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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手中的書(小說)

2016-04-15 09:56劉學安
翠苑 2016年2期
關鍵詞:那本書公公婆婆

作者簡介:

劉學安,江蘇沛縣人,現從事教育工作,業余致力于小說創作,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中國作家》《時代文學》《鴨綠江》《雨花》《翠苑》《當代小說》等國內期刊,并多次獲獎,小說集《你說我是誰》列入“舞動漢風”徐州市作家精品叢書。

遠遠地看見,輪椅上的婆婆戴著公公的金絲眼鏡在看一本書。

這是縣城中心廣場相對幽靜的地方。三月暖陽下的婆婆背倚青翠欲滴的竿竿鳳尾竹,兩邊是幾株競相燦爛的桃花,一陣花雨過后,芬芳便沿著她眼前的一條三米寬的猩紅大理石通道亮閃閃地向我延展而來。我駐足在湯沐路上,用驚疑地目光搜尋著婆婆的周圍,身后是我家所在的小區明珠園南門。

我的搜尋沒有結果,婆婆卻在我的搜尋中打起了瞌睡。不得了,要是一頭栽下來……我趕緊跑過去,到了跟前,婆婆一激靈醒了,見是我,臉一紅書合上放在身下說,媽讓你見笑了。我說,媽,我高興都來不及。婆婆一愣,我這樣,你高興都來不及?我聽了也一愣,趕緊又說,確實是高興都來不及,您看,我喜歡書,沒想到您也喜歡書,怪不得人家常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看來我不僅進對了家門,還有了位志同道合的婆婆,您說我能不高興嗎?婆婆眉眼一開,話就多了,我這鄉下老婆子,哪喜歡啥書呀,只是閑著無聊順便翻著玩的。我說,順便翻著玩都翻書,這說明媽興趣高雅。婆婆故意臉一正說,你這孩子真是越說越不著調了。我也故意把身子往后撤撤說,媽,您也別說,您本來皮膚就保養得好,這大紅風衣一穿,眼鏡一戴,還真像位大學者,看來您年輕時就有這風度,只是這些年家里讓您忙得顧不過來了。婆婆不再接話,左右看看,問我,你爸呢?我搖搖頭說,一定在附近,要不就是回家給您拿東西去了,還是我送您回家吧。婆婆又前后瞅瞅說,我還得再練走呢。隨即臉一沉馬上又陰轉晴說,好,回家,你咋還沒去上班?我推著她邊走邊說,去局里參加個活動,正在等同事,就看到了您。婆婆說,不耽誤你吧?我說,不耽誤。說著,就橫過馬路進了小區大門。

去年暑假,我終于結束了三年的城鄉兩頭跑和兩年的租居生涯,搬進了這個小區。本來看好的是三樓100平米的三室一廳,交首付時,一對要結婚的年輕人要求用一層的110平米換,丈夫不同意,我說,我就愿意住一樓。丈夫沒辦法,這樣一來,不僅多了一室還少花了上萬元。開學,兒子亮亮一到縣實小上一年級,我就讓公婆扔掉種的兩畝地也搬了來,沒想到公婆先后出了事。先是才來沒幾天,公公放學去接亮亮把腳崴了,才剛好利索,婆婆又在今年元旦后的一個星期天帶著亮亮去廣場看節目把右大腿摔骨折了,本就生氣的丈夫匆匆從值班的鎮里趕到醫院,就惡向膽邊生,說要不是我哪有這事?還沒等他說完,正要進手術室的婆婆撐起身子指著丈夫說,來縣城是我和你爸愿意的,好在玉慧知我們的心如了我們的愿,不像你個沒良心的熊羔子,我們還能動,你就開始嫌棄我們了。轉臉又對公公說,我不治了,這就回鄉下,免得惹人煩。我趕緊勸婆婆說,媽,別生氣,他也是看您受罪心疼才這樣的。好在婆婆的骨折并不太嚴重,既沒打釘也沒上鋼板,只是復位后在外固定就可以了,等出了院,婆婆要回鄉下養著,我沒同意,公公也跟著堅持,我就說,爸媽來時好好的,爸媽要想回鄉下住段時間也得好好的回。公婆互相瞅瞅沒再說啥就住了下來。

一開始,婆婆在床上除了看電視就是看她從鄉下帶來的那本書。好書的我,一見婆婆看起了書,而且一看就像入了迷,就心里直癢癢,也想看看婆婆看的到底是啥書,唯恐打攪,先是遠遠地低頭歪著身子看書名,可書包著皮兒,看不到,就又湊近看內容,這一看不要緊,婆婆被驚動了,合上書不好意思地說,閑書,翻著玩的,說完就壓在了枕頭下。我不好再看,就以為是婆婆在鄉下信了教,那讓她身心入定的準是經書。等能下床了,我和丈夫就買了輪椅讓公公每天午后推著婆婆到廣場去,到了廣場婆婆選的地方,婆婆就練走,練累了就看書,公公就在周圍轉轉,然后再練,直到亮亮要放學了才回家。往常從沒離開婆婆視線的公公,今天哪去了?

