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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的沖段少年

2016-05-14 19:44李甜
中國新聞周刊 2016年15期
關鍵詞:學棋道場孩子

李甜

柯潔火了之后,一個隱藏在少年職業棋手背后,龐大的北漂學棋的孩子及家長群體再次引發關注。他們的父親或母親多數離別配偶,只身帶著十歲左右智力超群的孩子北上,

一年十幾萬元的花銷,讓孩子每天接受近十小時的枯燥的圍棋訓練,不斷地參加比賽,忍受離群索居的孤獨,為的是進入到不足5%勝出率的職業棋手之列張曉蕾最近才感到自己的心靜下來。3月23日,她和兒子趙澤搬到了道場旁邊小區一間帶窗戶的小臥室。五平方米左右,一張床,一個簡易布衣柜,有一邊半打開著,幾件衣服露出來。小茶幾上放著一副棋盤和幾本圍棋書。

搬來的第二天早上,趙澤對她說,“媽媽,昨天晚上睡得真舒服?!痹谶@之前的21天里,趙澤每天都安慰她,“住地下室,沒事兒?!?/p>

2月29日晚上十點,這對母子乘火車第一次來到北京,兩天后,租下道場附近一個地下二層的房間。那里潮濕,衛生條件差,張曉蕾生了病,牙根和嗓子痛,甚至有了再照顧不了兒子的擔憂。她感到對不起趙澤,“其實他心里好悶”。

趙澤今年12歲,不到一米五的個頭。四歲時,張曉蕾給他報了圍棋班。之后他和絕大多數來道場學棋的同學經歷相似:參加升段賽,升至業余5段后北漂,成為圍棋道場里一名沖段少年。

沖段指成為職業初段。對于一個想拿世界冠軍或進入國家隊的孩子來說,入段是第一步。

來北京前,趙澤參加了兩次全國圍棋定段賽,都在預賽被淘汰。實際上,兩次不算多,按照道場校長葛玉宏的說法,從進校到成為職業初段一般需要四到五年。想到未來幾年兒子和自己即將面臨的挑戰,張曉蕾充滿對未知的憧憬,帶著些許不安。

北漂,為了4.5%的成功機會

高文軒比趙澤早來北京幾年。今年是他在聶葛道場學棋第三年。高文軒十歲出頭,現在是業余5段。

四歲時,爺爺帶高文軒去書店。高文軒停在了一本《精選少兒圍棋》前,翻開看了進去。書買回來后,懂點圍棋的高爸爸教了高文軒一個月,“感覺他特別喜歡,就自己左手和右手下,一個手拿黑子,一個手拿白子?!眿寢岊櫡f回憶。

顧穎37歲,面龐白皙,穿著小外套,散下來的長發上別著發卡,顯得比實際年齡小。

看到高文軒對圍棋感興趣,顧穎找到成都棋院少兒圍棋培訓中心。五歲開始,高文軒邊上文化課,一周又拿出三個晚上去上圍棋課。他升段很快,七歲半就打上業余5段,拿了幾個四川省冠軍。

業余5段是個特殊點。顧穎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因為圍棋得對著下,同齡的小朋友當中沒了對手,但還想進步,當地棋院老師就會推薦有天賦的孩子到北京。

聶葛道場位于豐臺區左安門中學四樓。從三樓往上便能看到李世石等圍棋世界冠軍們的名言。進到四樓,一組光榮榜顯得十分醒目,上面貼著從2007年到去年定段成功的77名棋童的照片。

葛玉宏道場起自2008年,憑借打手板、幾小時暴走以及高強度訓練,這個道場成了與聶衛平、馬曉春與野狐道場一起并稱的四大道場,2009年葛道定段14人,在圍棋培訓界“橫空出世了”,回憶起曾經的輝煌,今年45歲的甘肅人葛玉宏提高了聲音。

2014年,葛玉宏道場和聶衛平道場合并為聶葛道場。合并后,聶葛道場只招收業余5段及以上的沖段少年,為職業定段服務。2015年8月,聶葛道場又與丁烈晨帆道場合并,共12位職業棋手教師,120名學生。三家合并后道場分成一部、二部,一部在聶葛道場現址,只招收前66名,分為11個組,組別越往前,水平越好。66名以后的棋童則進入丁道現址,二部。

