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心靈與讀者面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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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榮富，中學語文特級教師，全國優秀語文教師，全國教育系統勞動模范。畢業于復旦大學中文系，從教三十余年，發表文章千余篇，著有《元明散曲》《作文散步》《漫步教壇》等專著多部。

寫作，就是要讓心靈和讀者進行面對面的交流。

正如一位心理學家所說，最深刻、最真實的人性總隱藏在那些人們不愿公開、私密性很強的事情中。但是，誰都不愿將內心深處的東西輕易示人；相反地，人都有窺探他人隱私的欲望。也許這就是人性的弱點。缺少真情實感已是當前學生作文的通病。讓心靈與讀者面對面，就是要敢于敞開心扉，以坦誠之心待人，以真摯之情行文，這里面就已包含了一份對讀者的尊重和信任。

周作人早年寫過一篇《初戀》的散文。少年時的他曾暗戀過一個人稱三姑娘的鄰家女孩，她后來因患疾而去世，當得知這一消息時，他是這樣寫的：“我那時也覺得不快，想象著她悲慘的死相，但同時卻又似乎很是安靜，仿佛心里有一塊大石頭已經放下了?！薄坝X得不快”是正常的，而“一塊大石頭已經放下了”卻是內心隱秘的一面，難免不近人情，一個自己暗戀過的人死了，怎么會有一種輕松感呢？可是，想想也是，從此可以不再有因愛她而生出煩惱、焦慮和痛苦了，所以反得“安靜”了。這是人性的弱點，但是坦陳這一隱秘，比光說痛苦更真實，而且讓人感到他是真的為三姑娘動過心的。

“童年”也許是每個學生都寫過的題目，而恰恰有這么一篇題為《童年的罪惡》的作文卻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者自爆了一段隱藏于內心的秘事：

這是一個不幸的男孩，父親死得早，母親又有殘疾，走路一拐一拐的。于是，他似乎注定要成為小區里我們這群頑皮孩子所欺負的對象。在玩玻璃球時我們合伙奪走他所有的“資產”，在他輸得精光之后，還逼他用“賒賬”的方式再玩，致使他負債累累。

記得有一次，我當著他的面模仿他母親走路的樣子，他顯得特別痛苦，憤然說道：“我媽走路是不好看，但她是世上最好的母親！”從那以后，他便疏遠了我們，開始用功讀書，數學競賽竟得了全校第一?？蛇@件事并沒有給他帶來榮耀，反而引來嫉妒。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為了點小事發生爭執，眾人就對他動了手，我趁機把他推到了河里，看著他的狼狽相，大家哈哈大笑……

隨著長大懂事，我對自己曾做過的那些事總是深懷負罪感。后來參加一個喜宴，我和他正好同桌，開始時我覺得很尷尬，但我還是鼓起勇氣舉起酒杯和他碰杯，好在他也不計前嫌，和我碰了杯，我們算是和好了。我的心里頓覺輕松，像是去掉了一個負擔似的。

他終于把這件事寫了出來，覺得是一種解脫。此文對年幼無知時所做的錯事表現出的懺悔之意更是可貴，而這也正是許多成年人所缺乏的。一個人戰勝了內心的黑暗，他就能走向光明，就能使精神得到解放。魯迅先生也承認他自己，“我的靈魂里有毒氣和鬼氣”，他的許多文章都是內省的產物。內心的隱秘之事即使不怎么高尚、不怎么美好，但只要懷著真誠明智的態度加以重新審視，同樣可以獲得一種積極的思想意義。正如法國詩人波德萊爾所說：“丑陋不堪的世相百態，可以構成驚心動魄和璀璨瑰麗的審美對象?！?/p>

開掘心靈，以心靈為寫作源泉，就能獲得無比生動豐富的材料。世上許多美好的東西，常常因為對心靈的壓抑或封閉而夭亡了。

學者趙鑫珊在《情書的哲學》一文中披露了這樣一件事：那一年他訪問臺灣歸來，一進家門便看到壓在花盆下的一張紙條，那是一封很短的“情書”——“歡迎大胡子凱旋，我好想你呀！”他頓時便有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

像這樣的隱秘之事，一般人羞于啟齒，而作者卻大方地示之以人，讓人一讀就忍俊不禁，同時也讓人感受到愛情是多么美好，即使是老夫老妻，也需要如此純真浪漫的愛情表達。

作家陳忠實有句名言：“小說是一個民族的心靈秘史?！庇形簧瞄L寫作、多次獲獎的學生總結自己寫作經驗時，也說了一句深刻的話：“縱觀中學階段的作文，也就是一段自己心靈成長的秘史?！边@個“秘”字很是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