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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雜劇對白居易詩歌的接受與超越

2016-02-25 10:25吳玉軍
戲劇之家 2016年1期
關鍵詞:元雜劇

吳玉軍

(西安思源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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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雜劇對白居易詩歌的接受與超越

吳玉軍

(西安思源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38)

【摘 要】在元雜劇的作品中,對前代詩歌的敷衍編排占有一定的比重,這些劇作在接受原來詩歌的基礎上,進行符合元代風尚和作者旨趣的再創作,我們從中可以窺見元雜劇的特征。從這些敷衍而成的劇作中,我們不難發現,接受與超越白居易詩歌的劇作表現為:將詩歌內容照搬或化用到劇作中;借前代事抒發內心的郁悶或表現自身的社會價值觀念;對女性的塑造更合乎元人的審美要求;對大團圓的結局運用不一。當然,這些超越也適合于其他由詩而劇的劇作,在文學史的發展上占據重要地位。

【關鍵詞】元雜??;白居易詩歌;接受與超越;劇作特征

通觀元雜劇的劇作內容,涉及前代詩人的不在少數。鐘嗣成《錄鬼簿》所錄雜劇四百五十八本,朱權的《太和正音譜》所載五百六十六本,以上兩部著作中,出現了唐代以前的詩人屈原、司馬相如、曹植、王粲、蔡琰、陶淵明等;唐代的詩人王勃、孟浩然、賀知章、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杜牧等;宋代的詩人蘇軾、秦觀等人。在流傳下來的一百一十九種劇本中,存有與詩人本人或詩人作品有關的劇作,其演繹形式有如下三種:其一,作品由民間流傳的詩人故事敷衍而成,如王伯成的《李太白貶夜郎》、吳昌齡的《東坡夢》;其二,從詩人所寫散文敷衍而成,如鄭德輝的《王粲登樓》;其三,從詩人所寫詩歌敷衍而成,如馬致遠的《青衫淚》源自于白居易的《琵琶行》,白樸的《梧桐雨》源自于白居易的《長恨歌》,白樸的《墻頭馬上》來自于白居易的《井底引銀瓶》,喬吉的《揚州夢》源自于杜牧的《遣懷》。本文僅從現存的三部元雜劇劇作入手,探討元雜劇對白居易詩歌接受與超越的表現。

一、將詩歌內容運用至劇作中

(一)將詩歌嵌入劇情中,為劇情的發展服務

劇作者為了劇情發展的需要,有時會巧妙地照搬原詩,作為推動情節發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督菟抉R青衫淚》中的第三折,白居易所作的《琵琶行》,幾乎展現了整首詩,讓裴興奴全篇讀出。在此,《琵琶行》被引出的背景是:自從裴興奴與白居易的私自約定成就姻緣,到江西茶商劉一與鴇母的合謀欺騙,使裴興奴真的以為白居易已死,于是便委身于商人,她夜泊江州,又恰遇白居易,于是道明原委,方才引出白居易的這一篇曠世之作《琵琶行》。劇作讓裴興奴在讀這首詩的過程中,充分體會白居易對她的同病相憐的由衷感慨,對她技藝高深的贊美。當然,還夾雜著魂牽夢繞的深深思念,表露出再次相逢的悲喜交加式的心心相印。白居易的被貶江州與裴興奴的不情愿地嫁做商人婦的心境際遇相同,兩人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于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默契情感,激蕩在兩人的胸懷。由此強烈的渴求終身相伴的情感出發,自然引出下文的情節發展:裴興奴逃離魔爪,追隨白居易而去。在此,詩中的情感表達,恰恰成為了推動劇情發展的關鍵因素。這首詩的嵌入,天衣無縫地接續了前面兩人分別后的各自處境,促成了故事情節的完美發展。

