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身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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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盧西亞]德里克·沃爾科特詩選
程一身 譯
德里克·沃爾科特(Derek Walcott,1930-),生于圣盧西亞,詩人,劇作家及畫家。出版過戲劇集和多種詩集。被布羅茨基譽為“今日英語文學中最好的詩人”。在圣瑪利大學和西印度的牙買加大學讀過書,畢業后搬到特立尼達島居住,并從此成為藝術評論家,在其作品中,探索和沉思加勒比海的歷史、政治和民俗、風景,有強烈的歷史感。他的詩因“具有偉大的光彩,歷史的視野,獻身多元文化的結果”而獲1992年諾貝爾文學獎。
1
細察時間的光,看它經過多久
讓清晨的影子拉長在草地上
讓潛行的白鷺扭動它們的喙與頸
當你,不是它們,或你和它們,已消失;
因為嘈雜的鸚鵡在日出時發動它們的艦隊
因為四月點燃非洲的紫羅蘭
在 這個鼓聲隆隆的世界里它讓你疲憊的眼睛突然潮濕
在兩個模糊的晶狀體后面,日升,日落,
糖尿病在靜靜地肆虐。
接受這一切,用相稱的句子,
用鑲嵌每個詩節的雕塑般的結構;
學習明亮的草地如何不設防御
應對白鷺尖利的提問和夜的回答。
2
這些渾身潔白、鳥喙橙黃的白鷺多么優雅,
每只都像一個潛行的水罐,茂密的橄欖林,
雪松撫慰著在雨季里猛烈咆哮的
一條溪流;進入那種平靜
超越欲望擺脫悔恨,
或許最終我會到達這里,
棕櫚葉在陽光下像轎子一樣低垂
伴著下面虎紋般的影子。它們還會
在那里,在我的影子連同它所有的罪孽
逐漸進入遺忘的綠色叢林以后,
連同一百個太陽在圣克魯斯山谷上空的
升起與降落,那時我愛得多么徒勞。
3
我看著那些巨樹在草地邊緣搖晃
像沒有浪峰的大海起伏,竹林像被繩子
套住的馬突然垂下它們的脖子,當黃葉
從振蕩的樹枝被撕下來,變成一場雪崩;
這一切都發生在駭人的暴雨驟降之前,
天空那濕透的帆布像一次絕望的航行
狂風大作,完全籠罩了山巒
似乎整個山谷成了安然度過風暴的一條船
樹林不再是樹,而是奔騰的海浪。
當閃電炸裂,雷聲吱嘎作響如同詛咒
而你是安全的,躲在圣克魯斯深處的
一間黑屋里,隨著電光熄滅,當前突然消失,
你暗想:“誰會為顫抖的鷹、完美的白鷺
和云色的蒼鷺,還有看到黎明虛假的火焰
就恐慌的鸚鵡遮風避雨呢?”
4
這些鳥一直為奧杜邦充當模特,
我年輕時,一本書里的雪鷺
或大白鷺會像翠綠的圣克魯斯草地
一樣顯現,深知它們看上去多么美好,
昂首闊步的完美。它們點綴著島嶼
在河畔,在紅樹林沼澤或牧牛場,
在池塘上滑翔,然后在小母牛光潔的
脊背上保持平衡,或在颶風天氣里
逃離災難,并用它們迅捷的戳擊
啄出記號,似乎研究它們是完全的榮耀
在神話般的幻想中
它們撲扇著翅膀從埃及飛越大海
伴隨著法老的朱鷺,它橙色的喙和爪
呈現的輪廓安靜地裝飾著墓穴,
隨后它們展翅起飛,撲扇得越來越快,
它們撲扇翅膀時就像六翼天使。
5
那永恒的理想是驚奇。
涼爽的綠草地,安靜的樹,那邊山丘上的
叢林,接著,一只白鷺的白色喘息使
飛行進入畫面,然后它笨拙的步子
搖搖晃晃地停下,站直,一枚白鷺徽章!
