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與你并肩看云，想為你上天摘星

陳小艾

1.

在清遠高中，姜云寒喜歡我，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為此，他想方設法擠進我的生活圈，并不時制造一點惡作劇，希望引起我的注意。但我的目光從來不在他身上，林東軒才是駐扎在我目光深處的翩翩少年。

那個時候，成績好的學生在校園里風光無限，更何況像林東軒這種球場上的表現和考場一樣搶眼的男生。

鼓足勇氣向林東軒告白的那天下了一場小雨，放學后我跟在他身后走了很遠的路，盯著他衣服后背上那串英文和數字發了好久的呆，醞釀了好久的話卻遲遲不敢說出來。直到他扭頭發現了我的存在。

“姚依依，找我有什么事嗎？”

“林東軒，我挺喜歡你的，你可以不用著急回答我，等你看完這本日記再說?！睂⒛潜竞窈竦娜沼洷救剿掷锖?，我便倉皇跑開了。

小城的青石板路因為年久失修而七高八低，踩出來的水濺濕了我腳上的帆布鞋，就在我拿紙巾懊惱地擦著鞋子上的泥水時，迎頭遇上了姜云寒的目光。他斜跨在自行車上，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姚依依，上車吧?！?/p>

我瞥了他一眼，繼續埋頭往前走。他也不氣惱，踩著自行車跟在我身后。

我因為沒看清，一腳踩進了路上的泥水坑里，只覺得腳底十分黏膩，難以舉步。姜云寒費了好大力氣把我從坑里“拔”出來后，我被他推搡著坐上了他的自行車后座。

送我回家的路上，姜云寒把自行車踩得飛快。我縮在他身后，看他拐過一條條狹窄的小巷，最后停在離我家最近的巷子口。

“你自己走回去吧，拐進去遇到你爸媽就麻煩了?！彼ゎ^跟我告別。

“姜云寒……”我輕輕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沒事，謝謝你?！?/p>

2.

我跟姜云寒之間的關系并未因為他在雨天送我回家而變得更親近，同樣，林東軒也并沒有因為那本厚厚的日記本而多看我幾眼。

當然，我也遲遲沒有等來林東軒的回答。

秋天的時候，林東軒要代表學校去上海參加物理競賽。小城里的世界就那么大，絕大多數都是沒有出過遠門的孩子，臨行前班里有不少人嘰嘰喳喳圍著林東軒，要他回來后跟大家分享路上的見聞。

不久后，林東軒不負眾望拿回來一個漂亮的成績，全校升國旗儀式上校長在向大家宣布這個消息時，他的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我站在隊伍里，跟身邊人一起把手掌拍得生疼。

身后的姜云寒戳了戳我，小聲說：“喂，恭喜你啊，你的男神挺不錯的嘛！”

我沒接他的話茬兒，但也沒否認林東軒是我的男神。

那個年紀的女生，總期待著會有一個男生出現，照亮自己黑白藍灰的世界，對我來說，林東軒就是我灰撲撲的世界里那抹鮮亮的色彩。

那天下午放學后，我在座位上收拾書包，林東軒走到我跟前，敲了敲我的桌子，示意我出去。我心領神會，立即跟著他出了教室門。

他遞給我一張明信片，上面印著的是燈火輝煌的外灘，波光粼粼的黃埔江畔矗立著東方明珠?！耙σ酪?，努力學習吧，你應該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彼f起這些時，一臉認真的樣子。

我接過他的明信片，默默地進了教室，他沒有跟進來。等了這么久的答案，我知道這是他委婉的拒絕。他一定想過很多種拒絕我的方式，不想讓我太難過，但我還是趴在課桌上無聲地哭了。

忘了有多久，等我抬起頭時，發現教室里只剩下我跟姜云寒兩個人，而他正雙手撐著下巴一本正經地注視著我。

見我起身，他猶豫了一下摸了摸我的頭發，像是理解，也像無聲的支持。我知道，他是不想讓我覺得太孤單。

3.

