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韜
容米出生時,是土司時代。
容米的父親是個木匠。母親在家做些針線活,偶爾幫人納鞋底,做布鞋。
容米長到十歲時,父親讓他學木匠,用鉆子鉆隼眼。一天下來,手臂腫成了馬蜂包。晚上睡覺,疼醒了好幾次。他想:能有比木匠輕算的活兒就好了。
第二天,他對父親說:“爹,我不想學木匠?!?/p>
父親:“那你搞么的呢?”
容米撓了撓腦袋,說:“我也不曉得,爹,你幫我想哈子?!?/p>
“好!”他父親其實也沒什么好主意,只是勉強答應了下來。
容米回到家,天天幫母親穿針引線。長期下來,能把針眼看成一扇圓圓的窗戶,拇指和食指捻起線頭,一穿,就過去了,就像自己從窗戶跳出窗外在雞窩里撿雞蛋一樣那么輕松。
容米眼睛有這樣的功能,是在十五歲的時候。他撿柴回家。母親要他幫著穿針。他突然覺得針眼不是針眼了,成了一扇窗戶,一扇透亮的窗戶。
他當時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看錯了,再揉了揉眼睛,又眨巴了兩下,接著看,還是一樣,窗戶圓圓的,似乎通向了另外一個通透的世界。
自己的眼睛能放大細微的東西,真好??墒怯钟惺裁从媚??生活還是要起早貪黑,泥里滾土里耙。這好像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十五歲的容米朦朧中,仿佛看到了“理想”這個虛幻而又實在的詞匯。
容米屬容美土司管轄。毗鄰容美土司的還有一個麻寮土司。因為一際山界,倆土司帶領土司兵馬干仗干了一個多星期仍未分勝負。麻寮土司采取守勢,容美土司采取攻勢。容美土司怎么攻也攻不下來。曾想采取偷襲的辦法,卻被麻寮土司識破。
偷襲的那天,容米正好在山里撿柴。他發現之所以沒偷襲成功,是因為麻寮土司土城后有個小山包,山包一棵大樹樹杈上,有一個人坐在那兒揮舞著一面三角紅旗。他向哪里揮,弓箭就向哪里放。容美土司士兵那天偷襲是從西邊一個角落里,剛冒頭,就看見那人將旗子揮向西邊,弓箭就向雨點一樣砸向西邊,容美土司士兵頓然紛紛倒下,偷襲失敗。
容米絕對是個有家鄉觀念的人。知道情況后,他立刻跑下山去,來到容美土司田土王的帳營里,向田土王匯報了看到的情況。
田土王不敢相信,走出帳營,秋天里,向山包望去,他只能看到一些紅紅的樹葉。他刷地掏出寶劍,架在容米的脖子上,說:“哪有人揮動紅旗?明明是一些紅樹葉?!?/p>
容米嚇得渾身篩糠,吞吞吐吐地說:“真、真有人。我、只有我才看得清楚?!?/p>
田土王還是不信。容米就把自己眼睛的事告訴了他。田土王收回寶劍,說:“原來是這樣。來人,給我帶一隊人馬悄悄奔赴土城后的那個山包,將樹上的混蛋給我射下來。如果沒人,就把容米給我砍了,有人的話,將容米帶回,我重重有賞?!?/p>
一隊人馬,在容米的帶領下,繞到山包下,果然看到樹杈上坐著一個人,悠閑的拿著紅旗,眼睛望著容美土司進攻的方向。弓箭手立刻彎弓搭箭,“嗖”的一聲,那人應聲而倒。他們跑上前去,還是把那士兵放在樹杈上,手里還是拿著那面紅旗。
因為紅旗不動,容美土司偷襲成功,很快,就攻下土城,麻寮土司退到三十里外,俯首陳臣。
容米立下戰功,得到封賞,成為田土王身邊的千里眼。
容米站在田土王身邊,揉了揉眼睛,心中默默歡喜,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理想似乎終于實現。
生活滋潤著過,可容米越來越不舒坦。發覺自己的眼睛越來越不好使,再看針眼,針眼從窗戶逐漸地又還原成了針眼。每每田土王出去打獵,要他從樹林里搜尋獵物,他就只能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為此,常常挨揍。
挨揍越來越多,不管是從軀體上還是心靈上,容米已經再也不能承受,只好告訴田土王真相。田土王一生氣,將他打發回家。
回到家里,容米郁悶了好幾天。
但郁悶歸郁悶,生活還是要好好過。容米依然土里滾泥里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然天天幫母親穿針引線。勞作的時候,累了,站起身來,可以看見野兔在田里偷吃黃豆,甩一塊石頭,野兔立刻跑得沒了影子;撿柴的時候,歇坐在樹根下,太陽從紛繁的樹葉間漏下陽光,用手捧著,影影綽綽,像些花兒,雙手一分,掉了一地的斑駁;挑水的時候,水井邊,有些翠翠的修竹,鳥兒時常在竹林間穿行,鳥聲滴落到水井,在水里蕩起很多圈圈,像極了母親針繡的花紋。
在家的時候,母親總是嘮叨要找媳婦兒,聽起來很煩,想起來卻很美,也是該找媳婦兒了。父親做木匠活兒回來,說說外面的新鮮事,容米聽得津津有味,想想,跟父親學木匠其實很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