忙，除了每天晚上照例打電話給王奕，說說家里的事情之外，也沒有怎么多想?，F在一聽尹同的名字，他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再說尹同怎么知道他孩子“小升初”的事情，肯定是妻子王奕跟他說的，可以看出兩人交往比較密切。

韓湘沒有說話，放下碗筷，徑自出了門。

他信步走到教學樓門口，整棟樓漆黑一片，只有路邊的兩盞燈亮著。這時他才突然記起明天國慶節，學生都已經放假回家了。

他圍著小花園轉了一圈，無意看見肖聰房間的燈亮著，想上去找她說說話，又怕別人說閑話。前幾天，辦公室都還在開著他和肖聰的玩笑，想到這里他只好又往家里走。

回到家，正好看見王奕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玩微信。

他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下，王奕也沒有回避，繼續對著手機說了兩句，然后哼著歌往廁所走去。

韓湘也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朋友圈里更新很多。他翻出幾條認真地看了看，覺得沒有味，大部分是一些什么《重新認識出軌，看完你就懂了》《夏季消暑9個小妙招》。他想找個朋友聊聊，實在想不出可以找誰。肖聰。他又想到了她，而且只有她。韓湘心里出了把冷汗，自己這是怎么呢？

韓湘早早地洗了澡睡了。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從后面抱著一個女的，背后看上去，是穿著一條花格子裙的王奕，可是一回過頭來卻是肖聰望著他笑。他嚇得突然醒來，卻發現自己緊緊地抱著王奕，下面硬梆梆的感覺。

韓湘看著熟睡的王奕。他記得戀愛的時候，他為王奕寫過一首詩《我們一起去鄉村》，里面還有著這樣幾句：“那晚，沒有霓虹燈，沒有爵士樂，你卻輕輕地咬著我的耳朵，一直唱到天亮?！蹦鞘撬麄円淮卧谝巴饴稜I，王奕撒著嬌，輕輕地咬著他的耳朵，兩人纏綿在一起，那個場景真的難忘。想到這里，他沒有吵醒王奕，只輕輕地吻著她的耳鬢，擁著她一起入睡。

窗外，幾只小蟲時而叫著，時而歇止，好像是為他們倆美好的過去唱著贊歌。

2

天空飄著淡淡的云，太陽在云里鉆來鉆去，最終鉆出了云朵，露出刺眼的光芒。

平陽三中的田徑場上，學校秋季運動會正在進行。廣播里響著運動員進行曲，學生們圍成一團一團的。

此時正在進行的是男子5000米預決賽，肖聰站在田徑場的跑道旁，眼睛緊緊地盯著跑道上的葉燦。

“第十圈了，加油，葉燦！”班上的同學也站在了肖聰的旁邊，使勁地在喊著加油。

葉燦臉上滿是汗，看著同學們，笑了笑。同學們的加油似乎真的為他增加了能量，看上去有點蹣跚的腳步更快了點。

肖聰沒有做聲，眼神里除了希望，更多的是關心與擔憂。葉燦，這個曾經讓她最為煩惱的學生。此時她心里對他卻充滿了感激與敬佩。

國慶節后運動會報名的時候，班上同學十分踴躍，可是只有男子5000米沒有人報名?，F在的孩子，整體是缺少運動的。想想大熱天要在學校田徑場上跑12個半圈，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因此5000米跑的成績已經并不重要，關鍵是誰敢報名參加，誰有這個勇氣跑完。

不管最終成績怎樣，報名還是不能缺項的，這是學校所有班主任都清楚的規則。報名不滿是態度，成績不好是能力，學校開會的時候講過，年級部開會的時候韓湘也多次講過這個道理。臨近報名截止時間，肖聰十分著急。

