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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師太,相親相愛

2016-04-13 11:15留百
桃之夭夭A 2016年4期
關鍵詞:尼姑佛像

留百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貧尼看你相貌不凡骨骼清奇,不如來我們觀塵庵出個家?木魚佛經全套贈送,還包吃包住包美男哦親。

一、什么仇什么怨

在江湖中混的人,不少都聽過兩位著名神偷的名號,人稱“南無影”和“北無蹤”。在下不才,正是其中之一——南無影。

此時我正在高低起伏的屋脊上狂奔,夜色深沉,朦朧的月光下,依稀可見一道黑影緊追在后。這個黑影正是我的死對頭,凌城捕快江月遙。江月遙已經追了我三天三夜,一副不把我拿下誓不罷休的樣子,我覺得我真是倒霉,這個死對頭不但武功不弱,輕功不俗,還這么死心眼。

“停!”我大喊一聲,停下腳步,與此同時,江月遙也立在原地不動了。

我趕緊蹲下來揉了揉快要抽筋的小腿肚子,嘆了一口氣:“大哥,你還要追到啥時候,追妹子也不是這么個追法啊?!?/p>

江月遙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另一個屋頂上響起:“把你追到手為止?!?/p>

“然后被你送進牢房?那我這后半生恐怕只有吃牢飯的份兒了?!蔽乙徽Z道破天機。

江月遙依然不緊不慢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p>

又是一次不愉快的談話。我一躍而起,飛身而去。江月遙立刻跟了上來。

這是這幾天來我們之間形成的默契,縱然輕功再好,人也不是鐵打的,當我撐不下去的時候,我知道江月遙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們就停下來喘口氣,再繼續我逃他追。

天色蒙蒙亮時我們來到了一個叫云英鎮的小鎮。街邊賣早點的小攤已經出攤了,我在一個小攤前坐下,要了豆腐腦和油條,江月遙坐在我斜對面的小攤上,吃餛飩和燒餅。我們一邊吃一邊死死盯著對方,攤主看出了其中的詭異,問:“相愛相殺?”

“不?!蔽腋读隋X,“相殺?!比缓蟀瓮染团?。

我吃得有點兒撐,沒多久就覺得跑不動了,一邊打了個飽嗝一邊回頭看,江月遙距我只有十步之遙,而且這個距離正在縮短。

這不科學!

其實單純就我的武功而言,實在算不得高手,之所以能成為與北無蹤齊名的神偷,是因為我的輕功還不錯。江月遙的輕功算是好的了,但跟我比起來還是差了那么一點兒,所以我才從他手下屢次逃脫。但現在看來,我很快就要落入他的魔爪之中了。

我驀然想起,江月遙只吃了餛飩,沒吃那個燒餅。

他太狡猾了!

江月遙身輕如燕,幾個起落之后就到了我身后,我發足力狂奔,眼前出現一座廟宇,我翻墻越了進去。

這座小廟是個尼姑庵,江月遙不好硬闖佛門之地,就守在外面。他坐在門口的大樹上,將庵里的動靜盡收眼底,我想從后墻溜走也沒機會。

我在里面躲了兩天,他在樹上守了兩天,餓了就從懷里掏出燒餅啃幾口。

江月遙,算你狠!

我從藏身的柴房中起身,向住持師太的房間走去。

不一會兒,我主動出了庵門,走向江月遙,他看著我,愣了一下。

“這位少俠,你好,不知在此有何貴干?自我介紹一下,貧尼是觀塵庵的新任主持師太,法號念清?!蔽蚁蛑逻b行了一禮,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這家伙蒙了吧,哈哈哈!

我把盜來的夜明珠送給了住持師太,并向她表達了拋卻紅塵,皈依佛門的美好意愿,師太當即表示要收我為座下弟子,并將衣缽傳給我,然后她老人家要帶著這顆夜明珠云游四海,去普度眾生。

如此一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觀塵庵里,直到風頭過去,再還俗出山。

諸位江湖好漢,這段時間,不要太想我喲!

