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語靜態事件詞匯化模式的類型學研究

鄧巧玲，李福?。?華南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廣東廣州5064；.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學院，北京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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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語靜態事件詞匯化模式的類型學研究

鄧巧玲1，李福印2
（1.華南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廣東廣州510642；2.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學院，北京100191）

摘要：基于Ta1my的詞匯化模式理論和遵循詞匯化模式研究的方法論要求，即口語化、使用頻率高及普遍性強，本研究實證考察了土家語靜態事件的詞匯化模式。研究結果表明土家語是典型的衛星框架語言，但同時具有動詞框架語言的特點，與漢語靜態事件呈現相似的詞匯化模式。

關鍵詞：土家語；靜態事件；詞匯化模式

Ta1my的詞匯化模式研究是他在認知語言學領域做出的最重要的理論貢獻之一（李福印2013）?；谠~匯化模式理論，Ta1my（1985，2000）將世界上的語言分為衛星框架語言和動詞框架語言。中國的民族語言豐富，為驗證和補充詞匯化模式理論提供了豐富的語料來源。本文以土家語靜態事件為研究對象，基于對靜態事件的分析，探討詞匯化模式理論下土家語的類型學歸屬。同時，漢語和土家語同屬于漢藏語系，兩種語言是否呈現出共性也有待于進一步探索。

一、研究背景

Ta1my（1985，2000）的詞匯化模式理論將語義和形式分離，認為詞匯化類型學可以從兩個角度考察，即從表層形式看語義結構和從語義結構看表層形式。不同類型的語義元素可以通過相同類型的表層元素來表達，相同類型的語義元素也可以由不同類型的表層元素來表達?；蛘咭粋€獨立的表層元素可以表達幾個語義元素的組合，幾個表層元素的組合可以表達單個的語義元素。語義元素包括[焦點]（figure）、[運動]（motion）、[路徑]（path）、[背景]（ground）、[原因]（cause）和[方式]（manner），其中[路徑]（或者[路徑]+[背景]）是核心圖式，[原因]和[方式]構成副事件（co-event）。表層元素包括動詞（verb/ verb root）、附置詞（adposition）及衛星語素或者附加語（sate11ite）。衛星語素是指與動詞或動詞詞根處于平等關系的、除名詞短語和介詞短語之外的其它語法成分，可以是一個粘著詞綴，也可以是一個自由詞根。在研究包括運動事件（含位移性事件和表“運動”和“存在”的靜態事件）、體相事件、狀態變化事件、行動關聯事件及實現事件的宏事件的基礎上，將核心圖式作為類型學標準，他把語言分為兩大類，即動詞框架語言和衛星框架語言。將[路徑]信息編碼至動詞詞根的語言稱作動詞框架語言，將[路徑]信息編碼至衛星語素的語言為衛星框架語言。在宏事件中，研究最廣泛的是位移性運動事件。以位移運動事件為例，不同語言對于[路徑]信息有不同的表征方式。在英語中，[路徑]大多由衛星語素表達，如例（1）：

The bott1e ro11ed down the hi11.

瓶子 滾下 山。

語義元素[焦點]、[背景]和[運動]分別由bott1e、hi11及ro11ed表達，[路徑]由衛星語素down表達。因此，英語屬衛星框架語言。

而在西班牙語中，[路徑]信息融入到動詞詞根，如例（2）：

La bote11a cruzoe1cana1.

The bott1e move-across thecana1.

“The bott1e f1oated across the cana1.”

