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孫子的誠信觀

趙國華

論孫子的誠信觀

趙國華

孫子的誠信觀是以將帥為本位，要求將帥注重信譽，君主信任將帥，部屬信從將帥?；谶@一誠信觀，孫子闡釋了將帥的品德及其與君主、部屬的關系，把“信”放在“五德”第二的位置，介于“智”“仁”之間，表明對誠信的高度重視。而在戰爭指導方面，孫子有所謂“兵者詭道”“兵以詐立”之說，作為軍事謀略的重要原則。這種誠信與詭詐并存的現象，體現出軍事實踐的基本特征。

孫子將帥誠信觀《孫子兵法》

孫子撰著《孫子兵法》，主要論述軍事謀略問題，有所謂“兵者詭道”“兵以詐立”之說，通常被解讀為欺騙、詭詐手段。其實這只是孫子關于戰爭指導原則的一種表述。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孫子闡釋將帥的基本素質、君主與將帥及將帥與部屬的關系，更含有明確的誠信觀。這一誠信觀的內容包括：將帥注重信譽，君主信任將帥，部屬信從將帥。本文擬就此三個層次，提取和論述孫子的誠信觀，并從軍事謀略的視角，加以分析和辨正。

一

所謂“誠信觀”，就是人們對誠信的看法和態度?！墩f文解字·言部》說：“誠，信也，從言成聲?！庇终f：“信，誠也，從人言?！边@是以誠釋信，以信釋誠，“誠”“信”二字互訓。誠信的基本涵義即指言而有信、言必有行，就是為人處事誠實守信。在一般的情況下，誠實守信被視為正確的誠信觀，而不誠實守信則是錯誤的誠信觀。因為人們通常的社會行為，都會受到誠信觀的影響，所以有什么樣的誠信觀，就會有什么樣的行為。

春秋時代，是一個貴族專政時代，是一個士人縱橫時代。盡管在各種社會活動中，存在鉤心斗角的行徑，充斥爾虞我詐的現象，但就士人的修養而言，仍有穩定的價值取向?！抖Y記·中庸》說：“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據前人論證，《中庸》出自子思之手，成于春秋末期。所謂“五達道”是人們處理社會關系的準則，而“三達德”是個人品德修養的標準?！叭_德”包括智、仁、勇三種品德，被視為天下士人的基本素質。從這里可以看出，要想成為一名真正的士人，就必須具備這三種品德。

有關智、仁、勇的論述，在春秋時代俯拾皆是，要說“三達德”的發明權，并不屬于子思。在上述引文之后，子思援引孔子之語，“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①。這是說愛好學習的人近于智者，盡力做事的人近于仁者，懂得榮辱的人近于勇者?？鬃臃磸驼劶啊叭_德”，如說“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②，即謂有智慧的人不迷惑，有仁愛的人不憂愁，勇敢的人不畏懼。又說“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③，則明確地把“三達德”作為君子之道。由此可知，孔子對“三達德”的闡釋，已經有較明確的內涵，可視為“三達德”的始說。

孔子對“三達德”的闡釋，主要是就君子之道而言，還沒有牽涉到為將之道。從目前所見資料來看，最早把“三達德”引申至為將之道，具體地提出“為將五德”之說者，是與孔子同時代的孫子?！秾O子·計篇》說：“將者，智、信、仁、勇、嚴也?！边@是說作為一名將帥，應當具備智慧、誠信、仁愛、勇敢、嚴明五種品德。這五種品德是在“三達德”的基礎上，增加“信”、“嚴”而構成，乍看彼此缺乏聯系，但于將帥則缺一不可；換言之，只有具備這五種品德的人，才可以擔任將帥，所以曹操概稱“將宜五德備”。

