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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

2016-12-14 19:37夏群
安徽文學 2016年7期
關鍵詞:站臺母親

夏群

我不知道該怎樣開始敘述這個故事才不會驚擾清晨的陽光,以及你那顆平靜的準備閱讀的心。

原本我想將這個故事用我最愛的鋼筆寫在紙上,然后裝進信封,收件人欄中寫上我自己的名字——吳心(收),讓這個故事像一枚鐵球一樣沉在我的心底,永無天日。但是從北京參加完《請允許我塵埃落定》的開機儀式回來后,我發現鏡子中的自己日漸消瘦,才明白心中的憂傷和悲戚過多,它們占據了我的胸腔,讓我無法再攝取其他營養。驚恐地想到一個詞——死于年華,我才意識到,到了釋放的時候了。

如果你還準備繼續讀下去,請你準備好一杯白開水,并在你的音樂播放器找到一首名為《琵琶語》的曲子,將其設置成循環播放,然后將你的心交給我的故事,將你的耳朵交給《琵琶語》,因為這個故事,和這首曲子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時隔多年,我仍然記得很清楚。那天有些冷,風沙很大,天空陰沉著一張臉,收繳了所有人的影子,包括我的。我站在公交站臺邊,看著沒有影子作伴那陰沉沉的地面,突然覺得有幾分傷感。站臺邊的一棵樹也很傷心,簌簌地往下掉著樹葉淚。

或許是因為這天氣很像世界末日,往日人頭攢動的站臺,現在卻僅存我一人。只有不遠處的巷子里,那個風雨無阻坐在小木凳上幫人看手相的老人還在,偶遇一個行人,總會問:“看手相嗎?”他也很多次問過我,我都搖搖頭不予理睬,心想,騙人的把戲。

等了很久公交車也沒來。想到一個關于等公交的心理小測試,說如果你等了半小時公交車還沒來,你是選擇繼續等下去,還是打出租車走?我的答案是繼續等,一直等,等到絕望為止。

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男人和我一起等,拎著公事包,風塵仆仆的樣子,不時探望公交車駛來的方向。

他問我:“請問你等了多久了?”

很多人都認為我有語言障礙,因為我很少說話,能不說話的時候盡量不說話,即使說了也會揀最簡短的說。所以我不想回答他。

這時候有人給他打電話,他的手機鈴聲是林海的《琵琶語》,竟奇跡般地與我的鈴聲一樣。我討厭時下流行的有著肉麻的或者情意纏綿歌詞的歌曲,連帶討厭那些用情歌作為鈴聲的人。而純音樂它能夠不受歌詞束縛,穿透到你的心里。因為這首《琵琶語》,對這個陌生的男人生出幾分歉疚之意。憑著這首曲子,我就該回答他的話不是嗎?只是他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電話那端的人估計是在等他,于是他一邊解釋一邊走下站臺攔出租車。他離開我的視線前透過車窗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竟有憐憫的訊息透露出來。

這樣陰沉的天氣持續了好幾天,連帶著我的心情也是如此,或許,我的心情從來就沒有好過。只是我不說,誰知道呢?

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丟下我和母親,去了我當時不知道的遠方。母親成了棄婦,心情糟透到了極點,不修邊幅,自暴自棄。我成了父親的替罪羔羊,需要面對母親愁云密布的臉和冷嘲熱諷,以及那個隨時會揮過來的雞毛撣子。離家出走的念頭時常在我的腦海里盤旋,但我始終沒有走出那一步,原因在于某個晚上,我聽到了母親的哭泣聲,聲音很低,卻很悲切。后來的日子里,我一旦有了離家出走,或者是與她頂嘴的念頭,我就會想到她哭泣的情景,轉念想,若是我也離開她,她就真的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可憐女人了。之后我選擇沉默,任她打罵。

我去江南讀大學的第二年,母親找了一個男人,住在我家的房子里。母親沒有和我商量,因為她知道無需得到我的許可。我也無所謂,找就找吧,至少從那以后,原本枯木一樣的她,開始抽出新芽。

畢業后,我留在了江南,進入了一家廣告公司做起了文案工作,繼續著我一個人的生活。

工作幾年,我和同事們的關系還是很疏遠,也沒有朋友,原因在于我,因為我不喜歡和人交流,更別提交心。吳心這個名字是父親取的,我不知道他取這樣的名字,是說他當初“無心”要我,還是要我和他一樣,做一個“無心”冷漠的人。

