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個女兒10個娘（散文）

王舉芳

她右手扶著墻，左手用力把左腿抬離地面一點點，使勁邁步，腳放下，她喘口氣，右手往前移動，左手用力把右腿抬離地面一點點，使勁邁步，腳放下，喘口氣，右手往前移動，左手用力把左腿抬離地面一點點……她走得那樣艱難，每一步都好像耗盡了力氣，但她努力著，沒走幾步，臉上已有了細細的汗珠。

忽然，她身子一晃，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一位老人遠遠跑過來，邊扶她邊責怪她：‘還沒摔夠嗎？讓你拿根拐杖就是不聽！”雖是責怪，語氣里充滿了疼惜。緊接著又跑過來幾位老人，她們合力扶起她，撫摸著她額頭上的擦痕，眼神里滿是關切。她笑著說：‘沒事兒，沒事兒，我以前全身無力只能躺在輪椅上，現在能嘗試走路了，您們應該為我高興是吧？”老人們聽了她的話，開心地笑了。

是這些老人，給了她第二次生命。

2009年的一天，她忽然感覺渾身沒勁，去醫院檢查后，醫生告訴她，她可能是運動神經元病變。后來她又去了幾家醫院，幾家醫院有的說是頸髓空洞有的說是重癥肌無力，最后去一家權威醫院，被初步診斷為頸髓空洞，這意味著她會全身癱瘓。聽到這個結果的那一刻，她一臉茫然，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哭得天昏地暗?？迚蛄?，她擦干眼淚，往家里走去。她一邊照顧女兒上學，一邊喝中藥調理身體。

不久，外出打工的丈夫也回來了，兩人干手工活維持生計。她的病越來越重，不但正常生活無法自理，連嘴巴也沒了力氣，說話變得含混不清。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丈夫對她一天比一天冷漠，漸漸疏遠她。更讓她心寒的是，丈夫竟以感情破裂為由提出了離婚。她覺得自己像極了一棵霜打的茄子，面對雪霜，那么無可奈何，只任一顆冰冷的心獨自瑟瑟發抖。

她自幼是個命苦的孩子，父親早逝，她和母親相依為命。在得知她得了“不治之癥”后，母親日日夜夜為她焦心，加之年紀大了身體有病，在她最需要溫暖的時候，母親過世了。她天天哭，幾天里流干了一輩子的眼淚。好在女兒十分懂事，雖然才7歲，已懂得照顧她，給她洗衣、做飯、穿衣服?？粗⌒〉呐畠簽樗芾?，她不忍心。

她與丈夫商議，自己可以暫時出去住，條件是丈夫要給她治病。丈夫同意了她的提議，把她送到了一間出租屋里，找了一名鄉村醫生為她治病。三個月后，丈夫不來了，醫生也不來了，只剩她一個人呆在凄冷的出租屋里，無人問津。那時她想：這樣也好，餓死了，也就解脫了。

“喂，醒醒，來，喝點熱水吧?！彪鼥V朧聽到有人呼喚她，是母親嗎？是母親，花白的頭發，慈祥的面容，她說不了話，連頭也沒有力氣抬起來?！澳赣H”慢慢把水倒進她的嘴里，她使盡渾身力氣吸吮著，仿佛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霖。

“我死了還是活著？”她在心里想著，努力睜開眼睛仔細看，眼前的老人不是母親，而是一位年紀和母親相仿的慈愛的老人。

此后，老人經常來照顧她，慢慢地，有好幾位老人都來照顧她，給她送好吃的飯菜。慢慢地，她又“活”了過來。

為了少讓大娘們為她漿洗衣被，她堅持能上廁所就去廁所。有一次她自己上廁所摔倒了，流了一地血，把大娘們嚇壞了。大娘們對她照顧得更精心了。每天晚上十點多，大娘們會過來扶著她上廁所，然后幫她蓋好被子，再從外面把門鎖上，早上再打開門，給她穿衣服，送飯。就這樣，大娘們和她相依相伴，度過了一年多的時光。

老人們在暗地里為她打算：“咱們年紀都大了，不可能照顧她一輩子，得給她找個人家，哪怕窮點，只要人老實本分，管她吃喝照顧她就行?！彼齻兯奶幋蚵?，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2012年中秋節前夕，經過大娘們牽線，她見到了他。他看著瘦得皮包骨頭的她，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他特別想照顧她，每天他從18里外趕到她的出租屋，送飯，喂飯，洗衣……漸漸的，大娘們的活兒他都做了。

她看著他對自己真心好，但自己的身體總不見好，不想耽誤他，她把自己最壞的情況都跟他講明了，他憨憨一笑說：“我不在乎?！焙镁脹]哭的她落淚了，這次是幸福的淚。她的一顆凄苦的心，終于有了溫暖的依靠。

他通過了大娘們的“考驗”，大娘們托人幫她和前夫辦妥了離婚手續，便又張羅著捐款為她治病，附近的幾個村子聽到此事后，也加入進來，總共為她捐了兩萬多元錢。為了方便她后續治療，也為了更好地照顧她，他們領了結婚證，他搬到了她的出租屋。

他的親戚朋友聽說他們的情況后，紛紛接濟他們，湊錢在他們居住的小屋里開了一個代售點，賣一些雜貨以維持生計。

去年秋天的一個晚上，她悄悄告訴他：“我懷孕了?！彼犃擞煮@又喜，但他對她說：“我們放棄這個孩子吧?！彼ε滤l生意外。

“爸媽年紀都大了，你是家里唯一的兒子，我知道老人想抱孫子，你們一家人從來沒嫌棄過我，所以我一定要為你生個孩子。不管你同不同意，這個孩子我都要生！”她說得非常堅決。

得知她懷孕的消息，大娘們無比欣喜，同時也為她擔心，擔心她的身體，當看到她堅決的態度后，便更加細心地照顧她。在她懷孕的9個月里，所有人都緊繃著神經，每天都在緊張中度過。婆婆和大娘們唯一的生活就是整天圍著她轉。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預產期終于到了。眾人把她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看到她的狀況，責問道：“怎么能讓她生孩子？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嗎？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但“埋怨”歸“埋怨”，醫院鑒于她身體的情況特殊，召集專家會診分析后，決定給她做剖腹產。幾個小時后，一個健康的6斤重的男嬰用響亮的哭聲沖淡了所有人的擔心和緊張?！澳缸悠桨?！”“母子平安！”大娘們相互說著這句話，禁不住淚光盈動。醫護人員也被感動了，他們有的捐錢，有的給她買營養品。此時，她竟連一句“謝謝”都說不出來了，她說她遇到了太多的好人，豈是一句“謝謝”就能表達的呢？

望著健康的兒子，她感覺她比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還要幸福一百倍。兒子不僅是她生命的延續，更是未來她對大娘們和其他好心人感恩的延續。

兒子滿月的時候，她把大娘們都請來吃席?？吹剿娜兆釉絹碓胶?，老人們非常自豪。兩年的相處，她早已成了她們的女兒，和親閨女沒啥區別。

現在經過幾個月的理療，她的身體明顯好轉，飯量增加了，說話也有力氣了，還能慢慢站起來。她盼望著自己早點好起來，親手抱抱孩子，給十余位照顧她的大娘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在她心里，她們都是她的娘。

是這些不是親娘勝似親娘的大娘們，給了她第二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