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雷：“破案是唯一的交代”

由衛娟　陸洋

章丘市作為濟南市“最強縣”，近年來連續入選百強縣的榜單。在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刑事案件的發案數和發案率有所增長，社會治安的壓力也隨之遞增。

張春雷自2009年起，擔任章丘刑警大隊大隊長。期間，章丘市共發生命案98起，破獲102起，其中破獲2009年以前積案5起。破獲2001年殺人積案1起，為河南新蔡縣破獲殺人案件1起。

2015年，張春雷帶領章丘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獲得濟南市公安局集體二等功，2014年獲得了濟南市打擊處理數第一名的好成績。2013年，他本人獲得“全省優秀刑事偵查大隊長”稱號。

這位一直泡在基層的老刑警，沉穩干練、平實少語，一旦遇到案件，卻不乏“東方商人”的縝密、“朱開山”的韌勁兒，不愧為土生土長的“章丘漢子”。

5月3日，本刊記者采訪了剛從破案現場回來的張春雷。

“三分棉花苗”接上的地氣兒

持槍抓捕、手銬抓人……影視作品的渲染給刑警這一職業增添了許多英雄式色彩。然而，生活不是影視劇。18歲，張春雷從山東省人民警察學校畢業，分配至章丘市公安局工作。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執行任務，關于老鄉的三分棉花苗被毀壞。

這是一個非常接地氣兒的開始，從此，張春雷和他的自行車常常被局里的大卡車丟到現場，單人匹馬在苞米地尋找蛛絲馬跡，在鄉間大車店油漬麻花的被子里胡亂打個盹兒，在外一呆就是十天半月。有一回為了一起投毒案，他一直在外盯了一個半月。終于混上了摩托車，卻意味著艱苦的升級。他曾發著高燒在雪地里跑了兩趟萊蕪，全身裹上被子也難掩寒氣，全程都是顛簸的搓板式盤山路，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控制來回擺動的車把?；貋砗髶湓诖采?，整個人累得像死了一樣。章丘鐵匠聞名天下。50年代，章丘73萬人有38萬以打鐵為生，都說鐵匠苦，80年代的章丘小刑警也不遑多讓。

這些經歷讓他對老百姓的疾苦深度體察，在他看來，無論大案小案，積案新案，都要認真對待，給信任人民警察的群眾一個交代，而“破案是唯一的交代?！?/p>

11年刑警后，張春雷先后被任命為官莊派出所副所長、垛莊派出所所長、棗園派出所所長。所在轄區有天高皇帝遠的窮鄉僻壤、也有人口復雜的城鄉接合部，這些基層的經歷讓他對人性社情更加練達。課堂里學到的薄薄的《罪犯心理學》在廣闊的全息式的社會畫卷中漸漸生動、豐厚，破案“第六感”不斷升級。

即便是在基層派出所，身份的轉換也沒有沖淡張春雷的“破案”嗜好、“刑警情結”。1995年底，張春雷在垛莊派出所時，老百姓報案，說養的豬被人用假幣買走。接到報警后的張春雷帶著所里的兄弟們追到了天橋區，找到了車主。又根據線索追到了匡山，將嫌疑人抓獲，追回了所有的豬。在官莊派出所，他帶著刑警隊的偵查員追到東北，為鄉里挽回了12萬的損失。在棗園派出所時，他多次在八月十五和大年三十晚上，提前了解轄區的逃犯，組織民警們晚飯后突擊追逃。

在重回刑警隊擔任大隊長后，他提出“命案現案必破、命案積案攻堅”。幾起老太太被性侵的系列積案借助DNA技術中Y染色體甄別而告破。張春雷由此聯想到12年前一起母女被焚尸的舊案。他安排刑警仔細排查，最終采用同樣的技術偵破此案。受害人家族幾十人敲鑼打鼓來到章丘市公安局，一位八九十歲的老太太當場給刑警們下跪，她沒有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還能得到這樣確鑿的“交代”。那一刻，張春雷深受感動，鐵漢子們當場流淚。為了這個“交代”，所受一切苦都值了。

