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三題

■方永華

小青河上的橋

找大寶商量年禮的事。

大寶說他想好了，決定給家人每人備一份禮物。他父親身體差，怕冷，他要給父親買一件羽絨服。

豆子驚訝，你這要花多少錢啊。

大寶說你可以給你孩子買一支鉛筆，給你老婆買一瓶雅霜嘛，禮輕意重嘛。

豆子說你也笑話我？讓我回鄉出丑??！不管怎樣，年禮也得和你差不多！不然的話，我怎么好意思回家過年呢？

大寶說，誰叫你手癢呢。

豆子說，要不，你借我點錢，我給父親買一瓶好酒，我父親就貪個酒，你曉得的。

大寶說，得了吧，去年借的錢還沒還哩！

豆子說，過完年我都還你！

大寶說，你拿什么還？

豆子急了，忽地亮出一把水果刀，要切小拇指。

大寶也急了，說我借給你錢，不行嗎？

正月初五，大寶在家準備行裝。

忽聽到村東大喊大叫，亂糟糟鬧哄哄的。

大寶向村東跑去。原來是有人落水啦！落水者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父親。只見父親在河面上浮浮沉沉，像一只受傷的鳥。大寶撲進河里，泅水救父。幸好羽絨服有點浮力，拽著羽絨服且沉且漂地救上岸。

父親得救了，可同船的丁二卻沉入河底。

船公老何像一條落水狗，上牙磕著下牙申冤，說船哪能翻啊，就是丁二仗著喝了一瓶好酒，在青山面前耍酒瘋。青山不服，拍著身上羽絨服，說兒子大寶能耐孝順！倆人誰都不服，就在船上打斗起來，我這小木船哪吃得消……

不錯，丁二就是豆子的父親。

豆子哭喪著臉，盯著平靜的河水，等待著父親浮出水面。他心里那個懊悔啊，要是能給父親買一件羽絨服該有多好，也許和青山叔根本打斗不起來。就是船翻了，羽絨服也有一點浮力吧，在沉河之前，總給人一個救命的機會吧……

丁二遲遲沒有浮起。豆子邊等邊找，還有大寶。豆子要大寶趕緊動身，不然就誤工了！順便代他請個假。大寶說，不安葬好丁叔哪能走？要走一塊走！

到了第五天，他們終于一同上路了。還是那條小木船，還是老何劃船，吱啞吱啞地叫喚。豆子盯著波紋發呆。大寶看著漸行漸遠的村莊，墓地上的新墳，岸邊的枯柳，河水上的野鴨，正承載自己身體的小木船，船上老何枯瘦的大手，和老何身穿的……

大寶說，何叔，你也穿上羽絨服了？

老何說，羽絨服好，又輕又暖又能救生！

大寶說，是黑蛋買的吧？

老何說，黑蛋哪有你能耐孝順喲！自掏腰包。又覺不妥，改口說，唉，哪有你們能耐孝順喲。又買羽絨服又買好酒！

大寶說，何叔！你沒想到買條鐵船嗎？

老何咳了一聲，說他做夢都想買條鐵船，帶響的那種！別說想買鐵船，就是造橋的夢也常有喲。有橋多好，人來車往的，想過河就過河！

大寶無語。

到了對岸，要付船費，老何說，這趟不收錢。

豆子二話不說，扔了兩塊鋼蹦。

老何呆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想到年關，豆子再回家過年，不會還這么難受吧。

轉眼又到年關。

果然，豆子又找大寶商量年禮的事。

大寶說他什么也不買了。

豆子掏了半天掏出一沓錢來，說這是還你的錢！我今年只賭了一次！

大寶接過錢，說你還了錢，我也不買禮物了。

豆子說，我想好了，決定給每個家人買一件羽絨服！

大寶說，你買你的吧。

豆子說，你空手回家？

大寶說，不，我想帶回一座橋，架在小青河上……不能讓羽絨服變成救生衣??！

豆子說，你傻了嗎？架橋？政府都不能做的事，你能做？！

大寶說，我想先架一道簡易的鋼管橋，讓人走。以后再架一道水泥橋，讓車跑。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

豆子說，你真是癡心妄想！要不，我們湊錢買條鐵船吧，帶響的那種？

大寶說，不！

到了動身回家的那天，大寶奇怪豆子，說你怎么和我一樣空著手呢？

豆子沒吱聲，他掏出一張紙，紙上畫著兩座橋，一座鋼管橋，一座水泥橋……

結局

1

狗子呆了。

狗子懼怕的事還是發生了。狗子后悔呀，不該耳朵根子軟，讓小翠出門兒?？蛇@世道有后悔藥賣么？狗子恨自己無能哩，賺不來錢讓小翠穿金戴銀，小翠空有一副美人坯子，跟潘金蓮一樣受屈?？纱謇锍鋈ツ敲炊嗯耍ㄒ灿衅恋模?，有誰像小翠呢？

