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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 體(一)

2016-12-20 08:30辛塵
江蘇教育 2016年61期
關鍵詞:鐘繇章草士族

辛塵

今體(一)

辛塵

東漢時期,貴族文化形態進入了士族文化形態,士族在追求物質享受與精神享受的同時,進一步促成了日常生活方式的精致化。文字、書體的演變在這種文化形態中促成了新的演變,也就是隸變中期偏離實用,向藝術化發展。由于士族具有引領社會上層時尚和庶民的偶像身份特征,士族文化形態及其生活方式引發了文字的再度演變。

士族文化形態;隸變中期;藝術化

隸變中期,草書的發展為什么會偏離日常實用的軌跡?這是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西漢以前,中國長期處于貴族文化形態。到了東漢,社會文化形態發生重大變化,由貴族文化形態進入了士族文化形態。士族,又稱“世族”“世家”,是介于貴族與庶民之間的特殊利益階層,從這個家族的某一代人發跡開始,成為高門大姓,子孫后代便作為特權階層享受權利,是類似于今天“官二代”“官三代”“官N代”的“準貴族”。士族崛起在文化上的重要表現,就是他們在追求物質享受、精神享受的同時,促成了日常生活方式的全面精致化,一頭引領著社會上層的時尚,另一頭成了庶民的直接偶像。換句話說,士族成了東漢以來直至唐代的文化主導者。就拿章草來說,本來就是日用書寫的便捷方式,有必要搞得那么復雜、那么難寫、那么不好認嗎?他們就是要這么干,非得要搞成天下人都寫不了、只有他們能寫的程度,要不體現不出他們“世家”子弟的高大上。

圖1(傳)漢·張芝《冠軍帖》

杜操僅僅是個開頭。杜操的弟子崔瑗不僅繼承潦草法,還從審美的角度撰寫《草書勢》,全面闡述草書的來源、功能、審美特征、書寫技巧(這個問題后面還要專門討論)。用今天的話來說,他已經把草書當成藝術來看待了。但不管怎么說,崔瑗還知道“草書之法,蓋又簡略;應時諭指,用于卒迫”。到了他的弟子張芝,不僅臨池學書池水盡墨,而且變成了“匆匆不暇草書”。什么意思?是向別人打招呼:時間緊迫,來不及寫草書了??梢?,在張芝那里,草書需有充裕的時間來研究書寫,并不是可以像行書、楷書提筆那樣一蹴而就。這哪里還是草書呀!

張芝不僅寫章草,還寫行書。還覺得章草字字獨立,寫起來既不連貫通暢、難度也不夠大。于是,他嘗試改變章草單字末筆的走勢,將上一字的末筆收筆與下一字的首筆起筆引帶書寫、連貫筆勢(見圖1)。這不但增加了章草辨認的難度,而且在原有的基礎上大大提高了書寫的難度。在吸墨又快又多的帛上寫這種連綿不絕的草書,普通的披柱筆都不好使,為此他居然研究開發出一種“張芝筆”寫草書。他早已不是傳統的研究草法的文字學家,而是一位嶄新的草書藝術家。

張芝自己這么玩玩也就罷了,問題是他有一批弟子,更有眾多的粉絲呀。他們“專用為務,鉆堅仰高,忘其疲勞,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筆,月數丸墨。領袖如皂,唇齒常黑。雖處眾座,不遑談戲,展指畫地,以草劌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見角思出血,猶不休輟”。學草書學得如癡如狂,比現在我們書法專業的學生用功百倍??!當時有位叫趙壹的上郡吏實在看不下去了,專門寫了一篇《非草書》,雖然給張芝留足了面子,但對這種不務正業、專學草書的現象作了尖銳批評。趙壹指出:“草本易而速,今反難而遲,失指多矣?!?/p>

什么是“易而速”的草書?那是日用書寫所要求的草書,是文字學意義上的特定字體中相對于標準書寫的楷書的草化書寫。什么是“難而遲”的草書?那是杜操、崔瑗以來的草書,更是張芝及其追隨者們的草書,是一種“好看不中用”的草書。不中用是指它們背離了草書應有的致用原則,好看是指它們主要的功能在于觀賞。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書法史的研究者們把東漢晚期的草書興起看成是書法藝術覺醒的標志。

大家千萬不要誤解,以為當時僅僅是草書走向了藝術化。不談本來就注重修飾的八分書,就談行書吧,它本來是取代章草作為日用書寫新草書而形成的,但劉德昇才傳到鐘繇,它就開始走向藝術化了。原因很簡單,鐘繇是士族子弟,又是朝廷大臣,他寫行書怎能不追求精致?他精致的行書怎能不引起上層的推崇與粉絲們的摹仿?

鐘繇研究書法的癡迷程度,一點也不遜于張芝的粉絲們。據東晉羊欣記載,鐘繇少年時期就跟隨劉德昇“入抱犢山,學書三年繇精思學書,臥畫被穿過表,如廁終日忘歸”。鐘繇在曹操帳下工作,與張芝、蔡邕的弟子韋誕同事,很想從韋誕那里知道蔡邕的筆法。韋誕不肯說,鐘繇竟然捶胸嘔血,被曹操用五靈丹救活。等到韋誕去世,鐘繇“令人盜掘其墓,遂得之”。不談蔡邕的筆法是不是高妙到令人死去活來的地步,就說為得到筆法鐘繇竟偷偷去挖韋誕的墓,就足見鐘繇其學書的癲狂。

鐘繇擅長八分書、章草和行書,羊欣說他“最妙者八分”。實際上,鐘繇最大的貢獻在行書。從遺存下來的鐘繇書跡看,他用八分書的筆法來修飾草書中才有的點、撇、勾、挑等等筆畫,使它們都得到充分的書寫并且獲得較為完整的形象;用草書的手法把八分書中那些拆分拼接的短筆畫整合起來,變成轉折銜接、連續書寫的復雜筆畫;用楷法整理草書筆畫起承轉合的每一個關節,不僅確保筆鋒能在連續運行中不斷自行恢復,同時也能使每個筆畫的每個關節點都可以得到自然修飾。這樣的行書雖然本質上也是草書,但比任何草書都寫得周正;雖然看起來像楷書一樣筆筆認真,但比以前的任何一種楷書都寫得連貫通暢。

前面說過,章草逐漸背離日用需求,所以出現行書來彌補。雖然經過鐘繇的這一番改造,行書也走向了精致化的軌道,但無論如何,它的適用性還是優于八分書的,更不用說章草、連綿草了。加之鐘繇輔佐曹操、曹丕、曹睿三朝,他的行書深得曹氏祖孫三代的喜歡,可以直接用來書寫奏章。這還得了,朝野上下跟著學的粉絲越來越多了。

大家注意,張芝寫的連綿草書被后人稱為“今草”,也就是“新式草書”;鐘繇寫的行書被后人稱為“今隸”,也就是“新式楷書”。當時誰會想到,漢末、魏晉時期士族階層的生活方式竟會引發漢字字體的再度演變呢。

J292.1

A

1005-6009(2016)56-0022-02

辛塵,本名胡新群,南京藝術學院(南京,210013)教授,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西泠印社社員,江蘇省教育書法協會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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