父親算得上是一個知識分子,他失蹤前是一位高中語文教師。我猜測他是一個聰明人,因為聰明人總能體會到別人思想以外的東西。家里還保留著很多他從前珍藏的書,書很雜,但每一本都不俗,我讀過很多,我深知。那些書賦予了我很多思想,所以我的行為比思想慢無數拍。母親和那個男人結合以后,將那些書清理出去前,我挑了一些帶去了江南,我不知道我是心疼那些書,還是想留一些對那個無情的男人最后的念想。

原地不動,亦滿身智慧塵埃。

這句話是我給在大學城附近一個叫“嘉豪府邸”的樓盤寫的宣傳廣告語。開發商將其安裝在了城市某些街道上的滾動燈箱上。這句廣告語的原話是“原地不動,亦滿身塵?!?,是我寫給自己的,包含著怎樣的憂傷,我就不解釋了。

再見那個男人,還是在那個公交站臺,那天的陽光很好,站臺的人也不少。他穿著一套深灰的西服,站在人群里并不顯眼,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了,因為他正對著站臺邊那個玻璃廣告櫥窗里“嘉豪府邸”的宣傳語出神。我的心一沉。

他看著廣告語,我看著他,我們一起錯過了那班車。

這時我的手機響起,因為也是那曲《琵琶語》,他回過神來,顯然是認出我了,眼睛里有些許驚詫掠過。

“你好?!彼f。

我想接他的話,然后給我們之后的談話搭建一個平臺,但是我的喉嚨很干澀,想說的話終究是沒說出來。于是我怔怔地看著他,讓他陷入尬尷之中。他又轉身看著廣告牌,再次陷入沉思。

因為我要趕去文學創作培訓班上課,所以這一次是我丟下他乘坐出租車走了。

和很多喜歡逛街喜歡美容的女人不一樣,我喜歡看書寫作,用來打發那些靜寂的時光。我說過,我的思想總比行為活躍,很多沒有實施的事情,在腦海已經勾畫過了千萬遍。思想活躍而有交流障礙的我,與文字癡纏,似乎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因為文字無疆界,我的思想可以自由馳騁,文字中的我替代現實中的我,轟轟烈烈地活著。

去培訓班上課源于我的孤獨,我想去那里和那些與我有著相同靈魂的人共處,會讓我這種蝕骨的孤獨有所緩釋。在那里,我果真結識了三五個文學知己,我們欣賞彼此的文字。其中一個叫丁嵐的女人走進了我的內心,成為了我文字里和現實中的雙重知己。

我剛進入教室,丁嵐就跑過來對我說:“吳心,我告訴你,劇本講師換人了,據說是一個知名編劇,還很年輕?!?/p>

我坐下,也拉著丁嵐坐下?!澳贻p有什么好,資歷不深,經歷不豐富?!?/p>

丁嵐撇了一下嘴:“帥就行?!?/p>

丁嵐的性格活潑開朗,心無城府,不知人間愁滋味。性格截然相反的我和她成為朋友,我想這大概是我的骨子里向往擁有丁嵐一樣的生活態度。

新講師走進教室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人生當中有很多巧合,后來我又知道,巧合其實就是緣分的前身。

丁嵐在一邊用胳膊肘杵了我一下,眼睛卻盯著講師,低聲說:“這完全是我的菜!”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因為講師的目光掃視完所有人之后,在我的身上停留了一下。他顯然也是認出我了,兩次在公交站臺都沒有理他的我。

丁嵐說:“他在看你?!?/p>

我低下頭,翻看手中的劇本教程。

他開始做自我介紹,名字叫金士邑。他后來說了一些人生經歷,還有參與某些已經上映的電視電影的編劇,具體什么我沒聽進去,因為我的思緒一直沉浸在這個名字里,金士邑,“今世遺”,這個名字比我的名字更讓人有想象的空間。

他授課確實比之前的講師生動,課堂上的氛圍很好,以至于下課了學員們還意猶未盡。

丁嵐很大膽,竟然主動發出邀約:“金老師,你晚上有空嗎?我們請你吃飯?!?/p>

金士邑看著丁嵐問:“你叫?”

“丁嵐!”丁嵐答得很干脆。

金士邑的目光又轉到我身上,還沒等他開口問,丁嵐搶答道:“這是吳心?!?/p>

“哦,你們好,謝謝好意,我老婆生病了,我得回去照顧她?!彼妇蔚卣f。

丁嵐的眼睛里有焰火熄滅的黯然,“你結婚了?”

