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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事

2016-05-14 03:32劉漢斌
西部 2016年5期
關鍵詞:粘蟲麥地蕎麥

劉漢斌

守望麥田

每到秋天,就家底殷實。

把一年的糧食全部盛入裝過化肥的編織袋中,扎緊袋口,齊刷刷地碼在老房子的過道里。糧食垛比我的個頭還高。老房子只有十幾平米,盤下炕,就只剩下一個不足兩米的過道,靠著屋墻碼上糧食,滿滿當當,一點空地也不剩。進屋一抬腿,就上炕,省時省事,我喜歡??缓图Z食一直是老房子里最重要的兩樣家什,老房子里可以什么都不用陳設,腳底有糧食,炕上有鋪蓋,簡簡單單,剛剛好,若是鋪蓋上再放幾本閑時可以翻閱的書冊,就顯得奢華不少,我更喜歡這樣簡單的奢華。白天我大都在地里或者外面忙碌著,基本不在老房子里落腳。只有晚上或者遇到雨雪天氣無法出門的時候,我才或躺在炕上看書,或趴在被窩里寫字。每天夜里,我都是頭枕著先賢的書冊,腳向糧垛,躺在炕上看書到深夜,如果實在太累了,還是頭枕著先賢的書冊,腳朝糧垛,倒頭便睡?;蛞灰篃o夢,或在夢境里趕著日子里的路。

今晨的情景,與我昨夜的夢境吻合。一地孕穗的麥子,旗葉迎風飄揚,麥芒還蜷縮在旗葉日漸隆起的葉鞘里,小麥粘蟲鋪天蓋地地撲來了。我坐在老房子的炕上,隔著玻璃窗,等待日出。

父親臨出門的時候,把消滅粘蟲的任務交給我,這是我自跟著父親守望麥田以來,第一次受命艱巨的任務,我滿懷著神圣,這種神圣感使我激動不已。父親一再囑咐,一定要等早晨的太陽將麥苗上的露水曬干了,才能將經過精確計算的毒藥噴灑在麥苗上,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貪吃的粘蟲立即閉嘴。

晨曦里,我背負著裝滿液體的噴霧器,跑步奔向麥田。藥液的配比是,在四十公斤清水中,加入百分之九十晶體敵百蟲四十五克,再加入百分之四十樂果乳油二十五毫升,攪拌均勻。藥液調成乳白色了。麥田里,麥子歡呼雀躍,麥子的旗葉迎著風飄揚,發出沙沙的輕響,我一路狂奔,感覺耳邊掌聲雷動,背上的水聲浩大。我在翻滾的水聲里踉蹌而行。呼吸之間,全是刺鼻的農藥味,正是這濃烈的農藥味,讓我此行的心情格外凝重,我突然感覺自己就是天使,身負著拯救麥子的重任撲向麥田。

陽光下,麥子脆嫩的葉片因反光而發白,陽光如水,灑在葉子上,水花四濺,直晃人眼。麥子的葉緣滿布蟲噬的傷痕,肥胖的粘蟲懶洋洋地趴在上面,通體發黑,像是薄薄的皮囊下裹著一股不斷鼓脹的墨綠色的水,抓一只放在手心里,黏糊糊的,薄薄的皮殼,已經繃到了極限,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爆裂。這該是多么柔韌的皮殼啊,竟長在如此貪婪的一張嘴上,卻依然沒有被撐爆。

陽光下赤身裸體的粘蟲,是一群厚顏無恥的強盜,一個個憋得臉色發黑,卻仍然緊貼在嫩綠的麥苗上大肆咀嚼。

遠處看去,麥田一片綠色,一片和諧,是安靜的綠色。近前去,葉片體無完膚,葉片中部的葉肉已消失殆盡。路上、田地里、麥苗上,滿滿的,全是蟲,無法下腳,一腳下去,爆裂四起,綠水四濺,腥臭難忍。

這些蟲子有著和我的黑發一樣顏色的腦袋,唯一不同的是,它們渾身沒有一根骨頭,我的身上全是藥味,而這些藥味并沒有使蟲子停止涌入,我知道農藥不是誘殺劑,而這些蟲子已經近乎瘋狂了,藥只能殺死噴到的蟲,而新的蟲子還在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斷地涌入。不斷涌入的粘蟲,令我恐懼,我只好背著藥液默默離開。

麥子的生長仍在繼續,旗葉高高舉起,上面爬滿了蟲子。瘦弱的旗葉哪能支撐一只肥大的粘蟲,于是粘蟲牢牢貼在低垂下去的旗葉上繼續肆虐,大多數麥穗已經抽出來了,穗上的麥芒像針一樣豎立起來,光著稈子的麥子就像是一地倒立的毛筆,指著天空。天空一汪無奈的湛藍。