“肖老師，我要報名參加5000米?！毙ぢ斪鰤粢蚕氩坏竭@句話會從葉燦的嘴中說出來。

“好呀！不過你腳受了傷，能跑那么遠嗎？”肖聰高興地說，不過馬上心就涼了下來，她以為葉燦是與她開玩笑。

“我能跑的，初中的時候我參加過馬路賽，獲過第一名?！比~燦說得很認真，一點不像開玩笑，臉上還帶著點自豪。

肖聰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跑道，離開葉燦，離開葉燦那條前一陣受了傷的腿。每個孩子都有閃光點，她不記得是哪個教育家說過這句話，在心中揣摩這句話很久，覺得今天才算真正地理解了。

“砰！”隨著最后一圈的提示槍聲響起，整個田徑場上都沸騰了。跑道兩邊被師生圍得滿滿的，以至于工作人員只能拿根跳高的竹竿維持現場的秩序。

“葉燦加油！”1306班的同學幾乎是全班出動，全班整齊地喊了起來。那聲音回蕩在整個田徑場，壓倒了其他任何的班級。

“葉燦，加油！加油，葉燦！”肖聰也跟著喊了起來。

“葉燦加油，快一點點就可以取到名次了?！卑嗌系耐瑢W在著急地呼喊著，只剩下半個圈了，葉燦排在第8位。按照比賽的規定是取前七名。

100米沖刺已經開始。葉燦似乎獲得了意外的能量，艱難地提速。

50米，他超過了第七名。場上響起了歡呼聲，連別的班級的學生都在為他加油鼓勁了。

30米，他超過了第六名。

“第五名，葉燦！”廣播里響起，全場歡呼。

肖聰看著學生架著跑過終點的葉燦向教室走去，自己眼里閃著晶瑩的淚花。

這刻，她感受了作為班主任的驕傲，作為老師的驕傲。我一定要好好地對待孩子們，一定要好好地教書育人，一輩子。肖聰在心里許下了對自己的諾言。

3

汪曉兵坐在前面的小車里，韓湘和班主任坐在后面的這輛金杯面包車里。

車一開進城里，路兩邊的霓虹燈就多了起來。車漸漸地融入了車流，兩輛車像兩個行人一般地緊跟著，互相照應著。

德州，畢竟是省城，比起一般的城市熱鬧多了，也大多了。

快半年了，肖聰第一次回到曾經生活學習的城市，有點興奮起來。她時而指著這里，時而指著那里，告訴車上的人她曾經和她的同學的一些故事。

韓湘坐在駕駛座后面，腦袋靠著椅子，似乎在聽著肖聰他們說話，又好像在觀賞著車窗外的美景。

韓湘的腦子里也在想著很多的事情。首先想到了這次活動，高一的班主任早就說去搞活動，他斟酌了很久，本來想在學校外面找個農家樂吃個飯，打打牌就好。不想汪曉兵答應了班主任來德州城里玩，到城里玩，玩什么，誰買單？這些對于他來說都是難題，尤其是誰買單，現在作風建設抓得緊，娛樂方面的發票都不能報銷，這個難題能難倒韓湘，卻難不倒汪曉兵。在汪曉兵的背后總會跟著一群想做生意的書商，聽他講今天就是他們請吃飯，請唱歌。

韓湘不喜歡參加這樣的活動，但他是年級部主任，他不來，班主任也不會來的。他不能掃他們的興，再說班主任平常那么辛苦，放假出來輕松一下也是應該的。

韓湘又想到了王奕，現在他和王奕都在這個城市，自己應該去看看她。還有兒子韓卓，為了孩子來這個城市讀書的事情，他已經和妻子爭執過無數回了。想到這里，他拿出電話撥通了王奕的號碼。

王奕的手機通了，第一次沒有人接，他第二次又撥通了。

“喂，請問是誰？”一個男同志的聲音從那頭傳了過來，韓湘連忙坐正，愣住了。

“請問王奕去了哪里？”他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平和地說道。

“他和幾個老師一起出去吃飯了。手機放在畫室充電?！蹦沁叺哪凶诱f。

韓湘掛斷了電話，心里很不是滋味。

正好這時他們的車已經在一個豪華酒店門口停住，接待他們的果然是書商趙理。韓湘見過一次，那是開學不久，汪曉兵領著來到他辦公室說是聯系高一學生購買字典?，F在大部分高中有一個慣例，就是新生開學的時候為學生配備《現代漢語詞典》《古漢語常用字字典》《英語常用詞匯字典》幾本書。雖然只有幾本書，中間倒是有很大學問。