另外,為了增強作品的表現力與感染力,也嵌入了白居易詩歌以外的詩歌原作。在《梧桐雨》第二折中,沉香亭畔,四川進貢荔枝的使臣,口念杜牧的詩:“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引用這首詩,其目的在于表現唐玄宗不惜浪費國家人力物力財力,為了一己之私,只為表明對楊貴妃的寵愛,不考慮國計民生,反而傷盡民力,為楊貴妃的窮奢極欲享樂著想,將國家的安危置之度外。于是,引來了安祿山的叛亂,最終被迫逃離長安,走至馬嵬坡,發生兵變,接著,楊妃縊死。終至于再次回到宮苑,迎來的是夜不成寐,相伴的是凄凄慘慘的梧桐雨。這首詩是對安史之亂發生原因的一個無聲的說明和切中時弊的無言評判,是對后來劇情發展的一個事實表白。

(二)對原詩通俗化的改用,成為劇情的組成部分

將抒情性極強的詩句改為敘事性的情節,且語言由詩句改為元雜劇式的俗語,也是詩歌轉化為雜劇內容的一種方式。對于元雜劇的語言特征,王國維的《宋元戲曲史》的表述為:“古代文學之形容事物也,率用古語,其用俗語者絕無。又所用之字數亦不甚多。獨元曲以許用襯字故,故輒以許多俗語或以自然之聲音形容之,此自由文學上所未有也?!笨梢?,語言運用方面,也體現了明白如話的“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的特點。情節的演繹也頗有意趣,在《墻頭馬上》第三折,當裴尚書發現了在后花園隱居了七年的李千金,急于將她趕出去,而李千金認為:“這姻緣是天賜的?!边@時,裴尚書為了將李千金驅逐出家門,他打比方說:“夫人,將你頭上玉簪來。你若天賜的姻緣,問天買卦,將玉簪向上磨做了針兒一般細。不折了,便是天賜姻緣;若折了,便歸家去也?!薄霸偃∫粋€銀壺瓶來,將著游絲系住,到金井內汲水。不斷了,便是夫妻;瓶墜簪折,便歸家去?!痹诖?,瓶墜簪折的結果出現,幾乎是百分之百會發生的事情。于是預示著李千金必定要離開裴府?!凹热霍⒄燮繅?,是天著你夫妻分離。著這賊丑生與你一紙休書,便著你歸家去?!边@里的“簪折瓶墜”有很深的意義。王季思在《元雜劇選注》中說:“特別是,作者將‘石上磨玉簪’‘井底引銀瓶’兩句詩,發展為裴尚書迫害李千斤的兩個細節,生動地顯示出封建家長蠻橫無理、卻又裝成仁至義盡的虛偽面目,以及李千斤倔強直率的反抗性格?!痹谂嵘袝磥?,這段姻緣既不“門當戶對”,又不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情于理于現實,是絕對不可能的,這里的用法,是和白居易的詩句“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相一致的,將詩句改換為敘述性的話語,被巧妙地化用在劇中人物的身上,用比喻的方式于情理上促成了李千金的離開裴府,顯示出了裴尚書的險惡用心,激起了觀眾們對李千金的同情。

在《梧桐雨》中,有多處對《長恨歌》的化用,除了未有借用詩中臨邛道士用法術使李、楊相見外,其余情節幾乎是連續地化用。劇中寫貴妃的美艷“翡翠簾前百媚生”;寫對貴妃死亡的感慨“誰承望馬嵬坡塵土中,可惜把一朵海棠花兒零落了”,對原詩的句子進行了形式上的改換,與當時的情景相吻合。第一折的末尾有“長如一雙鈿盒盛,休似兩股金釵另,愿世世姻緣注定。在天呵做鴛鴦比并,在地呵做連理枝生”,提到了“金釵”和“玉盒”,“鴛鴦鳥”和“連理枝”,以此來作比,表明李、楊對愛情的忠貞不二,演繹出不似帝妃情緣,卻似普通男女的對愛情海誓山盟的諍言。顯然,這里是對以下詩句的化用:“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薄霸谔煸缸鞅纫眸B,在地愿為連理枝?!背酥?,第四折為了表現唐明皇失去楊貴妃的內心凄涼,有“空對井梧陰,不見傾城貌”,“原來是滴溜溜繞閑階敗葉飄,疏剌剌刷落葉被西風掃”,是對原詩句“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的化用,突出了唐明皇在楊貴妃生前相伴時,兩人曾在梧桐樹下海誓山盟,如今香魂歸去無處可尋,只有他一人空對秋風落葉,滿懷惆悵,寂寞難耐,無聊至極,憂傷至輾轉難眠。由原詩的典雅工穩改換為口語化的酣暢淋漓的抒情,很好地完成了悲劇性的主題表達。

