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人物?三章

盧葦

小區住宅，白天為老人世界；夕陽在山，晚霞如朝陽艷麗。以下三個小故事，雖為滄海一滴，堪作窺豹一斑，白字黑字，有詩為證：

住宅大院故事多，爺爺奶奶是主角。一言一語皆真情，亦莊亦諧多幽默。若非文明成氣候，豈能和諧譜長歌。人敬人愛人學人，幸福長過漢江河。

欲知詳情，且看下文。

金錢耳

正在尼羅河的游輪上迎風遐思，手機突然響了。

我一接，大吃一驚，里頭傳來的竟是兒子的奶腔。

兒子說，老爸，爺爺的耳朵壞了，聽不見了。媽媽說是失聰了。你記住，回家的時候，一定要給爺爺買個最、最、最好的助聽器！

我說，兒子，什么事，你慢慢說，爺爺耳朵怎么啦，為什么失聰啦？

兒子說，老爸，你就只會慢、慢、慢，怪不得媽媽叫你慢引氣了。告訴你，媽媽給朱阿姨說……哎呀，朱阿姨就是媽媽公司的那個朱阿姨嘛……媽媽說，老爺子的耳朵有毛病呢，聾三拐四，聽話不清呢。哎呀，爸爸，朱阿姨就說要給爺爺買個助聽器，還說要買個美國貨！我說朱阿姨，爺爺說過，好孩子不要別人的東西，不占小便宜。我爸爸出國了，他說過要給爺爺買助聽器。朱阿姨笑了，對媽媽說，你這兒子，哈，吃藕長大的，心眼兒多、多……

兒子說得太急了，咽住了。我趕緊說，兒子，莫慌莫慌，你慢慢說。

兒子說，老爸你又來了，我偏不喜歡慢！爺爺就叫我好好學習只爭朝夕。老爸，奶奶說過，你要是記性再好點就更優秀啦。記住我的話，買助聽器！買美國牌的，我可不想編白話騙朱阿姨?？瓤?，記住啊，老爸！

不等我再說，電話掛了。我罵一句，小兔崽子，倒教訓起老子來了！

靜下心一想，不對呀，老爺子的耳朵有問題，最急的該是老奶奶，電話早就甩過來了，還用得著叫小孫子來啰嗦？兒子說的朱阿姨是妻子同事，老公是常務副市長，妻子跟她平時沒多的交往，咋會跟她議論老爺子的耳朵？

不放心，兒子的言行令人生疑，我得問明白。

想到兒子的責備，我也快了起來，一個電話打給老爸，直接試耳朵。

老爸正在漢水河邊散步，耳朵很靈，聽完問話哈哈大笑，說道，啊哈，小東西有心啊，好！

我更是一頭霧水，說，老爸，你耳朵沒事啊，那助聽器還要不要？

老爸又是大笑，說道，要，當然要，孫子孝心爺爺的，為啥不要！

我說，老爸，那你的耳朵到底咋樣??？真的沒有事？

老爸說，當然沒事！能有啥事？我的耳朵好得很！

那是小家伙胡鬧，我說，小壞蛋，越洋過?；ㄥX開玩笑！

唉呀，你呀你，老爸說，我看你才是在胡鬧！用腦子好好想想啊，你兒子說爺爺不要誰的東西嘛！算了算了，不說了，真想不明白，就去問你媽。

沒想到，老媽接電話也痛快，沒有聽完問話就發笑。

老媽說，好兒子，你也真是笨。以前不如老子，現在又不如兒子了。他朱阿姨的老公因為貪污腐敗，前天被雙規了。朱阿姨昨天來家，還不是想找你爸打聽打聽消息？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兒子啊，不是老媽說你，你兒子可比你精明多了！從小看大，三歲知老，我的寶貝孫子有出息哩！

全明白了，老爸是個老紀檢啊。雖說已經退休，可畢竟還有人緣啊。我說，老媽，樹私必背公，貪污腐敗禍國殃民，你跟老爸的耳朵根子都得硬一點。

老媽大聲說，廢話！我跟你爸的耳根子從來都不軟！看你那記性，早忘了吧，你從小喜歡揪你老爸的耳朵，你老爸的耳朵漂亮??！小耳輪，大耳垂，肉乎乎的，老話講，那叫金錢耳，貴處還就在根子硬！

