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功能”、“歸屬”的取向認識媒體社會公器論

解慶鋒

摘要：不同研究者對媒體社會公器論的認識主要分為兩類，一類從媒體歸屬上認為媒體不是社會公器，另一類從媒體功能上認為媒體是社會公器。這兩類觀點分屬不同問題，不是同一個問題的不同視角，不具有比較性。西方媒體社會公器論的知識基礎是媒體的公共服務功能。本文認為媒體歸屬的不同并不影響媒體功能的實現，不同屬性的媒體均可能發揮服務公眾的作用，從而扮演社會公器的角色。

關鍵詞：媒體歸屬；媒體功能；社會公器

媒體社會公器論是將媒體視為社會公器，關于這一看法的爭論主要集中在媒體是不是社會公器，不同觀點鮮明對立；調和的觀點有，但并不突顯。對社會公器的不同理解會導致對媒體是不是社會公器的界定。對社會公器的認定存在歸屬與功能的不同理解路徑，掌控與服務的取向分化使得媒體屬不屬于社會公器便各有不同的知識基礎與理解邏輯。

一、社會公器論之爭在于“歸屬”與“功能”的不同取向

我國對社會公器的爭論集中在媒體是不是社會公器，研究的路徑往往是先介紹社會公器的內涵，然后判定媒體是不是社會公器?！吧鐣暮x是泛指由于共同物質條件而互相聯系起來的人群。公器實際上成為工具的同義語，是一種手段，一種載體，一種媒介。但是這一工具與眾不同的鮮明特征即是體現在為社會公眾所掌握，同時為公眾利益而服務上面，具備了這樣的性質的工具我們才可將其稱之為‘社會公器?！币来硕x，社會公器必須為公眾所掌握，歸公眾所有。張冉、尹魏、高戈認為新聞媒體具有階級性，為統治階級所掌握，反映著統治階級的利益，西方媒體由壟斷資產階級掌握，限制了公眾的話語權、知情權、輿論權，媒體的階級性使得媒體不可能是社會公器；另外，新聞自由是有節制的，社會公器的范圍是有限定的，媒體不可能為全體公眾所掌握。

有研究者避開歸屬而從為公眾服務的角度界定社會公器：“社會公器就是指在社會系統中，以維持社會公共秩序、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為根本目標的組織形態、規則、機制和制度，具有公共性和工具性雙重屬性，而公共性是其根本屬性”，其功能表現在社會協調、提供公共服務、維護社會穩定等方面。高煒認為媒體通過信息傳播維持了公共秩序，保護了公共利益，既有有形社會公器的特點，也發揮了無形社會公器的功能，強調媒體社會公器角色，能夠使其回歸公共性特征的面目，發揮其公共功能。

分別有不同研究者持有類似的差異鮮明的觀點。林楓以世界各國對伊拉克戰爭同一新聞事件迥異的新聞報道為例認為，立場不同、利益不同，新聞報道也就不同，在世界上存在階級區分、黨派林立的背景下，新聞媒體不能不帶有階級性、黨派性，新聞媒體作為社會公器在現實世界行不通。然而，展江則堅定地支持媒體社會公器論，認為“新聞媒介是社會公器，是全體公民窺視社會和自然環境的共同管道和從事公共事務討論的公共論壇?！?/p>

從高煒、展江對媒體的社會公器論看，他們是從媒體傳播功能視角論述的，認為媒體應當發揮公共性功能，成為公眾意見交流的平臺。展江的“窺視社會和自然環境”的認識則與西方研究者論述的媒體監視功能如出一轍，循的是媒體功能主義認識路徑。其實，林楓對媒體的一些論述與上述兩位功能主義取向的媒體社會公器論的論述存在相通之處。林楓認為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工人階級及其政黨的利益同人民的利益相一致，社會主義國家的新聞媒體總體上既是黨和政府的喉舌，又是人民的喉舌，代表著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我國新聞媒體從職業規范上被賦予為人民服務的地位，可以成為公眾意見交流的平臺，發揮公共服務功能。