蟲害,像突然降臨卻又悄然而去的一場瘟疫,在所有長了葉子的植物間蔓延,也因此而逼走了村里的壯勞力。蟲子來時,氣勢洶洶。去時也悄無聲息。仿佛只是一夜之間,這些蟲子就憑空蒸發了,或者全都鉆入了土地,除了留在地面上的那一層干癟的蟲殼,活著的蟲子或上了天,或入了地,不見了。

由蟲害引發的怪事,像一冊薄薄的連環畫,自蟲群壓境開始,從麥田里光稈兒的麥子一直延伸到農家炕頭上缺男人的女人或者缺女人的男人,無一幸免。

守著麥田生活的人啊,他們的生活就是如此脆弱,如此簡單。麥子一旦絕收,家家都會有一個或兩三個人在外面回不來,麥子長到一■高的時候,蟲子就來了,以麥子為生的農人,被不斷涌入的蟲子攪得妻離子散、四下謀生。

那一場驚心動魄的蟲害,僅僅是一場噩夢,夢醒之后,一切都恢復了平靜,這讓連環畫的結尾顯得索然無味。于是,我就像在年底掀過最后一張日歷一樣將這一頁掀過去。掀過去,日子就又恢復了色彩。

而那一年的麥子,并沒有因為被蟲子吃掉了葉子而歉收,還是豐收。到了秋天,老房子的過道里,糧食袋子還是碼到一人高。我每天夜里依然是頭枕著先賢的書冊,腳向著糧食垛睡在老房子的炕上,或無夢,或有夢。

與麥田獨處

我喜歡像父親那樣,坐在田埂上,看麥子揚花。面對揚花的麥子,我常常閉口不語,贊美對麥子而言都是廢話,廢話于我無用,于麥子更是無用。

我還喜歡坐在老房子的炕上,對著滿天的星光贊美令我心悅誠服的麥芒。麥芒是捏在母親拇指和食指之間的那一根針,她常年累月地為我納鞋底,縫補衣裳。四通八達的黃土路上,處處都有被我遺落的母親的針黹印痕,我扶犁耕過的麥地上,麥子以如針的麥芒為我的母親歌功頌德。

樹葉倒懸的夏日,我的村莊是生長在一棵大樹上的一片大大的樹葉,小小的我吃住在村莊里,像一只隱姓埋名的毛毛蟲,樹葉就是我一輩子的糧倉。村莊暫時給我的名分是麥田里的淌水工,我覺得不夠妥帖,我的工作不僅僅是給田地里淌水,一年四季,我也像所有的農人一樣心系著麥田,侍弄莊稼。村莊里,大地是傾斜的,溝壑縱橫。它的內臟已經被我的族人掏空,大地的內臟是可以燃燒的火,被我們挖出來,私藏了。天寒地凍時,用它取暖,滴水成冰的冬日里,火焰與我們的幸福生活一脈相承。

樹葉茂密的大樹,像先前那樣成長,大地向北傾斜,我在北面的河里取水,河水供人吃畜飲。陡處的坡地,全是旱地,旱地里的麥子常常被我們遺忘,生死有命。東山的一角延伸至西坡,坡陡溝深,老榆樹臨崖而生,樹樁歪七扭八,樹冠卻始終向著太陽。

麥田在村莊之外,由我親手撒進黃土地里的麥子,從春至夏,麥苗青蔥。我的耕地上的所有麥子都被村民們冠以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在麥田里人人皆知。我是習慣于在自己的土地上以主人自居。麥子在立穗之前,首先將旗葉立起來,旗葉高高在上,它是麥子的一面旗幟。麥子的旗葉迎風飄揚的時候,是麥子特征鮮明的青春期,我更喜歡在麥子旗葉豎立起來的時候,守在地頭,等著給麥田淌水。

麥子揚花的六月,我在心情大好的時候,會哼著小曲,從清晨勞作到傍黑?;蛘擢氉砸蝗颂仕缴钜?。那時候我很年輕,有一顆狂熱的愛心。我不止一次在半夜里幫小寡婦的麥田看水,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每次都是在天色黑凈以前,她匆匆來到田頭,伸手遞給我一個碎花布包,一句話也不說,扭身就走了,她一轉身,麥香撲鼻。我不用看,包里面一定是一包錫紙包的細鹽,幾棵嫩白的蔥白,一杯放了糖的茶水,還有五個熱乎乎的白面饅頭。

六月的夜里,蛙聲一片。我手握鐵鍬坐在田埂上,等待來自上游的水。水聲遼遠,眼前的一切都是夜的顏色,我的頭發、眉毛、眼睛,還有麥苗,都裹在夜色里,晚風拂過,一地漆黑。我的黑白相間的眼睛里,只有星星亮著,像我在白天見過的所有眼睛一樣,擠眉弄眼地看著我,我把赤裸的雙腳伸進麥地,麥子毛茸茸的須根,與我的雙腳同在。

