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的夜晚

張子楊

9月4日 晴

睜開眼，周圍一片漆黑。側過頭，望見窗外融在夜色里的老樹的輪廓，才記起，這是在祖屋的床上，而我睡了已有一下午了。

在床上抱著膝蓋發一陣呆，似乎不相信此刻已回到了祖屋，慢慢地想起自己剛剛放了暑假就匆匆上路，想起這些所受的顛簸，現在，真的是在這祖屋了。

祖屋之所以被稱為祖屋，是因為它在我們家很有些年頭了。這里是兒時消夏的樂土，追溯上去，爸爸的童年留在這里，爺爺把“出道”前的雄心留在這里，曾祖父則把一輩子留在這里，也許還要更久遠些。

起身，我將腳伸進做鞋的草窠里，走過堂屋，找到那把舊藤椅，坐下。椅子“嘎吱”一聲，聽起釆足以吵醒一鎮的人。若曾祖母還在，我倒不擔心會吵醒她，因為她耳背得厲害。以往每次到祖屋門口，都會見來曾祖母坐在這張藤椅里，帶著疼愛的笑容向我招手。記憶定格在這瞬間，像一幅發黃的舊照片。相片上，一個老式的婦人坐在藤椅里，銀發一絲不亂地在腦后盤了個髻，青布衫，自家做的布鞋裹著玲瓏的小腳。門口，一個身著襯衣的小子笑著跳著過來。

自曾祖母去世后，我有好些年沒回來了。

伸直了腳，閉上眼，讓整個人陷進藤椅里。那幅發黃的舊照片又浮上眼前，我忙睜開眼，一粒汗珠消到鼻尖上，想是日間的暑氣尚未散盡，院子里或涼快些，便又站起。椅子又“嘎吱”一聲，這次更要吵醒一世界的人。

因有星光，院子里比堂屋亮了許多。夜空中，滿天的繁星在如縷的淡云間躲閃著，俏笑著。絲絲輕風吹在身上，帶來了些許的愁緒去，讓人覺得爽暢。院子里種有許多花草，經曾祖母稍加待弄，便都長得繁茂熱鬧，等我來消夏時，一院的姹紫媽紅，煞是好看?，F在，便只剩下院中的那棵老樹，佝僂著軀干，擎起一蓬蒼綠。

星光透過樹冠，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亮點，宛若撒落的一把碎銀。這是曾祖母愛坐的地方，說是“在樹下能捉著風的”。曾祖母說晚風是星星的鼻息，而星星則是我們天上的親人。我問，誰？哪兒？曾祖母指著西邊天邊一角的一顆小小的星說，這是你太爺。這些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事，曾祖母的話也就在耳邊。而眼前，那顆星星邊上多了一顆星星，他們互相依偎著，靜靜注視著人間。

我妄想能將院子上空的這一方星空挖下來，帶回我城市的家中，貼在天花板上，每晚守著它。小鎮里的老鄰居說，爸爸和我應該每年回來幾次，好好守著這份鎮上最有年代的家產，不該讓它像那些以前的鎮上有聲望的人家的老房子一樣，隨便易姓。爸爸何曾忍心，但小鎮和祖屋離我們這樣遠，似一個古老的夢，或許過了這個夏天，祖屋就要……

我吐出一口氣，拿張木凳坐在樹下，仿佛當年在曾祖母的膝下。夜深了，我聽得見樹葉的夢囈。城市夜晚的上空沒有如此明朗的星空，今晚，讓我守著它。

廈門大學附屬實驗中學

指導老師：陳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