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受傷記

◎茹 丁

紅顏受傷記

◎茹 丁

一

我是一個女孩，天生麗質，但是上天很公平，把我生在了一個家境貧寒的家庭里。

我18歲時，接到了江南一所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高額的學費卻讓全家人絲毫高興不起來，父母一籌莫展。

父親變賣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也僅僅湊夠了5000元，離廣告設計專業的高昂的學費還相差很多。剛上初中的弟弟強烈要求輟學減輕家里的負擔，被我嚴厲拒絕了。我把通知書藏在枕下，一個人偷偷離家出走了。

半個月后，無路可走的我回到了家里。

心急如焚的父親罵了我一頓，但并沒有打我。也許在他看來，女兒能考上大學已讓他感受了自豪和希望。父親甩給我一沓錢，告訴我已經湊齊了學費。但他并不告訴我錢的來源。

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大學，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大哭了一場。原來，同村的一個姓李的小伙子對我一直有好感，為了湊夠上學的費用，父親竟然背著我悄悄跟李家訂了婚，李家答應給十萬元彩禮。我那憨厚樸實的父親啊，怎么十萬元便把自己的女兒給“賣”了呢？

我陷入了痛苦的抉擇中，一邊是自己渴望的大學生活，一邊面對著訂婚的尷尬。也許是自身脆弱，也許是因為對城市生活特別是大學生活的渴望與憧憬，我竟然默認了父親的做法。我認為，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二

大一期間，也許由于長得漂亮的緣故吧，來自貧困山村的我竟然受到了許多男孩子的青睞。

程琪鐘便是其中追得最兇的一個。

程琪鐘的父母都是國家干部，我內心的自卑告訴我，我根本配不上人家。但程琪鐘對我卻始終如一，他總是在關鍵的時刻為我挺身而出，讓我平靜的內心泛起層層漣漪。但我始終不敢接受他的愛，因為說實話，我除了內心自卑和惶恐外，對程琪鐘并不十分了解。

終于有一天，當程琪鐘寫滿“心”字的紅色橫幅從宿舍樓上飄然而降，像一面鮮艷的旗幟垂下來，當我一邊看到每個“心”字中間都醒目地寫著我的名字，一邊聽到程琪鐘大聲呼喊“我愛你”的時候，我感動得一塌糊涂。

但我當時并未接受程琪鐘的愛，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學費是用彩禮換來的事實。

想戀愛的人都很瘋狂。

不知道哪來的神通廣大，程琪鐘竟然知道了我已經訂婚這個事實。后來他對我做的一切更是讓我驚詫了：程琪鐘背著我回到了我那偏僻的山村，竟然說通了李家，并幫我們退回了彩禮！又補償了對方三萬元的“損失費”。

程琪鐘熾熱的愛讓我感動萬分，幸福不已。我內心的感激像澎湃的大海，激情一下子被點燃了！那時候，我認為自己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很自然地，我和程琪鐘戀愛了，很熱烈。

三

程琪鐘的父母知道我們的事情后，極力反對。

我知道，程琪鐘是家里的獨生子，是他們的未來和希望，出身農家的我和程琪鐘本來就存在經濟基礎上的嚴重差異。

程琪鐘的母親曾親自來學校找我談過，讓我早點離開程琪鐘，并承諾給我一筆錢。我嚴詞拒絕了。當時的我，仍然對真愛有著近乎理想化的憧憬，甚至膜拜。我堅信，即使?？菔癄€，即使山崩地裂，我和程琪鐘的愛情也一定不會變！

半年之后，不可理解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天生浪漫而又充滿激情的程琪鐘還是離開了我，他新結識的女朋友比我更有姿色，家庭比他家更富裕。

我的世界頓時漆黑一片，心一下子從山峰墜落海底。我有時候會近乎瘋狂地大喊大叫，晚上經常被噩夢驚醒。戲劇化的經歷和現實的落差讓我不再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不再相信真愛的存在，浪漫只是男人用來征服女人的伎倆。

四

愛情的傷痛一直伴隨我到了大學畢業，始終揮之不去。我毅然離開了程琪鐘所在的那個城市，應聘到另一個城市的一家報社廣告部上班。

在一次談廣告業務的酒桌上，我始終能夠感受到那個廣告商一直色瞇瞇地盯著我，火辣辣的眼神還不時在我身體上游離，讓我感到萬分惡心。但由于不知道哪個該死的家伙提出了“廣告商就是上帝”的口號，加之這可是一筆幾百萬的大業務，我忍住了沒有大罵。

酒過三巡，那個廣告商的麻臉便變成了絳紫褐棕顏色恰似豬肝。主任向我遞了個臉色，便出去了。

我驀地發現，包間內竟然只剩下了我和那個“豬肝”。我有點緊張，豬肝卻踉蹌著緊逼我而來，他雖然左晃右倒說話卻相對清楚，沒有智商為零的跡象。

豬肝怪聲對我說：“早就聽說你貌美如花呀，今天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啊。呵呵，我早就想結識你了，今兒有幸啊，你們主任也挺夠意思，特地把這筆業務給你，我知道，這筆業務對你們—”