二、借前代事抒寫胸中塊壘和主張

鄭振鐸的《中國文學史》里,分析了“元劇發達”的原因,除了承接金代的基礎繼續發展之外,還由于“科舉不開”,文人學士們“遂捉住了當代流行的雜劇而一試其身手”,他們不被蒙元統治者所賞識,于是,“不得不轉而至民眾之中求知己”。再次,“少數民族的壓迫過甚,漢人的地位,視色目人且遠下”也是一大原因。因此,“即有才智之人,做了官吏的,也是位卑爵低,絕少發展的可能。所以他們便放誕于娛樂之中,為求耳目上的安慰,作者用以消磨其悲憤,聽者用以忘記他們的痛苦”。于此可見,雜劇作者是借劇本的創作表達對社會的種種看法,表達胸中的郁悶與主張。

(一)對作者自身遭遇的抑郁不滿

有道是文學作品是作家的白日夢,是對個人胸懷的抒發?!肚嗌罍I》編排了白居易被貶江州的人生遭遇,唐憲宗以文臣“做詩做文誤卻政事。若不加譴責,則士風日漓矣”為由,將白居易貶為江州司馬,于此同時被貶的還有柳宗元、劉禹錫。但全篇側重地表現裴興奴與白居易分別后的個人狀況,而對白居易遭貶謫后的內心感慨,在劇情的編排上沒有展開,但深刻地體現在嵌入的《琵琶行》里:“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由此可見,白居易在此表現了與裴興奴同樣的心境,往日個人的春風得意不在,曾經的個人才華與志向不被人看重,自繁華都市流落到荒蠻偏僻之地,同病相憐,彼此產生了感情上的共鳴。其實,產生情感共鳴的還有一人,那就是作者馬致遠。鄭振鐸在《中國文學史》中認為:“關漢卿的劇本中,看不出一毫作者的影子。致遠的劇本中,卻到處有個他自己在著。盡管依照著當時劇場的習慣,結局是大團圓,然而寫著不得志時的情景,他卻格外的著力。像《江州司馬青衫淚》?!瘪R致遠在自己的人生路途中,有著官場傾軋的經歷,曾赴江浙做行省務官,但在當時漢族知識分子地位低下的情形之下,他是不可能施展抱負的。于是,仕途的艱辛致使他中年歸隱田園。內心對人生理想、仕途經濟產生了一種幻滅感,但是,這種幻滅感也是維護自身理想的一種抗爭??梢?,馬致遠將這種懷才不遇的情懷,寄托在了白居易這一人物身上。