從媒體應當成為公眾議論的共同通道與發揮公共性功能看，媒體社會公器論更多繼承了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思想。哈貝馬斯認為媒體應當成為公共領域，通過新聞報道、信息傳播實現不同公眾群體意見的對話，形成反映社會共識的公共輿論來影響公共政策的制定。哈貝馬斯認為媒體公共領域功能的實現與公眾主體的民主素養有關，不同主體要具有交往理性方可展開有效對話，形成有效公共輿論?？梢?，媒體并不天然就是社會公器，使用媒體的公眾主體對媒體社會公器功能的實現具有重要影響。哈貝馬斯認為自由競爭資本主義時代的媒體在總體上更好地發揮了公共領域的作用，而壟斷資本主義時代，多元化公眾意見的表達受阻，媒體公共領域作用不甚理想。無論是自由資本主義時代的媒體，還是壟斷資本主義時代的媒體，均是私有的，哈貝馬斯所關心的媒體公共性是媒體信息傳播公共功能的實現問題，而非媒體歸屬問題。

張冉、林楓從歸屬來認識媒體社會公器論亦是有道理的。無論國內還是國外，從所有權上看，大多數媒體均不是社會公器。在美國，有影響力的主流媒體幾乎都是私有，商業媒體不可能觸犯資本者的利益而為公眾代言，媒體作為社會公器功能的發揮也是限定在資本利益范圍之內的，觸犯資本的根本利益是不可能的。

二、西方對媒體公器的認識體現在媒體功能方面

西方并沒有“社會公器論”對應的新聞傳播學學術術語，“社會公器論”是我國的研究者基于西方媒體公共服務的口號而提出的本土化的新聞概念。一些研究者所認為的西方媒體是社會公器更多體現在西方媒體公共服務的功能上。美國絕大多數媒體是商業私有媒體，歸屬某一資本家或財團所有，依靠市場經濟規律運營，美國主流媒體并不是公共所有。然而，在這樣的媒體環境中，卻產生了“社會公器”的媒體思想。美國“社會公器”的媒體思想在原初便不是探討媒體的歸屬問題，而是探討媒體的功能實現問題。

美國傳播學研究秉承了杜威的實用主義，研究媒體在解決社會問題方面發揮的功能，在維持社會穩定、促進公共治理方面起到的作用。拉斯韋爾認為大眾傳媒具有環境監視、社會聯系與協調等功能。人需要了解自然環境、社會環境狀況以便調整自己，更好地生產生活；社會由不同社會成員、社會群體組成，需要借助大眾傳媒了解彼此，建立聯系，協調行動，以建立有機的社會共同體?；趯γ襟w正面功能的認識，媒體被視為“社會守望者”，守望社會公正、平等、穩定等。

然而媒體并非天然就是社會守望者，相反，它也可能扮演社會破壞者的角色。在20世紀初期，美國媒體出于對利潤追求的目的，追求新聞內容的煽情化、刺激化、低俗化，誘導了青少年犯罪，造成社會不安全感，帶來了嚴重的社會負面效應。加上壟斷資本掌控媒體，不同社會意見的媒體表達產生了失衡，媒體作為公共領域的作用受到挑戰。正是此背景下，報告《一個自由而負責任的新聞界》出臺，要求新聞媒體承擔社會責任，發揮公共服務的功能?？梢?，“社會公器”思想在美國的產生是為解決媒體倫理危機而提出的策略，是實用式的手段與方法。

