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一把紅傘過雪夜

文/由佳妮 圖/星月

乘一把紅傘過雪夜

文/由佳妮 圖/星月

“我要兩個鋼鐵俠，一個美國隊長，還有那個綠巨人?！眳怯钫苤钢更c點不停。

劉愛華心疼，但還是乖乖給了。貼紙一枚不剩。

“你們可以帶我玩了吧？”

“下次?！贝蠹覍①N紙揣進口袋，紛紛跑出教室，吵吵鬧鬧商量玩“三個字”還是“木頭人”。

“這可是美國原版，很貴的！”劉愛華氣急敗壞，追著背影喊。但也并不能阻止他們的遠去。

“帶我吧？”劉愛華問人緣最好的陳琪琪。

陳琪琪猶豫了一下，轉身翻起書包，掏出把檀木梳，塞給劉愛華：“我去問問大家。這個先借你玩好嗎？”

檀木梳香香的。劉愛華湊到鼻子下聞一聞，又放到手里掂一掂。流線型的手柄，深沉厚實。跟我一樣胖。劉愛華輕輕摩挲著，是不是我跑不快，老給大家拖后腿？

不對。她甩甩頭。一定是大家嫉妒我學習好，總考第一名。

劉愛華氣鼓鼓的，很想把檀木梳摔在地上。但是又不太敢。這把檀木梳是琪琪的生日禮物，沒舍得讓任何女生多摸一下。

“爸，我作業在學校寫完了?！狈艑W回家，劉愛華邊脫鞋邊大聲匯報。

爸爸頭也不抬，抖抖在讀的報紙，算作回應。

劉愛華快步躲進自己房間，書包甩到一邊，整個人都陷入床里。真累啊，課間實在沒事做，只好寫作業。那把檀木梳真漂亮。劉愛華拉過書包，向里搜尋。

沒有！她坐了起來。將書包里的東西一股腦倒在床上。

還是沒有。

劉愛華站在床邊，臉色煞白，腦子里亂糟糟，滿是恐懼。那是陳琪琪的寶貝！完了，再也沒人會和我玩兒了。

“要不要我幫你？”

爸爸？劉愛華回頭看，房間里一個人也沒有。當然不可能是他，除了學習，爸爸從不多說一句話。是我幻聽了吧。

“噠，噠，噠”，一把紅傘蹦跳著脫離了墻的支撐。傘尖好像彈簧，蹦得老高，急于顯示自己說話人的身份。

它輕巧地彈到床邊，木把手45°傾向劉愛華，“咻咻”提氣嗅了幾下。像一只穿紅衣服的茶色小狗搖著尾巴，乖巧地湊近打招呼。

忽然，紅色身形向后彈了幾彈——“阿嚏！”傘帶松開，開出一朵紅艷艷的大花。小紅傘虛弱地再次飄向劉愛華，保持距離，不敢靠近：“我說，咱能把這件外套換了嗎？我對綠色有點過敏……”

“憑什……”劉愛華制止了自己的習慣性拒絕，一反常態地乖乖脫掉這件心愛的蔥綠色棉襖，迅速換上一件杏黃色的呢子大衣。它剛才不是說了可以幫忙？為此做點犧牲也沒什么。劉愛華為自己的高瞻遠矚得意：“你打算怎么幫我？”

“你丟了什么？”

“一把梳子……都怪陳琪琪硬塞給我?！眲廴A有點心虛。

“丟在哪兒了呢？”

劉愛華翻了個白眼：“要是知道在哪兒還叫丟嗎？哼。如果他們帶我玩兒，就不會有這種事?！?/p>

“你最后一次看到梳子是什么時候？”

“下午第三節課間吧，我拿出來看了一會兒又放回去了?！?/p>

“放在哪里？”