到家攙著婆婆上床躺下,我的手機就響起來,以為是同事到了,一看是公公,就按下接聽鍵,才喊了聲爸,就聽公公喘著粗氣說,玉慧,不好了,我就去了趟廁所的工夫,你媽就不見了。我說,爸,你別著急,媽想睡覺,恐她在廣場著了涼,讓我推家來了,剛睡下。掛了電話,就笑著對婆婆說,你看爸對您多好,一會不見,就急得快瘋了。婆婆哼了聲說,他才不呢,要是真對我好,我就不會一直看那書了。我說那書好哇。婆婆說,書當然好,要是不好,這么多年,我能一有空就看嗎?轉臉看公公進了門,婆婆就眼一閉轉臉往里睡了。公公見婆婆不理,就干笑著對我說,玉慧,你不知道,我可急壞了。我笑笑說,爸,你看著吧,我得走了。爸說,你抓緊走吧,別晚了。我剛把防盜門關好,就聽屋里啪地一聲,好像一本書落在了地上,接著就聽婆婆說,上廁所也不說一聲,要不是玉慧看見,我要是一頭從輪椅上栽下來你就高興了。又聽公公說,你不是在看書嗎?不就是三五分鐘的時間嗎?婆婆又說,三五分鐘,幾個三五分鐘?騙子,大騙子,騙了我的青春,騙了我的夢想,騙了我今生今世,眼看不能實現了,又用這本書搪塞我,你是天下最大的騙子,最大的騙子,你知道嗎?我一定要勇敢地站起來,我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婆婆要達到啥目的呢?活動的時間眼看到了,我不能再繼續聽。

活動結束,廣場上已華燈綻放,回到家,亮亮在客廳看動畫,公公在廚房忙著。兒子見我進來,說,媽,爸也回來了。我問,你爸不做飯,在哪?兒子頭也不回地說,在跟我奶奶爭電視。我一驚,在跟你奶奶爭電視?兒子不再答話,我好奇地走到婆婆門前,側耳聽聽,果然娘兒倆在小聲地吵。

丈夫說,媽,我求您了,就讓我看一會兒。婆婆說,不行就是不行。丈夫說,就半小時,只要過了半小時,不結束也不看了。婆婆說,我也只看半小時。丈夫說,您看的一天都放好幾次,不在乎這半小時。婆婆說,你看的也是,現場直播完還有復播,復播之后,再播下一場還要插入這一場的精彩鏡頭。丈夫說,無論復播還是插播,不如現場直播看得帶勁。婆婆說,我也是,看第二遍不如看第一遍有趣。丈夫說,你天天都是看那一個臺,還沒看夠?婆婆說,沒有,內容天天變,我越看越想看,越看越愛看。丈夫說,你看了有啥用?婆婆說,我看了就對那地方更了解。丈夫說,就是了解了又有啥用?婆婆說,誰說沒用?我看了就知道那里昨天發生了啥,今天又有啥變化。丈夫說,知道了又有啥用?又不能到那里去。婆婆聲音就高了,誰說我不能到那里去?這輩子,我一定要到那里去。丈夫說,好好好,您老人家能到那里去,就是能到那里去,也沒必要把著電視不放松,又不是讓你管單位里的監控。婆婆說,我倒真想管你們單位的監控,看看你個熊羔子天天在干啥,可我沒有那本事,我就在家里做我想做的事。丈夫說,你最想做的事就是看你那本書,你還是看你的那本書吧。婆婆說,那書上說的都是過去的事。丈夫說,現在的世界都一個樣,只有過去的才呈現出濃厚的地方味,你只要知道那里過去的事就可以了。婆婆說,不知道現在,就沒法比較,光知道過去,就看不到前景,過日子就沒有心勁。丈夫說,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我只想看球賽,到底讓我看不看?婆婆說,我也不想跟你說這些,我也想看我的電視,你到底出去不出去?丈夫說,你剛才就讓我看了,為啥我看著看著你就給關了?婆婆說,你看就看,為啥還又蹦又跳又響天震地的喊叫?丈夫說,不是精彩嗎?不是進球了嗎?婆婆說,就是精彩也不能喊,就是進球也不許叫,光影響我。丈夫說,好,媽,我的好媽,我再也不喊也不叫了,就讓我再接著看。婆婆說,我也想接著看。丈夫說,您接著看您的書。婆婆說,我都把書看好多遍了。丈夫說,再多讀幾遍加深記憶。婆婆說,我都倒背如流了。丈夫說,我不信你都倒背如流了,我提幾個問題你要是都答對,我就讓你看。婆婆說,不是讓我看,是你不能再跟我爭著看。丈夫笑笑說,對對對,是我不能再跟您爭著看。婆婆說,明白就好,開始吧。丈夫說,把那本書給我。婆婆說,不行,這書里東西,以前我也教過你,你應該不會忘記,你就想起啥提啥吧。丈夫說,行,您聽好了。婆婆說,少廢話,快抓緊,別耽誤我看電視。丈夫說,燕京八景。婆婆答,容易,瓊島春陰,太液秋風,西山晴雪,居庸疊翠,玉泉趵突,盧溝曉月,薊門煙樹,金臺夕照。丈夫問,瓊島春陰中的瓊島據《白塔記》說,其正名是什么山?婆婆答,萬壽山。丈夫問,居庸疊翠一景中的居庸指的啥?婆婆答,居庸關。丈夫又緊問,居庸關在哪里?京北南口之中。婆婆剛答完,丈夫又問,何時名為此關?婆婆答,元代。丈夫說,我不信問不住你。婆婆說,我的兒,你就問吧,難不倒你老媽的。丈夫說,盧溝曉月中的盧溝橋臥在哪條河上,這條河古名叫啥?啥時改名永定河?婆婆答,盧溝橋臥于桑乾河上,古名無定河,康熙三十七年改名為永定河,盧溝橋始建于金大定二十九年,至金明昌三年始竣工,長240步,兩旁石柱140根,橋下有11個橋孔,橋上兩側有形態各異的獅子,據說盧溝曉月不是當地土著很難見到真顏……丈夫截住道,我沒問這么多。婆婆道,你沒問這么多,我也會,書上沒有的,我現在也知道,你再問?丈夫說,我不問了,再問球賽就踢完了,媽,我的好媽,就讓我看吧。婆婆說,那不行,你不問,該我問你答了。丈夫說,你問我答?婆婆說,是,只要你答對一個就可以接著看。丈夫爽快地說,你快問。婆婆說,你先讓我喝口水。