作為社會組織，西方媒體在發展中逐漸形成獨立的職業意識，便是新聞專業主義理念。西方新聞專業主義既與解決媒體新聞報道存在的問題有關，也與媒體作為獨立社會職業表達自身主張有關?！靶侣剬I主義打破了政黨政論報紙服務于某一政黨的特殊利益的限制，致力于服務全體公眾?！惫卜粘蔀樾侣剬I主義理念的核心內容，要求新聞工作必須服務于公眾利益，而不僅限于服務政治或經濟利益集團，新聞從業者是社會的觀察者、事實的報道者，而不是某一利益集團的宣傳員。新聞專業主義認為媒體是社會公器，傳播公眾主張，維護公共利益，其實現途徑是真實、客觀地進行新聞報道，避免權力的影響，堅守新聞職業倫理。

從媒體的社會守望功能、自由而負責任的新聞界到新聞專業主義，西方主流新聞學并未重點探討媒體歸屬對媒體功能的影響，只是強調了大眾傳媒要加強為公眾服務的意識與能力。從新聞專業主義可以看出，西方新聞學并未否認媒體為政治、經濟利益集團服務，只是要求媒體不要一味地服務于政治經濟勢力，同時要有服務公眾的意識，實現社會各階層意見表達的平衡。媒體以旁觀者的角色成為不同社會意見爭辯的公共領域，實現社會共識的達成，從而使最大范圍的公共利益得以實現。西方社會公器論并非指媒體是社會公器，而是強調媒體發揮公共服務的傳播功能，功能主義的傳播思想同樣體現在西方媒體社會公器論上。

三、媒體歸屬與社會功能的實現

從歸屬上能被視為社會公器的媒體是公共媒體，它以公眾用戶的收視費與社會募捐款作為維持運營的主要經費。西方社會民主觀點認為，公共服務媒體是意識形態和政治的選擇，以促進民主建設，政府對公共服務媒體的干預不應依靠市場觀察，而是依靠價值觀，比如社會的凝聚力、包容性、多樣性和多元主義?？梢?，西方公共服務媒體以秉持多元、包容的價值觀為取向，以促進民主社會為目標，從而服務于西方的政治民主實踐。在美國，公共媒體非常式微，有社會影響力的幾乎都是商業媒體，但它們均以社會公器功能自居。因此，拋開媒體歸屬來看，大多數媒體的功能均有社會公器的作用。

媒體人長平認為，媒體屬性的公私從來都不是判斷媒體是不是社會公器的標準。不可否認，《紐約時報》雖是奧茨家族的產業，卻以“無畏無懼，不偏不倚，并無分黨派、地域或任何特殊利益”而在美國社會發揮社會公器的作用，成為精英人士必看的報紙之一?？梢?，掌握在私人手中的媒體未必不能成為社會公器。當然，本文依此要說明的并不是私人媒體就是社會公器，這倒未必，而是強調媒體歸屬并不必然決定著媒體是否就是社會公器。媒體的社會公器角色取決于媒體公共服務功能的實現，而不必然取決于媒體歸屬。

以歸屬來認識媒體社會公器論有些偏激，由此帶來的觀點對決鮮明而堅硬。英國媒體學者詹姆斯·卡倫指出：“激進的媒體研究被一種假設的系統邏輯所困擾，他們以為政府控制的媒體就為政府服務，企業控制的媒體就為企業服務。事實上，這些假設低估了縱橫交錯的影響力：私營媒體為了贏利需要維持讀者或觀眾的興趣；它們還要維持其公共合法性，從而避免社會的譴責；而且，它們還要受到從業者所信奉的專業主義的影響等?！?/p>

媒體試圖通過影響受眾來實現其經濟目的或政治目的，這為公眾創造了通過關注（閱讀率、視聽率、點擊量）以影響媒體功能實現的軟權力。民眾可以用是否接觸媒體來投票，關不關注媒體的信息、認不認同媒體的主張直接制約媒體傳播目的的實現。媒體要達成傳播效果，實現傳播目的，必須要關注公眾利益，服務公眾利益，以此換取公眾對媒體信息的關注與使用。公眾選擇性接觸媒體信息的軟權力使得媒體必須以社會公器示人，守望公眾需求，讓公眾感知到其為公共利益說話。無論媒體公有還是私有，被公眾拋棄是其最不愿意接受的結果。