孫子的“為將五德”之說，作為中國傳統將論的核心內容，頗為歷代孫子學者所關注，并引發出各種注解。如杜牧注：“智者，能機權、識變通也；信者，使人不惑于刑賞也；仁者，愛人憫物，知動勞也；勇者，決勝乘勢，不逡巡也；嚴者，以威刑肅三軍也?！辟Z林注：“專任智則賊，偏施仁則懦，固守信則愚，恃勇力則暴，令過嚴則殘?！泵穲虺甲ⅲ骸爸悄馨l謀，信能賞罰，仁能附眾，勇能果斷，嚴能立威?！蓖鯐懽ⅲ骸爸钦?，先見而不惑，能謀慮，通權變也；信者，號令一也；仁者，惠撫惻隱，得人心也；勇者，徇義不懼，能果毅也；嚴者，以威嚴肅眾心也?！焙窝渝a注：“非智不可以料敵應機，非信不可以訓人率下，非化不可以附眾撫士，非勇不可以決謀合戰，非嚴不可以服強齊眾?！睆堫A注：“智不可亂，信不可欺，仁不可暴，勇不可懼，嚴不可犯?！雹苓@些注解從不同的角度，具體地詮釋了“為將五德”之說。

值得注意的是，在孫子“為將五德”之說中，“信”被排列在第二，處于“智”后“仁”前的位置，明顯地較“勇”、“嚴”重要一些。綜合杜牧、賈林、何延錫、王晳、梅堯臣、張預等人的注解，從正面來看，將帥注重信譽，可以獲得部屬的信賴；將帥賞明分明，可以消除部屬的疑惑，這樣就能統一號令，保持行動一致。從反面來看，將帥缺乏信譽，不能教導和統率部下；將帥貪圖信譽，就會變得愚不可及。因此，信譽作為誠信的結果，成為將帥必備的品德。

還有一點，正因為對誠信的重視，孫子論述戰爭勝敗的決定因素，也考慮到將帥的信譽。如所謂“五事”和“七計”，前者是說決定戰爭勝敗的因素包括五個內容：“道”“天”“地”“將”“法”；后者是說具體預測戰爭勝敗的條件包括七個方面：“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孫子·計篇》）這里有兩項涉及將帥的信譽，即“法令孰行”、“賞罰孰明”。正是認識到這一點，杜牧、賈林、梅堯臣、王晳等人對“信”的解釋，都強調著信賞明罰的基本內涵。

從“三達德”到“將宜五德備”，孫子承繼傳統文化觀點，提出了一套新的為將之道。特別是加入誠信的因素，使將帥的品德更加健全，從而樹立起將帥的正面形象。將帥作為個體的人，保持正確的誠信觀，才能講求誠實守信；只有講求誠實守信，才能贏得個人信譽。所以，孫子論述將帥的品德，把“信”納入“五德”，放在第二的位置，介于“智”、“仁”之間，這是對誠信的高度重視。

二

孫子的誠信觀，不但對將帥提出信譽的要求，還對君主提出信任的要求，即在君主與將帥的關系上，要求君主充分地信任將帥。

春秋戰國之際，隨著將帥職位的確立和固定，將權逐漸從君權中分離出來，成為國家權力的一種表現形式。每一位君主要想打贏戰爭，都必須選擇和任用將帥，給予將帥以充分的信任。特別是在大國兼并情況下，戰爭的勝敗關系到國家的存亡，君主任用什么樣的將帥，直接影響到戰爭的勝敗。與此相適應，每一位將帥要想打贏戰爭，也必須得到君主的充分信任，在作戰指揮方面擁有絕對權力。孫子站在將帥的立場，把能否得到君主的充分信任，當作將帥任職的前提條件。 “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保ā秾O子·計篇》）這是說將帥可否領兵作戰，完全要看君主是否信任，即能否聽從將帥的計謀。所以從理論上說，在君主和將帥或者君權和將權之間，必須保持相互信任的關系，就成為戰爭指導的重要因素。