婆婆喝完水說,剛才你提的是書上的,我現在提當今的,不過你放心,萬變不離那地方。丈夫說,提吧,是1949年毛主席站在天安門城樓上莊嚴地向世界宣告什么,還是現在天安門廣場都有哪些標志性建筑?周圍都有哪些標志性建筑?附近又有哪些標志性建筑?婆婆說,別自作聰明,你聽好,這個城市電視臺現有幾個頻道?丈夫說,我又不天天看,我哪知道?婆婆說,我告訴你,14個,其中包含10個標清頻道,一個高清頻道,兩個數字付費頻道和一個國際頻道。丈夫說,媽,可憐可憐兒子,請揀我會的提。婆婆問,從2012年1月1日起,這個臺的那4個頻道啟用了新標識和呼號?丈夫說,重新提重新提,換別的換別的。婆婆道,重新提換別的你也不會,我先告訴你,這個臺的衛視、青年頻道、新聞頻道、卡酷少兒頻道啟用了新標識和呼號,還有,青年頻道是以前的青少頻道改的,新聞頻道是公共新聞頻道全新改版的,新聞頻道以“新北京,聞天下”為口號,全天實時滾動播出,生活頻道上了一檔新節目《北京話,話北京》,這個節目的核心概念是北京話、北京故事、北京文化、北京精神,首期推出的是《四合院里的北京精神》,我最愛看這個節目,你不知道吧?這都是你不看這個臺造成的,還不讓我看。丈夫問,還提不提?不提我就開始看球賽了。婆婆說,你還沒答對一個呢。丈夫說,好好好,你提你提。婆婆問,你別急,明天亮亮再不讓你看那臺電視,我讓你在這看重播,條件是你得答對了。丈夫說,好吧。婆婆又問起來,貫穿長安街的地鐵是幾號線?東起哪里西到哪里?復興門站可轉往哪號線?丈夫說,媽,我不看了,您也別問了。婆婆說,你不是說去過北京好幾次嗎?這條線來回走了好幾趟嗎?丈夫說,哪次去,都有人帶路,誰注意這些?婆婆說,你大小是個官,出門有隨從,可以不注意,你媽我是老百姓,真要能去,也沒人跟著,我得事先有準備,到時,我想去天安門就去天安門,想看鳥巢就去鳥巢,想逛王府井就逛王府井,想登長城就去八達嶺,我想去呢就去呢,誰也不麻煩。丈夫說,我哪能跟媽比?婆婆道,你以后回到家,別像你爹以前進門就吆五喝六咋咋?;5?,還以為我會像你小時候寵著你?不行了,你現在成家立業了,在單位上有領導下有百姓周圍還有同事,來家上有老下有小碰鼻子碰臉的還有左右鄰居,在外要以德施政善行天下,居家要尊老愛幼體貼媳婦,你看人家玉慧,多好的媳婦,知冷知熱的,說話做事都往人心里去,你動不動就吹胡子瞪眼算啥?丈夫說,弄了半天,您是拐彎抹角教育我。婆婆說,不教育你,你都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別以為我這段時間呆在床上不知道,你要是不想讓我和你爸在這住就直說,我們明天就走。丈夫說,我可沒這樣想。婆婆說,量你也不敢,看你的球吧,我看書。