“嗯?!彼?,然后轉身走了。

我問丁嵐:“你不是有男朋友嗎?”丁嵐的男友是省內一個知名作家,我們一起吃過一餐飯,他的性格與丁嵐極度相似。

“遇到更好的,不是要爭取一下么!”這樣的回答直接切斷了我和她的交談。

日子波瀾不驚地過著,沒有什么值得悲傷值得高興的事情,很現實。

我和金士邑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話,是那期我們交了一篇微電影的劇本作業后,我的劇本標題是《請允許我塵埃落定》。

所有人的劇本后面都有很中肯的評語,褒貶皆有,唯獨我的后面空空一片。我很不解,但我不準備問他,許是我寫得太好,或者太差。

課結束后,我聽著音樂在路上閑走。金士邑的車停在了我的身邊,他從車窗探出頭來問:“吳心,需不需要載你一程?”

我怔在那里幾秒后,竟然沒有拒絕,點了點頭就上了車。多年以后,我想,要是當時我沒有上他的車,一定沒有后來的那些故事。但是即使時光能夠倒流,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想我還是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他問:“住哪里?或者送你到我們見過兩次的站臺?”

我點點頭。

“你好像不太喜歡說話?!?/p>

我又點點頭。

沉默了一會后,他說:“聽說你做廣告策劃的,站臺上的那個廣告語你寫的?”

我有點驚詫,隨即問:“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

我在那個站臺下車的時候,他也跟著下了車,我們一起對著那個廣告語發了一會呆。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要不是那段時間我的車壞了,我們就不會相遇了吧?!”

我告訴他那個廣告語的原話,他說猜到了,因為那句話去掉“智慧”二字才是最本真的它自己。有點孤芳自賞的意味,還有點畫地為牢的頹廢,像我。

我聽到心中寒冰破碎的聲音。

再次上劇本課的時候,我和金士邑的目光總會在經意或不經意間觸碰,每每那時,我都會快速地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地記筆記。明明只是有過幾面之緣而已,卻表現得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我不禁暗笑自己荒唐。只是即便是那樣幾秒鐘的對視,我也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溫馨的東西,似乎有一股多情而溫暖的春風,吹開了我心湖沿岸那些枯萎了近三十年的紅花綠樹。

我開始有意搜羅有關金士邑的訊息,但是他很少與學員們有交流,他私人的事情就很少被人知道。

和金士邑認識的第三個月,我回過一次老家。母親和那個男人的關系不錯,家里有一股溫馨的感覺。那個男人叫我“孩子”,他這樣叫的時候我有想哭的沖動,因為我都不知道我的父親曾經有沒有這樣叫過我。

母親告訴了我一個很震驚的消息,無非關于我那個已經消失了很久的父親。原來這么多年他一直生活在加拿大,孤身一人,但是在學術界已小有所成。他聯系母親,卻沒有說一句歉疚的話。

我問母親還恨不恨他,母親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然后又補充:“我們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個錯誤?!?/p>

我不太清楚父母的前塵往事,我猜想有境界有思想的父親大概是不愿意過那種從開始就看到了結束的有軌道生活,從而拋妻棄女選擇逃離。

我對父親的訊息憑空出現感到又感激又憎恨,感激他還活著,憎恨他竟然可以這樣薄情寡義,即使他不愛母親,怨恨當時的生活,也不該不辭而別,讓我淪為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更不該二十年沒有一點消息,現在的出現讓人覺得是一個滑稽的大笑話。所以母親給了我父親的聯系方式,而我卻沒準備聯系他。

那時候的我還不明白,這個世上,很多人的選擇都無法用理智與情感去衡量的,一如我父親當初的離家出走。

從家返回江南沒多久,我就因急性闌尾炎住院動了小手術。這個消息原本只有丁嵐知道,金士邑大抵是從丁嵐口中得知,于是他來了。

他來的時候我正在看書,手機的播放器里正播放著《琵琶語》。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些異樣的東西閃過,腳步也遲疑了一下,然后又鎮定地將帶來的保溫包打開,給我舀了一碗烏魚湯,動作輕緩。

“喝吧,對傷口愈合有好處?!彼f,宛如一個體貼的愛人。

旁邊的病友都投來了羨慕的目光。

我的心里有一股溫馨的東西流過,但是我什么都話沒有說,安靜地喝完那碗湯。他一直站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世界,他的背影中有無法言說的落寞。離開的時候他說:“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p>

我很想問他為什么這樣關心我,但又怕問了,他就不來了。

第二天金士邑來的時候帶來了他的筆記本電腦,電腦里有他下載的很多韓國愛情電影:《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雛菊》《假如愛有天意》……

我問:“為什么要讓我看這些電影?”