(二)表達作者對愛情婚姻的看法

在元雜劇的作品中,滲透著對女性遭遇、命運的關心和同情,表現著女性情愛意識的覺醒和斗爭,追求自由平等的愛情被彰顯出來?!肚嗌罍I》寫琵琶女裴興奴與白居易相好,并且私定終身,但后來白居易貶官江州。接著,裴興奴的鴇母和江西茶商劉一合謀,誆騙興奴白居易已死,本欲守志的裴興奴被賣給了茶商。后來,白居易巧逢裴興奴,便將她帶走。并且得到了獻宗的應允,懲罰了鴇母與茶商。在這里,裴興奴嫁給茶商是被騙婚的,有著欺詐和金錢的交易存在,從人性上來講是不平等的買賣婚姻,但最終設定了皇上的恩準,正義得到了伸張,由此而看,馬致遠反對的是違背婦女意志的不平等婚姻,有一定的男女平等的民主思想?!秹︻^馬上》將白居易詩的主題“止淫奔也”改成了“贊淫奔”,是一曲理直氣壯的私奔和天賜良緣的贊歌,全劇以女主角的勝利而告終。其中的李千金是一個敢愛敢恨、率真倔強、為愛抗爭的女主角,相較于男主角裴少俊的自矜癡情、唯尊父命、生性怯懦。女性的地位被空前地抬高,女性的愛情理想與獨立人格得到了維護,作者白樸就此抨擊了“男尊女卑”的社會觀念,使女性的獨立意識得到了增強,表現出作者乃至當時讀書人對女性自主意識的一種認同,這里對傳統禮教的叛逆精神,與元代仕子的離經叛道是相一致的。少數民族主政的不重儒道,“十儒九丐”的低下地位,促成了讀書人對傳統禮教的自我解禁,愛情觀念的轉變也包攬其中?!段嗤┯辍方杼泼骰蕦钯F妃生前的愛慕和死后的思念,表現了他對愛情的執著。白樸就此一方面表現了他對普遍意義上真摯愛情追求的同情與贊美,另一方面表現了他的“黍離之悲”和“滄桑之嘆”,這種思想主要體現在第四折對唐明皇的思念的表現上。再次回到長安,已是貴妃不在、大權不握,昔日的歡顏與廝守的快慰,與今日的孤苦自守、秋雨飄零相比,讓人寂寞難耐、長夜無眠,這種心境,正是元初讀書人由地位低下所引來的內心抑郁滿懷的心理寫照。

三、對女性的塑造更合乎元人審美要求

(一)喪德貪生的女人形象

王季思在《元雜劇選注》里談到:“在廣大人民遭受到元蒙貴族壓迫的年代,許多雜劇和民間說唱都把楊玉環看作一面迷惑玄宗,一面私通安祿山的內奸,這雖不一定符合歷史事實,卻反映了人民憎恨奸逆的情緒?!钡拇_,在《梧桐雨》里,白樸對楊貴妃形象的塑造不同于《長恨歌》,白居易在詩歌里為了維護楊玉環的唯美形象,增強悲劇性,隱去了她的身世與私情,只是寫道“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隱去了本為壽王之妻的事實;而至于楊貴妃與安祿山的私情,在詩中卻只字未提。對于楊貴妃之死,一筆帶過,詩中描述為“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ㄢ毼責o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但以上這些在《梧桐雨》里卻被明白無誤地表現出來。

1.對父納子妃的表現。唐玄宗自述為:“昨壽邸楊妃,絕類嫦娥,已命為女道士;繼而娶入宮中,策為貴妃,居太真院?!睏钯F妃自述為:“開元三十二年,蒙恩選為壽王妃。開元二十八年八月十五日,乃主上圣節,妾身朝賀。圣上見妾貌類嫦娥,令高力士傳旨度為女道士,住內太真宮,賜號太真。天寶四年,冊封為貴妃,半后服用,寵幸殊甚?!贝撕筮€有高力士的敘述論證:“往年主上悅楊氏容貌,命某娶入宮中,寵愛無比,封為貴妃,賜號太真?!比绱巳嘶ハ嗾撌隹隙ǜ讣{子妃的事實,表現了作者對這樁愛情故事不合綱常禮儀、作為亂倫婚約的不滿,一種不虛美、不隱惡的質樸的慷慨淋漓躍然劇中。同時,作者無意于就此減弱作品的悲劇性,只是從總體的劇情布局上,調配轉移體現悲劇的劇情點,結尾借唐明皇的孤單凄涼來加重悲劇的程度。