狗子埋著頭，十根手指像耙兒似地薅著，直至薅下一綹頭發。狗子昂起頭，把孩子交給了娘，然后奔向要去的地方。

數月后，狗子回來了。那是狗子的骨灰盒子，狗子吃了花生米兒了。

那天，狗子買了一把帶槽的刀，掖在腰上，敲開一家豪宅的門，開門的是一個小男孩。狗子二話沒說便直撲進去，他沒喊，只是把一扇扇門踹開，開到第四道門時，狗子看到墻上掛著一幅大照片：一個金魚眼男人，男人的胸前貼著一個美人，那是小翠！狗子喊叫，小翠！小翠！你出來！然后狗子死盯著驚恐的男孩兒。

狗子手指照片道，他們呢？！

男孩說，不，不知道。

狗子說，你是金魚眼什么人？

男孩說，那是我爸。

狗子刷地抽出刀來。我要讓金魚眼斷子絕孫！鮮血濺了狗子一身。男孩像只仔雞在地上掙扎著，狗子愣愣地看著，忽地當啷一聲，刀掉落一旁，抱起男孩大聲呼救，但一切都結束了。

臨刑前，有人問狗子，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狗子說，沒話說，就是后悔害了孩子，沒殺掉那對狗男女！

2

開門的是小翠。小翠愣了愣，馬上輕蔑地說，你還是來了。

狗子涎著臉笑嘻嘻地說，我來看看你嘛。

小翠說，誰要你看！滾！

狗子說，我來了就不打算回去，我才不滾哩。

小翠的頭頂上亮出一雙金魚眼。金魚眼說，這人是誰呀？

小翠說，還能是誰，狗子唄。

金魚眼說，哦，就是那個鄉下……來者都是客嘛，翠，老家來人你怎么能拒之門外呢。狗先生，請進來坐。

狗子坐進寬大的沙發上，忍不住用手摸摸光滑的真皮。

金魚眼坐在狗子的對面說，報個數吧。

狗子沒明白，望望魚缸中的金魚，瞧瞧頭頂上的彩燈。

金魚眼說，報個數吧。

狗子說，沒數，我，我只想找個事做！

金魚眼一把將小翠攬入懷中，哈哈笑道，聽到了吧，我的翠小姐，狗先生就當你的保鏢吧。

狗子整日屁顛顛地跟著小翠，跟狗一樣。

有一次，狗子實在熬不住了，想摸摸小翠那熟悉的胸脯。小翠順手操起一把鐵尺打在狗子的手背上。小翠怒道，收回你的狗爪子！你不要命啦！

狗爪子打疼了，狗子用舌頭舔了舔，然后退回到小翠的影子里。

3

狗子去一家公司打工。狗子虛心學習，刻苦鉆研，很快掌握了生產和維修技術。狗子生產產品又快又好。機器出毛病了，難住了維修工，卻難不住狗子。狗子又樂于助人，人家有求必應，盡力而為。于是，狗子便贏得了工友們的信賴。后來，老總也信任他了，把偌大的車間交給了他。數年后，狗子成了那家公司的副總。

狗子擁有自己寬大的辦公室。一天，小翠推門而入，狗子愣了愣，馬上輕蔑地說，你還是來了。

小翠說，我，我來看看你。

狗子皺皺眉吸吸鼻子，好像嗅到什么異味。狗子摁了摁桌上的按鍵，不一會，一位妙齡女郎款步而入，女郎細聲軟語道，金總，有何吩咐？

狗子顯得不耐煩而又不失風度地說，喬秘書，怎么能讓一個陌生人隨便進來呢！

喬秘書剛想辯解一句，狗子揮揮手，帶這位女士出去！

狗子仰靠在大皮椅上，兩只腳擱在桌上，吐著煙圈，煙圈里有一雙紅腫的眼睛，那一定是小翠的。

好啦，該回家看看了。狗子坐上專車衣錦還鄉。車停在村口，下來一個帶墨鏡的年輕人。年輕人打開車門，狗子和一個妖艷的女人魚貫而出。那女人就是金魚眼的正宮娘娘。

鄉村密碼

1

馬老二急急地找村長，說他的存折不見了。

村長問，丟了？

馬老二說，沒丟。

村長奇怪，沒丟，怎么不見了？

馬老二說，是沒丟！存折我白天裝在貼身口袋里，晚上我就擱枕頭下面?？山裨缫黄鸫?，枕頭下面就空了。

村長說，這么說不還是丟了嘛！找了嗎？

馬老二說，找了，我把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見存折的影子！村長想了想說，存折上有多少存款呢？