他答:“你寫的劇本,拍出來就是這些電影的感覺,溫馨的背后有一種讓人難以言說的哀傷,心中的淚卻已是泛濫一片?!?/p>

我想這就是他不給我的劇本加以點評的原因。

那天我一直沉浸在那些電影里,似乎有一只手,握著我的心臟慢慢收力,是一種比疼痛更凄厲的感覺。

丁嵐結婚了,和那個性格與她極度相似的作家。

我問她:“兩個相同的人在一起要怎么生活?”

丁嵐的回答我想我會銘記一生。她說:“吳心,其實在婚姻里懂對方比愛對方更重要,因為相似,所以懂得?!?/p>

丁嵐結婚后,和她的作家老公去進行了一次漫長的旅行。培訓班的課自然就擱下了,我能理解,因為她去那里的目的本身就是為了和那個作家的靈魂更接近。沒有丁嵐相隨的日子,似乎變得更加索然無味,然而我卻覺得那些索然無味的日子中,分明又充斥著一些讓我眷念的成分,因為有金士邑。我們之間很少說話,但是有時候他走過我身邊,掠過的那陣讓我有些悸動的風,以及那些他投送過來的有些溫柔的眼神,都讓我有一種戀愛的錯覺。

我和金士邑知曉彼此的故事,是一個飄著細雨的晚上。都說人的心情是會隨著天氣的陰晴而變化,這話不假。那天我的心情也和那天的天氣一樣濕漉漉的,父親聯系了我,他的心情不太好,語調低迷地問我為什么沒有主動聯系他。這話激怒了我,我沖著他大聲吼,將二十多年的委屈和怨恨全部傾倒而出。事后我卻有點后悔,因為父親在電話那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后,說了句“吳心,對不起”,然后陷入了沉默。我殘忍地掛了電話,沒有說再見,也沒有給他說再見的機會。

天已微涼,我穿著單薄的衣裳在路上漫無目的地閑走,一顆心被我有意識地繃得緊緊的。沒有喝酒,卻有微醺的感覺,腦中一片混沌,以至于金士邑喊了好些聲我才反應過來。

金士邑的狀態也很糟,頭發蓬亂,胡茬亂生,宿醉剛醒的樣子。他說:“吳心,快上車,你淋濕了?!?/p>

我呆望著他沒有做出反應,他下車徑直走過來,像牽一個孩子一樣將我牽下人行道。他的車里循環播放著《琵琶語》,那如訴如泣的琵琶聲聲,擊中了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眼淚就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了。

他拿了毛巾擦了擦我的頭發,低聲說:“要哭就哭出來吧,比憋在心里好?!?/p>

我聽了他的話,狠狠地哭了一場。那場痛哭前所未有,后來我所經歷的歲月里也沒有,甚至于父親去世的時候,我都沒有這樣哭過。這是后話。

等我停止哭泣意識過來后,才發現自己依偎在他的懷里,他正在用紙巾擦拭著我臉上的淚。

我坐正身體,理了理有些蓬亂的頭發,笑著說:“謝謝?!?/p>

他沒說話,點燃了一根煙。

“如果你愿意,我想說故事給你聽?!蔽艺f。

他點點頭。

我將幾十年來堆在心靈上的塵埃,一粒粒地細數給他。他是個安靜的傾聽者,其間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吸得很用力,我看得見那燃燒得正紅的煙絲,迅速向后奔跑的剎那。

最后我說:“我不準備原諒我的父親?!?/p>

金士邑彈出指間的半截香煙,香煙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線后,落在潮濕的地上,被細雨淋濕熄滅后,他才開口說:“不存在原不原諒,因為你內心深處從未真正恨過?!?/p>

我有一種內心被人一覽無遺的恐慌。

“我懂你?!彼a充,隨后又說,“你準備好傾聽我的故事了嗎?”