玉慧聽到這,就笑著進了廚房。

上床睡覺時,我問丈夫,媽看的是啥書?丈夫說,是閑書。我問,總得有個名字吧?丈夫說,你這書迷是不是也想看這書?我說,看媽寶貝似的,我哪敢想?丈夫說,不敢想就別問,睡覺睡覺。我打掉丈夫摸上來的手說,別碰我。丈夫說,晚飯前,媽還夸你知冷知熱說話做事都往人心里去,你就不知我現在想干啥?我說,我咋不知你現在想干啥?可你得告訴我媽看的是啥書。丈夫眼一瞪,你煩人不煩人?我也眼一瞪,煩人。丈夫說,你不睡我睡。我說,你睡你就睡,我也沒說不讓你睡。丈夫撲騰著扯了被子就拉燈,我沒讓,他就蒙了頭。我還是像往常一樣,拿起下午順便買的小說集《愛情到處流傳》看起來。

這本書是北京一位叫付秀瑩的女作家寫的,年初以來,學校語文組的女教師都在談這本書,出于好奇,就趁空上網搜了搜,一搜才知,作者就是因《愛情到處流傳》這篇小說一舉成名既而名聲鵲起的文壇新銳,她的小說不僅感情細膩有聲有色,而且很平常的事一經她娓娓道出,讀起來就詩意般在心中流淌,最讓我驚奇的是,她比我雖然大三四歲,長相卻似孿生姐妹,我便有了閱讀的欲望,便把電話打到教育局附近的席殊書屋,接電話的營業員說賣完了,就訂購了一本,沒想到才進家門,婆婆就問我,你年前是不是出了一本書?我說是。婆婆又問,你前些天是不是去了北京開會?我說是。婆婆仍不罷休,你寫書用的筆名是不是叫付秀瑩?我馬上知道婆婆誤會了,就笑。婆婆見我笑,就自言自語道,這北京真是奇了怪了,雖不是俺媳婦,還有跟俺媳婦長這么像的。隨后又對我說,趕明你去買本她的書看看,是不是也跟你寫的一樣。我說,媽,不一樣,我寫的是教學方面的,人家寫的是小說。后來跟丈夫一說,丈夫笑過說,媽是瘀魔在那地方了。我問,瘀魔在哪地方了?丈夫臉一正,沒你的事,該干啥干啥去。

如今拿起這書,想起舊事,就暗自笑笑,笑罷就讀起來,大體瀏覽完兩個序,就迫不及待地讀第一篇,誰知才讀了開頭的“那時候,我們住在鄉下”,丈夫就一把把書奪過壓在枕下說,你到底睡不睡?我說,睡,你把書給我,我看完這一篇。丈夫說,睡就快睡,別折磨人。我問,誰折磨你了?丈夫說,你不睡我睡不著。我笑笑說,那你告訴我,媽看的是啥書?丈夫說,你真想知道?我說,是。丈夫翻身坐起,說來話長了。

聽了丈夫的話才知道,婆婆上中學的時候就是學校文藝宣傳隊的骨干,高中畢業回村后,因各方面表現突出成了驛廟村第一生產隊的婦女隊長,當婦女隊長沒兩年,婚事就提上了日程,婆婆就放下話來,誰能讓她到北京看看就嫁誰?那時,這個條件對許多深慕婆婆美貌四處爭著托人說媒的小伙子來說,比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都難,于是求親的如潮水般涌來又潮水般退去,有的退去了還不甘心,可不甘心也沒用,當時每天拼死拼活連一日三餐都掙不飽,誰有閑錢上北京?還要到處轉悠幾天才回來,那得多少錢?婆婆爹娘一見門庭陡地冷落下來就慌了,可慌也沒用,婆婆就是不聽勸,仍固執地堅持己見,還說,那個男人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往后的日子還能好到哪里去?以后的日子好不了,我還結婚干啥?看著一般大小的都一個個出了嫁,就是沒出嫁的也找下了婆家訂下了親事,婆婆的爹娘再也沉不住氣,就四處托人說合,每有愿見面的,婆婆也去見,見了長相說得過去的,兩人初次交談時,婆婆就問,你能帶我去北京嗎?那人一聽先是吱唔,見吱唔不過去就起身走了,回家爹一知道就大發雷霆,你說你個閨女家去北京干啥?難道那里有你的魂?婆婆針尖對麥芒,那里就有我的魂,我去北京就是去找我的魂,偉大領袖毛主席不僅是我們大海航行的舵手,更是我朝思夢想的魂,我要去見毛主席,我要親眼看看他老人家生活的地方到底好不好,你不讓去,就是不關心毛主席,就是阻礙革命青年實現革命理想。上綱上線了,婆婆爹就不敢再說下去。過后沒幾天,在鎮里工作的公公就上了門,進門對剛放工回家吃飯的婆婆說,我能帶你去北京,我向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保證,一定實現你的愿望。婆婆放下肩上的鐵锨,瞅著眼前這個經常跟著鎮領導下村檢查早就心向往之的青年說,你洗洗手在我們家吃飯吧。