在君主與將帥的關系中，孫子的基本觀念是“君主將輔”，即以君主為核心，以將帥為輔弼?！胺驅⒄?，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保ā秾O子·謀攻篇》）這是說將帥是國家的輔佐者，若輔佐得周密，國家就會強盛；若輔佐有缺陷，國家就會衰敗。在這段話之后，孫子馬上筆鋒一轉，談到君主干預軍事行動的危害性：“君之所以患于軍者三：不知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縻軍。不知三軍之事而同三軍之政者，則軍士惑矣。不知三軍之權而同三軍之任，則軍士疑矣。三軍既惑且疑，則諸侯之難至矣，是謂亂軍引勝?！保ā秾O子·謀攻篇》）這分明是說君主不應該干預軍事行動，必須保證將權的正常行使。有了這樣的鋪墊，再談戰爭勝敗的決定因素，就有“知勝有五”的論斷：“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將能而君不御者勝?！保ā秾O子·謀攻篇》）依照孫子的看法，無論是君主還是將帥，只要懂得以上五種情形，就能預料到戰爭的勝敗。

“將能而君不御者勝”，是就軍事指揮權而言，將帥有指揮才能而君主不干預軍事行動，就能取得戰爭勝利。在君主與將帥的關系中，孫子站在將帥的立場，強調君主對將帥的信任。這是因為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將帥必須適應戰場形勢的變化，尤其是針對敵情的變化，及時作出準確的判斷，采取有效的應對措施。所以，孫子特別地指出：“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保ā秾O子·虛實篇》）這是說只有適應敵情的變化，才能奪取戰爭的勝利。所以，在論述非常規作戰方法時，孫子特別地強調：“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保ā秾O子·九變篇》）君主的命令可以不接受，其前提是君主信任將帥，給將帥授予軍事指揮權。

尚需說明，在指揮作戰過程中，將帥不接受君主的命令，還有重要的預設條件?！皯鸬辣貏?，主曰無戰，必戰可也；戰道不勝，主曰必戰，無戰可也。故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國之寶也?！保ā秾O子·地形篇》）這是說即使“君命有所不受”，終歸還須“利合于主”，即將帥指揮作戰的行為，必須符合君主的意志?！熬兴皇堋卑岛鲗浀某浞中湃?，“利合于主”則透露出將帥對君主和國家的忠誠。從一定意義上說，孫子一方面強調“君命有所不受”，另一方面要求“利合于主”，體現出將權與君權分離的必然要求，也是達成君主與將帥互信的基本途徑。

三

孫子的誠信觀，不但對君主提出信任的要求，還對部屬提出信從的要求，即在將帥與部屬的關系上，要求部屬相信和服從將帥。

在冷兵器時代，戰爭是有組織的群體格斗，將帥能否獲得部屬的信賴，士卒是否服從將帥的指揮，通常決定著戰爭的勝敗。依照孫子的論述，作戰失敗有六種情形，即所謂“兵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亂者，有北者?！保ā秾O子·地形篇》）其中“崩”、“亂”兩種情形，都跟部屬對將帥缺乏信從相關?！按罄襞环?，遇敵懟而自戰，將不知其能，曰崩；將弱不嚴，教道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橫，曰亂?！保ā秾O子·地形篇》）這是說將帥不能約束部屬，部屬不肯服從將帥，都會造成作戰失敗。這樣的失敗屬于將帥的責任，所以將帥要特別關注。

怎樣處理將帥與部屬的關系，孫子站在將帥的立場，從軍隊建設和作戰指揮兩方面做出具體的論述。在軍隊建設方面，孫子要求將帥關愛部屬?！耙曌淙鐙雰?，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保ā秾O子·地形篇》）這是說將帥能像對待嬰兒、兒子那樣關愛士卒，士卒就會跟隨將帥共赴危難，不怕犧牲。另一方面，將帥又必須嚴格要求部屬?！昂穸荒苁?，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保ā秾O子·地形篇》）這是說將帥對待士卒，不能一味地溺愛和遷就，否則就會像嬌慣的孩子，根本無法用來作戰。顯然，依孫子之見，既關愛又嚴格要求部屬，是將帥統領部屬的行為準則。

為了奪取戰爭勝利，孫子不僅要求君主和將帥同心協力、“上下同欲”，而且要求士卒對將帥做到親近依附、令行禁止?！白湮从H附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也。卒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也。故令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則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則民不服。令素行者，與眾相得也?！保ā秾O子·行軍篇》）這是說將帥和士卒的關系，士卒對將帥不能心悅誠服，將帥就無法指揮士卒，所以既要用柔性的教化，又要用剛性的軍令，促使士卒行動一致。在孫子看來，平時能做到令行禁止，就表明將帥和部屬相處融洽。

