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來彷徨

黃靖鵬

[摘要]本文以漫談形式講述了作者從事舞臺表演二十余年的感受、心得。簡單概述了作為一個演員在珍惜時間、榜樣、反思、基本功、創作態度、形體表達、成長訓練、素質修養等多方面的追求與思索。文中既敘述了作為一個專業演員的不易，也強調了專業演員不能忽視的種種問題，同時也表達了作者本身對于職業的濃厚情感。

[關鍵詞]演員 表演 人物 藝術

一、時間

我一直認為時間有一種特性，那就是它的公平性，在它的面前，不管階級，地位，財富而人人平等。而當我回頭之時，卻發現在同樣的時間里，我的收獲要遠遠得少于更優秀的他們，比如說我院院長王陽娟女士，她與我同年進入省湘劇院工作，二十年過去，在湘劇領域里她的成就、高度，讓我難以企及。更有甚者，如曾在我院工作的沈偉師兄，早我十年畢業，如今已是國內乃至國際知名的舞蹈藝術家，讓人自慚形穢。

說到沈偉，想起二十年前他和我的一次對話：“你抽煙嗎？”“抽?！薄懊刻斐槎嗌?？”“一包吧?！薄澳愠闊煏r能干其它事嗎？”“沒干?！薄澳敲?，你一天有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被你浪費了?！?/p>

我辜負了他給我的提醒，這是給我時間觀念的提醒，是給我專業態度的提醒，現在看來，我揮霍的，遠遠不止每一天中的這一個小時而已。

二、好演員

好演員是裴艷玲，李雪健，陳道明。這不是為他們的優點或身價排的次序。好演員不用排次序。

好演員，第一，必須有悟性，很高的悟性。像伊莎貝爾·阿佳妮一般的悟性。還得很刻苦，如沈偉剛到廣州現代舞學校時每天16小時練舞的刻苦。還必須有堅持，如梅麗爾·斯特里普般長期的，嚴格的保持演員狀態，為戲胖，為戲瘦，為戲枯，為戲榮。最終刻下17次奧斯卡提名3次獲獎，26次金球獎提名8次獲獎的豐碑。當然，你還要有優良的藝德，無論已經獲得了多么大的成就，你都要自知自律，不驕不躁，誠懇坦率，寬厚平和。好吧，把這一切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然后讓他（她）來克服所有的壓力吧。

演員的工作是創造人物，他們忠于人物的標準應該達到這樣的高度：他根據自己生活經驗及舞臺經驗創造出來的人物應當比任何實際身邊的人更加真實。因為實際事物可以被復制得很糟糕，每個人都會因自己不同的主觀印象而造成對事物的不同看法，就如黑澤明導演的《羅生門》中所表現的一般，但是，當一位好演員在創造人物的時候，他可以通過觀察，模擬，感受，而創造得比現實更真實。

對于一個真正的好演員來說，每一個人物都應該成為他繼續探索那些尚未接觸的人生的新起點。他應該嘗試去詮釋那些從來沒有人能成功詮釋的人物，去那樣生，那樣活。我這么說，這是受體驗派的理論影響，這來自于亨利歐文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一個好演員，他們說到自己成功演繹的人物的時候少之又少。他們總是謙遜和不知足的，像一塊擰干了的海綿，永遠饑渴。他們的眼睛總是看向下一個人物，下一個作品，激動而誠懇，謹慎而認真。