我知道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故事里的人很難被故事外的人理解。但是金士邑說出他不為我們所知的故事時,我能理解他的選擇,卻無法接受他為此付出那么多的時光。

金士邑說過,他已婚,他的故事和他的婚姻有關。金士邑的愛人叫王姝,他們曾經戀愛過,也分手過,分手的原因是王姝有了新歡。大抵有了新人之后,才懂得舊人的好,王姝又找到金士邑要求重修舊好,但遭到了他的拒絕。王姝傷心地沖出金士邑的家,遭遇了車禍,雙腿再也無法站立。

金士邑娶了她,帶著一生的負罪感。

這一天他的心情如此糟糕,也是因為王姝的無理取鬧。他說他能理解,一個只能待在家里透過窗戶看天空的女人,她的情緒差是難免的。

“你愛她嗎?”我問。

他沒回答。

“如果你不愛她,只是為了那份歉疚而將彼此捆綁在一起,是欺騙她,也是欺騙你自己?!?/p>

“吳心,愛情和婚姻不是一回事這個道理,我想你也懂?!?/p>

是啊,道理我懂。只是沒有愛情的婚姻能夠幸福嗎?答案在我父母那里。

夜深沉,雨一直下,不過這一切都無所謂,因為我們的靈魂把整個世界都隔絕在外。

不要問我那個雨夜有沒有發生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情,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我不準備與你分享。

那之后,我見過一次王姝,她的臉色很蒼白,卻很美,臉部線條很生動,一看就是那種可以為了愛傾其所有的人。當時的金士邑正推著輪椅上的她在公園散步,他們交流的時候氛圍很祥和寧靜,至少在我的眼中如此。我才明白,婚姻里沒有愛情也行,只要懂得包容與付出就行。

為期一年的培訓課程結束時,我用三天三夜的時間,寫了一部電影劇本,名叫《雨碎江南》。這是一部愛情電影劇本,是我把自己和金士邑換了一個身分放在了文字里,為我們這從來沒有說過愛的愛情設計了一個完美但揪心的結局。

我把劇本遞給他,他看了看大綱,眼中有一些晶瑩溢動?!皡切??!彼穆曇粲行┌l顫。

我笑著說:“怎么辦,我竟然有些害怕,怕再見,也怕再也不見?!?/p>

他有些吃驚地問:“你要走?”

“嗯,回老家?!?/p>

他緊握住我的手,目光緊鎖:“為什么?”停頓了一會又問,“因為我?”

我抽出手,笑著說:“是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時間不盡,空間無限的情況下,不早不晚地相遇過?!?/p>

他說:“那好吧,我會把《琵琶語》當作是你,留在我身邊?!?/p>

我笑著點頭。

“有時間給我寫信,沒時間給我打電話?!弊詈笏f。

我又點頭,然后轉身,抬頭看了看天,有一只無名的鳥兒從空中飛過,劃過了一道或許只有我才看得見的孤單痕跡。

我回了家。

母親很詫異我的舉動,問我為什么放棄那么好的工作,然后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男人說,孩子這么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你不要過多地干涉。那一刻我想,這個男人出現得真是太遲了。

丁嵐給我打電話,說我沒心沒肺,怎么能不辭而別。我說,不辭而別是為了給下次見面一個擁抱的理由。

我換了手機號,沒有告訴金士邑,我也不準備給他寫信。但我卻一直記著他的那句話:有時間給我寫信,沒時間給我打電話。

沒過多久,加拿大那邊傳來父親病危的消息。

男人讓母親和我一起去。

母親扔掉手中的東西,忿忿地說,不去,他當初不顧我們母女的死活,我為什么要顧及他,死了才好。但是我分明看見了母親那隱忍的淚水,以及那顫抖不停的雙肩透露出來的悲傷情緒。

我只身前往那個陌生的國度,去尋找那個陌生的、卻與我有著不可分割的血脈關系的男人。躺在病床上的他很孱弱,像一枚隨時會被秋風帶走的黃葉。這個男人真是太自私了,這么多年杳無音信,竟然在彌留之際現身,讓我經歷這種生離死別的痛楚。

“吳心?!彼?。

我沒答應,只是坐在他身邊。

他牽過我的手,露出欣慰的笑:“謝謝你能來?!?/p>

我不知道我該說什么,于是我能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后來的幾天里,我看了父親著作的一本書——《我的一生》,那本書給我的觸動很大,我不但找到了父親讓我和母親都匪夷所思的所作所為的答案,也找到了我存在于人世間的意義的答案。