豬肝打了個嗝，一股臭氣傳來，我簡直就想吐。

豬肝接著說：“這筆業務對你們很重要，對你也很重要，很重要。呵，我其實是幫你啊，你有十幾萬元提成呢，呵?！必i肝一邊說著，一邊對我動手動腳，我用力想掙脫，卻被豬肝緊緊抱住。我只感到惡心和恥辱，隨手抓了個啤酒瓶便向他砸去，豬肝趔趄著倒下了。我打了豬肝一個耳光，奪門而出。

五

第二天，主任嚴厲地指責我：“你知道這筆業務對我們的重要性么？廣告商就是我們的上帝，你懂么，你？！你知道嗎，你？！”

一聽到“上帝”，我便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但我沒有爭辯，任憑主任對我咆哮。我知道，社會確實是這樣，廣告談判更是這樣，沒有付出就沒有回報，這筆業務對報社很重要，十幾萬元對我這個出身農家的小女子更為重要，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就可以隨便，就可以沒有自己的恥辱感。

“對不起，我決定辭職！”我的怒吼幾乎驚動了所有的人。

我雖然內心充滿了委屈，但并沒有哭。正在我準備出門收拾東西的一剎那，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子進了主任房間。我差點喊出來：程琪鐘？不會是真的吧？

事實證明，這個男孩子真的不是程琪鐘。因為一刻鐘后，廣告部主任突然對我露出的“和藹笑容”讓我知道，這個人來頭一定不小。我一時對反差如此強烈的結果難以接受，只覺得世界全亂了，人全亂了。

男孩子叫師振東，是報社主管廣告部業務的副總的兒子。我不知道他對廣告部主任說了什么，我只知道廣告部主任并沒有開除我，反而對我態度好了起來。

我沒有去分析巨大的反差背后的一些深層原因，只感覺自己像個棋子，笑也罷，哭也罷，好像都由不得自己了。不過，這個事情過后，讓我對酷似程琪鐘的師振東有了一點點感激。

后來，雖然我內心充滿戒備，同時程琪鐘給我留下的愛情陰影也揮之不去，但我還是被師振東的正義和熱情深深吸引了。也許是對逝去愛情的一種轉移吧，也許是對這個社會的一種抵抗而自然想尋求一種保護吧，也許英雄救美的故事是師振東刻意制造的，但我發現自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我和師振東戀愛了。

六

但好景不長。厄運再一次降臨。

有一天，我一向尊敬的瀟灑大度的師振東鄭重向我提出分手，理由讓我瞠目結舌：“對不起，你怎么不是處女？我的老婆必須是處女?！?/p>

我當時只想到一個詞—道貌岸然！真沒想到，師振東竟然是這樣的人！我不是告訴過你程琪鐘曾經傷害過我的事情么？你不是說堅決不會做那樣的男人么？

我的心立刻涼到了冰點，周身寒冷，無助的感覺像條蟒蛇纏在胸口，一陣窒息。舊傷口再添一把鹽，我心如刀割，揪心地痛。

事后，我無法接受一系列的打擊，悻悻離開了報社，離開了那個城市。我知道，男人們看重我的只是我的美貌。難道長得漂亮也有錯么？所有的男人都像程琪鐘和師振東一樣道貌岸然么？美貌、金錢、欲望、權力，就構成了男人們的世界么？社會真的如此復雜不可理解么？

我迷惘了，彷徨了，甚至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不滿與敵意。于是我開始墮落，頻繁出沒于酒吧、歌廳，常常徹夜不歸，爛醉如泥。每每看到男人們一個一個被美貌吸引的樣子，我竟然內心鄙夷之余產生一種難以言表的快感。

我竟然有點喜歡這種生活了，沒有傷害，有的只是金錢與美貌的交換。

一天，我跟一有錢男人過夜時，竟然被男人的老婆抓個正著，我一下子驚呆了，不是因為被抓難堪，而是因為男人的老婆竟然是我的大學同學！

世界這么小，大學女同學的出現讓我羞愧難當，也徹底打破了我內心的那種狂亂?；叵脒^去的一幕幕，我不禁捫心自問：我還是那個出身貧寒的我么？究竟是人心不古還是我太過世故了？美麗難道有錯么？美麗就是陷阱么？遭遇傷害難道就是墮落的理由么？

對未來的日子，我感到一片茫然。也許我不再有真愛，也許我不再貿然付出，也許我將做個浮萍，浮游一生，卻不知道怎樣扎根……

（原載《民間傳奇故事》2016年1月下 北京吳麗芳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