衡量一個演員的水準不在作品數量的多少，如果你創造了一個靈動又鮮活的人物，觀眾就能永遠地記住你，那個人物就能在你的演繹下令人過目不忘，經久不衰。

真正的人物，是一件藝術品，是一個時代的個體符號，它不是純象征化的，也不是純寓言化的，但，它會真實而含蓄地散發出象征和寓言的意味。

每一個偉大的演員都有他的獨特之處，而這種獨特之處是分離不出來的，它與人物緊緊融合，擁有澎湃的生命力。觀眾每看他詮釋一個新的作品，就能發現新奇的改變正在其中發生。

三、差演員

其實我不想說這個話題，但不吐不快。這樣的演員在你我身邊，銀幕中熒屏里，很多很多，我沒有特指什么人，但，這是一個非常大的群體。

真正的獨特不應當與創作上的無能混淆起來，無能的演員會在不該獨特的地方弄出點獨特來，其實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個標記，這是另一種弄虛作假，為的是掩蓋知識的貧乏，或者掩蓋他沒有能力進行更準確的表達和更深邃的刻畫。獨特包含的是一種對故事層次的獨到理解，對內心語言的獨到感知，對形體動作的獨到建立和許許多多的氣息氣質的東西，但無能并不是一種獨特。過火的表演加上夸張的動作或者冷酷的表情加上一兩顆眼淚，是無法形成人物的。一切蹩腳的演員都喜歡用以上的表演來讓觀眾記住他，而不去管會在幾天后被遺忘。

一個演員因為不了解而省略某些東西，他的人物會出現人格上的漏洞。這樣的演員不懂得什么叫做認真的創作，急于讓人們看到他有多么好的基本功，多么好的嗓子，多漂亮的臉蛋或者師出名門，這樣的演員只能像一種動物——鸚鵡。

當一個演員省略掉一些發生在人物身上的他所不知道的東西時，它們會在人物上像一個黑洞，一條深壑，無法遮掩也無法跨越，在明眼人的目光里一覽無余。

如果一個演員因為功利而停止思考，沾沾自喜，那么他就完了。他只能抱住當權者或是媒體的大腿，在諂媚中塑造一個個枯燥而虛無的角色，在光鮮的深淵中緊緊抓住手中的保險，一天天地死去。

千萬不要篤信自己因自愛而大寫的思想和蒼白的人物，而要盡可能地把它塑造得真實、坦率、客觀及樸素。

四、像一座冰山

如果一位演員對于他所塑造的人物心里很有數，那么他可以省略掉那些他所知道的東西，觀眾呢，只要演員表達得真實、流利，會強烈地感覺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演員已經完整地表現出來了似的。冰山在海里移動得平穩夯實，這是因為海面下還有900/0的根。如同一個好的武戲演員去演繹文戲，即使他不踢腿翻身擰旋子，但觀眾就是知道，你的基本功已經達到了什么水準。

五、人物塑造

演員應當塑造出活的人物，人物，不是角色。角色是模仿。如果演員把人物演活了，不管在作品里你是主角還是配角，有多少的戲份，你的光芒會在整個作品申燦爛奪目。不管是電影還是戲劇，它都會流傳下去，有可能就因為你成功塑造的人物而流傳下去。

比外在的形象、造型更重要的，是人物的內在特征，也就是人物的氣質。氣質決定了你所塑造的人物是否真實、強烈，決定了它有多么得與眾不同，決定了它是否有明顯的個性色彩。氣質是一個人物的相當穩定的個性特征，是人物心理活動的外化表現。它存在于行為速度、情緒強弱、知覺強弱、思維快慢、思想情感是含蓄還是奔放等等。有了氣質的基礎，你所呈現的人物形象才能真實而不虛假、自然而不做作、生動而不僵化，客觀的鮮活而不自大的浮夸。

一個成功的人物形象，不是演員靠技巧塑造的角色，它必須出自于演員自己經過消化了的經驗，出自知識，出自頭腦，出自內心，出自一切一切演員自己所具備的東西。

六、誠實的心

創作一個人物是與心靈的一次對話。如果你創作一個人物，忠實于你所了解的生活的知識，而且專業技能得到充分的發揮，演得有意思，那么你創造的人物就是誠實的?？墒侨绻悴恢廊宋镌趺此枷?，怎么行動，你也許憑借技巧，憑借運氣，或是一些什么東西精彩了一時，亦或者你可以依靠幻想。但如果你老是這么干，你會發現這么干也可以，也不錯。當你發現這是假的以后，你就再也無法誠實地創作了。

