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食記 時光是米粉碗里最好的調料

年叔

我家住在長沙老城區的一條小巷里，巷頭是一家新開的便利店，大紅色的招牌中透露出一股熟悉的廉價感。便利店旁邊是一家米粉店，門口粗獷地架著幾口大鍋，揭開鍋蓋，總是熱氣騰騰。冬天路過的時候，我常常忍不住在大鍋前停留一會兒。

那幾口大鍋是我上學路上最溫暖的記憶。

早上是米粉店生意很好的時候，早起上班的年輕人、背著碩大書包往學校趕的學生，都像是約好了似的，齊齊出現在米粉店。

“肉絲木耳不要蔥花”、“老板，來碗牛肉粉……”、“老板加個荷包蛋……”點單的聲音絡繹不絕，站在鍋旁邊的老板，熟練地拈出米粉，盛到漏勺里，放入鍋中，時不時掂一下，過上幾分鐘，一把撈起，抖一抖去掉水分，手腕一翻，米粉就到了盛著高湯的碗里。

店小人多，里面肯定是坐不下的，在路邊支起幾張折疊木桌子，擺上幾張塑料椅子，也不管桌椅是否干凈，食客們端上一碗粉，挖上幾勺辣椒，倒上點醋，一碗長沙米粉就成了。

每個城市大概都有這樣一種食物，沒有吃過它，便仿佛虛度了一天。一個普通長沙人的一天，就從這碗米粉開始。

拆遷通知下來的時候，整個小區都沸騰了。比拆遷來得更快的，是店鋪紛紛關門搬離老巷子。水果店關門了，裁縫店關門了，陸陸續續也有居民搬出了老巷子。原本熱鬧的巷子，就好像長沙的天氣，突然間從夏天切換到了秋天，一派蕭瑟。

街頭的米粉店倒依舊是熱熱鬧鬧的樣子，好像拆遷搬家，跟他們并沒有什么關系。

周末，我踩著拖鞋晃悠悠地出門去唆粉。長沙人貪吃，就連吃粉也不肯乖乖用個“吃”字，一定用“唆”，來形容吃粉時暢快淋漓的感覺。

已過了早上的高峰，店內沒有多少人。我照例點了一碗牛肉粉，又加了一個雞蛋。老板抓了滿滿一把粉扔到大鍋里去煮，我則低頭刷手機。

“多吃點啊，這么瘦！”老板把米粉端到我面前。我戳了戳剛剛煎好的雞蛋，外表煎得焦脆，里面卻還是嫩嫩的流質的蛋黃，是我喜歡的質感。

“王叔，你雞蛋煎得這么好，教教我，以后我也去開個米粉店！”

“小鬼，又來調侃你叔?！?/p>

“說真的，有個一技之長傍身。聽說，外地沒有米粉店，說不定我從此就發達了呢……”說歸說，我自己也明白，要長時間站在火爐邊，我是絕對干不來的。

玩笑過后我們陷入了漫長的沉默，我低頭悶聲吃粉，王叔坐在門口沉默地看著巷子。都是看慣了的風景，街道甚至有點破舊，可不管是燉牛肉湯的味道，還是街邊炸雞排的香氣，一旦意識到有一天會永遠離開的時候，心里還是感傷起來。這些味道，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呀！

搬家那天，陰雨連綿的長沙終于放晴了。新家也在商業區旁邊，站在家里的陽臺上，就能看到步行街攢動的人流，還能欣賞到長沙周末的煙花盛景。

生活照樣繼續，并沒有因為一條街道消失、一些人不再相遇、錯過一些味道而有什么不同，我們大概都是擅長遺忘的吧。

周末，我趕著去一個地方跟朋友碰頭，抵達之后沒有如期找到朋友，只好在街上閑逛，卻在無意間聞到了熟悉的燉牛肉的味道。應該不會錯的，這是聞了十幾年的味道。我循著香味走過去，依舊是小小的店面，照樣是幾口大鍋呼呼地吐著熱氣。

“老板，來碗牛肉粉，不要香菜！”

“是不是還要加個蛋啊，小鬼！”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聲音，意外之中的小小驚喜，讓我那一刻有點小小的感動。有的東西不是錯過，而是無法忘記，就如那些在生活里漸漸老去的時光，和那些一直青春著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