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生

積雪草

白薇站在春天大廈的樓頂，俯視整個城市的時候，星星已經在天空中眨著眼睛。那時，白薇覺得天空離自己如此之近，天空仿佛觸手可及，有溫軟的風，帶有一絲甜甜的槐花的香氣，輕輕拂過面頰。

夜晚的城市，看上去流光溢彩，妖嬈迷人。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忽明忽暗的車尾燈，像一首首流動詩，讓城市看上去更像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充滿了欲望與誘惑。白薇站在春天大廈的樓頂，似乎看到另外一個自己，從那些忽明忽暗的燈光中走來……

20年前，白薇進了一家廣告公司。那時的白薇，剛剛大學畢業，眼神像嬰兒一般單純清澈。她像一尾小魚一樣，游來游去，最后歡快地游到那家廣告公司，別看那間公司很小，就那么幾個人，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因而從來不乏明爭暗斗和硝煙彌漫。白薇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小鹿，在那些爭斗中小心翼翼地存活，末了，她寫的策劃文案還是被一個蘇姓的女主管據為己有。白薇星星一樣明亮的眸子里，被生生塞進一粒沙子，疼得她夜里睡覺都閉不上眼睛。

18年前，白薇失戀了。很長一段時間內，白薇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她覺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從白晝掉進了黑夜，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讓白薇害怕，讓白薇膽怯。那個男人轉身的時候，背影很華麗，讓白薇終生難忘。他義無反顧地跟一個有錢的女人跑了，她知道這樣的男人不值得留戀，可是她就是有些不甘心，為什么有錢的那個女人不是自己？消沉了一段時間，失戀之疼，終于像一場感冒一樣，奇跡般地無藥而愈。

15年前，白薇升職了。白薇在那家小廣告公司只干了一年就辭職了，然后她毅然跳槽去了一家房地產公司，從售樓小姐開始做起。那時的白薇，年輕漂亮，她知道怎樣拿捏分寸，知道怎樣營銷，知道怎樣欲擒故縱。舌燦蓮花的白薇，一個人的銷售業績是銷售部所有人的總和，這樣斐然的成績，自然而然把銷售部經理的位置給頂掉了。那時的白薇，自然不是當年那尾游來游去的小魚，也早已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青澀女孩了。

12年前，白薇小產了。那天在航班上，白薇還沒有什么不適的感覺，看了一些資料，覺得有些頭疼，于是假寐了一小會兒。下了飛機，她還是自己親自駕車回到辦公室的。那天晚上，她還在辦公室里加班到很晚，回到家里，便開始隱隱覺得肚子疼，及至后半夜，已不能自持，連夜趕到醫院，沒多大一會兒工夫便見紅了，一個四個月大的男嬰沒有保住。醫生說是勞累過度，體力不支的結果。白薇的老公，面如死灰，一句不能言。

8年前，白薇離婚了。工作狂的男人，會讓很多女人厭倦，可是工作狂的女人一樣會讓男人憎惡。白薇沒完沒了地泡在辦公室里，沒完沒了地加班開會，沒完沒了地出差公干，終于讓她的男人無法忍受。男人提出離婚的那一夜，白薇喝了很多酒，男人說，你很優秀，沒有我一樣會過得很好！白薇哭了，她說，以后我改還不行嗎？給你洗衣，給你做飯，陪你看電視。男人搖了搖頭，說，晚了，我已經愛上別人了。

5年前，白薇扳倒了對手。失子失婚的白薇在職場上更加所向披靡，背后人們都叫她“冷血”，說她是一個沒有正常情感、唯利是圖的女人，閑言碎語傳到她的耳朵里，她也只是笑笑而已。一直跟她作對的何總，被她略施小計搬開之后，公司里就再也沒有人敢這樣叫她了。白薇就是白薇，什么事情都打不倒她，不管是失去孩子，還是失去婚姻，什么樣的事情都難不倒她，她的心越來越硬，她的人越來越冷。

2年前，白薇終于在業界做到最強。白薇的公司越來越大，跨界經營的子公司也越來越多，運作、籌劃、上市，白薇在業界獨領風騷。錢越來越多的白薇，內心卻越來越孤單，公司的年度酒會上，優雅內斂的白董卻喝多了，她笑了，然后又哭了。她說，我終于有了很多很多錢，可是我卻窮得只剩下錢。她知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永遠成了自己的夢想，因為自己再也不會有當初的真情了。

白薇在春天大廈的樓頂站了大半宿，一直到天亮，就像她的人生，華麗也好，慘淡也罷，都已經過了大半生了。

樓下不知什么時候聚了一堆人，有人以為她要自殺，甚至報了警，有人勸她要想開些，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有什么想不開的呢？

白薇淡淡地笑了，夜晚的風雖然溫軟，但站在高處，一樣不勝寒，就像她，大半生，事業被她經營得風生水起，可是她的家庭殘破了，丈夫離開了，孩子沒有了，唯有事業像這春天大廈一樣立在這個城市里。很多人羨慕她不菲的身家，顯赫的地位，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她想象著一家三口在燈下吃晚餐，有說有笑，其樂融融的情景，她想要那些家常的溫馨鏡頭，可是等她終于明白自己最想要什么時，已經過了大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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