將軍肚

將軍肚是老馮的綽號。

老馮的肚子的確又大又圓，活像一口行軍鍋。

退休后日子閑散，老伴服侍得好，老馮從上到下又粗了一圈。將軍肚就變成了超級版。原來是走路肚子亂彈，現在是連打個小噴嚏肚子都要亂蹦了。

住宅小區雖然不小，閑人卻不多，娛樂室的一桌麻將就常常湊不齊人。于是本來并不喜歡玩麻將的老馮，反倒成了主力軍。

老馮打麻將有個性，那叫輸贏上臉。不管是放炮、自摸、起杠，還是撞大和，只要是贏了，老馮就眉開眼笑，將軍肚在桌子邊顛上顛下，衣服扣子碰得桌沿啪啪響?？墒且惠?，哪怕只是單放炮，老馮就受不了，不是怨三怪四，就是指桑打槐，或者干脆咬牙切齒，一臉黑氣，再開場就拿牌出氣，啪啪啪的，簡直就像芝麻官在審案子了。每逢這時候，別人不吭聲，只有老肖說他，咋了？這是在打麻將，不是你當副縣長了，光贏不輸??？臭德性，你得改改！

可是今天不一樣了，老馮手氣特別順，而且好運連連，從一上桌就贏，不是別人給他放炮，就是他自己自摸。一條龍、清一色、漂二帶三、連杠帶和，老馮圈圈都贏錢，真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的喜慶。雖說就是幾個毛毛錢，可是人心里痛快啊。要是在過去，老馮早就樂得顛三倒四了，將軍肚早就蹦出褂子上了牌桌了?？山裉觳粚?，贏歸贏，笑歸笑，就是沒有大勁頭，贏了十幾圈了，將軍肚不說跳了蹦了，連桌沿都不沾，一聲啪啪也聽不見。認真瞅瞅，老馮還真象是有心事，手里摸牌，眼不看牌，魂不守舍，有兩次碰了對子竟然忘了起牌就往外出。輸急眼的老肖不高興，站起身說，算了，玩不成了，老雜毛心不在肝上，再玩沒意思。走了！話剛落地，沒想到這時候的老馮卻不迷糊了，炸雷似地吼一聲，老肖，你不能走！

幾個人都嚇一跳，老李說，神經病，有話好好說，天崩地裂的，干啥呀！老馬說，馮大肚子，氣粗啊，一驚一乍的，吃炸藥了？老肖更是莫明其妙，大叫道，咋了？輸了也不叫走？你啥意思？

這里，老馮慢慢起身伸開兩手往下按按說，坐下坐下，還早還早啊，咋能走？尤其是你老肖更不能走！今天晚上我支場喝一杯，為啥？贏了唄！再一個，我也有個問題想請教大家，借機會坐在一起多聊幾句。啥事？你們想想，明年是不是要南水北調了？河道管理是不是得趕緊抓一抓了？你們再看看，現在是不是還有人在河里洗衣服、涮拖把，甚至倒垃圾？哎呀，多??！長此下去不行??！咱們這些老家伙，也得出來說句話，帶頭表率表率，再不行，就拉個隊伍管一管，搞義工嘛，不要成本不招工，就是一個干字，簡單那！老肖啊老肖，你可是老交通局長，抓過幾年水運，你是專家呀，你得說話，得想辦法呀，都火燒眉毛了，你走了這戲還咋唱嘛！

誰都想不到老馮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來，三個老家伙大眼瞪小眼，無言對答。

還是老肖腦子靈，開口說，話倒是不錯，可咱們都是退了鋼火的鐵棍子，硬不起來了，管理河道可不是小事，得全民動員，電視上不是一直也在宣傳嗎？有年輕人在位，該他們操心了，咱們再發話是脫褲子放屁多球余了。

老馮正要接腔，老李先開了口說，老肖，你這話不對，天下為公，誰說多球余？年輕人在位怎么了？說上天，當官要為民作主，誰敢說誰不喝漢江河里的水？老馮想得對，我們得支持，一個蛤蟆四兩力，得一起干。

老馬也接上來了，他說，哈，我就奇了怪了，平時輸得脫褲子的將軍肚，今天咋就來足了火？原來在思考天下大事，想得對呀，老天爺都偏心了！

老肖說，既如此，那就干！你們覺悟都高，我也保證不落后。

老馮高興了，說，好好好，具體想法我已經寫了個稿子，等一下咱們邊吃飯邊商量，修改完了就交老干辦呈給市長?？蠢侠钣忠f話，老馮說，算了，有話等會再說，現在接著打牌。要給家里請假，我已安排老伴打電話了。