另一種思想的驚奇:一只鷹站在
樹枝的彎處,悄無聲息,像一只獵鷹,
突然沖上天空,在贊美或責備之上盤旋,
帶著那種和你相同的極度冷漠,
此刻它落下來,用爪子撕扯一只田鼠。
草地的頁面和這打開的頁面是相同的,
一只白鷺使這頁面驚奇,那只高空的鷹
對著死物尖叫,一種純粹是虐待的愛。
6
圣誕周過了一半,我還不曾看見它們,
那些白鷺,沒有人告訴我它們為什么消失了,
但此刻它們隨這場雨返回,橙黃的喙,
粉紅的腿,尖尖的頭,回到草地上
過去它們常常在這里沐浴圣克魯斯山谷
清澈無盡的雨絲,下雨時,雨珠不斷落在
雪松上,直到它使曠野一片模糊。
這些白鷺擁有瀑布的顏色,云的
顏色。有些朋友,我已所剩不多,
即將辭世,而這些白鷺在雨中漫步
似乎死亡對它們毫無影響,或者它們像
突臨的天使升起,飛行,然后又落下。
有時那些山巒就像朋友一樣
自行緩緩消失了,而我高興的是
此刻他們又回來了,像懷念,像祈禱。
7
伴著一片正落入林中的葉子的悠閑
淺黃對著碧綠旋轉——我的結局。
不久將是旱季,群山會呈現銹色,
白鷺上下扭動它們的脖子,彎曲起伏,
在雨后捕食蟲子和蠐螬;
有時直立如保齡球瓶,它們站著
像從高山剝落的棉絮條;
隨后當它們緩緩移動時,它們移動這只手
用雙腳張開的趾,用前傾的脖子。
我們共有一種本能:貪婪喂養
我鋼筆的鳥嘴,叼起扭動的昆蟲
像叼起名詞并把它們咽下去,鋼筆尖在閱讀
當它書寫時,憤怒地甩掉它的鳥嘴拒絕的。
選擇是白鷺教導的要義
在開闊的草地上,當它們專心安靜閱讀時
頭不斷點著,一種難以言傳的語言。
8
我們在圣克洛伊一個朋友家的游泳池邊
約瑟夫和我正在交談;他忽然停了下來,
我本希望他會享受這次訪問,
喘了口氣,指出——并非靜止或潛行
而 是固定在這棵大果樹里——這使他震動的一幕
“就像博斯的某件畫作?!彼f。那只大鳥
突然出現在那里,或許帶走他的是同一只,
一只憂郁的白鷺或蒼鷺;說不出的話總是
伴隨著我們,像歐邁俄斯,第三個同伴
而捕獲他——他愛雪——給他鼓舞的
是那只鳥,泛著幽靈似的白光。
如今每當正午或傍晚,在草地上
白鷺們結伴靜靜地向高處飛翔,
或者像賽船那樣航向海綠色的草地,
它們是天使般美麗的靈魂,像約瑟夫一樣。
愿我的敵人隨這些波浪安靜下來
因為它們是美的即使對他的邪惡來說,
愿這場細雨是對他心靈的祝福
就像它是對我的;他們在這里說那個惡魔
鞭打他的妻子當陽光照徹細微
細微的雨絲。并非我的心寬恕
我的敵人他可惡的肉體欲望
而 是一片葉子的閃光,一只有斑點的鴿子的疾飛,
浪花列隊行進的白色法衣濺入港灣
如同懺悔者進入放著圣餐桌蕾絲的圓屋頂;
因此美塑造的既非懲罰也非救贖
就像我的敵人的教堂的教義,摔跤的
小天使和痛苦的圣人的大教堂
以及繽紛的紫色云;盡管我有理由
我會和敵人分享這個世界的美
即使他們的貪婪毀壞了我亞當島的
天真。我的敵人好像壁畫里的
一條大蛇,他所有的
鱗片、毒液、閃光的腦袋都是
這個島的美的一部分;他無須懺悔。
什么,你在七十七歲時會成為超人?
減輕你的體重?好。你已減掉七磅,
但你也減掉了對天堂的信仰
當親愛的朋友辭世時。他還在巡視,
郵 遞員,割草者,巴茲爾,無論你叫他什么——
騎自行車的人在星期天靜靜鍛煉
沿著一條灑滿木麻黃條形影子的街道
泡沫崩散在防波堤的墻上。我
確信人人皆知它遲早會發生,
游艇,在所有船塢里點頭贊同,
身著教士服的黑鸝,青蛙斷斷續續的贊歌,
再減掉七磅,你將需要一口細長的棺材。
你承受著奇癢,它在你的脖子和前臂上
引發紅腫,因此現在你一大早
就去游泳以避開太陽;恐懼融化
在黎明的美之前,盡管咳嗽著。
叢林中一匹母馬的紅褐色臀部,
她在一聲發抖的嘶鳴中伸直的脖子
從烏切洛或馬里尼的畫中徑直伸出,
這個飽含希望的清晨在通往海灘的路上。
一場美妙的薄霧把我帶到別處——
這霧氣意味著夢奇在下雨,
也許在鵝卵石街道上(記憶在此停頓)。
那個面對錫拉庫薩的海濱旅館叫什么?
它會浮現像她的顴骨,她面孔的
天生對稱,都會浮現,
我祈求的謎一般的事物將會失去,
那被激起如低音大提琴一般的聲音,
和濱海大道的名字……幫幫我,繆斯。
誰想到這會發生,那褪色的
黃色旅館,以及此刻,天哪!她的名字?
只有海濱的陽光保持原樣
對一位海灘上的老人來說,波浪已不是新聞。
○ 視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