前夜的水,在鄰家的麥田里汩汩流淌,我側耳聆聽麥田夏夜的蛙鳴。蛙聲此起彼伏,長一聲,短一聲,不長不短又一聲,一聲一聲接一聲。我聽不懂蛙鳴,只感覺這綿延的蛙聲讓夜顯得更加寂靜,靜得令人發困。夜風襲來,麥田里葉子沙沙作響,仿佛是有意在映襯著這一地漆黑的蛙鳴。靜謐的夏夜里,青蛙是麥子的詩人,我在一片蛙聲里獨自靜坐,并不覺得青蛙是在誦讀關于麥子的史詩,或者歌頌著生命本身。青蛙不辭辛勞地從黃昏朗誦麥子所鐘愛的詩歌到深夜。等待淌水的我,不懂詩歌,我心里只深愛著麥子,甘心只做個淌水的人,水若不來,我只等待。在漆黑的夜里等著淌水,是一件無比苦悶而又無聊的事情,一切了無情趣。

少年時期的蕎麥

少年時期的我總感覺自己心里很苦,我一直期待著母親能真的放手,讓我獨自去看那漫山遍野的蕎麥花。蕎麥是我一直隱于心而不便說出口的初戀。

我緊趕慢趕,還是沒能趕上漫山遍野蕎麥的花季。我到來的時候,蕎麥花兒已經凋零,開敗了花的枝頭上已經掛滿了血色的果實,這鮮紅色的果實,看上去就像是蕎麥在盛花期過后復又盛開的另外一種花,色澤艷麗卻絕不妖艷。

蕎麥的花朵凋謝了,花香留在枝頭上,被血色的種皮包裹著,我來遲了,沒能在花香最濃的時候趕來,花香不等人,花兒等不及了就被種皮包裹起來,掛了果的蕎麥顯出一副甜美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個內心甜美的人兒,在初秋的斜陽下抿嘴輕笑,這一笑,連空氣也甜美了起來,滿山遍野全是蕎麥在秋日里溫婉、甜美的表情。

在山村的秋日里,蕎麥地里有著大地上最動人的色彩,火紅的紅色與沉靜的青翠交織著,溫熱的空氣里有一抹輕輕的蕎麥清香,溫濕的土地散發出淡淡的泥土的芬芳。山野里的每一個角落都適合回憶少年時與蕎麥有關的點點滴滴。

就是在這樣的秋色里,依然是橘色的斜陽下,我在一片蕎麥地的南頭,她在蕎麥地的北邊,我面朝著她,隔著一片蕎麥花的海洋,喊了一聲,我愛你。我看見,她背過身去的剎那,就連粉紅色碎花的衣衫也含著羞澀,微風掀起一綹黑發在空中飄散,她的臉在瞬息里變得比這蕎麥花兒還要粉嫩,遍地盛開的蕎麥花,就像是被我一聲喊羞了的少女的臉頰。

十八歲的沖動和單純,讓我有足夠的勇氣對著心儀已久的女孩子說了聲我愛你,這句話,就像蜜,帶著蕎麥花兒的香甜。那是一種用皮膚都能品嘗出來的滋味,香得心醉,甜得心疼。一句我愛你,讓十八歲的少女像受到了驚嚇的小鳥,忽閃一下,就隱入了遍地粉嫩的蕎麥花。

我自信十八歲的擔當與承諾,一定就是鼓起勇氣向她說聲我愛你,這句話就是十八歲時的地老天荒,就是十八歲時的??菔癄€。我們都沉浸在傾心的甜蜜里,卻忽視了隱于我們身后的那一雙眼睛。他藏在暗處,用批判的、責備的目光,默不作聲地盯著,任憑我們年輕的心,像蕎麥花兒一樣怒放。

花季雖美,畢竟是短暫的,花兒不只是為了在盛開的時候展示出美麗,花的使命在盛開時,也在花期過后,結果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我們在一片蕎麥地里席地而坐,說著蕎麥花兒一樣甘洌的話,在遍地盛開的蕎麥花中相戀,說好了就這樣一起慢慢變老。我們親眼看著蕎麥花兒開了又謝了,枝頭上掛滿了血色的蕎麥,在等待著蕎麥成熟的日子里,我們依然甜蜜地認為,蕎麥花變成了蕎麥,對我們而言是一種鼓勵,也是一種提示。

當我們經過了甜蜜的愛戀而注定要勞燕分飛的時候,我們所堅信的地老天荒卻是一紙的蒼白。

如今站在這片掛了果的蕎麥地邊,我的心里是一種甜蜜的苦澀,我在蕎麥地邊上,看到了一對隱身的孩子,他們就像是我年少時的影子,有意避開我的視線,掩映于蕎麥的花海里,而我的那一雙眼睛,有意地看著他們,卻掩映在遍地的蕎麥中。