江月遙很快明白過來,露齒一笑:“沒什么,到此一游而已?!彼蛭乙槐?,“師太多保重,告辭?!?/p>

我揮揮手:“慢走不送?!?/p>

幾天后,有小尼姑跑來說有人找我。出了庵門,只見一人負手立在樹下,身著僧衣,是個和尚。聽到聲響,他轉過身來,笑吟吟地望著我。

我半晌沒反應過來,直到他叫了一聲“師太”,我才猛然驚醒。定了定神,我向他施了一禮:“阿彌陀佛,貧尼念清見過師父,不知師父有何見教?!?/p>

他合十還禮:“貧僧釋真,冒昧打擾,只為探訪一位故人?!?/p>

我道:“心中所念是為‘故,佛門中人卻應萬緣皆化,心無外物。如生雜念,則為心魔,不加摒棄,難成大業。貧尼誠心所勸,還望師父思量?!?/p>

他聽了我這一番話,氣定神閑地同我論禪:“欲除果,當尋因,心魔所系,業之所起,解鈴還須系鈴人?!?/p>

怎么做了和尚,尼姑,兩個人都不能好好說話了!

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大家還是說人話吧:“江月遙,這是你們城里人的新玩法?”

“哦,是這樣,貧僧現在就在隔壁的普光寺出家,和師太畢竟是老相識,不來打聲招呼說不過去。如今住得這么近,以后低頭不見抬頭見,還望師太多多照拂?!?/p>

這是何苦???這得多大仇恨,才能這么不依不饒!

我循循開導:“江月遙,我已經不是南無影了,你不能抓我?!?/p>

江月遙笑得淡淡的:“貧僧如今也不是捕快,大家都是佛門子弟,相親相愛?!?/p>

為了監視我,不惜把自己弄成和尚,江月遙到底還是比我狠。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怕誰呀!

我們在和諧的氣氛中念了聲“阿彌陀佛”,互相道別,我右轉進了觀塵庵,他左轉步入普光寺。

二、跑業務拉贊助

做了住持師太,我才知道尼姑也不是那么好當的,因為吃齋也是要錢的。沒錢,就不能買面粉蒸饅頭,大家就得餓肚子。念佛并沒有什么用,佛祖他老人家不會憑空現身賞你一個韭菜雞蛋餡的大包子。

一代神偷總不能餓死在尼姑庵中,于是我來到本地最大的土豪——趙旺財家里,準備忽悠他給我們庵里捐一座金身佛像。

趙旺財覺得自己之所以能成為土豪,根源在于名字起得好,所以比起“趙老爺”,他更喜歡別人叫他“旺財老爺”。

“旺財老爺,捐佛像的好處貧尼剛才都一一說了,最后再總結一下:第一,可以獲得金身佛像的終身冠名權,我們會在佛像旁邊立一塊牌子,上面清清楚楚地寫明‘云英鎮趙旺財老爺親捐,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您旺財老爺的功德;第二,可以在一年之內免費到觀塵庵燒香拜佛,不但免收香燭錢,還贈送茶水一壺,齋飯一桌;第三,可以享受優先拜佛權,遇到庵里香客擁擠的時候,您和隨行的家屬可以從貴賓通道無障礙進入佛殿,拜佛結束后還可以到貴賓專區喝茶休息;第四,您家里的公子小姐們身上戴的玉佩金器,可由觀塵庵里的‘得道高尼——也就是貧尼本人,免費開光一次?!蔽覍χ斃蠣斂谌魬液?,滔滔不絕。

一般來說,寺廟的財源就是香客們的香火錢,來燒香的人多了,捐的功德錢自然就多。另外還有一些副業,比如給香客們解個卦、看個手相之類,還有給他們佩戴的飾物開個光什么的,都是額外的收入。

觀塵庵的香火本來就不旺,如今香客更是一天比一天少,女香客基本都絕跡了。因為我們隔壁的普光寺來了個俊俏和尚,法號釋真,女香客們都跑到那邊找他看手相了。釋真和尚十分無恥,來者不拒,老少通吃,如今我們連男香客都很少見了。

我這個師太著實不易。

我竭盡所能,把旺財老爺那張老臉吹捧成一朵菊花,看得出來他動心了。我已經計劃好了,趙旺財捐了金身佛像后,我就用一個鍍金的替換下來,把那座真的金身佛像熔成金塊,留著慢慢花。其實他要捐的這座佛像并不十分高大,而且是中空的,即便如此,那也能熔一塊不小的金塊了。

貧尼實在太機智了。至于佛祖動不動怒,貧尼遭不遭報應,貧尼不太介意。

眼看趙旺財就要張口答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來:“爹爹,我已經應允釋真師父,以您老人家的名義給普光寺捐一座金身佛像?!?/p>

