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沖（外二首）

風鈴子

我在凌晨四點鐘寫下這個詞語

我知道，有另外的一些詞語正在離我而去

比如團圓，赤子，歸，刀尖與永生之愛

我在夢里回到過故鄉

火爐已沉寂數年，母親的笑容

在舊照片里，還很年輕

親切的炊煙還帶有童年清甜的綿音

院里的蘋果樹下，一茬又一茬的果子發酵

那只黑色的貓咪還在樹上對我瞪著琥珀

色的眼睛

并發出叫聲

爺爺和奶奶還是脾氣不和

奶奶邁著小腳，抱取柴禾吐納歲月之氣

爺爺在門前給麻繩打結，謀取生計

他們彼此沉默不語

中秋節的時候，父親從遠方回來，

月亮如銀盤，倒懸于明凈的夜空，

木槿在月光下泛出原初的香氣

凌晨四點鐘，突然醒來

俯沖，是我緬懷的方式 便于

與熟悉的事物，重新相認

便于我在月圓之夜

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失去

回信

假設我有藤蘿椅，小軒窗

旗袍上停息著蝴蝶般的紐扣

案幾上新鋪開的宣紙，用于漫長的回信

那來自杭州的信函，傳遞了殘雪和不系之舟

你送達的書香，替代日漸式微的弦音

胭脂水粉被我用舊了

碧波萬頃也被我用舊了

我對于你無法寄出的新鮮事物

濃郁的好奇

那些舊派的相思毫無新意

比如彼岸馬足裏蹄

比如花濺淚

一尾魚兒游著游著卻突然死去

我對于燃燒過后的灰燼

一邊遺漏，一邊拾取

對于自身，

一邊死去，一邊復活

還是琢磨一些芬芳的句子

給你回信吧

像綠水載著落葉

如旗袍輕系紐扣，露而不解

雪落故鄉

故鄉一到冬天

就空了

田園素顏清淺

莊稼退隱, 草木退隱

我最喜歡的花朵，退隱

要素潔就請徹底點吧

就像一場大雪

這一到冬天就隨處漂泊的孩子

究竟走了多久啊

十二年，足夠一個孩子成長

足夠一個女人,打開所有母性之光

足夠忘記故鄉的溫暖

——除了今夜的寒冷和淚水

雪落故鄉

如果，我是其中的一朵

可否還有我，安睡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