夜幕像水一樣潑灑下來,覆蓋了遍地的蕎麥,阻隔了我的視線,夜色中,我繞開蕎麥地,輕輕地離開。我的正前方是一所學校,此刻正是一爿燈的海洋,一回首,還未敗落的蕎麥花兒,趁著夜色盛開,透出星星點點地光亮,亮光連成一片,是一片蕎麥花的海洋,兩個相依而坐的孩子,依然沉醉在蕎麥花的香甜里,像大海中游弋的一葉孤舟,忘了駛向燈塔的航線。

七月的麥田

昏黃的地皮皴裂,麥子熟了。

橫呈于大地上的麥子,在烈日下宣告死亡。前些年,奔波于麥田的人先于麥子去了,像我親手捆扎的麥個,一個一個,倒下去,被我抬埋在了麥地中央。七月的麥田里,麥子高的人影跪下一地,人模樣的麥個跪下一地,我面朝著麥地跪下,我是這片麥地上承上啟下的守麥人。

我出生的時候,小麥地就在那里,我用來世的第一聲啼哭,向這老而不死的麥地問聲好,老麥地就扎扎實實地一茬接一茬為我產出新麥。我把雙手伸進七月的麥地,頭頂烈日,我的臉上流著火,心若沸水般滾燙。我喜愛的和喜愛我的女子與我肩并肩,跪在麥地里,麥芒細長,輕輕地刷在臉上,睜不開眼。我的手中,她的手指細軟,似乎軟而無骨,綿軟得令我心生恐懼,像一只軟體的蟲子,放在手心里,軟軟的,濕濕的,大熱的天,她的雙手冰涼。我不忍心讓這么細軟的一雙女孩子的手,在成熟了的麥子堅硬的麥稈上往復打磨。

勞作的間隙里,我會一遍遍地想念一個女人,在我想念母親之外的女人的這個七月,我開始關注一茬麥子的收成。我一直夢想著,就這樣與我的女人一同在麥地里勞作,在村莊里出雙入對。守著麥田的年輕情侶,是麥子之外的一道亮麗的風景。我多么想盡快地成為這一道風景,供人們觀賞。

坡地里,那片生長過令我中意的小麥的土地,連年倒茬,先后種植過土豆、蕎麥、豌豆,我在豌豆繁花似錦的花季里,想念下一茬麥子。豌豆地是我特意留給下一茬麥子的一個上好茬口。

成熟后的麥子,麥秸硬實,我舍不得讓它在成熟后留在土地上,多么好的柴火,我一直都在用麥秸煮面,沒有人當眾揭發我人性中的這種殘忍,而隱于心里的負罪感,常常令我不安。我曾經試著背向麥田,而習慣了在土地上勞作的雙手,已經找不到比種地或守望麥田更為高尚的工作。

我習慣了在小麥成熟的時候將它們連根拔起,我的雙手為此而布滿老繭,我是一個務實的收獲者,除了糞肥,我舍不得將一丁點的草秸留在土地上。我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這樣節儉,實在有些過分。

我曾經在清晨提著個糞框,拿一把小鏟,把每天夜里四處游走的畜生們,還有不安分在家里過夜的男人們遺落在外面的糞便拾回去,堆漚在自家的土地里,把土地養得肥肥的,種上小麥、谷子、蕎麥和土豆,低調而謙卑地活著。

化肥的出現,打破了我原來的生活,我不再四處搜集糞肥,我開始習慣了連年使用化肥,土地一年比一年貧瘠?;?,就像是土地的一劑藥,這種藥一用成癮,用了,就再也離不開了。日漸瘠薄的土地,就像我老去的祖母,我們能給她的,只有這一劑價格昂貴的藥,只能緩解她的疲憊,卻無法阻止她身體一再的衰竭。

七月的麥田,有風的時候才美麗,麥浪一波趕著一波走,就像是一地的麥子在奔跑,每一棵麥子都是旗手,我迎風而立,注視麥田,無聲的雀躍和歡暢,似乎把我當成了這片土地上最受歡迎的人。

我沉浸在七月的麥浪里醉死夢生。我決定用老房子里堆垛的舊麥自釀白酒或制作麥芽糖,調劑寡味的生活。把頭一撥新麥全都磨成面粉,請小寡婦為我蒸上軟軟的白面饅頭,我只吃麥粒中最白的那一部分,把黑面和麩皮摻了,喂雞鴨、羊和年豬,我要像所有幸福的人一樣,過年喝酒、吃肉、就饅頭,延續從祖上傳下來的簡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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