我抬頭一看,趙家大小姐趙惜雪正滿面含羞地站在門口,立在她身側的是一個俊秀無雙的和尚,哪怕穿著一身灰色的僧服,也難掩眉間的風流。

江月遙合掌行了一禮,向趙旺財道:“這只是大小姐的意思,此等大事,自然還是要旺財老爺您當家做主?!?/p>

惜雪姑娘連連向她爹使眼色,趙旺財先是一愣,接著呵呵道:“閨女的意思就是老夫的意思,捐了捐了?!痹朴㈡偵蠠o人不知,旺財老爺最疼他的寶貝女兒。

江月遙謝過趙旺財,這才好像剛看見我似的,微微一笑:“好巧,師太也在,貧僧見過師太,不知師太此番是為何事而來?”

趙旺財也轉向我道:“念清師太,實在抱歉,老夫既然給普光寺捐了金身佛像,就不能給貴庵捐了,免得兩座佛像有所沖撞,反而有損佛光普照?!?/p>

我大度地笑了笑,表示不介懷:“佛祖他老人家普度眾生,供在哪座廟里都一樣。旺財老爺做了這件大善事,乃世人之福音?!?/p>

江月遙望著我微笑:“師太當真胸襟寬闊,心懷蒼生?!?/p>

我亦頷首笑道:“師父謬贊?!?/p>

出了趙家大宅,我思忖了一下,不能這么空手回去,還是去下一家談談。

我沒走出多遠,身后響起清越的語聲:“師太請留步?!?/p>

我假裝沒聽見,反而加快了步伐,腳下生風。但那個人三兩步就追上了我,往我面前一堵,臉上笑瞇瞇的:“師太這么急匆匆的,是去哪兒?”

我反問他:“釋真師父有何指教?”

“剛才真是不好意思,貧僧要是知道師太是去找趙旺財捐金身佛像的,絕不會接受趙小姐的好意。讓師太白費了一番口舌,貧僧心里著實過意不去?!苯逻b假惺惺地開口。

我點了點頭:“那就請師父趕快回趙府陪大小姐喝茶談心,談詩歌,談文學,談理想,談人生,莫要辜負了趙小姐的美意?!?/p>

江月遙向前一步,一臉笑意:“師太這語氣聽起來,是在生貧僧的氣?”他再向我湊近一些,“要不貧僧陪師太喝茶談心,談詩歌,談文學,談理想,談人生?”

他那張白白的俏臉就在我眼前,我忍了一忍,沒忍住,伸手在他光禿禿的頭上猛地一彈,然后撒腿就跑。

我不能等著挨揍啊,好尼姑不吃眼前虧!

三、我只是散個步

我一口氣跑回觀塵庵,小尼姑們見我回來,呼啦啦都圍了上來,滿臉期盼:“師太,談得怎么樣,有沒有成功?”

看我搖頭,她們瞬間泄了氣:“今天又要吃饅頭咸菜了……”

我嘆了口氣,我也不想吃饅頭咸菜。

貧尼自認心胸還算寬廣,趙老爺不捐金像,大不了再找錢老爺、孫老爺捐,本來沒打算生氣——如果不是江月遙特地跑來說那番話的話。

很明顯,他是故意跟我作對的。

一個小尼姑到我房間來送茶水,看我臉色不大好,擔心地問:“師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

我倒了杯茶:“本來已經談妥了,趙旺財是打算捐金身佛像的,不過最后被釋真搶走了?!?/p>

她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問:“釋真師父是不是和師太……有什么過節?”

豈止是過節?我“咔嚓”一下將杯子捏得粉碎:“他是我的仇人?!?/p>

小尼姑受到了驚嚇。

我溫和地對她笑笑:“沒事兒,我剛才就是稍微大力了一些?!?/p>

被江月遙搶走了金身佛像,我憋了一肚子氣,晚飯也沒吃,到了夜里餓得睡不著,于是去了廚房。

廚房里只有饅頭咸菜,而此刻我特別想啃一根水嫩的黃瓜。

左思右想,我覺得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我悄悄繞到后院,借著月色翻過墻頭。墻的另一邊,是普光寺的菜園子,種著各類蔬菜,當然也有黃瓜。

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看準了一根鮮嫩翠綠的大黃瓜,剛摘下來,就聽到身后有響動。我猛地回身揮手劈下,一雙手準確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白色的月光下,江月遙勾起嘴角一笑,挑眉望著我:“聽說有人吃了好幾天的咸菜,貧僧便猜著近日可能有小偷來偷菜,特來看護菜園,已在此等候多時。果然不出貧僧所料,某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真是陰魂不散!