七、動作

每件事都要建立在動作的基礎上，演員是依靠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來塑造人物的，這就是為什么演員必須理解動作的內涵。

你做的每一個動作都具有它的本質，及其真實性。為了讓表演做到真實可信，你要了解你所做的事情的性質，必須真正地去完成它們。每一件事必須有其邏輯，它必須擁有萌芽、生長、結果、影響。

在我們觀察和研究動作的時候，有論語中的一段話可以借鑒，大意是：當你看一個人，你從他做事來判斷吧，你先看他為什么要做這件事，再看他怎么做這件事的，最后他做完后是怎么說這件事的。這個時候，他在你面前還怎么能隱藏呢？

眼睛是連接演員與觀眾的靈魂通道。再微小的動作，再細微的眼神，它必須讓你的身體和內心感到舒適和愉快，否則它就會讓觀眾反感或者莫名其妙。

當身體處于真實之中的時候，靈魂會做出反應。當身體說謊的時候，靈魂就會受到驚嚇。使自己處于真實的方法是，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微小的事實上。

如果要知道動作的力量，去看看啞劇和默片吧。

八、敏感性的訓練

毫無疑問，保持對生活中人物事物的高度敏感，是進步的可靠途徑。當你發現什么事情使你內心激動，你就要琢磨清楚使你激動的究竟是什么，每個細節都要去捕捉，體會清楚，這樣就能把人物藝術地再現出來。如果還有別的什么人在場，你要留意他們是否和你一樣的內心激動，他們激動到了什么程度，他們的表情、眼神、語氣、動作等等一切細微的表達。你要反思他們與你的區別在哪，又是什么造成的這種區別，為什么?？傊?，不論什么事，你見到的方面越多，你了解的也越多，你掌握的也就越多。

我們該怎么訓練自己？我是這么想的。比方說，我們看見了一個人在釣魚，你要看準了，看他是如何反應的，他如果在魚上鉤時緊張起來，魚離開水面時興奮起來，你就該把它記下來，使他產生這種感覺的具體動作是什么？他的眼神中的光彩，身體的彎曲程度，手指是緊繃的嗎，他是怎樣拿起魚兜，魚在扭動時他是怎么抓牢的，又是怎樣取鉤，最后他的笑容，他的滿足，他的放松等等。慢著，還有周圍的人，他們的態度，他們過來看了嗎，說了些什么話，為什么?？傊?，捕捉到產生感情的東西，捕捉到讓人激動的東西，尋找到細微的那個點，然后表現出來，讓觀眾也看得見，能產生同樣的感受。

九、積累與修養

讀書是最好的學習積累，影視戲劇作品的成功與否和它具備的文學性有巨大關聯。細致體會作家筆下的人物對演員有非常大的幫助。

影視戲劇作為一門綜合性的藝術，可以說是熔文學、繪畫、雕塑、音樂、舞蹈等各種藝術形式于一爐。一方面，演員在文化、藝術上的修養會使演員有深刻敏銳的總體藝術知覺，另一方面，在人物形象的創作中，往往也會需要這些方面的修養。這就要求演員對于藝術所包括的各個領域都應該有一定的積累與修養。

演員所創造的人物形象應該是具有審美價值的人物形象，應該能夠給觀眾以審美的享受，這首先要求演員本身具有對美的鑒賞能力和創造出美的表現能力。文化、藝術修養的高低和深淺決定一個演員審美情趣的高低。一個藝術作品的水準，往往取決于創作者的文化、藝術修養的高低。

十、彷徨

作為一個演員，生長于戲劇藝術式微的當下，我們都在彷徨中探索——在傳承與創新之中、在市場與藝術之中、在保留與擯棄之中、在美與更美之中?；蛟S平凡，或許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