父親走的時候很安詳,我握著他的手叫了他一聲“爸爸”,并告訴他母親其實已經原諒了他。他笑著微微點點頭,然后閉上了眼睛,將他的一生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我沒有哭,或許是不悲傷,抑或是過度悲傷。

回國之后,我的悲傷情緒比在加拿大的時候還要凄厲,整日渾渾噩噩。母親讀完父親的《我的一生》之后,當著我和那個男人的面哭了一會之后又笑了。

我很想給金士邑打電話,告訴他這個變故,也很想像那個雨夜一樣,撲在他的懷里狠狠地哭一場。然而終究都是想一想。

丁嵐和老公去美國之前來看過我一次。幾個月沒見,她竟長胖了不少,臉色也紅潤,想來婚姻生活也是幸福美滿的。分別的時候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我在她的耳邊輕聲問:“什么時候回來?”

丁嵐說:“只要回來我就來看你?!?/p>

“嗯?!蔽艺f。然后伏在她的肩頭閉目養神,那一刻覺得身體和思想都很輕,似乎要升騰的感覺。

丁嵐并不清楚我和金士邑之間的事情,所以她勸我:“吳心,找個人來愛吧,那樣的話你就不孤獨了?!?/p>

我應著:“好?!?/p>

但是我的心太小,容不下太多人。

后來,我又去過一次江南,之前廣告公司的一位同事找我去幫一個忙,我知道自己去不僅僅是為了幫他,而是因為那座城市里有一個我在乎的人。

在我曾經居住過的公寓邊,還是在那個站臺,奇跡般地我又看到了金士邑,如那次一樣,他對著那個“原地不動,亦滿身智慧塵?!钡膹V告牌發呆。只是當時的我站在一棵樹的身邊,也像那棵樹一樣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身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告訴我走過去,但是被我理智地壓制回去,我利用那棵樹的掩護,一直到他離開也沒有走出來。

我明白,這世間,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能結出通透的琥珀。能夠遇到一個與你的生命緊緊相扣的人,又何嘗不是一種擁有呢?

我忘記告訴你,認識金士邑之后,那個老人給我看過手相,只說了八個字:為情所困,死于年華。

故事說到這里,不知道你還在不在看,如果還在看,你是不是也以為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其實在這之后的第十年的夏天,也就是這個月的上旬,由我編劇的電視劇《請允許我塵埃落定》在北京啟動開機儀式,因為都是圈內人士,機緣巧合地我又見到了金士邑。

他還是當年的模樣,十年的雪雨風霜并沒有在他的臉上刻畫出過多的痕跡,眉宇間似乎還能牽引出遠逝的春天。

導演走過來給我介紹:“吳心,這是著名編劇金士邑,你知道吧?前幾年紅遍影壇的那部電影《雨碎江南》就是他和一個叫‘琵琶語的人合寫的?!?/p>

這部電影上映的時候我去看過,金士邑因為聯系不到我,讓丁嵐通知我去領劇本的薪酬。我沒去,原因不想解釋。

“你還好嗎?”我們幾乎是同一時間盯著彼此的雙眼這樣問。

導演問:“你們認識?”

我們又同時點頭。

他告訴我,他的愛人在國外做了幾年的康復治療后,現在能下地行走了,而他也馬上要當爸爸了。

我說:“好,恭喜你?!?/p>

他問:“吳心,你呢?”

我騙他說我上個月剛結婚,對方是一位很溫柔體貼的醫生。

他也說:“那也恭喜你?!?/p>

落座的時候我們的距離有點兒遠,所以沒有過多的交流,只是當他的《琵琶語》手機鈴聲響起時,我努力平靜的心湖似有一枚樹葉落入,漾起一圈圈溫柔的漣漪。儀式開啟后,他來到我身邊和我說了幾句話,即使無關風月我也不打算說給你聽,因為有些感覺是無法傳遞給他人的,它們只適合深藏在內心深處,與生命一同終結。

分別的時候,我們微笑著輕輕地握了握手,握得很松,云淡風輕的感覺。指尖觸碰到的那一刻,我聽到了自己的靈魂和他的靈魂同時發出的顫音,也感受到了彼此深埋在微笑下面的淚水。

之后我們一同轉身,朝著不同的方向往前走,我沒有回頭,因為我怕一回頭,就走不了了。

此時行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江南街頭,聽著《琵琶語》,頭頂上是難得一見一碧千里的天空,我看見自己單薄的影子,掛在人行道邊的櫻花樹上翻騰……

責任編輯 李國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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