我試著抽回手,但抓著我的那雙手紋絲不動,我是個有骨氣的人,自然不會向他服軟,便一揚頭:“我就是偷了,怎么著?”

他悠悠道:“不怎么,只是把偷菜賊交給方丈而已?!?/p>

“你威脅我?!?/p>

他點點頭:“是啊,就是威脅你?!?/p>

我在心里念誦了幾遍“南無阿彌陀佛”,出家之人,以忍滅嗔,不生氣,不生氣。調整好心態,我沖他一笑:“不好意思,貧尼突然又不想承認了。請問釋真師父,你哪只眼睛看見貧尼偷菜了?”

江月遙嘆了一口氣:“師太,你手里還有贓物,這樣抵賴真的好嗎?”

我看了看手里握著的大黃瓜,往遠處一扔:“這是貧尼撿的,既然是你們的黃瓜,那就還給你們好了?!?/p>

“這么晚了,師太怎么會出現在普光寺的菜園子里?”

“貧尼來散步?!?/p>

“哦,三更半夜,師太不好好在觀塵庵里睡覺,跑到普光寺來撿黃瓜,而且是翻墻過來的,這種拾金不昧、助人為樂的精神非常值得我們學習?!苯逻b瞟了我一眼,仍是笑瞇瞇的,“所以師太認為我們普光寺的方丈是傻瓜?!?/p>

這張臉看著就叫人生氣,“南無阿彌陀佛”也壓制不住我的怒氣:“要不是你搶走了金身佛像,斷了我們的財源,誰稀罕偷你們的黃瓜!”

江月遙道:“那座金像太招搖,供在觀塵庵里不安全,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道理你最清楚不過?!彼粩偸?,“你看,我這是為你著想?!?/p>

我嗤笑一聲:“所以你就讓那趙小姐捐給普光寺?”

他聳了聳肩:“貧僧可沒那么說,只是稍微提示了一下而已?!?/p>

我真是懶得再跟他廢話:“放手,貧尼要回去睡覺了,再不放手貧尼只能喊非禮了?!?/p>

“喊唄?!苯逻b笑得特別開心,“把普光寺和觀塵庵的人都喊來,師太親自對他們解釋一下,為什么師太會在深夜翻墻溜進普光寺讓貧僧非禮,一定要解釋清楚,不然大家會誤會師太的清白,以為師太其實是來和貧僧私會的?!?/p>

我深吸一口氣:“江月遙,你到底為什么來做和尚?是故意來跟我作對嗎?”

他收起笑容,一本正經道:“我只是想時刻提醒你,偷盜是不對的?!?/p>

“我是俠盜!劫富濟貧懂不懂?行俠仗義懂不懂?”這是我與北無蹤齊名的另一個原因,盜亦有道,本盜俠在江湖上還有些粉絲。

“那現在呢?劫佛門的富,濟你自己的貧?”江月遙搖搖頭,修長的眉眼在月色之下有些深沉,“鐘蕭蕭,你并沒有理解‘俠的真正含義。偷就是偷,無論打著什么樣的名義,都是不允許的。你再不收手,我擔心你誤入歧途?!?/p>

我正要反駁,遠遠地傳來一聲叫聲:“誰在那里?”

我跳起來,二話不說轉身往墻邊跑去,三兩下翻了過去。

墻的另一邊響起一名男子的聲音:“師兄,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緊接著是江月遙的聲音:“沒有,我在自言自語?!?/p>

“可是我好像看見有道人影從墻頭翻過去了……”

江月遙的聲音聽上去十分親切:“師弟,你眼花了,是不是沒睡醒?來,師兄帶你回房睡覺?!?/p>

至此,我對江月遙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分,不僅死心眼,還愛管閑事,你管我入不入歧途?佛祖教導我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四、有生意一起干

屋漏偏逢連陰雨,眼看面桶就要見底,我們連饅頭都吃不上,偏偏這一天,隔壁的普光寺敲鑼打鼓,喜氣洋洋地將趙旺財捐贈的金身佛像迎進寺廟供奉,并且免費派發齋飯,廣結佛緣。

飯菜的香味飄過觀塵庵的廟墻,飄進一眾尼姑的鼻子。小尼姑們眼巴巴地望著我:“師太,要不我們也去隔壁吃飯吧?”