“我們就把三個的資源全部整合在一起,就是目前國內最大的一個專業培養職業棋手的道場。相當于重點高中的高三重點班?!备鹩窈旮嬖V《中國新聞周刊》,聶葛道場的棋童年齡主要在9-18歲之間,絕大多數來自外地,北京本地孩子只有“極個別”。道場分為長訓班和冬夏令營,長訓班里多是各省圍棋圈子的冠軍。2008年時,90%的棋童住宿,到現在由父母一方陪著的走讀生占到75%左右,多是母親。

2014年初,顧穎帶著高文軒來北京參加了道場的冬令營,想試試孩子能不能適應這種學棋環境。剛來時高文軒排在第十一名,10天訓練后,結業時打到第一名。從早到晚9個小時左右,顧穎感到學棋強度對于不到八歲的孩子有點大,“比初中生還累”。但高文軒說“特別喜歡”,一個多月后,顧穎給高文軒報了長訓班,在北京留了下來。

在顧穎糾結是否來北京時,沈清已經帶著女兒李瑤在北京學棋兩年。今年是沈清陪讀的第五個年頭。

沈清白天一個人在家,她和別人合租,對方下午下班才回來??臻e時,沈清就給李瑤做飯洗衣服,讀從首都圖書館借的書,上網看看股票,炒炒股。到了晚上八點多去道場接李瑤。來北京前,她在江蘇新華報社做出版工作。

四年前,沈清和愛人決定把正在讀四年級的李瑤送到道場。

李瑤四歲在幼兒園興趣班里接觸到圍棋。她報了好多興趣班,其中圍棋學得最好,在幼兒園里沒有對手。一年級開始,李瑤跟著南京棋院的老師在課余時間學棋,她學得輕松,小學二年級就升了業余5段,在當地上升最快。

李瑤上到四年級下學期,圍棋老師告訴沈清,北京資源豐富,水平高的孩子在一起,可能提高快?!跋胱尯⒆犹岣咭幌隆钡哪铑^在沈清心里冒了出來。

沈清工作的單位在北京有下屬單位,把工作調動到北京不是難事。正好可以一邊學棋,一邊工作,兩邊不耽誤?!跋胩岣摺弊兂闪恕耙岣摺?。

在沈清父母的打算里,外孫女上個正經大學,再找個正經工作,才是這個家庭的正經事。沈清不斷向老人解釋,“給孩子一個機會,孩子長大了,不會怨家長?!?/p>

把工作調動到北京的沈清給李瑤兩年時間。兩年后,要是沒有入段,就回去正好上初一。李瑤的學籍保留在原小學,沈清每學期開學去領課本,帶到北京。五、六年級文化課容易,大專畢業的沈清就在周末給李瑤補課,一小時語文一小時數學。平時吃早飯時,李瑤聽英語聽力,其他時間都是圍棋。

在聶葛道場,上午8點半到12點,下午2點到5點,晚上6點40到8點40是學棋時間,李瑤每天學8個半小時圍棋,以對弈、做死活題、打譜、復盤為主。住宿生則上到晚上十點。周六早上,周日晚上道場規定下快棋,定時十分鐘,三十秒一步。

下午5點到5點40有段操場活動時間,李瑤是女孩,到了5點可以直接先回家。

開始時,在北京同時工作的沈清發現自己時間太緊張。女兒正是長身體,得好好照顧的時候,可是她的工作無法同時兼顧。要是因為工作,阻擋了女兒進步,作為母親,沈清覺得自私。一年后,沈清辭了職,成了完全的家庭主婦。

2012年7月份,李瑤參加了第一次全國圍棋定段賽,止步預賽。第二年她進入本賽,打到六十幾名,但女生入段只收前五名。

兩次機會用盡了,那年夏天,沈清帶著李瑤回了南京,繼續讀初中。

告別課堂兩年的李瑤在當地上了初一,因為學圍棋時,對計算力要求高,她學起初一數學覺得簡單,還疑惑為什么同桌會算錯。她語文也好,老師布置三篇作文,有兩篇被在班里讀。只有英語因為在北京時沒時間背單詞,差一些。

