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米歇爾山：靈魂之上與塵囂之下

俞敏洪

有傳奇、故事和歷史，才能夠構成一個地方的魅力。圣山一開始就是有故事的地方。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說過這句話：沒有到過圣米歇爾山，就沒有到過法蘭西。大多數人都知道盧浮宮和凡爾賽宮，但并不知道圣米歇爾山。

要了解圣米歇爾山，就要先了解圣米歇爾。圣米歇爾是誰呢？米歇爾是《圣經》中為數不多的被提到名字的天使之一，也是唯一具有天使長頭銜的天使。他在上帝身邊，為維護上帝的統治不遺余力，領導天國大軍擊敗了象征邪惡的撒旦惡魔，標志著善的力量最終戰勝惡的勢力。在圣經啟示錄第12章里是這樣描述的：“在天上就有了爭戰。米歇爾同他的使者與龍爭戰。龍也同他的使者去爭戰。（龍）并沒有得勝，天上再沒有他們的地方。大龍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但，是迷惑普天下的。他被摔在地上，他的使者也一同被摔下去……

因為米歇爾代表了善的力量，所以在末日審判中，他可憑手中天平，秤量人類為善與作惡的分量，作惡的就被撒旦帶進地獄，為善的則由圣米歇爾領入天堂。所以人類靈魂能否升入天堂，就看圣米歇爾是否讓他通行，可以說圣米歇爾直接掌握著人類的靈魂，決定了靈魂是通向天堂還是進入地獄。我們現在看到的圣米歇爾雕像，一般都是一手持寶劍，一手持天平，寶劍象征和撒旦作戰，天平用來稱人的靈魂。

知道了圣米歇爾的故事，就不難明白為什么人們要為圣米歇爾建造修道院和圣殿，專門來祭拜他了。早在圣米歇爾山之前，在意大利等地就有了紀念圣米歇爾的教堂。人類一方面對圣米歇爾能夠戰勝撒旦表示崇敬，另一方面總是帶點私心，不管自己在人世間的行為如何，都希望自己的靈魂能夠進入天堂。對于相信天堂和地獄的人來說，大多數人都會害怕自己進入地獄，因此心生恐懼。來祭拜一下圣米歇爾，心理上會感覺自己離天堂近一點，在天平上可能善的分量就會重一點。不難理解，對于掌握了自己命運的天使長，人類是不能不討好的，盡管這樣的討好在神那里不一定管用。

圣米歇爾山，是天主教中除了耶路撒冷和梵蒂岡之外的第三大圣地。這樣的地位是如何來的？紀念圣米歇爾的教堂不止一個，為什么偏偏圣米歇爾山這座周長只有900米的小山如此有名呢？首先我們來看看法國人對圣米歇爾的態度。法國人對于圣米歇爾有著特別的偏好，他被視為法蘭西的拯救者，成為英法百年戰爭中驅逐英國勢力的象征。圣女貞德說米歇爾給她神召，告訴她：“我是米歇爾，法蘭西的守護人，請起來解救法國國王?！卑咽ヅ懙潞褪ッ仔獱栠B在一起，法蘭西人民對于圣米歇爾有了別樣的親近。百年戰爭期間，圣米歇爾山上的人們堅決抵抗英國人，英國人二十四年的猛烈進攻，圣米歇爾山巋然不動，這讓大家覺得確實米歇爾在庇護著這座圣山，所以香火旺盛有了群眾基礎。

除了群眾基礎外，圣米歇爾山的地理環境，使它不僅僅是一個普通修道院。它的存在，足以勾起人們的好奇心，遠道跋涉來看一看這個地方。圣山坐落在大西洋岸邊，面向英吉利海峽。此地退潮時露出遼闊海灘，站在海邊四顧遠眺，除了西北方向的一個小島嶼（峒伯蘭島），還有更加遙遠的諾曼底海岸線之外，沒有任何制高點。圣米歇爾山海拔88米，是當地唯一一座高出地面的孤山。更加有意思的是，退潮的時候沙灘和地面相連，變成陸地的一部分，漲潮的時候孤山就變成了孤島，四面是浩蕩的海水。在古代的時候，人們只能在退潮的時候上島，如果回來的不及時，就會被困在島上。