馬老二說，不曉得。

村長說，是什么存折？

馬老二說，我還能有什么存折！就是你給我的存折呀，我從沒有取過錢哩。

村長說，你不是給存折加密了嗎，我正好去鎮上開會，你跟我去銀行掛個失，補個存折就是了。

村長就是村長！

2

三年前，馬老二從村長手里接過一本醬紅色的存折，激動得說不出話。他種了一輩子莊稼，做夢也想不到莊稼人不僅不上繳皇糧國稅，政府還倒貼錢。你說，從古到今哪有這等怪事？

馬老二從沒見過存折。原來存折是醬紅色的皮，皮上有一排銀色的字。打開，自己的大名赫然在目。這是他頭一次看見自己的大名印在紙片上。再打開，就是田補錢數。這錢數真的屬于自己了嗎？

村長問，發什么呆呢，這存折上的錢都是你的。政府每月都把補貼打到你的存折上！你每月都可去銀行拿錢了。錢是不多，可意義重大??！你看看，你馬二叔不也有存折了么？

馬老二咧著嘴笑。

村長說，你不光顧著笑。馬二叔，這存折是你的，沒錯，但這折子上的錢是不是你的就難說了。

馬老二驚恐，為么事呢！

村長說，要是存折弄丟了，這錢還能是你的嗎？

馬老二拍著胸，沒事！我丟了，存折都丟不了！

村長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還是去銀行加個密，就是存折丟了，錢也丟不了。

馬老二不解，加，加個密？

村長想了想說，加密就是給存折上鎖，密碼就是鑰匙。注意要把密碼記牢了，千萬別把密碼說出去，說出去就等于把鑰匙也弄丟了！

現在，村長頗有料事如神的得意。村長說，你看看我說的沒錯吧。

村長就是村長！

3

還有點時間。村長陪馬老二進了銀行。準確地說，這是馬老二第二次進銀行。上次進銀行就是給存折加密。不會弄，弄得小姑娘不太耐煩，嘴上嘟嚷著：這點錢要加什么密呀，加了密又記不住，真是的！馬老二大概聽出點什么，理直氣壯地說，是村長叫我來加密的！

此次有村長在，自然好辦多了。辦理掛失手續時，小姑娘奇怪地問，錢都取了還要掛失？

村長說，不會吧。

小姑娘說，這還有假，這錢半個小時前才取的呀。

村長趕緊把馬老二拉出了銀行，我問你，你把密碼說給誰了？

馬老二說，沒有呀，沒有呀！

村長說，說沒說給兒子們？

馬老二說，沒有呀，我連貓狗都不敢說呀！

村長說，話不能說絕了！

馬老二在一旁發急，村，村長，這，可怎么辦呢！

村長想了想說，你先去派出所報案，我開完會就來。

馬老二面露難色，報，報案？

村長說，這不是小事！

馬老二說，我怕，我怕我說不清。

村長說，那你就等我開完會吧。

于是，馬老二就猴在鎮政府大門邊。所幸村長兩個鐘頭就出來了。村長說，為你這事我特意向鎮長請了半小時的假。

村長就是村長！

4

錄完馬老二的表述，公安便暗自定性為一起普通的盜竊案件，但蹊蹺的是，如果真如報案人所言，密碼從未泄漏，那作案人就會有解密的能力。而具備此種能力的人去盜竊一本田補存折豈不滑稽。此案還是頭一次碰上！破案卻出人意料地簡單。公安調取銀行當時的監控錄像，犯罪嫌疑人立即便顯形了。

昨天，二混子從賭桌上回來，已是下半夜了。路過馬老二的小屋，聽到屋內有人說話，二混子好奇，便貼著窗戶聽，只聽得馬老二又說存折又說密碼，說得二混子心癢癢的。終于捺不住撬門作了案。第二天一早去銀行取錢，錢就幾百，就不想取了。

公安問，你怎么還是取了？

二混子說，捺，捺不住。

公安問，你本人也有田補存折吧？

二混子說，有！

公安問，哪怎么還盜取人家的呢？

二混子哭喪著臉說，昨晚回來，馬二叔要沒說夢話，我哪想到要做這事呢？再說，馬二叔要不說密碼，我哪能取到錢呢？你們說說是不是這個理？二混子說著說著，流下委屈的淚。

案件破了。

村長說，知道吧，這就叫隔墻有耳！

馬老二說，村長，有什么法子叫我不說夢話呢？再有耳也沒用呀！

村長無語。

村長，你怎么不說話呢？

村長，你不是村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