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李德霞

轉眼就是夏天，天愈來愈熱。

那天，父親正在清掃豬欄，一輛拉豬車“突突突”停在我家的養豬場前。

車門打開，從里面跳下來一個矮胖子。矮胖子繞豬欄轉一圈兒，再轉一圈兒，然后掏出煙，拋一支給父親說：“大哥，你這豬該出欄了?！?/p>

父親接了煙，夾在耳朵上說：“是該出欄了……”

矮胖子盯著豬欄里滾瓜溜圓的十幾頭大肥豬說：“大哥，我出個好價錢，你把豬賣給我，行不？”

父親擺擺手：“不行啊，我這豬已經賣給了別人，都收了人家定錢的?！?/p>

“賣給了誰？”

“鎮上賣肉的屠戶老劉，外號叫劉瘸子?！?/p>

“他呀？”矮胖子嘿嘿笑了，“大哥，老劉他買不成你的豬了?！?/p>

父親一愣：“你這話……咋講？”

“半個月前，老劉出門拉豬，被一輛大貨車給撞了……本來腿就瘸，這下更瘸了。能不能站起來，還兩說呢?！?/p>

父親有點犯傻。半天，回過神來的父親問：“你知道他在哪家醫院嗎？”

矮胖子嘴一撇：“他又不是我爹……我哪知道？”

父親直愣愣地看著矮胖子。

矮胖子訕笑：“大哥，你問這干啥？該不是找他退定錢吧？”

“你說呢？”父親抬起一只手，指指天，再指指地，弄得矮胖子一頭霧水。

那一晚，父親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父親揣了一千塊錢要出門。

母親知道父親要干什么，也知道父親的脾氣，知道攔是攔不住的，就說：“你是去找老劉退那一千塊定錢的吧？叫我說，這錢退也成，不退也成?！?/p>

父親說：“話是這么說，可人家要不是出了車禍，能不來拉咱的豬？”

母親退一步說：“就算退，城里醫院那么多，你上哪找他去？欄里的豬就不管啦？”

“家里不是還有你嗎？”父親的一條腿已跨出門外，“我一家一家找，就不信找不到他……”

父親說得輕松，可真的找起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h城雖說不大，可大大小小的醫院也有十幾家。父親跑了三天，跑出幾身的臭汗，也只跑了四家醫院。

那天，回到家的父親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母親端來飯菜，有意挖苦父親說：“明天還找不？要不要我給你備點干糧啥的？”

父親端起碗，扒一口飯菜，腮幫子一鼓一鼓地說：“找，咋不找？明天我不坐中巴了，我騎自行車去，圖個方便……嗯，我再找幾天，找不到，我就不回來?！?/p>

縣城離我們村五十里路。第二天天不亮，父親就騎著那輛“稀里嘩啦”的自行車出了門。

天不作美。剛進縣城，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父親給一輛摩托車讓道時，車轱轆撞到欄桿上，車子一歪，重重地摔倒在地。這一跤摔得不輕，父親的額頭磕開一條半寸長的口子，到醫院縫了兩針……

傍晚，父親是一路歪斜進的家門。

一看父親的熊樣，母親可就沒好臉色了。母親說：“找找找，你這不是找死嗎？不就一千塊錢嗎？非得急著現在退，晚退幾天就不成？你看你，這一跤摔得……”

父親咧嘴一笑說：“我這一跤，摔得值啊……”

“狗屁！八成連腦子也摔壞了吧？”

父親說：“找他幾天找不到，不找了，反倒撞上了呢?！?/p>

父親又說：“你知道我在醫院里見到誰了？哈哈，我見到老劉啦！總算把那一千塊還給了人家……”

說這話時，父親笑成了彌勒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