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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梅小說中土家女性形象

2016-07-13 08:25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武漢830074
名作欣賞 2016年27期
關鍵詞:杏兒土家土司

⊙陳 璐[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武漢 830074]

葉梅小說中土家女性形象

⊙陳璐[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武漢830074]

葉梅在她的小說中刻畫了眾多人物形象,而在這些人物形象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那些巴山楚水間的女性??v觀這些女性,她們美麗、溫柔但又敢愛敢恨,具堅韌、溫柔、剛強于一體,且深受土家族文化的熏陶。因時代、環境、命運的影響,大致分為三種類型:“山鬼”似的精靈、舊式的土家女、命運自覺的新女性。通過對她們心理、感情的開掘以及生存狀態、命運變遷的反思,表現土家族女性由女性無意識到女性意識的自覺發展的嬗變過程。

葉梅女性形象

葉梅,作為一個民族意識鮮明的寫作者,她的小說以自己的故鄉湖北恩施地區土家族人們生活為題材,著重展示在歷史和現實的變革中土家族人的民族性格和精神風貌。在她的筆下有許多些關于土家族的浪漫傳奇,有許多柔媚多情的水樣女子。葉梅對這些土家女兒懷著深切的同情和關愛,她注視著她們,描寫著她們,講述著她們的故事。葉梅從女性作家的視角,致力于挖掘和展現不同時代不同社會背景空間里沉浮和跌宕于命運之流的普通土家族女性的心理、情感和命運,描述她們在面對性別、宗教、傳統文化時被壓迫、束縛的種種不堪遭遇,以及女性自我掙脫的努力,顯示出不同時代不斷掙扎的土家族女性的個性和靈魂,著力于對她們的生存狀態、命運變遷進行反思,表現土家族女性由女性無意識到女性意識的自覺發展過程。