上了一個月初中課程后,沈清問李瑤,“你想不想學棋了,想學就去北京,不想學就在家上學?!崩瞵幷f不想放棄。沈清就給李瑤又休了學,再赴北京。

不想放棄的不只李瑤,沈清也下不了決心?!吧狭速\船下不了,就這種感覺吧。南京的文化課當時就想再放一放吧。還是想考上拼上,你來是為了考職業棋手的?!?/p>

“現在的問題是很多孩子長時期不讀書后不愿回學校了。家長的心態則是,已經投入這么多,再繼續堅持吧!”杭州圍棋學校校長杭天鵬說家長普遍存在不服氣不愿就此罷休的心態。

全國圍棋定段賽出現在1982年,每年7月份舉行,比高考晚一個月,因而有“圍棋高考”之稱。參加定段賽幾乎是業余棋手通往職業棋手的必經之路,目前,中國獲得世界冠軍的16位棋手中,除了馬曉春和俞斌,其他都是從定段賽開始自己的職業生涯。對于想拿世界冠軍或者進入國少隊的孩子來說,定段是第一步。

和高考不同的是,“圍棋高考”這道獨木橋更窄。它錄取率更低,僅為5%左右。2013年的定段賽555人競爭25個職業棋手名額,成功率低至4.5%。而據中國教育部公布的數據,去年高考報名人數942萬人,其中700萬人能夠最終進入大學,錄取率74.3%。高考可根據名次來選擇不同層次的志愿,保證有學可上,而“圍棋高考”只有“成功”和“失敗”這兩個結果。

葛玉宏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業余5段從進入道場到定段一般需要四五年,每天九個小時的訓練。而這,職業棋手之路才由此開始,接下來,是漫長的比賽和升段。

平均一年十幾萬,“背水一戰”

張曉蕾來北京時帶了五萬塊錢。聶葛道場一個月學費四千,一年九個半月,絕大多數家庭能一次性支付。張曉蕾害怕一次交完,沒了底,就和道場商量按月交。她和兒子現在所住房間一月九百五,押一付三。加上之前租賃地下室以及各種生活用具的花費。來北京半個多月時間,這對母子已經花了一萬多。

在這個普通家庭里,對北漂的孩子最直接有力的支持是金錢。過年時,趙澤比家族里其他孩子拿到的壓歲錢多?!斑@個姑姑給兩千,那個哥哥給一千,其實我們那充其量也就是二百塊錢,但他們都知道孩子需要用錢?!?/p>

張曉蕾身材瘦削,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一些,有一種知識分子的氣質和表達欲,但似乎過于操勞,帶著精神上的疲憊感。她是信陽市一所重點中學的英語老師,帶過多年畢業班。年輕時,張曉蕾一心放在工作上,38歲,才通過保胎,生了趙澤。

“人家說,那么大年齡(生孩子)都當寶貝寵著,可我們能心疼他一輩子么?”張曉蕾解釋自己對孩子嚴格的苦心。這位50歲的母親,一直希望兒子能更勤奮,更盡力。

教師出身的她重視教育,她在趙澤的生活里幾乎充當了所有角色。趙澤快進入青春期,張曉蕾感到得更重視孩子的素質教育,“我在他身邊,時時刻刻提醒他,哪怕他一言一行,表情,我都觀察得比較仔細?!?/p>

可最近,她發現一向懂事的兒子說話含有水分,一件事,只說自己好的一面。

周六下午五點多,趙澤沒按時回家吃飯。張曉蕾去學校找他,遇到同學說兒子在踢球。她說通了門衛,進到操場,看到趙澤正玩得開心。她先回了家。

兒子回家后,卻告訴張曉蕾,自己沒踢球,只是在看張老師踢。

孩子說了與事實不符合的事,這讓張曉蕾生氣。她一向注重“棋手的整體素質”,“我們一般對他進行有目的的引導,棋要下得好,人也要做得好,以后真要有機會走上大的場面,你各方面都要讓人看著順眼?!?/p>