瓶子飄過運河。

bote11a和cana1分別表示[焦點]和[背景]，動詞cruzo表達了[運動+路徑]，因此，西班牙語屬于動詞框架語言。

Ta1my的二分法適用于世界上的絕大多數語言，如德語及丹麥語屬衛星框架語言，日語、法語、韓語及土耳其語屬于動詞框架語言。然而語言事實非常復雜，漢藏語系、侗臺語系、南島語系和霍卡語系不屬于其中任何一種（S1obin 2004）。衛星語素在連動結構中很難確定，如漢語。Ta1my（2000）認為漢語是典型的衛星框架語言，但S1obin卻持不同的觀點?；赥a1my的二分法，S1obin（1996，2004，2006）提出了語言類型的三分法，即平衡框架語言。他認為[方式]和[路徑]信息同樣重要，甚至更顯著。在S1obin的三分法中，他將漢語歸為平衡框架語言。近年來國內學界也對漢語類型展開了研究，如Chen & Guo（2009）、李雪（2008）、史文磊（2011，2012，2014）、嚴辰松（2005）等。漢語的類型歸屬還沒有定論，漢語究竟是衛星框架語言還是平衡框架語言一直是學界爭論的一個焦點（李福印2013）。

李福?。?013）指出已有的絕大多數在Ta1my框架下關于現代漢語類型學的研究存在兩大“系統性誤區”。Ta1my利用核心圖式作為類型學標準把語言分為動詞框架語言和衛星框架語言是基于包括運動事件、體相事件、狀態變化事件、行動關聯事件及實現事件的宏事件的研究基礎上提出來的，但目前的研究幾乎全集中在了運動事件，尤其是位移性運動事件，靜態事件幾乎被學界忽視。其次，大多數研究缺乏科學統一的方法論。Ta1my的詞匯化模式研究要校嚴格的方法論要求，即語料的“口語化、高頻率、普遍性”，但現有的研究多數基于某些書面表達進行的理論探討。針對以上不足，李福?。?015）考察了漢語靜態事件的詞匯化模式。該研究設計了10張靜態事件的圖片，采訪50名受試者收集到500個答句。通過對這500個句子的分析歸類，研究結論為漢語屬衛星框架語言。

Ta1my的詞匯化模式理論將語義元素和表層表達元素分離以考察形式與語義之間的復雜對應關系，克服了詞匯研究和語法研究的限制，使我們能夠對不同類別的語言做出統一解釋，為系統分析語言意義和形式關系提供了有效的理論框架，也為語言類型學做出了卓越貢獻。但是，該理論調查的范圍有限，在漢藏語系中，僅粗略談及漢語。土家語和漢語均屬于漢藏語系，而土家語又分屬于藏緬語族，二者的詞匯化模式是否呈現出相似性？本研究將詞匯化模式理論運用到土家語研究中，實證探討土家語中意義和形式的對應關系，進一步驗證該理論。統計數據表明如今土家語的使用人口不會超過5萬人（張軍2006），土家語已屬深度瀕危語言，因此開展土家語研究對于保護瀕危語言也意義非凡。

二、研究設計

本研究遵循Ta1my（2000）提出的“口語化、高頻率、普遍性”的方法論要求，采用圖片描述任務收集語料，要求受試在觀察完圖片后對圖片內容進行口頭描述。

（一）受試

本研究受試共14人，全部來自湖南省龍山縣坡腳村，其中男性8名，女性6名，年齡最大的73歲，最小的18歲，平均年齡54歲。

（二）實驗材料

我們將24個表靜態運動事件的句子分別轉化到24張A4紙上（見附錄），用圖片表示句子的內容，圖片的設計以接近當地人生活并且易于口頭表達為準。

（三）實驗過程

為了獲取語料，我們采用了田野調查的方法。在說明實驗目的和實驗過程之后，受試以自愿的形式參加本研究。在實驗正式開始之前，我們用一張表示“樹上有三只鳥”的圖片先進行熱身練習，提醒他們盡量完整地描述圖片內容。在實驗正式開始之后，我們給受試者足夠的時間觀察圖片。在整個描述過程中研究者不給受試者任何提示，以免對受試者的描述造成干擾，只在受試辨物有困難時給予提示。在獲得受試者的許可后，我們將整個描述過程進行了錄音。