在作戰指揮方面，孫子要求部屬服從將帥。為了驅使士卒拼死作戰，將帥可以采取非常手段，像驅趕羊群那樣對待部屬?！澳苡奘孔渲?，使之無知。易其事，革其謀，使人無識；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慮。帥與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帥與之深入諸侯之地，而發其機，焚舟破釜，若驅群羊，驅而往，驅而來，莫知所之?！保ā秾O子·九地篇》）這段話通常被解讀為愚兵政策，從而加以徹底否定。但細看這段話的語境，只在于作戰指揮而不在于軍隊建設。所以，對待部屬像驅趕羊群那樣，正是適應作戰指揮的需要。

除此之外，孫子還論及統率部屬的一系列方法，如論進攻作戰的要領，認為“兵士甚陷則不懼，無所往則固。深入則拘，不得已則斗。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約而親，不令而信，禁祥去疑，至死無所之?！保ā秾O子·九地篇》）論選擇戰地的訣竅，強調“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保ā秾O子·九地篇》）孫子之所以如此對待部屬，其目的全在于驅使士卒奮力死戰，勇往直前。這些都是作戰指揮所需要的權變手段，而不能挪用到軍隊建設方面。

總起來說，作戰指揮的基本要求，在于執行將帥的命令，而執行將帥命令的關鍵，在于得到部屬的信從。只有得到部屬的信從，將帥指揮軍隊作戰，才能實現統一指揮，統一行動。正如孫子所稱道，“故善用兵者，攜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保ā秾O子·九地篇》）將帥與部屬齊心協力，就像一個人那樣，還有戰而不勝之理嗎？！

四

孫子的誠信觀是以將帥為本位，要求將帥注重信譽，君主信任將帥，部屬信從將帥?；谶@一誠信觀，孫子闡釋了將帥的品德及其與君主、部屬的關系⑤。但問題在于，《孫子兵法》論述軍事謀略，有所謂“兵者詭道”“兵以詐立”之說。這詭詐與誠信相對立，孫子既然倡導誠信，又怎能宣揚詭詐呢？這確實令人疑惑。

誠然如此，即使是最高明的將帥，在處理誠信與詭詐的關系時，都會感到非常棘手。但依孫子之見，最正常的辦法就是對己方講究誠信，對敵人實施詭詐。這從軍隊建設來說，誠信是第一位的；從作戰指揮來說，詭詐是第一位的。因為在軍事斗爭領域，戰爭雙方處于你死我活的境地，保存自己、消滅敵人是戰爭的主要目的。任何一位將帥要奪取戰爭勝利，都會采取包括詭詐在內的一切手段，所以誠信與詭詐并存，就成為軍事活動的基本特征。

特別是在作戰指揮方面，孫子宣揚“兵者詭道”“兵以詐立”，正是傳統軍事謀略的主旨所在?！氨?，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保ā秾O子·計篇》）這里孫子不是反對誠信，而是要求將帥指揮作戰，必須運用軍事謀略，懂得“攻其無備，出其不意”的奧妙。所謂“詭道”，可以視為詭詐手段，更準確地說是軍事謀略。謀略運用到軍事領域，表現為指揮作戰的權謀和方略。在軍事領域里對敵人實施詭詐，對己方講究誠信，完全可以并行不悖。