可公公無論婚前還是婚后并沒有帶婆婆去北京,婆婆之所以沒追究,不是公公說話不算話,而是當時全鎮上下正熱火朝天地抓革命促生產大干快上風起云涌勢不可擋,大小是鎮里和隊里干部的公公婆婆,就是當時有那個經濟實力也沒空去、不能去,按當時婆婆的話說,革命形勢一片大好,我們現在的任務是齊心協力做好榜樣帶好頭,一切私心雜念都要靠后,好在我們是早晨八九點中的太陽,好在我們的前途無限光明,好在我們來日方長。后來就生了大姑姐、二姑姐和我丈夫,這期間,婆婆一直被家里老的小的還有后來分的責任田纏著,公公又整天不是開會就是出差,有時十天半個月都不見回家,哪還有指望?不過,公公只要去北京,就給婆婆盡量多捎回一些有關北京的吃的用的和看的,那本書就是2000年公公從鎮紀委書記的位置上內退前去北京買來的。婆婆每次接過公公從北京捎來的東西都說,你以為這些就把我打發了?我是不會忘記的,你一直欠我的??烧f了也是說了,婆婆說過就把該吃的吃了該用的用了,該看的,看完一放,就被孩子們傳沒了,唯獨那本書,任誰也不讓碰,自己一有空就看幾頁,包書的皮子,先是用報紙、牛皮紙,后來就改成前一年的厚掛歷紙,而且一月一換,好在那時候兩個大姑姐都相繼上了班,后又結了婚,我丈夫也到了高三最后的沖刺階段,光自己的事都忙不完,哪還有心看婆婆的書?要不是那段時間婆婆隔三差五鼓動我丈夫考北京的大學,還強調北大清華二者必選其一,我丈夫哪里會知道那本書里都是啥?為加深我丈夫對北京的了解,只要看到不喜歡外出的我丈夫放學回家沒有作業,特別是高考完去大學報到的那段時間,總向他灌輸那本書里的內容,先是介紹,后來就提問,我丈夫要是不感興趣,或是所提問題答不上來,自然他冷不丁日冒出的異想天開和非分要求就得不到滿足,一而再再而三,我丈夫就看出了門道,為達目的就極力迎合,有時還反過來提問婆婆,提問時不像婆婆那樣直來直去,而是像學校的老師故意刁難腦瓜靈巧的學生那樣,不是逆向思維,就是找書中拐角旮旯婆婆不大注意的內容拆開自編成問題,比如,涉及書中“新春對聯”這部分內容的,要是婆婆提,就是“風裊盧煙移晝漏,月臨書幌正宵衣”是園明園哪個軒的對聯?我丈夫提時就問,圓明園多稼軒的對聯是什么?或者是,“月臨書幌正宵衣”的上聯是啥?要是婆婆能答出來,我丈夫會再問一個,里面的“漏”字咋講?婆婆就會說,書里沒說,我丈夫就說,書里是不是有這個字?婆婆肯定地說,有。我丈夫就又說,既然有,就得知道啥意思。再比如,書里“歲朝清供”中介紹梅花的內容,要是婆婆問,就是北京梅花以種類分有哪三種?輪到我丈夫提,我丈夫就說,北京梅花以種類分為白梅、紅梅和粉梅三種,其中叫綠萼的是那一種梅?初次提,婆婆會一愣,接著馬上說是真六安白梅。我丈夫不等婆婆問對不對,就又問,毛主席的名句“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出自哪里?這首是詩還是詞?寫于1961年幾月?婆婆就答不出,答不出就故意怒罵,你個熊羔子,有意難為我,想穿新衣服沒門。我丈夫爭辯道,從書上得來的東西要舉一反三,如果我也像你,只知道1+1=2,2-1卻不知等于幾,再不學著觸類旁通,我還考啥北大清華?婆婆聽了,想想兒子說得很有道理,就說,新衣服不光買還要買兩身你好替換著穿。時間一長,不僅我丈夫對那本書簡直可以說了如指掌,連婆婆有一次吃飯時都對公公說,怪不得人家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雖然我在這里用的不恰當,可我對那本書越來越愛了,一讀,不少書中沒有的也能知道。公公就看著婆婆點點頭笑笑說,我就知道,我買那本書買對了。婆婆眼一瞪,對個屁,我是不會忘記的。