（四）數據轉寫

研究者對所有錄音按照土家語拼音進行轉寫。土家語有南部方言和北部方言，語音和詞匯差別較大（葉德書1995；陳康2006），龍山人所說土家語屬北部方言。其中有一個18歲的受試者不能用土家語將所有的圖片描述出來，最后收集到的句子總共是347個。

三、實驗結果

我們按[路徑]信息的編碼方式將347個句子歸類，結果表明土家語靜態運動事件有4種表達方式：

（1）方位名詞短語+方式動詞

在此類表達方式中，[路徑]信息通過主要動詞“有”、“站”、“掛”、“結”以外的方位名詞短語來表示，如“樹上”、“河里”、“山頂上”和“房子上面”等。方位詞“里”、“上”、“上面”等同于Ta1my提出的封閉類的衛星詞類，所以類型I：[路徑]=方位詞=衛星語素。

（2）方位名詞短語

在第二種模式中，[路徑]信息由方位名詞短語“水里面”和“山上”表征，[路徑]信息=方位名詞短語=衛星語，與第一類表征相似。與第一種模式不同的是，這類表達中沒有動詞出現，整個句子可以看作是類型I的省略形式。因此，類型II：[路徑]=方位詞=衛星語素。

（3）動詞

第三種表達方式的[路徑]信息由分別由動詞“開”、“穿”、“抱”、“牽”表征，因此類型III：[路徑]=動詞。

（4）名詞

在第四種表達模式中，[路徑]信息沒有出現，只有[焦點]及[背景]信息。綜合以上四種表達模式，本研究土家語靜態運動事件的[路徑]表征情況見表1：

表1　詞匯化模式類型

非參數卡方檢驗表明P值為0.000，小于0.05，達到統計意義上的顯著性，所以我們認為土家語為衛星框架語言，兼具動詞框架語言的特點。

四、結論

動詞在Ta1my的語言分類中是不可或缺的，他認為運動動詞的詞匯化模式主要分為三類：[運動+方式或原因]、[運動+路徑]及[運動+焦點]。但是本研究發現有少量句子有[路徑]信息，但沒有動詞出現，或者只有[焦點]及[背景]信息，既無動詞也無[路徑]信息，我們認為這與土家語的形態句法特點及語用因素有關。沈家煊（2009，2010a，2010b，2012）分析指出漢語中名詞和名詞短語可以不加系詞直接做謂語，名詞可以連綴成句，名詞包含動詞。土家語與漢語同屬于漢藏語系，因此也有名詞動用的現象，如“樹上三只鳥”、“魚三條水里面”等。此外，本研究發現有7個句子既無動詞，也無[路徑]信息，只出現了[焦點]及[背景]信息。Beavers et a1.（2010）認為從語用角度看，當交流雙方可以通過語境推斷出事件內容時，方式動詞通常不具強制性，并且路徑信息有可能會被省略，以降低認知加工難度。值得注意的是，該類句子僅占2.02％，所以Ta1my將[路徑]作為語言類型學的區別性特征是毋庸置疑的。最后，土家語和漢語同屬于漢藏語系，二者在靜態事件中呈現出相似的詞匯化模式，即同屬于衛星框架語言，但是動詞框架語言的特點在土家語中更顯著。動詞框架語言和衛星框架語言的分類不是二元對立的，二者的特點在同一語言可能會同時存在。由于語言的形態句法特征及語用因素的影響，相對頻率會存在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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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譚大友

中圖分類號：H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1（2016）01-0185-04

收稿日期：2015-12-3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現代漢語宏事件語義類型學實證研究”（項目編號：13BYY012）；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專項資金“現代漢語宏事件語義類型學實證研究”（項目編號：YWF-14-WYXY-001）；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土家語宏事件語義類型學實證研究”（項目編號：14YJC740014）；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研究生教育與發展研究專項基金項目“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研究生教育國際化的實證研究”（項目編號：JFYS2015029）。

作者簡介：鄧巧玲（1979-），湖北五峰人，主要研究方向為認知語言學及第二語言習得；李福?。?963-），山東人，教授，博導，主要研究方向為認知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