48小時破獲“12·12爆炸案”

在采訪中，章丘刑警們多次跟記者提到張春雷抓案件思路清晰、能夠找準突破方向，條理清楚安排各路偵查手段，并能關注到細節，抓緊抓死。

2010年12月12日晚8時，家住章丘市明水街道辦王家寨社區的彭維東和女朋友盧彩霞，在章丘市百脈泉公園跳完舞后，由盧彩霞駕駛著標致206轎車，前往彭維東的住處。

當晚8時40分許，車停在門口，彭維東正要拉車門下車，突然8歲的兒子龍龍（化名）對阿姨盧彩霞說他在廣場上撿到一個好玩的東西。彭維東看了看是個“禮花彈”，就在龍龍準備將這個“禮花彈”遞到阿姨的手里時，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禮花彈”在車內爆炸了。

爆炸發生的瞬間，這個年幼的生命就這樣逝去了，而在旁邊的盧彩霞則被炸斷了右前臂；彭維東面部毀容。伴隨著巨大的爆炸聲，爆炸點周邊村民家的窗玻璃也被震得粉碎，駕駛的汽車也被炸毀。

爆炸案件屬于惡性案件，且臨近春節，破案壓力很大。張春雷第一時間趕赴現場，分析案情后明確偵查思路，迅速啟動爆炸案件偵破程序。一是“以物找人”，在章丘市區和鄉鎮村莊對所有電子、五金商鋪進行排查，重點查找現場爆炸裝置殘留物片來源，特別是同型號的電池和含有黑火藥的禮花爆竹等物品；二是針對受害人復雜社會關系開展調查，重點查找可能引發報復殺人的矛盾因素；三是調取察看現場的監控錄像資料，分析篩查查找嫌疑人員。

大量的排查工作一開始就遇到了瓶頸，由于受害者盧彩霞的關系網復雜，工作量巨大。因為張春雷對排查的嚴謹要求，12月14日下午，專案組成員在調查明水車站街易安商場東首的茶葉鋪時獲取到一個線索，店主曾銷售過與現場遺留電池同品牌、同型號的“天鳥”牌電池。偵查員徹查售出的每塊電池去向，發現董某（男，38歲，章丘市相公鎮大魏李村人）曾于12月9日購買過2塊電池。而這個董某，還被發現曾在對面的修車鋪使用過電焊工具，打磨過燈泡、鐵絲等。

雖然這個線索有些“弱”，但張春雷意識到這也許就是案件的突破口。張春雷一方面帶領專案組繼續追查，另一方面針對董某采取攻心為上的審訊策略。經過搜查，專案組在董某的夏利轎車后備箱內發現了已制作完成的爆炸裝置。嫌疑人董某隨后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實：因生活受挫，產生了強烈的報復社會心理。12月9日，董某購買了電池、禮花彈和電線、鋼珠等物品，憑借自己掌握的機電技術，使用12枚禮花彈內的火藥制作了爆炸裝置，于12月12日晚放置在人群密集的百脈泉公園廣場，被人誤撿，導致案發。

令張春雷后怕的是，董某供述中還提到，他于12月14日改進引爆方式又制作了一枚爆炸裝置，欲再次引爆。如果沒有及時破案，那么下一次的慘劇就將上演。張春雷及專案組干警僅用了48個小時，就破獲了這一影響重大的惡性爆炸案件。

把自己“變成”嫌疑人

七零八落的證物，暗示著案發時的生死較量。血跡斑斑的現場，隱藏著哪些蛛絲馬跡？要從紛繁蕪雜的現象中找到真相，張春雷的秘訣是把自己“變成”嫌疑人，從嫌疑人的角度出發，才能發現案件的突破點。