在先秦兵學史上，孫子的誠信觀對兵家思想有著較大的影響。吳起論述軍事問題，重視信賞明罰的作用，如論治兵的原則，認為“進有重賞，退有重刑，行之以信令制遠，此勝之主也”⑥。論軍隊的眾寡，認為“若法令不明，賞罰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進，雖有百萬，何益于用”⑦。論避免與敵人交戰的六種情形，包括敵方“賞信刑察，發必得時”⑧。論秦國軍隊的特點，認為“秦性強，其地險，其政嚴，其賞罰信，其人不讓，皆有斗心，故散而自戰”⑨。尉繚論述軍事問題，注重戰爭指導的信用，如論農戰方略，強調“發號出令，信行國內”⑩。論戰爭決策的關鍵，認為“古者率民，必先禮信而后爵祿，先廉恥而后刑罰，先親愛而后律其身”。論戰爭勝利的條件，認為“將能立威，卒能節制，號令明信，攻守皆得，是兵之三勝也”。這些論述雖有不同的著眼點，但都是對孫子誠信觀的繼承和發展。

然而，與繼承和發展孫子的誠信觀不同，孫子所謂“兵者詭道”“兵以詐立”之說，遭到后世學者的嚴厲批判。如宋代高似孫說：“兵流于毒，始于孫武乎。武稱雄于言兵，往往舍正而鑿奇，背義而依詐。凡其言議反覆，奇變無常，智術相高，氣驅力奮，故《詩》《書》所述、《韜》《匱》所傳，至此皆索然無余澤矣?！泵鞔五フf：“古之談兵者，有仁義，有節制，至武一趨于權術變詐，流毒至今未已也?！鼻宕膸祓^臣說：“武書為百代談兵之祖，其說多舍正而取奇，背義而依詐，三代禮信之遺至此遂蕩然而一變?！边@些說法忽視孫子對誠信的正面闡釋，進而導致對中國傳統兵學的誤解。

最后要說的是，孫子的誠信觀既突顯出將帥的個人品德，也體現著將帥處理與君主、部屬關系的行為準則。在孫子的“為將五德”之說中，“信”處于第二位置，而在儒家的“人倫五?！闭f中，“信”處于第五位置。這表明兵家與儒家同樣注重誠信，又較儒家更強調誠信的價值。至于有人說孫子只講詭詐，不講誠信，那根本與《孫子兵法》的旨意相違。更有甚者，硬說中國社會誠信缺失的弊端與《孫子兵法》直接相關，這就更有悖于歷史事實了。

注釋

①《禮記·中庸》。

②《論語·子罕》。

③《論語·憲問》。

④以上均見《十一家注孫子·計》。

⑤有學者論及《孫子》之“信”，認為其基本含義有三種：一是指賞罰有信，二是指信心、信念，三是指遵守和執行紀律。其二所據為《九變篇》：“雜于利，而務可信也?！比淮恕靶拧弊譄o信念、信心之義，而假借為“伸”。又《九地篇》云：“信己之私，威加于敵?！贝恕靶拧币嗉俳铻椤吧臁?。所以，將此“信”解釋為將帥無論在任何條件下都能有堅定的信念和必勝的信心，似嫌牽強。參見王聯斌：《孫子軍事倫理思想研究》，《中國社會科學》1993年第5期。

⑥⑦《吳子兵法·治兵》。

⑧⑨《吳子兵法·料敵》。

⑩《尉繚子·制談》。

（責任編輯：李興斌）

A Review of Sun Zi's Outlook on Credibility

/Zhao Guohua

Sun Zi's outlook on credibility takes the high-ranking military officers as the standard and requires that the high-ranking military officers should attach great importance to credibility； the monarch should trust the high-ranking military officers； and the subordinates should trust and follow the high-ranking military officers.Based on this outlook on integrity， Sun Zi interpret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ethics of the high-ranking military officers and the monarch and their subordinates. He places “credibility” at the second place among “five ethics，” which is located between “wisdom” and “benevolence.” This shows the great importance Sun Zi pays to credibility. As far as the instruction on wars are concerned， Sun Zi has the assertion that “all warfare is based on deception” and “war is based on deception，” which is regarded as the important principles for military strategies. The coexistence of credibility and deception shows the basic characteristics of military practice.

Sun Zi； High-ranking Military Officers； Outlook on Credibility； The Art of War

E8

A

2095-9176（2016）02-0009-06

2016-1-16

趙國華，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兵學史、先秦秦漢史研究。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中國文化元典關鍵詞研究”（項目編號：12&ZD153）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