2.對于楊貴妃與安祿山的私情。安祿山要去漁陽赴任,心里掛念的是貴妃:“別的都罷,只是我與貴妃有些私事,一旦原理,怎生放的下心?”起兵謀事,只是“但要搶貴妃一個,非專為錦繡江山”,而楊貴妃在七七乞巧節想的是安祿山:“妾心中懷想,不能再見,好是煩惱人也”。通過他們的話白,我們已經看出兩人私情的真實存在,如果說,楊貴妃由壽王妃成為貴妃,是被動地走向了不合人倫,在男權專制的情形之下,別無選擇,只能順從。而她主動地紅杏出墻,卻表現出其道德淪喪的另一面。因此,如此一來,在觀眾眼里,完全沒有了白居易詩中美貌專情的貴妃形象,一個輕薄、淫亂的形象凸顯在白樸編排的雜劇里。

3.楊妃之死。劇作寫楊妃死前求生的哀求與怨恨:“陛下,怎生救妾身一救?”“陛下好下的也!”此處表現為自私刻薄、不明大義的楊貴妃。與《長生殿》中主動求死的楊貴妃大相徑庭。

由此可見,白樸塑造了一個有異于白居易理想之美的貴妃形象。在此,應該同情的是難能可貴的專情者——唐玄宗,而楊貴妃卻成為一個輕薄寡義、淫蕩偷情、貪生怕死的角色。形成的原因在于作者想要將創作建立在更加現實的基礎上,通過寫父納子妃,表明其愛情的發展不合人倫;寫與安祿山的私情,表現其水性楊花、用情不專;寫楊妃之死,是為了表現其貪生怕死、茍且偷生的陰暗心理。如此表現,固然有情節發展與突出主題的需要,但是很大一個原因是:白樸身處元代,大可不必站在唐人偏狹的立場上,維護本朝皇妃的正統與大義,于是,他撥開了歷史的煙云,從一個清醒的旁觀者的角度,不留情面地對楊妃的形象進行毫無遮攔的撻伐,于此同時,同情著唐玄宗的癡情。這樣的劇情編排,給人一種直率勁切的酣暢淋漓的感覺,而這恰恰是元人作品的風格。

(二)潑辣女子的形象

《墻頭馬上》里的李千金脫離了白居易詩中女性形象的懦弱、逆來順受,轉而成為一個敢愛敢恨、勇于維護自身愛情與人格尊嚴的形象。待字閨中,她毫不掩飾對愛情的渴望:“我若招得個風流女婿,怎肯教費工夫學畫遠山眉,寧可教銀缸高照,錦帳低垂,菡萏花深鴛并宿,梧桐枝隱鳳雙棲?!碑斠姷界娨獾呐嵘倏?,脫口而出:“呀!一個好秀才也!”處處主動,安排約會傳遞書簡,當被嬤嬤看破,果斷選擇私奔,有膽有識、敢作敢為。在裴家后花園躲藏七年,被裴尚書發現后辱罵,她據理力爭,我非“男游九郡,女嫁三夫”,而是“我則是裴少俊一個”;我非“奔則為妾”,而是“這姻緣是天賜的”。后來,裴少俊要求她重新認親時,她堅決反對:“待要做眷屬,枉壞了少俊前程,辱沒了你裴家上祖!”面對著裴尚書的求情,她表示:“你休了我,我斷然不認!”堅毅倔強的個性可見一斑。

李千金本是大家閨秀,但在她身上沒有崔鶯鶯的含蓄矜持,卻有著市井婦女的大膽潑辣與倔強,這種性格,一方面來自于因諷諫武則天被貶的父親李總管的影響;另一方面,這一角色,在白樸的筆下,充溢著北方游牧民族倔強真率的氣質,沖破了儒家文化對女子三從四德的溫文爾雅的淑女要求。在沒有名分的情況下,居住裴府后花園七年,即使被逼離開裴府,卻對自己的顯宦家世,也只字未提,這種不重名分與門第的觀念,表現了對傳統禮教的疏離,更符合元人對新女性的審美要求。

