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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爛王

2016-12-01 17:36于洪濤
滿族文學 2016年2期
關鍵詞:收破爛

于洪濤

破爛王姓王,叫什么名字沒人問。一張黑臉,蓄著黑胡須,露倆黑鼻洞;一條淺黑色的驢,架一輛黑黢黢的破車;外加破鑼嗓子的吆喝聲,收—破爛,收——破爛……算是破爛王留給鄉間和小巷的印象。

忽然有那么幾天,也許是十天半個月,也許是一個月,聽不到破鑼嗓子的吆喝,看不到動在鄉道和街巷子里的一團黑,便有人會想起破爛王,哎!那個破爛王哪去了?

想想而已。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鄉間土路變成柏油路,蜿蜒到國道上,連接到了縣城里。忽然有一天,人們發現,破爛王競開上紅色電動三輪車,配上紅色電喇叭,不用他張嘴,吆喝從喇叭里跑了出來,收破爛,收破爛,廢鋼鐵、廢書報、舊電視、舊冰柜、舊麻將……

破爛王鳥槍換炮了。

好事的人可能就會發現,他居住的地方比較偏僻,為縣城的犄角旮旯。進一步還會發現,這個破爛王挺怪。黑就不說了,越來越呆,竟然喜歡看書,收來的破書,覺得值得收藏的,就放在破貨架子上,分門別類標上書簽,四十好幾,還是光棍一人。這可能與收破爛有關,臟,邋邋遢遢,不講究穿戴,輕輕一抖,渾身掉渣渣。更也許,生理有毛???只是推測。給外人看,破爛收得也不那么地道,常常躺在破爛堆上看書。

一個收破爛的,怪不怪,也沒人去關心。

廢品收購站的兩間平房,在縣城西街,院子堆放著廢鐵和破爛,屋里也堆滿了廢品,找個閑地都挺難,棚頂懸掛著各種形狀的蜘蛛網,墻面附著黑灰。這里既是破爛王的居住地,也兼作門市和倉庫。

西街全是老舊的平房,和縣城越升越高的樓房比,就好像是被遺棄的邊腳料。修車的,配鎖的,收廢品的,小煙店,小雜貨店,小火燒鋪,洗腳的,算命看風水的,雜七雜八什么都有。街頭和街后,是臭水溝,雜草叢生,蠅蟲亂飛,街面上黃土裸露,垃圾遍地,氣味難聞。盡管環境不好,人卻越來越多,多是一些進城打工的,租住在這里。房價便宜。

廢品收購站的房東姓陳,七八間平房常年出租。破爛王只是租了其中的兩間。租的時間最長。其余的房子,走馬燈似的,一年也能換上幾個主。破爛王的隔壁,最后是個燙發的,干了不到三個月,連牌子都沒摘,卷鋪蓋走人了。房東老陳說,都是你的破爛給鬧的。破爛王也不說什么,心里卻在說,她來時沒長眼呀!又想,不行我把隔壁兩間也租下。

破爛王辦事拖沓,猶豫,當然也藏了心眼,再有一個月老陳租不出去,價格上就可壓一壓。意外的是,讓人捷足先登。那天,老陳領來一位小媳婦,告訴破爛王,隔壁的房子這個女人租了。破爛王傻眼了。

這個女人見到破爛王,不但沒嫌棄的意思,還很客氣說,咱是鄰居了,以后多關照。破爛王的心里,難得暖和了。這一生,從來沒人和他說過這種客氣的話。就狠狠地點一下頭。

女人又沖破爛王嫣然一笑。就有一百個毛毛蟲在破爛王的心里亂爬,癢得他趕緊回避了女人的目光,縮回到自己的垃圾堆里。

女人找來兩個雇工,粉飾了內墻,前后忙活了兩天。破爛王想問問女人,準備做什么生意,也想搭把手,套套近乎,但考慮到自己身上太臟,也就罷了。

房子收拾好了,破爛王才看出,女人不是開門市,可能是自己住,或等家人來一起住。心說,這人不是講究人,怎么會選個破爛鄰居。想和她聊聊,卻發現女人開始收拾自己了,臉抹得挺白,眉毛修得挺黑,穿戴也干凈利落了,是一個很上眼的小媳婦。心就動了一下。

一天,破爛王開車去外面收廢品,途中車出了一點毛病,回來得很晚。正在門口卸車,一個小老頭,貓著腰從女人屋里出來。想,可能是女人的家人來了。

自從女人家里來了男人,破爛王隱隱約約感覺到,女人再很少給他眼神兒了。自己過自己,那點剛剛動出的欲望,也就無條件地滅了。

隔天晚上,破爛王睡了一覺醒來,聽到隔壁有動靜,哼哼唧唧,呼呼哧哧。這是男人和女人的那種聲音,這個聲音,給了破爛王無限的遐想,欲望也被熊熊燃燒了,睡不著了。大約過了一個小時,隔壁的門響了,他不由自主把窗簾拉開一道縫隙,見到一個男人,慌慌張張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不像是她自己的男人。自己的男人不會這樣慌張,也不會在深更半夜往外跑的。