“書包！不對，好像是口袋？”劉愛華皺起了眉頭，拽過綠色棉襖，挨個兒檢查衣兜。小紅傘悄悄地向后彈了兩下。

四個口袋空空如也。掉在哪兒了？劉愛華看向窗外，一片黑漆漆的靜謐，大朵雪花溫柔地從空中盤旋飄下。

大晚上的，我可不想出門，看著就冷。劉愛華絕望地重新躺倒在床上。丟就丟了吧。跟陳琪琪翻臉，大家的態度也不會更糟。

一旁的小紅傘看在眼里，焦急地打轉。突然“啪”的一聲張開，像留聲機的喇叭，傳出唱針劃過旋轉唱片溝槽的“沙沙”聲。

“我們帶劉愛華一起玩吧?！笔顷愮麋鞯穆曇?。

“她‘輸不起’，老是怪我，我很有壓力啊?！眳怯钫艿穆曇舨惶_心。

“還老命令我?！眲⒓蜒a充。

“愛華不是故意的?！标愮麋髟噲D澄清。

“上次她撞了我，連聲‘對不起’都沒說?！北娌磺迨钦l的聲音。

對話結束了，劉愛華依然跪在地上。耳朵貼到傘喇叭邊兒。

“我們到窗邊去?！毙〖t傘從地上躍起，翻了個跟頭，聲音從劉愛華頭頂飄過。

劉愛華坐在地上賭氣，一動不動。

“我知道，你其實很想和大家玩?！毙〖t傘重新彈到劉愛華身邊，傘把手前探，摩挲著她的臉頰，像小狗伸出舌頭，希望舔干凈主人臉上的淚水，“你就是太希望自己表現好了，所以很容易不開心。如果出錯了，就說句‘對不起’，不會有人怪你的?！?/p>

“真的？大家不會不喜歡我？”

“嗯，只要努力做你能做到的就好了?！?/p>

“可是我現在能做什么呢？弄丟了梳子，我唯一的朋友也沒了?！?/p>

“半年前，你爸爸嫌我太舊要扔掉，是你說我還可以用好久，救了我一命?！?/p>

劉愛華早已不記得這件事，睜大了眼睛。

“今晚下雪，是我們紅傘能力之夜。我們不僅可以開口說話，還可以飛行。不過，長途飛行，還需要你的協助?！?/p>

劉愛華點點頭，擦干眼淚，和小紅傘一起走到了窗邊。

紅傘尖立在窗臺，傘骨收起，木頭手柄在玻璃上“篤篤篤”敲了三下。只見窗戶把手“吱呀”旋開，夜風一下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窗簾上下拂動，室內遍布雪的清香。不一會兒，窗臺上便堆起一層薄雪，皎潔的反光將小紅傘映得發亮。

劉愛華抓住伸過來的木頭傘柄，拳頭剛好攥在把手彎曲的地方。

“然后呢？哎——”雨傘一探頭，飄出了窗外，劉愛華也跟著飛到空中?！芭尽钡囊宦?，傘骨撐開，飄浮在空中。

“我家可是五樓耶！”劉愛華臉色煞白，害怕地閉起眼睛，緊緊抓住傘把。兩只腳沒著落，撲騰著不知道放哪里。

“雙腳蜷起來，這樣亂動很危險的?！毙〖t傘被劉愛華折騰得晃了兩晃，好不容易恢復了平衡。

雪花紛飛，艷麗的大紅花朵在深藍天幕中靜默開放。越過一座又一座樓房的屋頂，劉愛華眼睜睜看著自己離家越來越遠。大樹在黑暗中溫柔舒展，鳥兒們在枝丫上沉沉酣眠。下落的雪花們被枝丫過濾掉了聲音，乖巧地在空中盤旋打轉，小心翼翼地踮著腳來到地面上。家家亮起不一樣顏色的燈火，一個個小窗格在黑暗里閃爍著輕靈的光芒：淺紅，杏黃，暖橘……擴散出一層層光圈，固定在方格子里。

“叭叭——”腳下是一條大馬路，汽車們豪爽地和天上飛著的小姑娘打招呼。這要掉下去，可直接就是車禍現場！劉愛華把手攥得更緊了些，語氣弱弱地跟傘柄協商：“我說，我脾氣是有點兒壞。你也不至于讓我掉下去，是吧？”

“放心，我的傘柄也會緊緊抓牢你的?！?/p>

劉愛華松了口氣。雪花從身旁紛紛掠過，最大的一片有一半手掌心那么大。她們彼此追趕，笑鬧著在夜幕下歡快地舞蹈?？吹揭晃浑p手高舉過頭頂，吊在半空中飛行的小姑娘，舉止優雅的雪花小姐們愣住了。她們擠上劉愛華的臉頰。癢極了。

“雪下大了，再加上街道的喧鬧，我的味覺沒那么敏感了?！笔种袀鱽硇〖t傘的聲音。

劉愛華趕緊把雙手往傘柄上方挪動。木頭把手微微抽動，似乎是接連深呼吸了幾大口。

“你和木梳才相處一個下午，沾染的氣味被新雪蓋掉了?！奔t傘使勁提氣，卻是徒勞。

完了。劉愛華臉整個垮下來。腦海中一片黑暗，突然一點火花閃現：“你可以用陳琪琪的味道作線索！”

