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歲生日

申弓

12月5日。

天剛拂曉，夫人交給他一個卡，說今天放假，你想去哪里去哪里，你想怎么過怎么過，你想跟誰過跟誰過，24小時有效，密碼是551205。

申君扶了扶眼鏡，鼓著金魚一樣的眼睛，看著夫人，不說一句話。

夫人說，不相信？我是真誠的，這些年太限制你了，你盡管去野一天吧，老娘概不追究。

申君看看門外，東方剛噴薄，半輪紅日露了出來，是日出東方，不是西方，怎么回事？

申君的腦子慢慢地醒了過來，啊，今天是我的生日，轉瞬就是花甲了！花甲是個輪回，是結束，也是開始。

這些年來，生日都是夫人操辦，這一日，家里總是滿桌菜肴，山珍海味，應有盡有，生日蛋糕也是高大全。今天怎么了？竟然將政策放寬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

對于生日，申君沒有太多的講究，不像一些人，還未到這一天便四處張揚，呼朋喚友，營造聲勢，到了這一天便要大辦慶典，花團錦簇，如瘋如狂?；叵肫饋?，小時候母親健在時，到了這一天，煮只雞蛋，涂上紅色，早早地裝進了他的衣袋里。雖不說生日快樂，自然也就快樂了，因為當年的生活物質匱乏，能吃上個雞蛋，那是一種造化了。成家立業之后，母親走了，接替她的是夫人。夫人也緊記住這一天，總是雞鴨魚肉，青紅皂白，香甜酸辣，辦滿一大桌，一家人圍著一桌滄桑，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記憶之中，曾經有一年的這一天，他不在家，事前也沒有說他去哪里，讓夫人守著一桌的飯菜，垂淚到天明?；貋碇?，他接受了嚴厲的檢查，也作出了深刻的檢討，并發了誓，此生不再重犯了。

啊，不想了，想想今天如何過吧?？捶蛉说暮V實樣，今天她不辦生日是鐵定的了，而且給了他三個“想”，這政策真的放寬到了極限了。那就是說，只要在24小時內，他可以到達任意的地方，他可以用任意的方式，可以跟任意人一起過。他仔細想了一下，首先是去哪里。24小時的來回，不可能出國，也不可能到北京上海東北西北，就連到省會，也只是賺個車馬勞頓。因此她明白夫人的政策雖然放寬，卻也不是沒有邊際，就在本市。

其次是想怎么過就怎么過。在這么一個小城，他算是個知名人士了，走到哪里，都會有認識他的人，能怎么過呢？難不成去那些浪漫的地方瀟灑？他走過了一間洗頭房，見門前坐著一個妙齡女子，臉蛋姣好，口紅十分鮮艷，并將胸衣拉得低低的，露出了半只奶子。見他過來，堆起滿臉的笑容，伸出纖纖玉手招呼。

他自然不敢進去。

走到江濱電影院，那海報上畫個袒胸露背的女子，片名也十分刺激，叫《越國欲女》，他也不敢進去。

那么夫人政策的第三條是想跟誰過跟誰過。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日子，走出家門，跟誰過？總不會去找個五大三粗的老哥過吧，按理說是應該找個紅顏。

紅顏？這個詞好像出現過，但卻是十分遙遠的故事了。早年因為在報刊上發表過一些青春文章，也曾結交過一位異性，當然那只是逢話可說的異性。他們在一起聊過，聊文學，聊人生，聊前塵，聊未來，聊得還算投機，也只是君子動口不動手的交往而已?？蓮哪谴伟l誓之后，他們便斷絕了往來，幾十年過去了，你想要找也無從找起啊。再說，夫人這條政策，是不是也暗示了這一層？如果是，那是萬萬不可以的。

他向東拐進了新華街?？吹揭凰廊A的房子，上掛百川書店的牌子，于是，他拐了進去。他像進入一座城堡，一座擁有豐富寶藏的城堡。這城堡一望無際，書籍琳瑯滿目，各種體裁分門別類，有政治，有文學，有哲學，有建筑，有美食，有美術，有保健，有教材。申君一經陷入就忘記了一切，甚至連今天是什么日子也拋到了腦后。他感到在這里最充實，最美好，也最安全。他不停地選，不停地找。他找了半天，選了一地，服務員幫他搬到柜臺結賬，數字顯示：1205元！啊，這么巧？他將夫人交給的銀行卡遞給收款員，按下密碼，顯示器上顯示的余額為六位數。

啊，看來夫人這次確實是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