2012年4月12日晚，在章丘市老東外環鐵路橋附近發生一起惡性搶劫殺人案件。受害人高雷與周穎晚上吃飯后在章丘市老東外環鐵路橋附近車上聊天，被三個戴帽子和口罩的小伙子用石頭把駕駛室的玻璃砸碎后行兇，造成一死一傷。這就是轟動一時的“4·12”案件。整整43天這個案件才告破。

一般來說命案的偵破周期越短越好，時間越長越不利于案件取證。這起案件拖到后來，很多辦案人員都失去了信心，但張春雷一直堅持不放棄。

張春雷一次一次帶領技術員、偵查員趕赴現場進行現場復勘和偵查實驗，開展案件排查情況。鑒于對案件的深入分析，張春雷認為犯罪嫌疑人應該是熟悉現場環境，或者常在現場附近活動，以選擇在此地段深夜談話或者發生不正當男女關系的人員為侵害目標，伺機作案的15-25周歲的男青年。

隨后，專案組準確劃定范圍，以現場為中心1000米以內進行走訪排查，尋找線索，共排查分析6000余人次?！拔覀兓旧鲜且粋€一個的排除，周邊的村至少排查了三遍了?！钡?0天過去了，專案組依然一無所獲。與此同時，專案組調取了案發地點附近所有的監控視頻，因為監控條件和發案時間在深夜的原因，也沒有發現很有價值的信息。只有很遠處的監控有三個可疑身影晃過，也非常模糊，不足為證。

張春雷調整偵查策略，通過信息研判逐個篩選曾到過案發現場的通訊信號。這個工作量是巨大的，在技偵支隊的支持下，張春雷帶領專案組重建犯罪嫌疑人作案的過程，不放過出現在案發現場的任何一個通訊信號。那段時間刑警隊幾乎沒怎么休息，陷入了鎖定再排除的循環。

后來根據技術手段提供的信息，他們進一步擴大范圍，排查嫌疑人。恰好在一個周五的下午排查到其中一個嫌疑人。嫌疑人說自己當天和朋友在某地的小旅館打牌賭博。

張春雷聽說后立刻感覺不對：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他怎么可能記得這么清楚？另外，他所說的位置距離案發地點太遠，不可能在案發地點留下電磁痕跡。張春雷立刻安排警員帶著嫌疑人去刁鎮派出所找所謂的牌友核實。而嫌疑人一到派出所，打開車門就跑，這一跑，讓此案水落石出。

據刑警隊同事介紹，案發后，張春雷幾次到現場，復盤案發狀況。他頂住重重壓力，排除掉情殺、仇殺可能，認定是財殺。給案件偵破指明了準確的方向。張春雷特別擅長“看位置”，他根據周邊的環境，推斷嫌疑人是怎么來的、怎么離開，用什么手段和方法，據此劃定范圍。

他把自己想象成嫌疑人，判斷出上來先砸壞玻璃是為了讓被害人沒法駕車逃走，而被害人人高馬大，在車被砸后下車理論雙方就此纏斗起來，嫌疑人為了制服被害人拿刀便刺致人死亡。后來嫌疑人的供述果然證明了張春雷的判斷。

愛“泡”現場的“老刑警作風”

刑警是公安戰線上最鋒利的一把尖刀，也是最危險的警種。干這行，僅憑滿腔熱情是遠遠不夠的，采訪中，張春雷數次將破案歸功于經驗，多次謙言：干這行久了，總有些第六感?！暗诹小背３椭麄冾A判案件的性質而事半功倍。而“第六感”不會從天而降，只能從一次一次的“泡”現場中逐漸抓取。

2016年4月4日凌晨2時，淄博的哥張師傅將從淄博上車的三名男子送到了目的地章丘。在乘車男子的指引下，張師傅在赭山一條東西向的土路上停下了車?！八麄冋f身上沒帶夠錢，讓我等等，找人送錢來，我也沒在意?！睆垘煾嫡f，在等了20多分鐘后，依然沒有人來送錢。趁張師傅不注意，三名乘車男子突然向他臉上噴辣椒水，然后對其實施搶劫。除了車上的五百余元現金，張師傅剛從銀行取出放在身上的3500元現金也被搶走。張師傅隨即報警。