一、“山鬼”似的精靈

“若有人兮山之阿?!鼻毒鸥琛分械纳焦?,傳說是一位山林中的神女,她美麗、率真、癡情,經歷艱難與情人相會,然而情人未至,在風雨交加、猿齊鳴中,山鬼倍感傷心、哀怨。

深受巴楚文化影響的葉梅在小說中也塑造了一群這樣來自大山的精靈,她們是巴楚文化中美麗神秘的存在,營造了詩意神秘的凄楚氛圍。在《最后的土司》中,啞女伍娘一出場便在舍巴日的祭祀中飛旋起舞,玄妙又雄奇。她“雙目炯炯,額頭一片燦爛血紅,像是涂抹的牛血,黑衣褲上有寬大的紅邊,似飄動的團團火焰。女子圍著仆地的黃牛飛騰跳躍,將火焰撒遍了全場,鼓聲中明顯混合著人的急促呼吸如燃燒的干柴,一片噼噼啪啪作響?;鸬木`仍在彎曲、飛旋,煽動著綠得發黑的山、綠得發白的水都燃燒起來,同太陽融為一體”?!肚嘣埔隆分械逆阂彩沁@樣好似從天而降的精靈。她開始以女扮男裝出場,被向懷田誤認為是“后生子”。當向懷田一無所有時,妲兒顯示出女兒身份,要與向懷田一起過日子?!昂盟谱鰤?,那盤厚厚的青布帕兒一圈又一圈,解開來,鋪了半邊沙灘,那瀑布般的長發就柔柔地瀉下了,遮住了那人羞紅的臉龐。身上的青云衣,像中彈的羽毛紛紛飄散,只剩下一片雪白,雪白之上聳起了兩座如玉的山峰,巍峨得令人眩暈?!笔瓜驊烟锇l出“你是妖還是神”的驚訝。從屈原的《天問》到神秘詭異的巴楚文化和巫文化,在長江三峽一帶的山區里,處處充滿了神奇和玄妙。正是這樣的大山、這樣的文化浸潤著這里的女子,她們如山鬼般美麗,也如山鬼般神秘,也有猶如山鬼般令人悲哀的命運。她們自由而不受約束,她們為情而生,為情而亡。正是因為這份對愛情忠貞的執著、女性地位的低下和文化沖突的多重交織,導致一幕幕悲劇的上演。啞女伍娘受土司之命照顧外鄉人李安,在休養期間兩人產生感情,并得到土司的應允成婚,然而在新婚當夜,按照規矩,新娘伍娘要將初夜獻給土司。當伍娘懷著敬神的心獻出自己時,她不知道土司也深愛著她,覃土司并不像以往只是在西廂房靜靜待過一夜之后,完整無瑕地將新娘送回丈夫身邊,面對自己珍愛的伍娘,覃土司一時間決定娶伍娘為妻。在伍娘的新婚當晚,他行使了土司的“初夜權”,將伍娘據為己有。覃土司本以為這是一個絕好的方法,“初夜權”行使完后,可以將伍娘迎娶過門,追回對伍娘的愛。對于伍娘而言,覃土司是高高在上的土司,如同神靈一樣的存在,她以一種敬畏神靈的虔誠完成自己的義務。然而對外鄉人——李安,這是不能容忍的奪妻之恨?!皻⒏钢?,奪妻之恨”不共戴天。即使伍娘無論如何真愛李安,李安也用盡各種方式折磨伍娘,憤怒的欲火燃燒著他自己也毀了伍娘。從始至終,伍娘自己的身體和愛情都不屬于她自己。外鄉人與土司,愛情與神靈崇拜,漢文化與土家文化的沖突,把這三個人卷入了愛情、政治、民族差異的糾葛中,并把矛盾推向了極致,最終也把伍娘推向了死亡之路,不幸成為犧牲品的伍娘,最終她將自己化身為“舞”,獻給了神,獻給了她心中圣潔的愛情。與伍娘殊途同歸的妲兒,這個偽裝成“后生子”的女子,熱烈地與處于落魄境況的向懷田相愛,原本在二人的操持下,小日子越來越好。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妲兒作為土匪頭子的親妹子,受牽連遭批斗,導致精神失常,瘦得像只貓,輕飄飄的,最終死了。妲兒本是一個善良美麗的女子,只因身份牽連就無辜受害,她無力為自己辯駁。她所追求的不過是一份安穩的生活,然而最終未能實現。無論是伍娘還是妲兒,她們都是楚文化精魂的化身,神秘而又凄楚。她們帶有神秘性的色彩,率真自然卻依然逃不出悲劇的命運。她們的生活環境和民族習俗橫在面前,使得她們無法把握自己,最終隕落。

二、舊式的土家女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三峽的大山如同天然的屏障,隔絕了山里人與外界的交流。在大山深處的土家女子更是生于自然,長于自然。她們敢愛敢恨,敢作敢為,她們忠貞、剛烈。

《撒憂龍船河》中的巴茶,從小跟祖祖闖深山鉆密林,可以用石子將飛跑的麋子野兔捕獲。在祖祖的葬禮上看見覃老大跳喪,被他的男性魅力傾倒,不要聘禮不要媒人,將代表土家女兒定親之物的千層鞋底送給了覃老大。并且巴茶既不在意覃老大“世代漂泊于河上,有飯吃飽有酒喝完難以聚財,家里時常吊起鍋兒當鐘打,并還有一個二弟撫養成人”,“誰想女人全不在乎身外之物,果敢地鎖了三家小屋,將一應衣物用背簍背了跋涉到龍船河,過門兩年攬了田里全部活計,風里雨里無怨無悔”。巴茶這樣的好女人依然逃不掉女性的悲劇命運。覃老大與客家女子蓮玉發生了關系,她卻無能為力只能嘶啞著喉嚨進行刻薄的詛咒。聽信老者的話“女啊,要留住一個男人的心只有一個辦法,你要為他生一個兒子”。與覃老大求子未果,竟與覃老二發生了不倫關系,后懷孕,卻也胎死腹中,然而善良的巴茶找到客家女蓮玉與覃老大的孩子波兒,將其撫養成人,覃氏的血脈得以傳承。久處于男性中心的文化結構中,女性仍是以“服從”為美德與標準,這種傳統的文化觀念令土家族女性逐漸喪失了自我意識,也喪失了對自我命運的掌控能力,由此使自己常常淪為各類悲劇的主人公?!痘浠洹防锏奶@個剛烈勇敢的女人,始終遵守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封建婚姻倫理,當爺爺參加革命離開家鄉后,太遭到了還鄉團的瘋狂報復,死去活來,太拼著一口氣活下來,等來的卻是爺爺的背叛。爺爺另外在城里娶妻生子,成家立業。面對這樣的變故,她也只能以一種麻木的等待和無謂的犧牲的心態順應命運不公的安排。太一字一句地說:“男人不是好東西!”她對男人懷有一種仇恨,對所有男人都不給好臉色,甚至對自己的兒子也如此,除了憎恨別無他法?!渡缴嫌袀€洞》里杏兒媽本是河邊一個普通的苗族女子,牟土司那年帶著一群人踏青,跟著一只野兔子策馬追到河邊草叢中,一眼看中正在河邊洗衣服的杏兒媽。牟土司不管不顧,將她強行帶到山洞里,占有了她。即便沒有名分,即便牟土司已經有了大大小小七個夫人,杏兒媽也只能跟隨這個粗蠻的土司進入他的皇城。因為有女兒杏兒,杏兒媽不得不認可自己的命運,懷著對牟土司的恨,獨自守著杏兒出生和長大。