“他事后一直跟我道歉,我一直沒有原諒他?,F在他老想說一些不實在的話來討好我?!睂τ趦鹤記]把所有時間放在學棋上,張曉蕾感覺浪費了時間?!皝磉@的目的是干嘛,你不能無目的地打持久戰,我們可打不起,有一天沒有資金鏈了,想打也打不起,既然來了,就珍惜?!?/p>

張曉蕾給兒子半年考察時間,在這期間,他必須得完成兩個目標中的一個。要么在今年的定段賽上沖到本賽,要么進到6組或7組,否則就回家上學。不可能這樣耗下去?!睆垥岳僬f,“我們來北京的心思就是背水一戰?!?/p>

這樣的緊迫感,這兩年里顧穎一直有。高文軒喜歡看動畫片,顧穎給他規定一次只能看一集。有時精彩處,他想接著看,顧穎就提醒他,“你的理想是什么???”

“要敲打他,要讓他有一種緊迫感?!?/p>

“緊迫感”的背后是對“曠日持久”消耗的恐懼。經濟成本、時間成本,以及無法計算的一些東西。

進到顧穎租的房子,對門的一張桌子上,放著兩副棋盤和兩本厚厚的圍棋書,平時高文軒就坐在這里自習和跟著職業三段的老師學棋。

這套月租三千五的房子,顧穎和兒子兩個人住顯得寬敞安靜。在北京,顧穎陪讀一年花費十七八萬。除了學費、房費外,她請了小課老師,兩個小時四百塊,一個月兩三千。

在2014年3月份第一次分班賽,180多名孩子中,高文軒排在160多名。當時共分16個組,他排在第15組?,F在,高文軒已經穩定在5-7組之間,最好一次打到了第4組。顧穎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同齡的孩子當中,進步還是算快的?!彼龑@個成績很滿意。

葛玉宏說,道場目前具備沖段實力的有二三十人。

顧穎說,前三組的孩子水平高,很多家長會單獨請世界冠軍來家里上課。世界冠軍的“市場價”高,一次一千五到兩千,兩小時。顧穎計劃等高文軒打到前兩組,沖段有了希望時,她也這樣做。

來北京前,顧穎算過這筆賬,她上網查清了道場的收費,附近房租,以及可能的生活狀況。她確定能撐得起才來。

高文軒在成都學棋時,也有圍棋上出色的小伙伴,父母想把孩子送北京培養,但后來都因為經濟顧慮沒來,選擇了以學業為主。

在顧穎看來,這是理性的做法。學圍棋得有經濟底氣,如果孩子來擠在地下室,營養跟不上,沒錢打比賽、請老師,“那這種生活,會把自己搞得太累了?!鳖櫡f坐在沙發上,蹺著腿。在成都,顧穎曾給高文軒報了好多興趣班,來到北京學棋的區別,對于她,算“多出一個房租吧”。

沈清和李瑤兩個人一年總花費也是在十幾萬。李瑤現在在三組,只有她一個女生,沈清說,聶葛道場每年有兩三個女孩能定段。李瑤上一次小課一千多。出去打一場比賽,一般四五千。沈清不放心李瑤的自理能力,每次打比賽,她都陪著。

沈清的愛人在南京上班,一人承擔著學棋開支。沈清說自己只屬于普通水平?!白畲蔚?,不請老師也要花個十萬,但一般都要請老師,費用至少一年十幾萬?;ǘ畮兹f的多了,還有更高的?!?/p>

輸贏的博弈早已超越了興趣

決定來北京前,顧穎對于壓力做好了心理準備,葛玉宏告訴她,高文軒在成都是第一名,到這里可能是倒數第一。第一次分班賽,顧穎想著只要不考倒數第一,就是勝利。結果有十幾名同學排在高文軒之后,顧穎松了口氣。