這里還有一個特點，漲潮的速度之快常常令人措手不及，幾十公里一望無際的平緩沙灘讓漲潮的平均速度每分鐘能達到62米（中國的錢塘江潮可以和這個相比），如果人在沙灘上根本就來不及跑回來，因此每年總有十幾人被潮水卷走。百年英法戰爭中，英國人之所以沒有攻下圣米歇爾山，就是因為進攻剛開始，潮水就來了，潮水一來就得撤退，山上的人也就有了喘息的時間，物資又能夠在漲潮時通過大海運送過來，英國人只能干瞪眼沒辦法?，F在的圣米歇爾山，已經有棧橋和陸地相連，基本上除了特大潮，24小時都能夠和島嶼相連了。上千年的沉積物越來越多，本來離開陸地有幾里路的圣山，現在基本和陸地相連。站在已經長滿青草的陸地岸邊，已經很難想象當時在一片渺茫的沙灘上海浪洶涌而來的壯觀。

當然，如果今天圣米歇爾山是一座禿山，海潮再壯觀也是不會有人來朝拜的。所以最終讓大家不遠萬里來到圣米歇爾山的，還是它的故事和它錯落有致的建筑。歲月讓故事變得更加神秘，山上的教堂也越建越高，在山的高度之上更加有了神的高度，而神的高度因為人的努力變得更加神秘和迷人，人類自己編撰的故事把自己給迷住了。

這座圣山有點像中國的普陀山，普陀山本身環境優美，加上又成了觀音菩薩的道場，所以香客和游客就絡繹不絕了。這兩座山，都正好應了“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的說法。有傳奇、故事和歷史，才能夠構成一個地方的魅力。圣山一開始就是有故事的地方。在圣山上造教堂，始于該地區的歐柏主教（Aubert），那是在公元708年。據說圣米歇爾晚上托夢給他，讓他在山上造一座教堂，因為他的猶豫，圣米歇爾連續三次托夢給他，還把手指戳進了他的頭顱。山上的第一座教堂就此誕生。在此之前，這座山叫做墳墓山，聽名稱就知道基本是個杳無人跡的野山。但從此以后，圣米歇爾山逐漸變成了天主教的香火旺盛之地，各種神跡見證也越來越多，比如婦女在海水中分娩居然沒有被沖走；犯罪女子被某種自然力量擋住，只有在懺悔后才得以進入；意大利的修士因為帶走圣山的一塊石頭立刻生病等。

這些神跡的流傳又帶來了更多的人群，以至于在一千年前就出現了因為擁擠把人踩死的事故。不過，圣米歇爾山并不一直是圣山，英法戰爭時期這里變成了一個戰斗堡壘，法國大革命之后，革命份子廢除了修道院，把這里變成了一個大監獄（1793年），先是關押政治犯等，最后變成了一個純粹關押刑事犯的地方，最多的時候里面同時關押了一萬多名罪犯。直到1863年，革命已經早就消停，法蘭西帝國頒布了一項法令，才讓圣山又恢復了原來的宗教功能。

圣山歷經滄桑，一千多年來變得更有魅力。今天的圣米歇爾山，旅游功能已經大于宗教功能。更多的人是聞名來游覽，不是出于信仰來朝拜。山上的建筑是吸引人來的重要原因之一。隨著時間的推移，建筑越建越多，互相疊加，隨山勢層層盤旋，沿山建起的小教堂，最終托起了主教堂的高度，放置圣米歇爾金像的尖塔，已經超出了山頂近百米的高度。站在遠處看整個圣山，可以清晰看到整座山作為基石，然后房屋疊加上升至尖塔的景象，巍峨壯觀，迎風挺立，直入云霄。站在頂樓的平臺上，遠眺大西洋那一望無際的沙灘和地平線處閃光的海水，自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如果這里是一處純粹的景觀之所，“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的感覺了。

就我個人而言，圣山最吸引人的，還是山腳下的村莊和小街。隨著圣山聲名日隆，越來越多的人來朝拜，圣山腳下形成了一個吃喝拉撒睡的村莊集市，一條小街上，各種商店和房屋鱗次櫛比，人群熙熙攘攘，給人一種塵世的熱鬧和溫馨感。在眾多商店中有一家布拉媽媽黃油酥餅干（La Mere Poulard）尤其有名，在小街上走著，嘗一口黃油酥餅干，別有一種塵世的留戀在心頭化開，讓溫暖遍及全身。也許，我留戀于塵世更甚于進入安靜的天國，在各種教堂中穿行的我，腳步匆匆而過，但在山腳下的小街上，我卻留戀忘返，久久不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