那天課間，我捏著林東軒送的那張明信片發呆時，姜云寒從我一旁躥了出來。他一把奪過去，笑著跟我說：“喲，在憧憬大上海呢，等以后我陪你一起去那兒上大學??！”

平日里的姜云寒愛玩好動，心思從來不會用在學習上，每次考完試的成績單都讓老師十分頭疼。聽他這么一說，我一把搶過他手里的明信片，有些奚落地說：“就憑你那紅燈一片的成績單，我要等著你考到那兒，估計早就大學畢業了！”

年少時無心的一句話便可能在對方心里掀起波瀾，更何況我是姜云寒在乎的人。當時我只顧埋頭看眼前的書本，并未注意到姜云寒青一塊白一塊的臉。

從那以后姜云寒比之前安靜了一些，大家甚至吃驚地發現他竟然開始慢慢把學習當回事兒了。課間時，姜云寒抱著數學課本蹭到林東軒座位前，支支吾吾地向他請教一道三角函數題。

不久后的期中考試，姜云寒的名字從雷打不動的最后三名往前挪了幾個名次。放學后他攔住我，指著墻上的成績表說：“姚依依，你看我離你越來越近了，我可以喜歡你了嗎？”

他那句話說得很輕，也很溫柔，跟他平時大大咧咧的樣子全然不同。見我不說話，他便一直盯著我看，我好像看到他那雙明亮的眼睛里滿是不安。

我很久沒吱聲，抬頭望了一眼成績表最頂端林東軒的名字，輕輕地說了聲：“不能?！?/p>

那兩個字我說得很淡，但我想一定也如一把鈍刀劃在他心頭，他那縷裊裊的心意如一縷輕煙被吹散。

在那之后有一段時間，姜云寒對我好像疏遠了一些，不再熱衷于“黏”著我，有時甚至迎面遇上他也會故意把頭扭向一旁不看我。能跟一個不怎么喜歡的人劃清界限在我看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姜云寒這一系列的變化并沒有讓我覺得在意，我甚至有些竊喜，終于甩開了他。

4.

高三正式開始前的那個暑假，班里組織一起去附近郊區爬山。向來假期只喜歡宅在家里的我聽說林東軒也會參加后，立馬從床上爬起來報了名。

出游的那天天氣炎熱，我爬了沒一會兒便喊著要中暑了，賴在中途的涼亭里休息乘涼，大部隊浩浩蕩蕩往高處繼續行進著，我斜靠在涼亭的柱子上遠遠地望著他們。就在這時，姜云寒從一旁冒了出來，手里舉著個快化掉的冰淇淋。

我推了推頭上太陽帽的帽沿兒，確定沒有認錯人后，朝他擠出一個笑容打了個招呼。他把冰淇淋塞到我手里后，一屁股在我旁邊坐下。

“快吃吧，看我腳崴了愣是堅持著給你拿過來的?！彼贿呎f一邊揚了揚有些紅腫的腳踝。

我這才知道，見我中途休息后，姜云寒從大部隊里退出來，專門繞了一段路去給我買了冰淇淋送過來，因為心急抄近路沒看清路況才崴了腳。

我有些內疚地吃掉那個冰淇淋后，“趕”他去跟大部隊會合：“你快去追他們吧，不要因為我玩得不盡興??！”

“喂，你這就要趕我走了，我的腳還沒有好呢，再說了，一會兒你一個人找不到下山的路怎么辦??？”他擺出了一堆理由要在涼亭里留下陪我。

最后是他先打破了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沉默：“姚依依，你真的打算考上海的大學嗎？”

“嗯，應該是吧，我很喜歡那里?！?/p>

他若有所思地輕輕“哦”了一聲，猶豫了一下，沒有把想要追問的話說出來。

我頓了頓，沒再說話。

下山的那段路走得有些艱難，我渾身沒有力氣，而一旁姜云寒的腳則腫得厲害，我只能使出渾身的勁兒去扶著他。就在我們終于搖搖晃晃地走到山腳下時，發現大部隊已經在山腳下集合了，大家都在東張西望地等待我跟姜云寒的歸來。

不遠處林東軒正在給那個留著一頭海藻一樣長發的女生秦心眉按摩腳踝，見我們回來，往這邊望。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目光，我不自覺地松開了抓著姜云寒胳膊的手，而一旁的姜云寒眼里的光暗了暗，艱難地擠出一個笑來。

5.