“那我們先要找到陳琪琪家?！奔t傘也振奮起來，認同這是好主意。劉愛華得意極了。

陳琪琪家在四樓，她的書房里并沒有人。

劉愛華已經感覺不到手臂，不過雙手還是穩固地粘在傘把上，她費勁地四處張望：“在客廳！”

陳琪琪穿著白色的芭蕾舞裙，正在踮著腳練習旋轉?？粗吞?，劉愛華“嘶”地咧起了嘴巴。

“我們要進去找她嗎？”劉愛華不確定地問，心底卻涌著期待。被小伙伴看到自己帶著把會說話的紅傘從天而降，該是多么神氣！

“不需要那么大費周折?！焙V定的聲音在手中響起，“找一件有陳琪琪味道的東西就好?！?/p>

劉愛華有點失望，看了眼正在認真練基本功的陳琪琪，還是妥協了。

“我們這算不算非法闖入？”在小紅傘用魔法關好書房窗戶準備離開的當兒，劉愛華擠擠眼睛，用上她剛在《今日說法》學會的詞。

“我們的動機是好的?！?/p>

劉愛華低頭想了半天，覺得有道理。再一低頭，腳下已經是高架橋。四面八方的車燈匯成一條條閃爍的溪流，安靜有序地流淌。

……這是學校的方向！我把梳子丟在了學校嗎？半空里一片漆黑，只有遠遠近近紛紛雜雜一層一層的雪花。劉愛華心怦怦直跳。

到了操場的上方。小紅傘并不降落，白日里同學們的嬉鬧氣氛被地上厚厚的一層白雪溫柔覆蓋。一只調皮的腳印也不留。

檀木梳丟在這里？劉愛華苦起臉。雪堆得這么厚……

紅傘靠近了操場邊上那棵最大的榕樹，呼啦一甩，劉愛華被掛在了樹上。

榕樹抖抖葉子。

劉愛華有些不安地蹬蹬腿：“不好意思啊榕樹爺爺，打擾您睡覺了?！?/p>

“沒關系，愛華?！鄙n老的聲音緩慢響起。

劉愛華嚇了一跳：“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上次一群頑皮男孩在我身上刻字。你卻沒有參加，還教訓了他們一通?！遍艠湫α?，聲音像從地底傳來，“真痛快?！?/p>

劉愛華臉發紅，她記得那次。自己教訓吳宇哲，作為之前吵架的延續，并不是什么正義感。沒想到榕樹爺爺一直感恩。

小紅傘已經回到操場上方，飄飄搖搖，像喝醉酒似地轉起了圓圈兒，在轉了三十多下之后，一個小小的旋風形成了。小紅傘跳到一旁。這股旋風仍然自行旋轉著，夾雜起地上的雪，一點點擴大，變成通身雪白的龍卷風，豎直向上，越升越大，越升越高……劉愛華忽然覺得眼前一閃：這個深色的，不正是檀木梳么？

小紅傘傘尖一彈，在空中劃出一道曲線，傘柄勾住檀木梳，重新落了地。

旋風消散了，新的和舊的雪花一起夾雜著重新落回了地面。操場上又是一片安靜，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

小紅傘翻了個個兒，傘尖著地，又撐開了一朵大花。手握檀木梳半天，劉愛華才回過神兒來，慌忙跳進花朵中。

潔白的月光下，翻轉的小紅傘顯得無比巨大，散發出暖暖的光芒，銀色的傘骨結實地兜住了劉愛華的重量。劉愛華趴在張開的紅色大花中：“……哎，我說，你怎么不一開始就這么載我？”

“那樣才能為我的飛行提供能量啊。感謝你燃燒的脂肪能量，連我們飛回去的都夠了?！毙〖t傘搖搖晃晃地向歸途駛去。

“……”這還真是趟好玩的旅行。劉愛華摸摸自己酸酸的手臂，過了好半天，終于艱難開了口：“謝……謝謝你?！?/p>

“不客氣，你看，我們不是做到了嗎？能幫到你，我也很開心啊?！?/p>

雪還在沙沙地下，空氣陰森森的。小紅傘的懷抱里很暖和。劉愛華安心地躺著，仰頭看明晃晃的星星在遙遠的高空招手。靜謐的夜空溫柔而深沉地負載著紅傘和少女。傘翼掠過空氣的滑翔聲猶如帥氣而輕盈的羽毛。劉愛華覺得有些困了。

再醒來時，已經是清晨了。劉愛華將檀木梳小心翼翼地收進書包的夾層。

今天到了學校，要好好和陳琪琪說聲謝謝。我可以做到的。

你說對嗎，我的小紅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