難道這是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幾日后,破爛王便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看見,有那么幾個男人,走到這里,眼神往女人家飄,女人好像也在和他們眉來眼去的。這天午飯后,破爛王正在打盹,恍恍惚惚見一個男人溜進女人屋里。

破爛王恍然大悟,躡手躡腳,悄然躲到墻根底下,偷聽那屋里的聲響。

破爛王對女人初始時的印象,徹底改變了。甚至生出恨意。近在咫尺,這不是鬧他嗎?鬧得他寢食不安,沒精打彩。見面也不和女人打招呼了。

一個月后,也是半夜,破爛王已經睡了,卻聽到隔壁的門敲了幾下。他小聲罵了一句,不要臉的東西。翻身繼續睡。他已經不想聽那屋里的動靜了。

幾分鐘后,破爛王聽到飯碗叩墻的聲音,斷斷續續,細細聽來,隱隱聽到女人的呻吟,低弱得像沒了氣息,游絲般。再一想,今晚自己之所以能睡得早,也是因為隔壁好像沒有男人。

出事了?

破爛王突然有了某種預感,下了炕,出了屋,來到女人的門前。左右瞅了瞅,就像一個鬼鬼祟祟的嫖客。他終于聽到了女人的聲音,就在門很近的地方。他用手電朝里照了一下,發現離門兩三米的地方,躺著一個人。他拉一下門,沒拉開。就急了,使勁拉,嘩啦,門開了,玻璃也碎了。邁進屋,他聞到了煤煙氣味。

她被煙熏了。

破爛王的書沒白看,他懂,彎下腰,把女人拖了出來,又發動自己的電動三輪車,直接把女人送進了醫院。

四天后,女人自己回來了。破爛王正在門前忙,問,怎么出院了?女人說,好了,醫院讓多住幾天,我不想住。

破爛王問,錢算了?女人說,算了,沒剩。謝謝大哥。

破爛王沒話了。住院押金是他交的。他想,女人回來了,應該還給他錢的。

女人進屋后,再沒出來,也沒提還錢的事。天黑了,也不見女人的影子。破爛王急了。女人是不是不想還?

吃過晚飯,破爛王在兩家門口來回走了幾趟。忽然,發現一只手搭在女人家的窗玻璃上。他猶豫片刻,問,有事?女人示意他進屋。

破爛王就走進了女人的家。

女人的臉色煞白。有氣無力地說,坐。

破爛王沒坐。女人說,給你添麻煩了。

破爛王咧咧嘴,還沒吃飯?家里沒來人照顧你?女人凄然一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搖搖頭,流出兩行眼淚。

破爛王才發覺,自己是見不得眼淚的,心一下就軟了。還沒吃飯吧?

女人不語,他就東瞅一下,西瞅一下,確定她沒吃飯。我給你買個面包吧。

女人沒反對。

破爛王回來時,女人又躺在了炕上。說,謝謝你。

破爛王的心又熱乎了。

女人躺著吃了幾口面包,似乎有了點力氣,突然問,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破爛王一時語塞。

女人就說了。我丈夫死了,得病,癌癥。拉了一屁股眼饑荒。我出來打工,一年只能攢個萬八的,十年也還不上。孩子跟奶奶,我也找不到掙大錢的地方。我什么也不會。我就,我就……大哥,你的錢,別急,我會還的。

破爛王說,不急,不急。

破爛王說不急是假,四千多塊錢呀!

幾天過后,破爛王再來女人家就像走平道似的。心想,這幾天怎么沒見有男人來?他就買來一只燒雞,和女人一起吃。話就多了,把自己的情況,也如實地叨咕了一遍。為什么掏心窩子說,他自己也說不清。

女人說,你是好人。

破爛王這才似乎明白,照直說那些,是有目的的。這個目的,仿佛是為了男人和女人那點事。似乎又不是,他又不想和這個女人搞到一起。因為這個女人太亂。假如她主動的話,又擔心女人欠他的錢不還。反正很矛盾。等回到自己屋里,又恍然大悟,這個女人沒主動,是不是嫌棄他是個收破爛的?

又一日,破爛王忽然聽到隔壁傳來打罵聲,是個男人的聲音。再細聽,也有女人的哭泣。女人又重操舊業了?

說不清為什么,破爛王的火氣騰地躥上來,順手操起一根鐵棍,沖了出去。一邊敲門一邊嚷,開門,開門,快開門!屋里突然沒動靜了。破爛王嚇唬說,再不開門我報警了。

一會兒,門突然開了。屋里酒味熏鼻,一個矮胖的男人,搖搖晃晃。身后的女人胸口裸露無遺,眼睛里噙滿了淚水。你讓他走,不關你事。

男人借機躥了出去。

破爛王想說點什么,一時又無話可說。

女人轉身回了里屋,背對破爛王說,我的事以后你別管。

你還哭,別人欺負你,我能不放聲?破爛王委屈地跟了進去。接著又退了出來,他怕女人對他說點什么,做點什么,他好像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更怕女人不還他的錢。

女人突然說,是看我掙錢,你氣不忿吧?我不掙錢,我拿什么還你?