這樣的舊式土家女勤勞質樸,善良而美好。然而,她們無力把握自己的命運,無法認識到自己作為個人獨立的存在,甚至不具備反抗不幸婚姻的意識,她們把自己的苦難歸因于命運的不公,逆來順受和一味地自我犧牲。她們不同于原生傳統的土家女性,隨著“改土歸流”,土司制度的廢除,土家山寨也漸漸受到漢文化的影響,受到封建傳統思想的禁錮。傳統的儒家思想強調男尊女卑,忽視女人本身的存在價值,女人更多的是作為男人的附屬品而存在,在傳宗接代中彰顯其價值,她們的價值唯在生育。在這樣的思想背景下,女人的生命就顯得無足輕重。正是受這種思想桎梏的巴茶才心心念念想要一個兒子以挽回覃老大的心?!叭龔乃牡隆薄叭V五?!钡姆饨ㄓ^念深深銘刻在她們的心靈,因此,她們恪守婦道、生活狹窄,一切都以男性為中心,并且很容易在失去這個中心后滑入深深的幽怨之中。太對爺爺的恨,對爺爺的幽怨終生未解。迂腐的貞操觀念,只許男人三妻四妾,女性卻必須“從一而終”的標準,成為鉗制她們心智和命運的枷鎖。在河邊被強娶的杏兒媽只能懷著深深的無奈跟著已有七房夫人的牟土司。這種對女性“從一而終”評判標準也不是絕對的,它是根據統治者的需要而定的,實際上是強者迫害弱者的幌子,是牟土司利用強權對杏兒媽的控制。女性意識就這樣在女性非人的地位下沉睡著,女人只能在政權、神權、族權、夫權等“四權”的桎梏下生活著。她們在男權中心化和外來文明雙重力量的合圍中艱難地生存著。但她們不同于從小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女子,這種舊式的土家女子仍然保留著土家性格的基因。她們敢愛敢恨,敢作敢為,她們忠貞、剛烈。面對喜愛的男人就主動去追求,不在乎名分與地位,她們更看重的是感情的真摯。正是因為這種土家文化的原始基因與儒家文化的碰撞,更加重了她們的痛苦與無奈。