說來也是怪，再一開戰，老馮的牌運就回了頭，輸得一塌糊涂。不過他這回可不急，而是滿面春風，將軍肚撞得桌板子連響直響……

菩薩嘴

有人說，譚婆婆有張稀飯嘴。

稀飯嘴之稱不雅，那是說一個人嘴太碎，說話不斷頭，喜歡管閑事，婆婆媽媽討人嫌。有時候還出力不討好，受氣落埋怨，甚至人財兩空。

但奇怪的是，抱怨也好，咒罵也好，甚至有兩個游手好閑的小潑皮當面威脅也罷，譚婆婆從來都不在乎，多說話，多操心，多干事，江山依舊，該咋作還咋作。老姊妹梅婆婆心疼她，勸她說，幫人出力落埋怨，你真傻呀？譚婆婆說，我才不傻。梅婆婆說，不傻那是何苦！譚婆婆不再解釋，一笑而罷。有天晚上，譚婆婆路遇賴皮三兒，說，三兒啊，這晚才回來？沒吃飯吧？賴皮仨兒心里最怕譚婆婆，又最煩譚婆婆，就故意說，沒有吃，想吃肉了，老婆子，你家里有沒有？對賴皮仨兒的惡言惡語，譚婆婆根本不計較，一連聲地說有有有，說完還真把小賴皮引回家，又蒸大米飯又熱紅燒肉給他吃。

一個小區幾百戶人家，養寵物、倒垃圾、陽臺澆花、停車占位、水電修理、夫婦吵架、婆媳斗氣等等等等，凡是有了小糾紛鬧了小矛盾，譚婆婆只要知道了必管無疑。先到社區主動請纓，接著便主動登門化解，甚至還會找到你的供職單位去請求配合，事情得不到圓滿結果，譚婆婆絕不收兵。如此一來，就叫有些不自覺的人渾身不舒服。他們說譚婆婆稀飯嘴還算是輕的，個別生性蠻橫的家伙，再加上財大氣粗，就敢公然對譚婆婆出言不遜，甚至當面呲牙咧嘴吐涎水。比如那天一個大胖子，開著大奔馳進小區，看見譚婆婆在門衛房前坐著，停車搖下車窗，呸！一口痰吐到譚婆婆面前，罵道，老東西！老子早晚叫你閉上臭嘴！譚婆婆剛要站起來理論，車子轟地跑遠了。當時梅婆婆也在場，問道，狗雜種的，他為啥罵人？走，找他去！譚婆婆說，算了，不自省還逞厲害，毀了自己也毀了娃子！梅婆婆不明白，問原因。譚婆婆說，他兒子吸毒販毒，才十五歲，送戒毒所了。梅婆婆說，你舉報的？譚婆婆點點頭說，我心疼，娃子太小了，再不管就完了，他們五六個一起吸呀！梅婆婆說，報得好！叫我我也報！兇啥兇，還不就是幾個臭錢燒的！莫怕，老姐姐支持你！譚婆婆說，不是怕，是擔心，子不教父之過，掙得金山銀山，沒了良心，不如糞土。梅婆婆說，你就是菩薩嘴，心軟。我可不行，我要咒他一句，時候一到，善惡全報！

誰也想不到，梅婆婆的話真是落地有聲了。

一天傍晚，小區忽然開來幾輛警車，下來一群武警，立刻戒嚴。原來小區發生了劫持人質事件，有人報了警。梅婆婆一打聽，得知被劫持的就是那個開奔馳罵譚婆婆的大胖子，就找到譚婆婆說，你該高興，老天爺有眼！譚婆婆正在大門口忙來忙去，說，不行，高興不起來，人命關天，你知道是誰干的嗎？梅婆婆不知道，問，是誰？譚婆婆說，是賴皮三兒??！小東西，不知天高地厚，劫匪都敢當？說完就要去找武警要求進屋勸解。梅婆婆一把拉住說，小雜種這時候眼都紅啦，敢狗急跳墻，你不要命啦！譚婆婆說，顧不得了，也怪我，明知道他也吸毒，我也沒有管緊點。梅婆婆拉住譚婆婆不松手說，不親不故，跟你啥關系？還真是菩薩心腸？譚婆婆說，有娘沒爹，娘還是個癱子，少人管教，可憐那。唉，不行，再壞，他也還是個孩子，不能就這么一下子毀了！話一說完，譚婆婆就掙脫梅婆婆去找了武警。

結局不錯，賴皮仨兒最終還是聽了譚婆婆的，自動甩了刀子。大胖子嚇破了膽，脖子上已經有了血口子。賴皮仨剛被武警裝進車子，大胖子就卟嗵跪在了譚婆婆面前，連磕響頭，口里說，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啊……

譚婆婆還沒有反應過來呢，梅婆婆已經淚流滿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