(三)專情歌妓的形象

元雜劇作家與勾欄歌妓經常共同排演曲目,來往頻繁,對她們的底層生活遭遇深表同情,以男女平等的姿態寫她們的喜怒哀樂,扭轉了以往文學作品中對她們的歪曲。裴興奴是教坊司“裴媽媽家的一個女兒”,“京師出名的角妓”。與白居易相愛后,她發誓:“妾身再不留人,專等相公早些回來?!碑斀鞑枭滔肱c她結姻緣,她卻說:“我做了白侍郎之妻,休來纏我!”只是在被誆騙白居易已死之后,才答應嫁給茶商。后來,與白居易江州相見,于是又成就了這一段朝思暮想的姻緣。元代外族入主中原,在古老野蠻游牧民族的習俗里,不重視婦女的貞節觀念,但受儒家倫理束縛的馬致遠,把妓女塑造成堅守貞節的形象,這是元代文人普遍的心理。在這里,著重突出的是裴興奴精神上對愛情追求的貞潔,她的委身商人,只是在接到了虛假的白居易已死的消息之后,但她仍念念不忘與白居易的舊情,臨嫁時,淚雨漣漣,燒一陌紙錢,一旦后面再次碰到了白居易,便毫不遲疑地一塊逃離,表現出了一個歌女不愿身陷聲色,但愿追求真正愛情的良好愿望,這種心理,雜劇家們是贊同和支持的。

四、對大團圓的結局運用不一

大團圓的戲劇設計,來自于中國人善惡有報的道德宣揚?!肚嗌罍I》的結局是白居易與裴興奴的有情人終成眷屬,鴇母和茶商的遭到懲罰,這種編排是合乎我們民族心理的,是順理成章的奉旨完婚大團圓,在維護愛情的自由幸福方面也突出了主題。

《墻頭馬上》中的李千金是非常不情愿同意復婚的,但考慮到一雙兒女的親情,最終委屈地答應了,也是大團圓的結局。但這個結局,應該是讓李千金感到十分痛苦的。一方面,她是沖破封建婚姻藩籬的堅強斗士,另一方面,她所追求的婚姻又暗合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這么巧妙的安排,可以被看作反封建和維護封建的折中之作,相對來講,減弱了反封建的力度,因此,本劇的大團圓結局來得有些勉強。

《梧桐雨》編排的卻是無關乎大團圓的悲劇。鄭振鐸在《中國文學史》中認為:“在許多元曲中,《梧桐雨》確是一本很完美的悲劇。作者并不依了《長恨歌》而有葉法善到天上求貴妃一幕,也不像《長生殿傳奇》那末以團圓結束。他只是敘到貴妃的死,明皇的思念為止,而特地著重于“追思”的一幕。像這樣純粹的悲劇,元劇中是絕少見到的?!贝髨F圓的結局符合中國人的民族心理,在戲劇作品中,往往采用陰間、仙化和夢境的方式,弱化悲劇,或采用改變現實條件的方法,終止于大團圓。而唐玄宗只是在短夢中見了楊貴妃一面,其余的則是令人肝腸欲斷的梧桐雨,但《長恨歌》卻有臨邛道士借助法術,讓兩者在天上互訴衷腸的相見,因此,借助于此,成了大團圓的結局,但《梧桐雨》卻沒有使用這種手法,而是將其演繹成了使人驚心動魄的大悲劇。

元代劇作家的抒情方式是真切直率、酣暢淋漓的,借前代的詩歌,獨具匠心地編排成劇,是劇作家創作的一種思路。通過審讀劇作對詩歌內容的增刪,我們可以窺見作者的社會理想、人生意趣和編排特色。在此,元雜劇對白居易詩歌進行接受與超越,產生了推陳出新的經典之作,在文學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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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玉軍(1968-),男,河南省內黃縣人,講師,文學碩士,教研室主任,陜西師范大學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主要從事元明清文學教學與研究。

作者簡介:

中圖分類號:J80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1-00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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