現在正版書價格都比較高，而且沒有折扣。如一本正版的《現代漢語詞典》就要七八十元。而通過這些書商，書會有很大的折扣，三本書的價格也不會超過一本《現代漢語詞典》的價格，中間還會有一些回扣給經手的學校領導，當然書的質量是得不到保證的。

韓湘不愧是“書生”，他說其他書他可以不管，這個詞典是工具書，一定要給學生正版的。汪曉兵對此很是有意見，但是韓湘說得在理他也沒有辦法。

韓湘握著書商趙理的手，想著過去生意沒有做成，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倒是趙理來得自然，握著他的手哈哈大笑，大聲稱贊他是學校的才子。

吃飯的時候，氣氛很熱鬧，趙理輪流給大家敬酒，仿佛都是多年的老朋友，有說有笑。

韓湘想起剛才給王奕的電話，心里就不踏實。他想過去看看，這邊又走不開，再說王奕出去吃飯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他又撥通了王奕的電話，電話通了還是沒有人接。他怕又被旁邊的人接了去只響了幾聲就掛了。

他心情不好，又不愿意顯露出來?？焖俪酝觑堈伊藗€借口來到酒店大堂。

“師傅，你怎么呢？”肖聰跟在他后面也出來了，關心地問道。

“沒有什么，不想喝酒而已?！表n湘心里雖然有事，但這事不是隨便能對別人講的。

肖聰安靜地坐在韓湘旁邊，她知道韓湘有事，不過他不說她也就不便于問了。但是她想這個時候也許應該好好地陪陪他。

“師傅，他們和我說了上次要撤換我班主任的事情。謝謝你！”肖聰有意岔開了話題。

“那沒什么，是你自己做得好，運動會還得了團體一等獎，為師傅爭了光?！表n湘笑著說。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學校最終沒有撤換肖聰，也許是因為他當時發了脾氣，也許是因為他們找不到合適的人來代替。不管怎么樣，那次他當著汪曉兵的面發過脾氣之后，學校領導就再沒有人提撤換肖聰班主任的事情了。

韓湘心情不好，師徒倆淡淡地談了一會。

趙理扶著醉醺醺的汪曉兵和一群班主任從餐飲部走了出來。韓湘和肖聰站起來，跟在他們后面去了樓上的KTV。

只見趙理用手遮著，在汪曉兵耳邊一陣耳語，兩人走了出去，進來的時候只有趙理了。有了酒意的陳永軍朝班主任大聲吼著，汪校長上樓桑拿去了，引來其他人一陣大笑。笑過后大家開始唱歌了。

韓湘一直在等著王奕的電話?？戳丝磿r間，已經快10點了，王奕應該吃過飯回來了吧。正在這時，他感覺自己的手機在振動，是王奕打來了電話。

韓湘連忙拿著手機出了包廂，找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

“書生，你打電話有事嗎？”王奕是看了手機上的未接來電才回電話過來的。

“你去了哪里，怎么電話都不接？”韓湘故意問了一句，舒緩了心中的怨氣。

“我去陪學生訓練了，手機在充電?！蓖蹀日f得很輕松，韓湘聽了心里涼了半截。這明顯是在說謊，明明剛才那個接電話的男子說她和其他老師出去吃飯了，她為什么要說謊。韓湘心里有點憤怒了，他第一次主動掛斷了妻子的電話。

4

王奕興奮的心情頓時冷了下來，她意識到韓湘生氣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氣。

她不是有意地要騙韓湘，是因為她不想他誤會。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韓湘的電話，電話通了，可是沒有人接。她的心里有點緊張，像一個闖了禍的小女孩。以前她只要一打電話，韓湘一般都是在響三下以內就會接的，真的有事，他也會快速地回個短信，得了閑就會回電話過來的。