盡管我丈夫格外努力,結果并沒如了婆婆的愿,我們一起就讀于省里一所師范大學,畢業回到鎮里那年,我丈夫又考了公務員改行到了鎮政府上班。遺憾嘆息不止的婆婆無力扭轉乾坤,就把心思先后用在大姑姐、二姑姐的孩子身上,誰知車輪樣才把大姑姐、二姑姐的孩子熏陶到該上學了,人家又跟著丈夫帶著孩子,一個去了南京的婆婆家,一個去了上海的婆婆家,于是又寄希望于才出生的亮亮。于是老家的房子,按照婆婆的旨意,閑居在家的公公翻蓋成了北京的四合院,為更多地得到有關北京的信息,婆婆又讓公公先是裝了有線電視,后又買了電腦上了網,并規定,電視只能看北京臺,她跟亮亮一起上網也只搜索有關北京的內容,只要發現北京又有了新變化,房子里清一色跟北京有關的貼掛,包括客廳的北京地圖,都要想辦法逐漸更新或補充,托人捎不回來,就讓我丈夫網上訂購。特別是亮亮的房間,簡直成了北京圖片展覽館,不但及時增加,還適時指給亮亮說,這是故宮這是頤和園這是萬壽寺皇家寺廟,這是天安門這是人民大會堂這是中南海國家領導人在的地方,這是改造后的王府井步行街這是國家大劇院這是現代文學館里面有好多國內著名作家的手稿,這是亞運村這是水立方這是鳥巢在北京奧林匹克公園內,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主體育場,這是……沒等婆婆再說,亮亮就搶著道,奶奶,我知道,這是北戴河這是盧溝橋這是萬里長城不到長城非好漢,這是北京大學這是清華大學這是北京科技大學,我將來要去北京上大學,這是永定門火車南站我們去北京下車的地方,這是西直門長途汽車站可以去錫林郭勒盟大草原,這是北京國際機場可以去世界各地,我不僅帶你去北京,還要走遍全國,再到世界各國轉一圈。每到這個時候,婆婆就會抱起亮亮一個勁地親,邊親邊說,好孫子,比你爸爸強,比你爺爺更強。這還不算,為了讓亮亮把北京話說得更好,不但自己學說普通話,連公公也讓跟著學,并杜絕家里用家鄉話交談。沒想到的是,我成了局外人。

我本是傍湖鎮中心小學的一名教研員,跟丈夫結婚第二年參加了縣教育局的小學校長公開競聘,被調到縣直第二實小任副校長,公公婆婆當時都住在距老家不遠的鎮政府家屬院,我們結婚時,考慮到工作方便,就把政府家屬院的房子給了我們,兩人回了老家。到縣城上班一開始,我買了月票每天城里鄉下兩頭跑,在鎮里當紀檢委員的丈夫每天都在我到家前把飯做好,雖然天天來回奔波挺累,可由于新婚生活的甜蜜,再加上亮亮出生后處于哺乳期,也就沒覺著什么,后因工作太忙,兩頭趕確實時間緊張,就在學校附近租了房,有時丈夫去縣里應酬晚了也留在了縣城,平常不是想亮亮太很,有時雙休日也不回鄉下,因此對婆婆了解很少。要不是丈夫今晚告訴我,我還以為每次回老家都像去了趟北京走進了北京胡同平常人家的感覺是公公所為,并還打心里一個勁地感嘆,到底是見過世面的鎮里干部,就是退了也讓家里與時俱進與北京同步。

我又問丈夫,你拖泥帶水說這么多,還沒告訴我那本書名呢?我丈夫好像談興未盡,仍接著說,爸媽原以為亮亮一來縣城上學就有閑空了,打算收種完秋莊稼錯過國慶節的旅游高峰期,盡興地到北京轉轉,沒想到你又插了這一拐,還接二連三地出了這么多煩人的事。我聽到這氣就騰地上來了,再也不問那本書叫啥名,就說,你意思是說我沒事找事,我是所有事的始作蛹者,我是所有事的最罪魁禍首。丈夫見我紅顏大怒陡起風雷,就擁著我說,沒這么嚴重,說準確點是好心把事辦壞了,可以理解,可以原諒。我猛一掙脫,滾一邊去,然后指著被甩下床的丈夫說,我要是好心把事辦壞了,你就是蓄意讓家里天天不安寧。丈夫爬起來問,我咋又蓄意讓家里天天不安寧了?我說,你明知媽骨折了心煩,還故意三天兩頭不著家,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早下班一回,橫草不摸豎草不拔不說,還故意跟媽爭電視氣她,我砸爛你的球。我說著把一只枕頭向他扔了過去。丈夫接住,騰出一只手豎起食指放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我馬上意識到,如今家里這樣,天這么晚了不該發火,就轉身睡下。丈夫上了床一往我身邊靠,我就往一邊躲。丈夫見任憑自己以前哄我高興的伎倆用盡也沒成功,就說,其實我每天也想盡早回家可身不由己,其實我每次早回來都想為家里做些啥,可每次回來一看到媽坐在床上不是看電視就是看那本書,我就心里難過,難過這么多年,連亮亮都跟我們去過北京好幾次,媽卻沒去過一次,還始終心不甘,心不甘,還從沒提過要求,收拾好家里就自己悶著,我知道媽放不下家,我不想讓媽這樣悶著,就故意到媽面前跟她磨牙斗嘴,只要媽不看電視,不看那本書,跟我接腔,哪怕粘三帶四無中生有不著邊際地訓我幾句或是罵我幾聲,我都高興。

