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書[組詩]

●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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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白書[組詩]

●尹馬

午后蓮花落

太陽偏西，屋檐的影子被推遠

穿藍滌卡的老嫗拖著很舊的身板

來到我們的村莊

她坐在核桃樹下，敲著膝頭輕聲唱

“一寸光陰一寸金嘛，寸金難買寸光陰”

上午還在花生地里咒罵壞年景的

我的母親，聽得流了眼淚

我看見柳枝連著柳枝

我看見海棠花，我看見一縷很細的炊煙

掠走了貧窮的童年；我看見蓮花

一朵一朵地開

盛夏，常有祈福者駕風而來

常有收煤錢的漢子，開馬車而來

貨郎挑著兩個布袋，搖搖晃晃

耍猴的老者，竹竿插到天空

我看見蓮花一朵朵，開在水里

可憐的海棠花，落得我心痛！

故鄉

一個人去集上買一根繩子

一個人回到鄉村，開走一駕馬車

天空貼滿風，樹拼寫著鳥

一個人背著包，跨不出門檻

一只裝不下時間的手表，空懷野心

一個人手無縛雞之力

醉倒在別人的月光下

一個人偷偷溜進故鄉，殺鼠，埋刀

借一捧暮色洗脫明天的罪名

三年五年

三年五年，總有一些人回來

在半坡上鑿石、挖土，修筑房屋

收拾荒蕪的秋天

總有一些人，悄悄離去

在別人的鄉音中撿拾歲月的金子

村莊像個車站，窩藏著命運的票販子

和在壞天氣里走讀的流浪漢

父母和孩子

是寄往故鄉的一個包裹

三年五年，總有一些人會死去

總有一些人會來到這世上

這一切波瀾不驚

鄉村有時是一副麻將，省去了

東西南北中，常被土地指控為詐和

三年五年，我們還是做不了隱士

成不了神仙，我們最終

被簡化成一張風中的紙牌

彼地

石板上的馬蹄印，積著水

救活了亡命的飛鳥

枯藤上，掛著風干的八月瓜

像一口裂開的棺材

彼地住著神仙和傻子

和我一樣一貧如洗

村莊是木桶溝，有人叫劉用書

有人叫馮彩芹

有人坐火車去過深圳

有人私通鬼

做一個固執的女巫

這地方長滿草芥，長滿

高不過自己命運的白發

那些隱身于天空的刀斧

讓這緊繃的土地

不便被稱為故鄉

養虎

我去山之南筑一座小小的寺廟

清晨掃地，日午誦經

傍晚在內心描一只老虎

金黃的，寂寞的老虎

總是步履輕盈，像一個撞鐘的和尚

用虎皮搭一架通往黃昏的梯子

冷眼看我老去

我給山下的朋友寫信

給做官的兄弟傳書

告訴他們我在養虎

我的老虎，在秋風中長大

每天贈我一只狐仙，命我交出哨棒和刀子

我的老虎，在一面鏡子里

畫我，用狐臭捆綁一個飲酒的情種

讓我帶上體內的繩索，回人間去

做自己的心腹大患

情書

飛鳥是天空寫給石頭的一封情書

閃電是烏云寫給雷聲的一封情書

站著的樹，是躺下的墳塋

寫給奔跑著的河流的一封情書

冷下來的鐵匠鋪，是熄滅的火

寫給懶洋洋的小鎮的

一封情書

我活著，給死去的你

寫一封情書

我寫下惶恐的飛鳥，低沉的天空

我寫著孤單的鐵匠鋪

在一個落滿灰塵的小鎮上

與舊時光相愛

我寫著隔壁的落日，寫著

肥胖的山河

我寫一頁，時光就少掉一點

時光少掉一點，大地就更遼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