她再次撥通了韓湘的電話，還是沒有人接，一直響到自動掛了才放下。她想告訴他今晚的一切。

下午的時候，尹同給她微信，說是晚餐幾個同學請他吃飯，想叫她一塊過去。王奕沒有答應，尹同又告訴她，他那個在德州師大附中當校長的同學也會過來，到時候可以說說孩子讀書的事情。一想到孩子讀書，王奕就答應了。傍晚的時候尹同接了她一起去餐館，她手機沒有電就放在培訓學校的畫室充電了。

尹同帶著她來到餐館時，已經有幾個尹同的同學在等待他們。大家都知道尹同離婚了，看他帶著個大美女，都笑他有艷福。起先尹同還解釋一下，后來就順其自然，搞得王奕很尷尬。直到吃飯結束的時候，尹同那個當校長的同學也沒有來。吃完飯，大家又要一起打牌，王奕手機沒有帶，催著尹同提早回到培訓學校。

回來的路上，尹同開始向王奕表白自己的心跡。王奕很是惱火，但是想想為了孩子的事情可能還有求于他，也就任由他說，不過越聽越覺得對不起韓湘。出來的時候覺得為了孩子讀書的問題，和尹同之間又沒有什么自然覺得理直氣壯?，F在聽尹同這么一說，倒是覺得自己不應該，明明知道尹同一直暗中喜歡他，還單獨跟他出來。王奕也是老實人，想到這里覺得有點對不起老公，所以才會說謊的。

想到這里，她給老公發了一條長長的短信，大約說清楚了今晚的事情，并表示歉意。

韓湘已經喝第5瓶啤酒了，從他和王奕打完電話到現在，他一言不發，也不唱歌，只一個人默默地喝酒。

肖聰看在眼里，很是心痛，想去勸說，又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了什么事情。

韓湘拿出手機，趁著酒意想打電話給王奕問個明白。手機已經沒有電早就關機了。他拿起酒瓶，又一陣猛喝，接著搖搖擺擺走向包廂的廁所。

趙理一直在等待一個單獨和韓湘相處的好機會，他看見韓湘走進廁所，自己也搖搖擺擺地跟了進去，關了門，站在外面的洗手臺等著。

“韓主任，這個是給你的小意思，資料的事情我已經跟汪校長說好了?！表n湘方便完一出來就被趙理擋著塞了一個信封。

“這個不能要，趙總太小看人了?！表n湘素來憎惡貪官污吏，對于收受紅包最是反感。

“哥們，不要來這一套。小意思，你知道的?！壁w理看那種裝客氣的人看多了，以為韓湘也是假意推辭一下。

“我就是要來這一套！”韓湘趁著酒意把信封往地下一扔，里面的錢飛了出來，滿地都是紅色的鈔票。

趙理馬上變了臉色，但是立刻又變了回去，他繃著臉，擠出點笑意，蹲下腰一張一張地撿起來，甩了甩放在自己褲兜里。韓湘看著，也感覺過分了點，把手伸到手龍頭下猛地洗了幾下臉，一直等到趙理撿完錢才開門出去。

韓湘徑直地走出包廂。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有的還在唱著歌，有的已經在喊著回家了?？粗n湘出去，大家跟著出來了。

剛進電梯，正好碰到汪曉兵從樓上桑拿下來，精神比開頭好了很多，酒也清醒了很多。大家一路開著玩笑來到車上，只有韓湘一言不發，誰也不懂今晚發生了什么事情。

路上的車輛比來的時候少了很多，韓湘偷看了一眼肖聰關切的眼神，心里十分復雜。

陳永軍開始吟誦起自己酒后寫下的詩歌：

德州，是個有故事的城市……

5

第二天是星期六，韓湘起得比往常遲很多。

他睜開雙眼，望了望窗外，外面是明亮的太陽。入秋已經很久，校園里的法國梧桐已經開始落葉，有幾只麻雀在樹枝上跳來跳去，偶爾叫上幾聲。

他打開手機，看到了王奕編發的六條短信。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看著，眼里閃著淚花。王奕昨晚編完第一條短信，看見韓湘沒有回，繼續寫第二條，第三條……她從他們的相愛，到他們結婚后的點點滴滴，回憶中表達出對韓湘誠摯的愛意。第六條短信是凌晨三點多發出來的，昨晚，她徹夜未眠。