我聽著,先是心頭一熱,既而竄上喉頭,眼里就汪滿了淚水。再后來,我就轉身撲在了丈夫懷里。等控制住自己,我就對丈夫說,等媽腿好了,我一定要帶媽去北京。丈夫說,對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動不動向你發火了。

傷筋動骨100天。婆婆的腿沒到100天,就讓把輪椅捐給了縣殘聯,開始了自己練步。為了讓婆婆盡快地恢復,我每天晚飯后再去跳廣場舞就讓婆婆也去。婆婆不敢跳,我就陪她圍著足球場隨著練快走的轉圈,等婆婆能健步自如后,我又建議跳廣場舞,婆婆就猶豫,我一看她猶豫,就把決定五一節陪她去北京的信息透給她,自然婆婆高興,一高興,婆婆不說自己愿不愿意跳廣場舞,卻問我最喜歡唱啥,我曾聽丈夫說過,這個問題以前也問過公公,問過他和亮亮,就答,我最喜歡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北京的金山上》和《挑擔茶葉上北京》。婆婆更高興了,也不管耀眼的廣場霓虹燈下身邊走來串去的這么多人,親昵地攬著我說,到底還是咱娘倆親。我笑笑說,亮亮就不跟您親了?婆婆說,親是親,我問他,他說最喜歡唱《誰是我的新娘》。我旁若無人地大笑,笑完,婆婆說,還有北京,他說他最喜歡《牽掛你的人是我》,你說他一個鎮干部咋喜歡這么膩膩歪歪的?北京是我丈夫的乳名,《牽掛你的人是我》是我們倆愛情的見證,我不好把這些告訴婆婆,還腦子開了小差,想沒回家吃飯的丈夫晚上又去了哪里現在回家沒有。婆婆見我不說話,又說,你爸更邪門,一問就說喜歡《老包鍘美》,再問就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這家里只有咱倆志同道合。再不接婆婆的話不行了,我就趕緊說,誰叫人家說婆媳同心呢?婆婆又親昵地緊摟了下我說,你跟我來。我不知道婆婆要去呢,見婆婆已在前面走,恐她有閃失,就急忙跟了上去。

到了婆婆看書練腿的那片竹林前,婆婆就唱著《我愛北京天安們》跳起來。隨著婆婆充滿童真的歌聲,記憶閘門嘩啦一下子打開。我回到了載歌載舞的童年,我想起了小學爛漫如花的日子。婆婆一曲跳完,就讓我跟著學,我先是扭扭捏捏跟著模仿,漸漸地就找到了感覺,兩遍不行再來第三遍?;丶視r,我問婆婆這么多年了咋還沒忘?婆婆說,其實我一直沒丟。我問,咋沒見您跳過?婆婆又道,我跳的時候你們看不見,有時是家里光剩下我自己的時候,有時是在心里比劃,在心里比劃的時候最多。

第二天婆婆又教了我《北京的金山上》,第三天教了我《挑擔茶葉上北京》,第四天教了我《北京頌歌》,第五天我們連起來把4個曲子跳了一遍,婆婆見我跳得跟她一樣熟,就夸我學得真快,我說主要是媽教得好。婆婆說,就是教得再好,沒有基礎也不能這樣。我就實話實說道,我上學時學的跟您教跳的一樣。婆婆就驚訝地說,給我教跳的一樣?教你的老師是誰?我說了小學音樂老師的名字,沒想到婆婆哎喲一聲,我以為她愈合的骨折處又有了不適,慌忙扶她,她擺擺手說,沒事,那可是我的中學同學,她現在在呢?要是能聯系上,約個日子我們見見面。我說,她退休后到外地看孫子去了。婆婆說,這個年齡都這樣,去就去吧,咱再接著跳。