“把要求放低一點,心態可能會更好??赡車逡驗闋砍兜絼儇?,大人的心態就要極端一點?!鳖櫡f覺得如果把小孩逼得太緊,他就算在很小的時候取得很好的成績,到最后也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高文軒來道場時,正讀二年級?!拔覀円灿X得文化課很重要。但是有時候必須要取舍。圍棋既然是他的愛好,我覺得作為家長也應該有因材施教的這種想法?!倍昙壏畔挛幕n是否有些早,顧穎補充說,“普通的小孩子,要專門來走這條路,風險還是很大的。但是我們也不存在這方面的顧慮?!?/p>

顧穎對學校的素質教育沒多少信心,她見過太多“畢業即失業”和專業不對口的例子,她也發現有些人高中時為考大學拼命,考上大學卻拼命放松,一畢業什么都不會。她舉例說自己就是一個錯位的例子。

顧穎高考時是并軌第二年,上大學不再包分配。她學計算機專業,畢業后做了辦公室文員,學五筆、打文件、收發傳真,工作簡單。她發現學房地產專業的同學賣房子能賺錢,于是她辭了職,也去賣房子,做了十年多后,她又做起物流。

到了快四十歲,顧穎發現有了錢,但自己不會跳舞,不會畫畫,好像從未被自己的父母發掘過興趣,她感覺缺失了某些東西。

她想要是能回到和兒子一樣的年齡,不用非要走應試這條路。她現在有能力讓兒子依著興趣做出其他選擇。

“我還是希望小孩能夠有一點自己的技術,圍棋就是技術?!倍鲆娛烊说么蛘泻?,不到處亂跑,吃了零食殘渣要用口袋裝,這些基本素質,她從小就有意地教導兒子。

高文軒參加業余4段升段賽時是夏天,顧穎在賽場外等待,被蚊蟲不斷叮咬的她顯得焦灼。那場比賽,高文軒差一盤棋沒能升上。

出場后,7歲的高文軒就哭了。顧穎心疼兒子,又不知道怎么辦,就陪兒子一起哭。這也讓她開始懷疑起這件事,“不過是一個興趣愛好,那么較真干嘛呢?”

“小孩輸了棋,不亞于高考落榜的那種感覺。尤其那種他本來可以贏的棋,不小心輸了很懊悔很自責?!鳖櫡f說。

打比賽時,高文軒如果因為沒計算到,或是自己不細心,本不該打勺,卻打了一勺,他也會忍不住哭。顧穎只能安慰他:“輸了棋沒關系,輸了咱們下回贏回來。勇敢一點面對?!?/p>

幾年下來,顧穎覺得現在兩個人都堅強了許多。有一次高文軒下到一半,出來哭了,哭完眼淚一抹進去接著下。

圍棋里輸贏的“挫折教育”讓年僅十歲的高文軒提前認識了一些道理,不過顧穎覺得這也是殘酷所在。

圍棋只有兩個人下,而且必須有勝負,對手還經常是從小到大的伙伴。有一次對抗賽高文軒遇到一個學棋多年的大哥哥,當時他贏了對手,高文軒卻很難過。

現在,顧穎有時看著孩子感覺可憐。兒子憑興趣走的這條路似乎沒有她想象的那么輕松快樂。同齡小孩三四點鐘放學,還有假期可以玩,高文軒每天近九小時只與圍棋為伴,回到家很疲憊,還得各地打比賽?!八サ奶嗔?。就是失去了整個跟孩子一起成長的這個愉快的過程。把它變成為了達到一種目的的那種很苦的一個過程?!?/p>

高文軒還小,顧穎不確定兩三年后,孩子十二三歲時,那會兒她“會不會改變什么主意”。說這話時,輕松的顧穎有點嚴肅。

“現在有家長問我,

我肯定勸他們不要來”

李瑤沖段成績在不斷進步。前年第三次沖段,她打到第十九名。去年是第四次,打到了第七名,離成為職業棋手,就差兩個名次,一盤棋的距離。

這讓沈清郁悶了整整一個暑假,“那盤棋你贏了你就進去了,就考上了。沒考上又是一年,這一年誰耗得起?!?/p>

在圍棋圈有個共識,定段年齡越小越好:男孩12歲,女孩15歲,在這之前定段,進國家隊希望大,而且成績往往不錯。中國最年輕的世界冠軍范廷鈺就是12歲入段,16歲零7個月拿到應氏杯冠軍,同時升為世界棋壇最年輕的九段棋手。