我丟不起那人。

“各位師父好啊?!卑殡S著清亮的聲音,江月遙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笑容可掬,“不知能否賞光到敝寺吃頓齋飯呢?同為佛門弟子,接迎佛祖,當同喜同慶才是。碗筷都準備好了,請師父們過去就座便可?!?/p>

我清楚地看到小尼姑們眼睛中冒著光,嘆了一口氣,対她們揮揮手,只聽“呼啦”一聲,全都沒影了。

我這個師太做得不稱職,總不能讓她們跟我一起餓肚子吧。

“師太不一起去嗎?”江月遙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沉著聲:“貧尼在減肥?!?/p>

“嘖嘖,那真是太遺憾了?!苯逻b轉身就走,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話,“本來還想在用餐時給師太介紹一門好生意呢,看來是沒這個機會了?!?/p>

下一秒我喊住他:“貧尼突然頓悟,皮相對于我們修行之人來說本是虛幻,更無須在意形體之胖瘦,順其自然便好?!?/p>

江月遙含笑道:“師太所言極是?!?/p>

齋飯十分豐盛,江月遙遞給我一個大包子,我咬了一口,是雞蛋木耳餡的,好吃到流淚。他又將一碟涼拌黃瓜端到我面前,還有蒜泥茄子、糖醋白菜、干煸豆角、白灼蘆筍……看著滿滿一桌子飯菜,我感覺到了幸福。

一個小和尚湊了過來,直勾勾地盯著我:“師太,好吃嗎?”

我嘴里含混不清:“你們寺里伙食真不錯?!?/p>

小和尚又將目光轉到江月遙臉上,一臉哀怨:“師兄難得下廚一次,連嘗都不給我嘗一口,真小氣……哎喲,師兄,你踩到我的腳了……”

我噎了一噎:“這些都是你做的?”

江月遙將小和尚推走,神色如常:“味道還行?”

“太棒了?!蔽掖罅ε牧伺乃募绨?,“看不出你手藝這么好,要不你別做和尚了,成天念經敲木魚多沒意思,你改行去開飯館吧,發家致富不是夢,接下來就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怎么樣,考慮一下?”

說這番話時我是真心的,只要江月遙離開這里,就沒人阻擋我重出江湖了。

江月遙高深莫測地望著我,緩緩道:“我去開飯館,那你干什么?”

“我當然是……”我頓了頓,把后半句“干回老本行”吞回肚子里,“你店里缺人手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下給你當小工?!蔽叶似鸩璞?,朝他示意,“到時候江老板不要克扣我工資就行?!?

他笑了笑,舉杯跟我一碰:“一言為定?!?/p>

我想象了一下江月遙拿著鍋鏟,圍著灶臺打轉,而我端著大盤子、小碟子,在客流中穿梭的情景,心里微微一動。

江月遙依然注視著我,眼睛深如一潭古井,難以捉摸。

我趕緊甩甩頭,吃菜。

江月遙所說的這門生意,是為趙旺財的老母親做一場法事。旺財老爺是個孝子,他的老母親臥床已久,其實他捐金像就是為了積累功德,盼老母親早日康復。做法事也是為老母親祈福,并力邀普光寺的釋真和尚做法師。不用說,又是那位趙小姐的意思。

江月遙向趙旺財推薦了觀月庵的高尼念清師太,說什么男僧主陽,女尼主陰,陰陽調和,方為根本,兩人一起主持這場法事,于趙老夫人的貴體大有裨益。這一番胡謅讓趙旺財深信不疑,邀請我們即刻下山,共同赴會,自然也少不了向廟里捐一大筆香火錢作為酬勞。

于是我留下兩個穩妥些的小尼姑看護庵門,率領其他人浩浩蕩蕩殺進趙旺財家。法事要做七天,包吃包住,我們集體住在趙旺財家,就能為庵里省下七天的伙食費。趙旺財倒是開心,人多勢眾,正好能夠顯示他家財大氣粗,他本人孝心感天動地。