當晚跳完回家的路上,婆婆告訴我,教她們的老師是從北京下放來的音樂老師,她來那年,好心的校長擔心她自己一間宿舍害怕,建議她在住校的學生中找個做伴的,她就看中了剛上初一的我。從初中到高中,我一直給她做伴,她不僅把我選進了學校的文藝宣傳隊,晚上還給我講她和北京的名勝古跡風俗人情,她說她在北大上過學,還說北大的校園叫燕園,每逢周末都跟同學結伴從燕園去毗鄰的圓明園、頤和園,在昆明湖蕩舟時還一起唱《讓我們蕩起雙槳》,唱《聽媽媽講過去的事情》等好多歌曲,還有時去清華園會中學的同學,我問她清華園是不是清華大學的校園,她說是,并進一步解釋說,清華園原是康熙年間所建的熙春園的一部分,道光年間,熙春園被分成東西兩個園子,西邊的叫近春園,東邊的仍叫熙春園,咸豐當皇帝后就把東邊的熙春園改成了清華園,我就是從那時起有了想去北京的愿望。

我問婆婆,北京那么好,您音樂老師為啥到咱這里來?婆婆說,犯了錯誤。我問,那么好的大學畢業的學生能犯啥錯誤?婆婆說,她在北京一個中學教書時,因業余研究搜集八角鼓、岔曲、蓮花落等舊北京的曲藝被打成了右派。我又問,后來呢?婆婆說,我畢業后還去學校找過她幾次,“四人幫”被打倒給她平反回去時,我還送過她,以后再也沒她的音信。我又問,您知道她在北京啥地方住嗎?婆婆想了想說,在地壇附近,就是才病逝沒多久的輪椅作家史鐵生寫的那個地壇,她要是還活著,我要是能去北京,興許還能見到她。我說,音樂能讓人年輕,您一定能。婆婆說,但愿吧。

進了小區大門,我又問婆婆,您知道北京曲藝中的八角鼓是咋回事嗎?婆婆答,我當然知道,那本書上,不光我剛才提到的都有,連夯歌、灤州影戲、北京評書和瞽人藝術等都介紹得很細。我裝著不知道地問,哪本書?婆婆在路燈下停住問,你不知道我那本書?我搖搖頭。婆婆說,你咋能不知道呢?我問,是不是那次在廣場我想看您偏藏起來的那本?婆婆說,是,可好了,去北京,不看那本書,就是去一百趟也等于不去,到家我就拿給你看。

回到家,婆婆幫我打發了喝多酒的丈夫睡下,就回自己房間隨手把門關了,接著學校工作就忙了起來,書的事沒再提。

第二天正好周六,我早飯后去菜市順便拐到音響店買了個老年人流行的播放機,回家取出內存卡網上依次下載了《我愛北京天安門》等4首歌,放給正根據那本書上的介紹做“雞絲巧凍”這道菜的婆婆聽,興奮得婆婆一個勁地說,這樣跳起來更能找到以前的感覺了。晚飯后一到廣場老地方,婆婆就按下播放鍵讓我跟她一起跳起來。開始時,婆婆還穿著外套,跳著跳著在兩曲間隔就把外套脫了,放外套時看見有不少年齡相仿的也在跟著跳,就指給我看,我一看,也像婆婆一樣來了精神,本打算順著曲子跳兩遍就結束,結果多跳了兩遍,關上播放機,婆婆還對跟跳的說,如果有興趣,明晚就到這斜對過正陽小學門口去,那里寬敞。

星期天晚上,跟跳的,不僅老的少的都有,聞聲圍上來看的人也擠得風雨不透,婆婆自然成了領舞。后來的日子,我有時因工作不能跟婆婆一起去跳,婆婆就讓公公跟去負責播放。一時,婆婆的名字在廣場盡人皆知,家里也漸漸成了鄉下的四合院,到處洋溢著北京的氣息。

轉眼五一節就到了。4月28日,跳舞提前回來的婆婆收拾好去北京帶的東西就給那本書換皮子,我就把剛接到學校讓我放假加班的電話很是抱歉地告訴了婆婆,婆婆聽了,正忙的手就愣住了,隨后就對我說,不能去就不去,多少年都過來了,哪還在乎這一時半刻?你看我天天讀著北京的過去看著北京的現在吃著北京的飯菜住著跟北京一樣的房子,不就像天天生活在北京嗎?我說,媽,這不一樣。婆婆停了停又說,其實去不去北京都無所謂,只要心里有個想頭,有了想頭,日子就有了奔頭,有了奔頭,啥煩惱的事就再不往心里放,一不往心里放,就是再平常的日子,也會順風順水有滋有味,再說了,我要是真去了,我那幫子跳舞的不就散了?你說是不是?我答,媽說的極是。

婆婆又低頭包她的書皮??伤氖謪s抖個不停,那本書便從沒包好的書皮中脫落在地上。我趕忙拾起來一看,書名叫《北京通》,李宏主編,金受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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