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蔚中的詩

胡蔚中

塞上江南

——給瓦楞草

白云這么低。

是大漠里寄來的大包裹

我頭一次來

其實也不陌生

牛啊，羊啊，吹號角的黨項人

我真幸運，不用打仗了

盔甲上交博物館

我用犁鏵、和子耬，擺脫了游牧業

民歌里的唐徠水

揣摩著婦人的小心思

我還以為是幻覺呢

羞澀的水稻，彎下了腰

雄壯的水牛，走錯了路

其實我被一個朋友灌了迷魂湯

長城，失去了狼煙

炊事，抬高了胃口

現在，我們都要下田去

一支小苗，一支小苗……

一直種到了賀蘭山的腳底下

我很遺憾，沒有早來一千年

我戍邊屯糧、種草畜牧

我要把割據的野心

換俘成一處摹擬的小江南

你想要的生活

——給L.Y.Y

總是淺睡。

夢做一半就醒了

你再高的愿望，也高不過邙嶺

一個孩子笑了

另一個孩子哭了

二三個打油瓶，七上八下

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樣的？

從長沙到深圳

從深圳到洛陽……

一個男人連哄帶騙

把你中途截獲

就像一篇抒情散文

一個段落，優美地結束了

你說，婚姻就像考駕照

這年頭誰還沒個證呀？

看上去簡單

實際上有無數的混淆

太平靜的生活，是詭異的。

你開始屈服

并制造各種理由

生活呀，生活呀

你一篇篇地念著

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洛陽的天空，是傾斜的

只有龍門一個缺口，通向南方

樓下的街道走熟了

你說

你要開一個美甲店。

看看，生活不光是郁悶

生活是一個又一個的樂趣

霍林河之戀

虛設一個酒席，我想找到你。

蒙地。高遠。

抬高了我的念想

潔白的哈達，帶來了洌酒。湖泊。

和羊群般綿柔的靜音

草甸，天空飛毯的一角

養育神話

和一個干凈的女兒

她引領靈魂，在石頭里洗澡

在低矮的白云窠里

睡懶覺

晚上的霍林河，

臨時交給一個做夢的漢人吧

突奔的馬，丟掉了車轍印

唱牧歌的妹妹，留下了沒有翻譯的心聲

長睫毛。留淚的小鹿。

我再次夢見她的美

和一年又一年的衰老

我默默記述

一把鑰匙，留給了未亡人。

囚徒的春天

囚徒也分享了春天

內心的惶恐

讓桃花、李花開得哆哆嗦嗦

大地的流水賬，記錄了花瓣的詭秘行蹤

白云留下陰影

和婦人心痛

公園里的水車，周而復始

掛滿水珠的鈴鐺

仿佛這是中年時光，唯一的內心慰藉

看哪，這撩人春色

她天真的漫延

讓囚徒產生了幻覺

讓桃花、李花開得淚雨繽紛

愛

愛。在天馬背上

長出翅膀，蓮花，和千言萬語

我醉生夢死

要求悲劇中斷和喜劇重演

忍痛割愛

歡場里的眾多爛尾樓

留下的痛哭流涕

一邊是蹩腳的悔棋

一邊打著成堆的欠條

年度宴會上

我客串了一個僥幸成功的人

眾目睽睽下，記憶短路

斷電的溫柔鄉

放棄了一個沉默如冢的變電站

愛。那是孤獨的海潮

漸漸熄滅了樹影，燈塔，和心潮起伏

擦槍走火

擦槍走火了。

這不是理由，關鍵是總擦槍

槍口，緊挨著想象

錯了，就是錯了。

道歉是開倒車

發出更污黑的濃煙

一拇指的距離，撐開天涯

面對大海

茫然失語，繼而失憶

人。往往有一幢樓的虛空

居住者，不一定有房卡

迷路

僅限于花徑

僅限于胡思亂想

每一次出現

都給自己下了整改通知書

驗收者，也還是自己

那情形

就像喝下一碗水

難過得又吐了回來

水庫

水庫包藏，矮谷疑影

野心漲退

魚有獨自的歡樂

散漫的草

尋找做減法的庫容

那一刻

歷史轉了個彎

有一種人，在身體衰弱之前

開始說真話

我是誰？來到黃河邊

中年的身份

筑起了初期壩

村民，和桃……

愚昧地生長

大水突圍歸來

往事，千瘡百孔

百草叢生

歷史的趣味，往往讓你無路可走

而水面上的天空

覆蓋了庫底的幽暗。

唱贊歌

長舌，閃了腰

卷舌音。

夾著談資

一輩子的積蓄，剛好買個教訓

唱贊歌

走調，也動聽

沒辦法。

不同的階層，有不同的起點

先后次序，早有安排

我說要退出

——逃離靈魂的監管

繼續寫。

續寫不太成功的成長史

欲望

始終像一部云梯

它懸掛，但不能攀登

就像在夢里碰到的，生活中卻在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