韓湘很是內疚，為自己的多疑，為自己的小肚雞腸。也為自己昨天喝酒，醉酒，耽誤了與王奕聯系而自責。為了孩子，為了讀書，他們這個家庭生出了許多的是非。

他是丈夫，更是孩子的父親。雖然他并不贊成孩子一定要去德州讀初中，但想到妻子的愿望，他屈服了，心甘情愿地屈服了。

他想打電話給王奕，但想想也許她還沒有起來。就編發了一個短信，表達了理解與歉意。又給肖聰打了個電話，要她預約她的老師周大成，德州附中的校長。

他決定世俗一回，就一回。想起昨晚他扔掉紅包的場景，他覺得有點莽撞，但是他更多的是覺得痛快，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了。書生，就該意氣風發。他想。

此刻，他頓住了。為了孩子，他也許就要變成趙理了。想到這里他啞然失笑。趙理成為了他的師傅，他在回憶著趙理是怎樣請客，怎樣送上紅包的。為了孩子，他現在必須放下一回自己的尊嚴。他憎惡自己現在的想法，但是他又擔心肖聰請不動德州師大附中的校長。

又過了半個月，肖聰終于約好了周大成，時間就定在元旦前一天。

這是韓湘第一次宴請重要的客人，也許是他生平第一次求人辦事。過去，為了提拔，他朋友勸他去領導家拜個年他也要罵人。更有一個笑話，說是年底他去領導辦公室匯報工作，走的時候別人都留下一個信封，里面裝著鈔票。他也留下了一個信封，里面裝著自己對教育的理想與建議。大家知道他書生氣濃，為人迂腐，笑笑也就完了。

現在為了孩子的事情，他必須想方設法，挺身而出。提前一個星期，他就去上次培訓學校李騰飛請客的地方訂好了包廂，點好了菜。為了節省點開支，他又托朋友從德州批發一件五糧液，兩條和天下煙。估計席間吃不了這么多，他還準備從這些煙酒中拿兩瓶酒，一條煙給周大成。他拿出計算機預算了一下，這樣一桌飯菜下來大約要1萬元。

準備得差不多了，他又去在鄉鎮當副鄉長的同學家請教了一番。同學聽他這么一說，直說他小氣。1萬元，還小氣，韓湘怎么也想不通，這可是自己四個月的工資呀。不過同學是領導，自然熟悉官場上的事情，為了把孩子讀書的事情搞定，還是要聽他的。同學告訴他必須準備晚上的活動，那里恐怕還要四五千。更重要的是必須給客人帶點家鄉特產。

韓湘回家想了想，覺得同學的話很有道理?？戳丝醋约旱拇嬲?，只有不到兩萬塊錢，又去朋友那里借了兩萬。找熟人在縣城里買了個菊花石，沉重的一塊石頭花了一萬多。韓湘提在手里都覺得很重，不過心里踏實了很多。

去德州請客的前一天晚上，韓湘回顧了一下，準備得差不多了。晚餐吃飯的時候，韓母聽說為了孫兒的事情去請客，又無意說上了一句。樓上老師家孩子進學校那是給領導送了2萬塊錢的。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韓湘一邊責怪母親嘴巴多，一邊卻在想，是不是自己也該準備個紅包。雖說韓湘是書生意氣，但是他畢竟是見過世面的，雖說沒有單獨送過禮，但是這樣的事情還是聽得很多的。于是他又準備了2萬塊錢用信封紙包好放在菊花石盒子里。