三、命運自覺的新女性

時代在變遷,改土歸流,土司制度的變革和終結,土家人更加積極融入外面的世界,一代又一代土家人,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發了巨大變化。在《鄉姑李玉霞的婚事》中的李玉霞在遭到小龔的背叛后并沒有消沉,而是主動對舅舅說“你在城里打工好幾年,認得的人不少,你幫我找個對象”,她的父母都被她的這一舉動嚇得目瞪口呆:“玉霞,你瘋了?哪有一個姑娘家家這么說話的?”但李玉霞不在乎,比起這些傳統束縛,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終身大事,自己的幸福。當舅舅杳無音訊時,李玉霞更是只身進城,因機緣巧合遇見了打魚的亂毛,并勇敢地對亂毛說“我來幫你賣魚”。最終李玉霞嫁給了亂毛,兩人過上了幸福的日子?!痘浠洹分械恼雅?,受過高中教育,喜愛看書,她主動找鄉長謀求民辦老師的職位,憑借自己的才華和勇氣在村小當上了教書先生。在教書的日子里,昭女與同樣愛看書的鄉長朱國才產生了情愫,她決心與朱國才正大光明地在一起。然而朱國才卻退縮了,當昭女發現鄉長的懦弱、粗鄙之后,毅然斷絕與他的關系,并且拒絕了公辦老師的機會,她說“我想試一試,我依靠自己的力量,到底能走多遠”。她坐上了開往山外的班車,想去參加縣里的成人高考。在走之前,她砍掉了那顆象征命運的花樹,猶如砍去冥冥之中一只任人主宰的手?!段逶嘛w蛾》中的二妹也是這樣一個有主見的女性。爹在二妹走到堂屋門口時才看到她提著的小包,說:“哎,你要到哪里去?”二妹站住腳說:“我進城去?!钡舻卣酒饋?,說:“進城去?這么大事,哪個同意的?”二妹很平和很淡然地說:“我自己呀,爹?!边M城后,當她三姨媽以鄙夷的語氣問她時,她堅定地回答:“我不想學我媽?!币痪湓挼莱隽硕貌幌胙刂瓴蛔兊纳罘绞街貜蜕弦淮吮瘎∶\的決心和勇氣。她憑借自己的樂觀、聰慧和勤勞,獲得了職業上的成功和他人的尊敬。對于愛情,對于未來,她都不輕言放棄,積極地面對生活的樂觀態度使她經受了一次次考驗,最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們不再是過去逆來順受的女子,不再怨天尤人,不再將自己的不幸歸因于命運的安排,而是主動謀求幸福,化被動為主動。同時,她們面對來自“城市”的異性的挑戰、諂媚時都能保持自強自立,這些敢于“走出去”新女性,在現代城市的壓抑、各種或明或暗的規則之下仍然堅持自我,是十分難能可貴的。即使她們接受教育和新文化,但身上土家女性的淳樸、善良和堅毅仍然保持。正如學者吳義勤所說:“葉梅為民族文化的表現、對現代性的批判和反思提供了另一種方式:溫柔的反抗,這種反抗又主要是通過極力展示民族文化本身的美感而得以實現?!边@些作為“民族文化本身的美感”的土家女性,無疑是傳統與希望的結合。

但是,她們同時也面臨著“娜拉出走”的困境。小說中昭女、二妹等人物從鄉村進入了城市,但心靈卻永遠只是在城市邊緣徘徊,同時也難以回歸,永遠的孤獨和飄零,似乎是他們的宿命。在葉梅看來:“她們是城市中的邊緣化群體。城市文化毫無疑問地影響了這些邊緣人,而他們同時又影響著城市文化,改變著人們的存在狀態。但這個變化的過程并不能簡單地用進步與落后、好與壞來加以判斷?!彪m然她們前途未卜,但畢竟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四、結語

這些土家山寨的女子,從具有神話色彩的原始精靈到舊式傳統土家女性,再到具有命運自覺意識的新式土家女性,葉梅以女性作家的視角,懷著深切同情與期望的筆觸,展示著她們的命運變遷和精神嬗變,展示她們怎樣從歷史走向當代,又該如何應對未來。而這樣的展示又是包含在批判反思、重塑民族精神文化之中。葉梅在訪談中說:“我的文學經驗來源于民族經驗。民族經驗比較多的表現在這個民族的生存狀態以及對生命的態度,還有因此而產生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上?!币虼?,在她的筆下,土家兒女不是某些空洞的符號,而是一個個鮮活的、真實的生命,有著獨特的靈魂、心性、情感和體驗方式。少數民族女性相對于漢族女性,她們的自覺意識由于文化深層因素的影響,對自己本土地域文化的親近、體認與女性掙脫中國男性中心文化的束縛之間的矛盾與緊張常常交織在一起,這種覺醒與反抗更為復雜。葉梅作為土家族女性作家,將這種對民族、女性經驗的雙重體認深刻地展現出來,無疑是對少數民族文學的重大貢獻,同時也顯示出她作為一個少數民族作家可貴的堅守。

[1]葉梅.妹娃要過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2]葉梅.最后的土司.(后記)[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

[3]內蒙古師范大學中國少數民族作家研究中心編.葉梅研究專集[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7.

[4]閆麗霞.土家文化的探尋與身份建構——葉梅小說論[D].三峽大學,2009.

[5]彭衛鴻.論葉梅小說的女性意識[J].小說評論,2008(6).

作者:陳璐,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輯:曹曉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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