對于如何做法事我一竅不通,統統丟給江月遙打點,再讓小尼姑們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藥師琉璃光如來本愿功德經》、《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之類的翻來覆去地念誦,反正旺財大老爺也聽不懂。

雖說做尼姑有些時日了,但我整日為了下一頓的口糧勞心費神,實在沒有心力去背誦經文,何況我也記不住,因此我這個師太其實并不太會念經。裝模作樣了一會兒,我就尋了個空溜掉。

我一路踱到后花園中,正尋思著要不要找個地方瞇一會兒,前方的假山后轉出一男一女兩道身影。我想,要是被趙府的人發現我在這里閑逛不太好,于是趕緊閃身躲在一棵大樹后面。我悄悄探頭看了看,發現這兩位正巧我都認識,是江月遙和趙惜雪。

兩人不知說了什么,只見趙惜雪粉面含春,江月遙微微一笑。雖然江月遙此時身著灰色僧衣,但他隨便往那兒一站也是芝蘭玉樹,蕭疏軒舉,主要還是看氣質。而身邊那位,正好是配他的紅粉佳人。月遙,惜雪,連名字都這么般配。我心里莫名涌起一陣酸意。

眼前的一幕如詩如畫,而我偷窺的身影實在猥瑣。

貧尼很有上前拆散他們的沖動。

五、威脅已成習慣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特別關注江月遙的一舉一動,發現除了趙旺財,他就是和趙惜雪往來最密切了。我想起當初來趙府游說捐贈金身佛像時,江月遙正在和趙惜雪喝茶談心。

我看稱為談情更合適。

江月遙正低眉斂目誦讀佛經,忽然抬頭瞟我一眼,低聲道:“貧僧臉上開花了?”

身為得道高尼,在做法事時將目光凝聚在對面和尚的臉上,確實不太合適。我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開了,合歡花?!?/p>

我不再理會他,扭過頭跟著小尼姑們一起念經,隱隱瞥到江月遙嘴角閃過一絲笑意。

原本我以為在趙府這幾天將是一段混吃混喝的美好日子,哪知最后竟有些難熬,每次看到江月遙和趙惜雪在一起有說有笑,我就會覺得陣陣不適。

法事結束后,我帶著小尼姑們回到觀塵庵。有了趙旺財捐的香火錢,我暫時不必為庵里的生計操心,按說應當心安理得地吃齋念佛,然而心頭卻總是籠著一股浮躁之氣。

直到聽說趙大小姐到普光寺燒香拜佛,并請釋真單獨為她講經時,我才想到,這陣子都沒見到過江月遙。從前他三天兩頭在我面前晃悠,處處跟我過不去,自打法事做完后便悄無聲息了。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是忙著和趙惜雪約會。

江月遙身為出家人,竟然假借講經的名義引誘良家少女,同為佛門子弟,貧尼有責任揭露他的陰謀,拆穿他的偽裝,弘揚佛法之正氣,普度天下之眾生。

一念至此,頓覺神清氣爽,我邁著平穩而矯健的步伐步入普光寺,直奔江月遙的房間,破門而入:“釋真師父,貧尼有處佛法參悟不透,特來請教師父,不知師父有沒有空……”

江月遙和趙惜雪齊齊望著我。他們二人對面而坐,桌上兩杯清茶,江月遙手里握著經書,趙惜雪拿著小本子做筆記,顯然,他們在講經,正經得不能再正經。

趙惜雪訝然道:“師太,你……”

我整了整衣袍,施了一禮:“原來趙小姐也在此處,貧尼失禮,既然你們在忙,那貧尼就不打擾了,改日再向釋真師父請教?!蔽也换挪幻Φ貙㈤T關上,和路過的小和尚打了聲招呼,回到觀塵庵。

我這次失手,下次再找機會。

沒等我找到機會,江月遙先來找我了。我很客氣地招待他,讓小尼姑端上茶水。

我端起茶杯,裝作不經意地問:“釋真師父有些時日沒來敝庵了,今天怎么有空來串門?”

江月遙低頭喝茶,說了一句話:“以退為進,頗有成效?!?/p>

“什么?”我沒聽明白。

他卻抬頭道:“那天師太找我是問哪處佛法?”