破爛王說,我不著急。你要再干,我就報警!

女人說,你現在就報!你現在就報!我進去了,你那四千多塊錢也別想要了!

破爛王啞巴了。

一天,破爛王正在看書,一個人走了進來,掏出證件,說,我是派出所的。

破爛王心頭一愣,自己也沒犯啥事呀!

警察瞅了瞅屋里,問他,隔壁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吧?破爛王慢慢搖頭。

警察說,發現什么跡象,告訴我!這是我的電話。隔壁那個女的有賣淫嫌疑。你不知道?

破爛王小聲說,不知道,沒看出來。

警察似乎知道他在撒謊。哼了一聲,說,你看著辦吧!

警察走后,破爛王犯了核計,女人是讓警察盯上了。他是不是應該告訴她一聲,讓她多加防范?可這樣做,他又感覺不舒服。從心里說,他不想讓她干這種勾當。他曾多次想過,她要不干這個營生,假如她愿意的話,和他一起經營這個廢品收購站,他是愿意養活她的。

然而就在破爛王糾結的時候,那天晚上,他突然聽到警車的驚叫聲,好像就在門前,等他提著褲子出去時,女人和一個男人已經被帶上了警車。女人臨上車前,還回頭望了他一眼,目光異樣。

第二天早晨,女人回來了??匆娖茽€王,問,是你舉報的?

破爛王搖頭。

罰了我三千。

破爛王想,完了,自己的錢無望了。

中午,又有個男人來找女人。破爛王就溜到墻根底下,偷聽屋里說話。

倆人爭吵了幾句,聲音很低,就沒動靜了。再聽,就又有了癢人的聲音。破爛王臉色很難看,吐了口痰,回到自己的屋里,悶悶不樂。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女人屋里又吵了起來。仔細聽,好像男人被罰款,讓女人拿。才知道,這個男人,就是昨天被抓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很大,我沒錢,要錢沒門,要人,你就天天來。男的說,你想得美,想要我的命呀。不一會就有了撕扯聲。

女人喊,我喊人了。

還沒等女人喊,門開了,那個男人懷里抱著一臺平板電視機,女人扯他的后衣襟。破爛王就沖了上去,一把薅住男人的袖子,你給我放下!

男人一愣,放下電視機,撇開他,跑得比兔子還快。

告訴你我的事不用你管!女人火了。你算干什么的?我和他們打打鬧鬧,是我們的事,他們該來還會來,你一摻和,就真跑了。

破爛王又啞巴了。

你要是嫉妒,你要是有想法,我不收你錢!

破爛王的臉騰一下熱了,轉身回自己的屋里。女人太不可理喻了,自己替她墊住院費,在警察面前替她保密,為了她不吃虧替她出頭,她怎么能這么說話呢?再一想,自己算是個什么東西,收破爛的呀!

夜里,隔壁傳來女人嚶嚶的哭聲。破爛王聽得出,是她自己在哭,家里沒男人的??蘖撕荛L很長時間,漸漸沒了動靜。

一早,女人敲破爛王的門,遞給他兩千塊錢,說,先給你這些,剩下的我會盡快還你。

然而,從這一天起,女人失蹤了。偶爾,還有男人偷窺女人家的門窗縫,也有那么一兩個人,問破爛王,這家人哪去了?

于是從那一天起,破爛王頻頻開著電動三輪車外出,眼睛像獵犬,搜索大街小巷。

一個多月后,女人突然站在破爛王面前,又給了他一千。破爛王竟然擋了一下。女人不解,瞅他。他也為這意外的動作而感到驚訝。難道自己不想要錢了嗎?

你還干呀?

女人兩眼一紅,低下頭,說,我能干什么?

別干了,破爛王說,實在不行,我幫你養家。

女人一愣,不,我不干凈。破爛王說,我也很臟。

女人突然流淚了。幾秒種后,甩甩頭,把眼淚甩掉,苦笑,大哥,謝謝你。

女人臨走,破爛王說,那些錢我不要了。

一個月后,房東老陳來了,用奇怪的眼神盯破爛王,用手指隔壁女人家,問,這個房子你租不租?

她不租了?

嗨,破爛王,你和她是怎么個關系?你把她怎么啦?她怎么不想見你?說著遞過來一個信封。破爛王就嘿嘿一笑,什么也不說?;丶椅堇?,啟開信封,一數,一千五,多出五百。破爛王又生出最初那個暖。

從那以后,破爛王又開始像獵犬,無論走到哪里,不但嗅著破爛的味兒,還在嗅著那個女人。假如嗅到了,他想再和她說說自己,他想重新給她一個家。他有這能力。假如她看不好自己是個收破爛的,那也行,他可以不干,改改行。當然,他也希望她也別干那個行當了。

然而,半年過去了,破爛王也沒嗅到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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