高三的日子驟然變得飛快，快到好像將頭埋進書本再抬起來便是一整天。

班里很多愛玩的學生也開始用功起來，包括姜云寒，有時課間我往他座位上不經意地瞥一眼時，都能看到他趴在座位上認真看書。

高考前不久，林東軒順利收到來自上海一所名校的提前錄取通知書。收拾書包從班里離開的那天，他將3年來積攢的那厚厚一摞各科筆記本放在了秦心眉的桌子上。那句“好好加油，上海見”說得很輕，卻一點點爬進了我的耳朵。我心底像是揚起了一陣風沙，有一點細微的心疼。

林東軒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門口時，我知道，這場漫長的心動只能到這里了。

那個燥熱的6月，我安然走過了那場至關重要的考試，最后一門考完時，姜云寒從考場里追出來，執意要送我回家。

那個下午我坐在他的自行車后座上，他一路騎得很慢，搖搖晃晃的，像是心里有什么心事道不出來。

快到我家門口時，他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故作輕松地說了一句：“姚依依，祝你夢想成真??！”

我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一些猶豫和不舍，畢竟在命運這只翻云覆雨的大手前，姜云寒擔心即便他之前已經那么努力了，等秋天到來他還是無法名正言順地站在我身旁。

那天我都上樓了，從陽臺上看到他依舊固執地站在那里不肯離開。

6.

秋天到來時，我如愿拉著行李箱去了上海。我的學校跟林東軒的學校不過隔著一條馬路，周末出去玩時經常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從對面校園里出來。

有時我會站在門口刻意尋找，卻一直沒遇到過林東軒。

后來我從高中同學那里聽說他跟秦心眉在一起了。

軍訓結束后，我被曬得黝黑，窩在宿舍里認真敷美白面膜，手機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姚依依，來一下西校門，有驚喜給你。

我揭下面膜換好衣服急匆匆往外跑，遠遠地便看到姜云寒立在那里。

他比之前更高了，也更瘦了，跟我一樣因為軍訓被曬得黝黑，見到我露出一口大白牙。

“姚依依，你知道我也考來了上海，為什么不主動聯系我？”他的語氣里帶著玩笑，也帶著委屈。

“你學校在郊區那么偏遠，誰知道有沒有手機信號啊?！蔽艺驹谒麑γ?，故意跟他開玩笑。

“電話聯系不到你就寫信啊，寫信收不到你就親自跑去找我啊，世界就這么大，想找一個人總能找到的??！”姜云寒依舊不依不饒。

“喂，你一個大男生這段時間不見是讀了多少本言情小說啊，居然能說出這么矯情的話來！”

他清朗的笑聲灌進我的耳朵?！耙σ酪?，我都追了你這么久了，能給個機會名正言順地站在你身旁嗎？我想與你并肩看云，也想為你上天摘星?！?/p>

我望著眼前的姜云寒，他比15歲那年第一次說喜歡我時成熟沉穩了不少，從15歲到18歲，他一路追著我的腳步，從小城來到舉目無親的大上海，他見證過我那么多或歡呼雀躍或失魂落魄的時刻，他曾不止一次地說，我就是他的青春，其實，他又何嘗不是我的青春呢。

他上前抱住了我。在那個踏實溫暖的擁抱里，我忽然覺得在陌生的上海街頭，沒有那么孤單。

我想該正兒八經接納眼前這個男生加入我的余生了。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輕輕說了句：“嘿，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