我連經文都背不下來,一時間也扯不出什么佛法來糊弄一下,又不能說是去捉奸的……

我轉念一想,為什么不能說?我呷了一口茶,故意說:“沒想到那天趙小姐也在,真是好巧?!?/p>

江月遙神色坦然:“是我請她去的?!彼D了頓,又補充道,“作為向普光寺捐贈金身佛像的優惠條件,她可以隨時來聽我講經,什么時候都可以,看她心情?!?/p>

我聽著,淡淡地“哦”了一聲。

“其實我這次找你是為了另外一件事?!彼烈髦?,“上次你從和郡王府上盜走的龍頭璧還在吧?”

盜龍頭璧那次,正是江月遙追捕我,但是讓我給逃了。

我隨意地揮揮手:“不在,出手了?!?/p>

他頭也不抬:“你沒出手,東西還在?!?/p>

我不動聲色:“你憑什么這么肯定?”

他瞥了我一眼:“別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龍頭璧借我用用?!?

“借不借要看貧尼的心情?!蔽页林?,“現在不高興,不借?!?/p>

江月遙愣了一下,繼而微微笑了笑,給自己添了杯茶,默默地喝了幾口。

放下茶杯,他慢吞吞道:“你不把龍頭璧拿出來,我就告訴觀塵庵所有人你的真實身份?!?/p>

小尼姑們還是很喜歡我的,若是知道她們敬愛的師太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偷,恐怕小心肝都要碎了。江月遙說得不錯,俠盜,那也是盜。

我瞪著他:“你威脅我?!?/p>

“是啊,就是威脅你?!彼乜粗?,“你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六、南無阿彌陀佛

放龍頭璧的地方距云英鎮不算太遠,我花了一晚上的時間跑了一個來回,將龍頭璧取來,一路上將江月遙咒了一百八十遍。虧我以為他轉了性,不再找我麻煩,還幫我介紹生意賺香火錢,其實他還是那么陰險。

清晨的薄霧中,遠遠可見江月遙負手立在蒼松下。古松樹枝盤繞,松下之人低眉斂目,仿佛入定,這一幕禪意重重,幾乎可以入畫。我放慢腳步,看著他越來越近。到跟前,他緩緩抬眼,整個世界仿佛為之清明。

江月遙向我一伸手:“拿來吧?!?/p>

我站著沒動,只是問他:“你用它來干嗎?”

他神色淡淡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我現在就要知道?!蔽夜虉痰乜粗?。

他沉默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我拿給趙小姐看看,她這個人很愛玉?!?/p>

“你對她還真好?!蔽倚α诵?,“不過我猜,這并不是你的真正用意吧?”

取龍頭璧這一趟,我打探到一些消息。和郡王高價懸賞追回此物,如有緝拿其盜者,另有重賞。我相信江月遙比我更清楚這些消息。

“你為了這一天真夠處心積慮的,一步步取得我的信任,然后人贓并獲一舉拿下,江大人升官發財指日可待,接著抱得美人歸,做旺財老爺的乘龍快婿,真是人生得意?!?/p>

這次本來是一個好機會,我完全不必回來,就此遠走高飛,日后重出江湖??上?,我還是想賭一把,賭江月遙對我,有那么一點點的仁慈之心。

江月遙一言不發,默認著我說的一切。

我縱身一躍,在身后留下一句話:“龍頭璧就在我這里,想拿走的話,盡管來我抓好了?!?/p>

我回頭望去,松下已無人影。

我一路向前,換成一身村婦的打扮,晚上投宿在一家小客棧,而江月遙始終沒有再出現過。

半夜,我正有些迷糊之時,忽而聽到一陣極其細微的響動。我悄悄望去,只見一個黑影在房中摸索,似乎在找什么東西。這是偷到同行頭上來了。

此時我大喊“抓小偷啊”顯然不行,一是我正在躲避江月遙的追捕,行事還是低調一些為好;二是這么一來,不就成了賊喊捉賊嗎?