次日凌晨4時，章丘市公安局指揮中心再次接到報警電話，另一名淄博的出租車司機從濟南駛往章丘途中，同樣遭到三名男子搶劫。據報案的哥描述，自己一直在濟南市區跑夜班出租，當時一男子以去章丘接人為由，在歷山北路某賓館附近打車，同時，男子的另一名朋友開一輛白色轎車在前面領路。行至章丘一處較為偏僻的路段后，乘車男子搶劫了車上現金和手機，隨后乘白色轎車逃離。

兩起搶劫案發生后，張春雷第一時間趕往轄區派出所指揮調度案件的偵破。刑警大隊、技偵大隊會同轄區派出所立即組成專案組。張春雷同專案組成員通過對兩起案件的分析比對，發現兩起案件的發案時間、地點、作案手段、嫌疑人構成等信息基本相同，果斷進行并案偵破?！懊拷佑|一個案件，首先要考慮的是它的性質。嫌疑人的作案動機是什么？將案件準確定性才能繼續進行偵查，這兩起案件比較明顯，屬于侵財類案件?！睆埓豪赘嬖V記者，侵財類案件相對來說比較難破，因為排查范圍不界定。在這種情況下，就要從細微末節處著手，這兩起案件顯然要從嫌疑人的交通工具入手?！白鳛橹笓]員來說，你得明白，遇到一個什么樣的案子，就采取什么樣的手段更直接一些，這是偵查案件的關鍵之處?！?/p>

張春雷帶領專案組立即趕往淄博、濟南等地調取嫌疑人行進路線周邊監控錄像與出租車行車軌跡，通過對調取的大量數據的研判分析，鎖定了嫌疑車輛?！翱幢O控實際上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監控視頻質量參差不齊，我們要通過模糊的影像去尋找可疑點。沒有捷徑，只能一幀一幀的去看?！表樦O控找到的嫌疑車輛停在胡同口的公路邊，張春雷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靜靜守候。專案組守候了一天一夜，車主終于出現了，隨即對其進行逮捕。通過了解，車主反映該車于案發前借給張某使用，并提供了張某的身份信息，通過監控等信息比對，專案組鎖定參與兩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張某。并抓獲了與張某同行的另一犯罪嫌疑人李某，經審訊，犯罪嫌疑人供述了另外一名同伙文某。專案組民警果斷出擊，將文某抓獲歸案。同時繳獲手銬兩副、催淚噴射器一瓶、電擊棍一根及遮擋車牌的磁鐵片四片，并將贓款贓物全部追回。

據交代，三名嫌犯都是章丘人，其中一人還未成年。嫌犯張某和李某具有犯罪前科，出獄后一直沒有固定工作，在一次喝酒時經朋友介紹認識。兩人認識不久就商議“重操舊業”，實施搶劫。這些信息和張春雷并案之后判斷的基本一致。

“沒想到被搶的錢這么快就被追回來了?！?月8日上午，在章丘市公安局明水第二派出所，兩起出租車搶劫案的受害的哥分別向辦案民警送上了“破案神速”的錦旗。這時距離第二起案發僅僅過去了兩天。

從1983年入職刑警，張春雷已經在基層工作了33年。從3分棉花苗、一輛自行車到DNA檢測和電磁痕跡，從1997年的“全省優秀青年民警”到2013年的“全省優秀刑事偵查大隊長”，他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給出自己的“交代”。年過半百，他依然“泡”在現場，轄區的每一命案，他都會在第一時間親到現場，鄰居們也都習慣了他的半夜出動，默契地單給他的座駕留出出路。當年的兩輪自行車、三輪摩托車和現在的四輪汽車都伴著他習慣了章丘夏天的苞米地、冬日的小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