臨睡前，他給王奕打了個電話，告訴他這一切。王奕很是高興，不過早知道要花那么多錢，她也許又會是另一個想法的。

6

韓湘西裝革履，又特意打了根領帶，顯得年輕帥氣了很多。他和肖聰帶著準備好的禮物早早地來到了德州，去培訓學校接了王奕來到酒店還只有五點多鐘。

三個人坐在包廂里，一邊喝茶，一邊聊天。王奕以前也聽同事開過玩笑，說韓湘與肖聰這樣那樣，那時候她還是有點醋意的。但她信任韓湘對她的感情，尤其是上次的誤會之后，她就知道韓湘的心一直在她的身上。相反，得知肖聰為韓卓讀書的事情主動幫忙，她心里還有點感激。

肖聰一直對韓湘有著好感，被他的儒雅、正義、博學吸引著。但在交往中她也知道韓湘對老婆一往情深，對她只是一種對妹妹的關懷之情。聽到同事的議論后，她越來越能把握自己的情感，他們之間的相處也處理得十分恰當。

他們愉快地交流著，不知不覺6點半了。肖聰拿著手機翻看短信，那是周大成前兩天的回復短信，說是今天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同學。

“尹老師，怎么會是你?！毙ぢ斂匆娨阃鴰讉€中年男子走進來，連忙激動地站了起來。

“我跟你說過，你老師周大成是我同學呀！”尹同也顯得很驚訝，望著肖聰這位曾經的得意門生笑了笑。

韓湘明白了。尹同就是肖聰口中說的自己喜歡的高中班主任，他覺得世界很大，也很小，也許冥冥之中上天都早有安排。他笑了笑連忙招呼他們坐下。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肖聰和他們是老鄉，自然少不了共同的話題，房子里的氣氛頓時熱鬧了許多。

7點過去了，還是不見周大成來。肖聰著急地打電話，可是顯示關機。尹同幾個同學也打電話還是顯示關機。

8點了，已經離約好的時間過去一個小時了，可是周大成的電話還在關機。韓湘只好招呼大家吃飯，吃到快九點也不見周大成來，電話撥過去還是顯示關機。

吃完飯，大家各自回家。肖聰一路上悶悶不樂，一方面他感覺對不起韓湘，讓他破費了卻沒有辦成事，連人都沒有見到。另一方面她感覺周大成可能出了意外，他是個守信果斷的人，再說他還約了自己的同學一起過來。

韓湘與王奕也覺得這件事大有蹊蹺，只是不好去妄自揣測，路上一味地安慰著肖聰。

第二天一大早，學校里都傳開了，德州師大附中校長周大成接受宴請，昨晚被現場抓獲，現在被紀委立案調查。熟悉情況的人還在繪聲繪色地描繪著他吃飯時的奢侈場面，還說紀委現場搜到他接受的禮物與現金就有5萬多元。

韓湘與王奕對視一眼，一言不發。此時他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是慶幸，還是遺憾。原來周大成在接受韓湘宴請的同時，還答應了另外一個想幫孩子進附中的朋友的宴請。他原本是準備去那邊打個招呼后再去韓湘那里的，可是正在他進行第一個飯局的時候，被德州市紀委督查組抓個正著。

“我不去德州，我要和爸爸媽媽在一起?！表n卓走了進來，懂事地坐在媽媽身邊。昨晚的事情，校園里已經傳開了，他雖然年紀小，但懂事早。他靠在媽媽身邊，輕輕地捏著媽媽的肩膀說。王奕抿著嘴巴，笑了笑。

韓湘很久沒有感覺家里有這么溫馨。他站起來，走到窗前，對面是教學樓。他陷入了沉思，眼神最終停駐在墻上的八個字：上學高為師，德高為范。

(責任編輯 劉月嬌）

蘇啟平，男，1977年12月出生，湖南瀏陽人，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有多篇小說、詩文在《星星》《散文詩》《散文詩世界》《中國詩人》《散文選刊》《長沙晚報》等報刊發表。部分作品曾獲國家級獎勵并入選多種詩文集。著有散文詩集《閣樓上的樵歌》《回不去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