我閉上眼,接著裝睡。

那個黑影翻遍屋子之后,緩步向床邊走來,慢慢向我伸出手,我猛地扣住那只手腕,翻身而起,右掌出擊。

黑影擋住我那一掌,手腕翻轉,反而將我的手臂擰在背后,在我耳邊低聲道:“把龍頭璧交出來?!?/p>

是個男人。

我說:“這不好吧,畢竟也不是我的東西?!?/p>

那人不再說什么,只是擰得更為用力,我的胳膊都快斷了。

我抬腳往他腿上一踢,趁他吃痛而放松力道的一瞬間掙脫出來。那人迅速出手按住我的肩膀,我跟他廝打起來。

我使出看家本領,卻依然處在下風,一招沒接住,只見寒光一閃,一把匕首抵在我喉間,喑啞的聲音響起:“我不想傷你,只要你交出龍頭璧,就沒什么事?!?/p>

“這不公平,我可是手無寸鐵?!蔽衣卣f,拖延時間,思索著如何脫身。

對方眼中閃過一絲兇光,手下加重力道:“別浪費時間……”

話沒說完,寒光破窗而入,沒入小偷的手背,匕首掉落在地。我看清那是一枚小小的飛鏢。小偷搖晃了幾下,摔在地上昏死過去,看來鏢上有毒。

“只是暈倒而已,藥勁過后就會醒來?!遍T被推開,江月遙閑庭信步地走進來,點亮燭火,扯下那人的面巾。

趙惜雪?

“或者你可以叫她,北無蹤?!苯逻b一邊說著,一邊點了她的幾處穴道,“每個人都有一些擅長之處,譬如說你的輕功,譬如說趙惜雪會變聲?!?/p>

“她的變聲術確實不錯?!蔽屹潎@一聲。

江月遙白了我一眼,自顧自地坐下來,順手倒了一杯涼茶。

我一伸手把這杯茶撈走了,剛才打了一架,現在有點兒口渴。

他看了我一會兒,忽而彎眉一笑:“怎么不跑了?”

燭火之下,他這一笑如風過桃林,我有一瞬間失神。我偏過頭,盡量語氣輕松:“南無影與北無蹤,神偷界兩大巨頭齊聚在此,在這歷史性的一刻,怎么少得了我這個主角?!迸芤矝]用,人家有毒鏢在手,我可不想跟北無蹤似的在這里躺尸,好歹現在還活蹦亂跳的,能說話能喝茶。

“當初得到北無蹤就在云英鎮的消息時,我可費了不少工夫接近她,甚至出賣我的美色,喝茶談心,免費講經什么的?!苯逻b一臉正經。

我“哼”了一聲。

“但是北無蹤隱藏得很深,得不到她偷盜的證據,所以才讓你用龍頭璧引誘她出手,她十分愛玉,自然不會錯過。當然,龍頭璧在南無影手上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p>

我翻了個白眼,隨即想到一個問題:“我不認識她,但她知道我就是南無影?!?/p>

“沒錯,你去趙府那天,她見到你時露出驚訝的表情,我就在她旁邊,猜到她認識你。后來我又讓你去趙府做法事,她果然很注意你的動向,我才出此下策?!?/p>

我嘲諷地一笑:“所以江大人為了抓到兩大神偷,不惜出家潛伏在佛門之中,這一石二鳥之計甚好,甚妙?!?/p>

“鐘蕭蕭?!苯逻b湊過來,嚴肅地盯著我,“有件事情必須澄清一下,我是后來才得到北無蹤的消息,當初剃發入寺,是因為你在觀塵庵。我說過的,我會追著你,直到把你追到手為止?!彼鲆幻讹w鏢拋起接下,“不然,你以為你為什么每次都能從我手上溜走?我雖輕功不如你,但我這扔飛鏢的準頭還不差?!?/p>

我半晌沒說話,信息量太大,容我消化一下。

他嘆了一口氣:“你和北無蹤最大的不同,在于你盜東西為了‘俠字,而她是為了自己,趙旺財發家致富,他的神偷女兒可沒少出力,所以北無蹤非抓不可。為了你,我徇私舞弊了很多次,我已經請辭不做捕快了,龍頭璧和北無蹤,就算是最后的交差吧?!?/p>

我有些明白過來:“你是說……”

他打斷我:“除了扔飛鏢,我還比較擅長做飯,所以我打算開個小飯館,自己做大廚?!彼χ粗?,“鐘姑娘,我想聘你做本店的老板娘,你答不答應?”

我愣了一會兒,驀地跳起來撲進他懷里:“阿彌陀佛,有吃有喝不用干活,還能指揮你給我端茶倒水,貧尼干嗎不答應?”

他摟緊我:“阿彌陀佛,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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