李瑤今年14歲,距離這個最佳年齡限制只剩下一年。當李瑤成績不好的時候,沈清焦慮得睡不著覺,也生過病。成了家庭主婦后,沈清除了做飯,現在還擔負起圍棋道場里缺失的道德教育。李瑤進入了青春期,已經出現叛逆的跡象,沈清有時招架不住。

從前年起,沈清開始不時懷疑自己讓讀初一的女兒休學去學棋的做法?!罢娌粦搧肀本?,就應該在家上學,在家上文化課,不要求前五名了,前十名肯定很輕松?!钡竭@個學期,沈清后悔了更多次。

來北京第五年了,沈清沒覺得有“任何意義”。她搬過五次家,前四次,她拜托中介找房,找好后沈清自己背著衣服、廚房用具一次次拿去新住處。最近這一次,她自己在網上一家家找,看哪里的房子離道場近,不用過馬路。她已經開始討厭這事,“搬家,找房子,真的很煩的?!?/p>

“現在有家長問我,我肯定勸他們不要來?!鄙蚯逡呀浗o自己定好時限,要是李瑤過了15周歲還沒定段,就回去上學,這是一件定了的事。因為15周歲該上高中,文化課不能再拖了,“還要上個好大學?!绷粼谶@,可能兩條路都看不到方向。

這是沈清做的第三次去和留的選擇。也是大多數家長最后一次選擇。

第一次是放下小學文化課,到道場學棋。小學文化課補起來容易,棋童智力又好,很少跟不上,抱著試試的態度,做出這個決定也比較輕松。

到了十二三歲,該念初中的年紀,科目變多,繼續放下學業,可能既沖不上段,也落下了文化課。陪讀者第二次選擇走與留,一旦決定留在這,就成了賭博。

十五六歲時,該讀高中,如果還沒定段,就證明了在這行可能真的走不遠,家長多選擇放棄圍棋。但走到第三步的比較少。大多數北漂學棋的家庭停在了第二步。

四年的時間,似乎使沈清看清了一些東西:走不過這座獨木橋,她會被困守在這里;走過了,也不意味著“懷疑”“焦慮”與“不確定”的生活的結束。

“這多枯燥。放棄了工作,放棄了自我。什么都沒有。她爸爸在南京工作,我帶她在這邊,分居兩地一個家,平常過節放寒暑假回家,正常一家子,肯定一家人都在一起?!?/p>

學棋這幾年,沈清說,“反正就希望孩子贏,誰不希望孩子贏呢?!眲倎頃r,沈清表示自己還沒“進入狀態”,李瑤輸了棋,感覺不要緊,她也不是故意下不好。到現在,沈清也沒打過和罵過李瑤,不過有時候也忍不住責備她“不夠努力”,說完之后鼓勵李瑤繼續“加油”。

3月初的道場循環賽,李瑤輸了本來能贏的棋,回家后哭了,晚飯也沒吃?!昂軞埧岱浅埧?,不是你輸就是我輸,真的很殘酷?!鄙蚯逑颉吨袊侣勚芸坊貞?。

她在等最后的機會?!斑€能怎么樣呢。學成這個樣子了,還能回去嗎?肯定得等考上了再說吧,世界冠軍我們都沒敢想,我們現在就是為了先考段!”

張曉蕾也在等一個結果。三個月后,趙澤要沖擊第三次定段賽。按照張曉蕾的計劃,比賽結果,將決定趙澤要不要繼續留在道場。

杭州圍棋學校校長杭天鵬希望更多家長和孩子能清醒地審視他們的圍棋夢,“現在每年定段的孩子走上頂尖能有幾個?如到后來轉行或教棋,文化缺失造成的能力弱化,也會帶來很多苦惱。琴棋書畫傳統四藝,圍棋離文化遠了?!?/p>

(應采訪者要求,文中家長及孩子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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