從這一點上看，媒體的歸屬不影響其服務公眾的功能，媒體必須守望公眾利益，否則媒體便可能被公眾拋棄，進而面臨關門停辦的風險。當媒體的新聞報道觸犯了公共利益，公眾可以通過游行示威、法律訴訟等途徑來矯正脫軌的媒體，使媒體回歸服務公眾的社會公器角色。任何公開傳播的話語都會對話語傳播者產生制約作用，要求話語傳播者遵守自身制定的話語邏輯，社會公器論新聞理念同樣如此。

四、我國大眾傳媒的公共服務功能

黃基秉、向妍以調和的視角論述了我國新聞媒體的社會公器角色，認為中國公民有權利用新聞媒體表達社會意見，傳統媒體的讀者信箱、網絡媒體的公共論壇是新聞媒體公眾性的體現。但相對的新聞自由決定了新聞媒體是政府喉舌，將新聞媒體稱為社會公器的提法是不完整的，得出新聞媒體既有“喉舌”功能以維護政黨利益，同時具有“社會公器”屬性服務于公眾。

可以從媒體歸屬與功能實現兩個理路來論述我國新聞媒體是不是社會公器。從媒體歸屬來看，我國媒體要么為黨和政府所有，要么歸私人資本所有，幾乎沒有公共媒體。由于我國網絡媒體沒有新聞采編權，新聞媒體幾乎都是黨和政府所辦。習近平總書記講話指出，黨和政府辦的媒體必須姓黨。從媒體所有權的視角看，我國的新聞媒體不是社會公器。

從傳播功能實現上看，我國新聞媒體具有服務人民的作用，反映社情民意，為公眾意見表達提供平臺，組織公眾參與公共政策討論，發揮輿論監督的作用。例如，在哈爾濱天價魚事件中，以央視、新華社、人民日報為代表的新聞媒體反映當事各方的意見與訴求，并對當地政府的初步處理結果進行質疑，監督地方政府客觀、深入地調查清楚此事，并向社會公布調查結果；新聞媒體還組織專家學者進行權威解讀，從市場監管、法規執行等視角將具體的新聞事件引導到對旅游市場管理這一公共話題的討論?？梢?，我國新聞媒體具有社會守望功能，為公共利益守望，表達社會公眾訴求，促進社會協商以達成共識。

由于社會階層掌握話語權的不平衡，弱勢群體（如農民工、下崗工人）的社會意見常常被淹沒。我國新聞媒體堅持為人民服務的職業意識，積極報道弱勢群體的利益訴求與現實困難，幫助農民工討薪，為貧困家庭進行社會募捐。通過客觀、真實地報道弱勢群體的生存狀況，讓其他社會群體成員了解弱勢群體，關愛弱勢群體，為促進弱勢群體發展、維護弱勢群體權益的公共政策的制定與執行營造公共輿論環境，從更宏觀的視角維護了最大社會范圍內公共利益的實現。

新聞媒體之所以被稱為社會公器，在于它在社會中扮演著公共服務角色，能夠監督公權力部門的行為，維護公共利益，守望社會良知。以此角度，我國新聞媒體能夠發揮社會公器的作用。

五、結語

在媒體社會公器論研究中，我國已有的研究結果更多集中于媒體歸屬與媒體功能兩個理路來探討媒體社會公器論，是對媒體是否是社會公器、媒體社會公器功能實現兩個不同問題的解釋，由此形成的學術觀點差異很大，各有各的知識基礎，卻無法建立學理聯系。從媒體歸屬探討社會公器論與從媒體功能實現探討社會公器論不是同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得出的結論無法比較，只能是在各自的邏輯體系里完成理論自洽。本文旨在理清楚這兩種爭論的各自依據與論證理路，并認為從不同知識邏輯出發得出的兩種觀點各有其合理性、適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