懟人是個技術活

大梁如姬/ 文 小毛象/ 圖

懟人是個技術活

大梁如姬/ 文 小毛象/ 圖

春秋時期的人有一個特色——喜歡當面懟人。你說得對，他點贊;你說得不對，他馬上懟回去。被懟的人多數還都比較溫和低調，被懟了還要表示慚愧：“啊，你說得對！我自罰酒三杯……”比如晏子每次懟齊景公，齊景公都乖乖地認了。

大圣人子產表面溫和，其實懟起人來非常犀利，常常讓人無言以對。事情還得從楚國說起。

楚國縱橫淮河周邊的小國之間，不是打這個，就是圍那個。有一次，鄭國背叛楚國，又跟晉國混在一起，楚國帶著旁邊的陳國把鄭國狠揍了一頓。楚國撤軍以后，鄭國人看見陳軍經過的地面，水井被填了，樹木被砍了，生態被嚴重破壞。大家都很氣憤，心想：楚國我們打不贏，小小陳國還打不了嗎？于是鄭國一拍大腿，決定打陳國報仇去。

六月，鄭國的執政卿子展、子產領著七百輛戰車向陳國開去。鄭軍到了當地也不打招呼，直接在夜里發動襲擊。陳國一點兒準備都沒有，鄭軍輕輕松松進了城。陳哀公帶著太子偃師一路狂奔到了一片墓葬區，剛好碰到司馬桓子也駕著馬車在逃跑。陳哀公趕緊喊：“司馬，司馬，救救我！”

司馬桓子想，載那么多人跑不快，找了個理由拒絕了：“我正準備巡城呢！”

賈獲帶著老娘和老婆也逃了出來，看見陳哀公帶著太子一副狼狽相，只好叫老娘和老婆下車，把車讓給了國君。陳哀公有點兒不好意思：“讓老太太上來吧！”

“算了吧，婦女和您坐在一起不吉利，我們自己找地方避難去！”賈獲說完帶著全家躲到墳地去了。

好在子展和子產都是講道理的人，并不準備大肆破壞。他們命令軍隊在陳哀公的宮室門口守著，等他回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陳哀公也不好繼續躲了，只好帶著司馬桓子進了城，把宗廟祭祀用的器皿送給鄭國，再命令手下的男男女女把彼此捆起來，男左女右排排站好；陳哀公自己則穿上喪服，抱著土地神的雕像。大家全站在朝堂里聽候鄭國發落。

子展和子產進去以后，先向陳哀公敬禮、叩頭，清點了一下俘虜的人數，再向陳國土地神祝禱了一番，達到教訓的目的就回國去了。

鄭國因為此時投靠了晉國，教訓了小國之后要向盟主晉國敬獻戰利品，于是，子產穿著軍服來到了晉國?？墒?，晉國人并不太喜歡鄭國，因為鄭國長期在楚國和晉國之間做墻頭草，于是晉國使者故意質問子產，陳國犯了什么罪。

子產早就準備好了說辭：“陳國是虞舜的后代，我們先王為了紀念上古黃帝、堯、舜等圣主，封他們在陳地。后來陳國一直禍亂不斷，都是我們鄭國歷代先君幫助他們平叛、冊立新君?，F在，陳國不知道感恩，丟棄我們這么好的親戚，還跟著楚蠻子打我們。我們去年就向貴國提交了攻打陳國的報告，但是你們沒有批復。陳國把我國的水井填了，樹木砍了。我們私下想，再不報復一下，實在是給姬姓人丟臉，所以我們就去打了。陳國很明顯知道自己的罪過，所以把東西都送給我們了，我們這才敢來呈上戰利品?！?/p>

晉國使者繼續裝：“那……那你們為啥要侵犯小國？”

子產直接回懟：“先王說過，只要是有罪的，諸侯都可以征伐。而且從前周天子分封地盤有明確限制，天子的土地方圓一千里，諸侯的土地方圓一百里，依次遞減?，F在大國縱橫諸侯間，土地方圓幾千里，如果不是侵犯小國得來的，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晉國使者有點兒汗顏，再刁難，子產再懟回去。使者趕緊躲了回去，報告中軍元帥趙武，表示自己的口才比不過子產。趙武聽了也只能說：“啊，他說得對，我們不好再為難他了?！庇谑墙邮芰藨鹄?。

當然，當面懟人也要看自己所處的位置和對方的容忍度。再比如齊國的慶封，懟人的下場就比較慘烈了。

慶封是齊國人，他首先聯合崔杼發動叛亂，殺死了齊莊公，后來見崔杼勢力漸長，又想鏟除崔氏一家獨大。于是，當崔氏家族發生繼承人之爭的時候，慶封一直在背后煽風點火，希望他們越鬧越大。崔氏家族無論誰來找，慶封都請他們好好干，表示慶氏一族將全力支持他們。等他們鬧到不可開交、崔杼控制不住的時候，慶封的表演時間到了。崔氏中任何人找他幫忙，他都抓緊時機安慰一番，連忙答應，然后名正言順地帶著人馬前去把崔氏滅了個遍。崔杼這才知道真是引狼入室，氣得自殺了。

自此以后，慶氏在齊國獨大。但達到目的后慶封不太愛管事了。慶封發現家臣盧蒲嫳的老婆很漂亮，干脆搬到他們家住。齊國所有的政事都由慶封的兒子慶舍管理。偏偏慶舍比較寵幸以前齊莊公的寵臣盧蒲癸和王何。這倆人一心想為先主報仇，蟄伏在慶氏身邊多年，終于一舉消滅了慶舍，誅滅慶氏大部分黨羽。等慶封得知情況想反攻回去時已經晚了三秋，慶封只好帶著家眷逃亡到了吳國。

按當時政治避難的模式，吳王直接劃了一塊地方封給慶封，讓他好好當地主?？纱藭r春秋的戰場已經由中原轉入吳楚，吳國也并不太平。驕奢的楚靈王經常帶著扈從諸侯東征西討，很快就打到了吳國，而這里恰好是慶封的封地。以慶封殘存的兵力自然不是楚靈王的對手，他只能乖乖地做了俘虜。楚靈王想在諸侯面前建立威信，讓慶封背著大斧頭盟誓說：“天下不要有像齊國慶封這樣的人，他殺了國君，欺負幼子，還強迫大夫們盟誓投靠自己?！?/p>

慶封很生氣，想也沒想就懟了回去：“天下不要有像庶子圍（楚靈王的名字）這樣的人，他殺了國君和自己哥哥的兒子，篡了位，還召集諸侯強迫大家會盟！”

這下可尷尬了，楚靈王的老底被揭了出來，氣得一口老血吐出來，趕緊命令手下殺了慶封及其家人。就這樣，慶封嘴上一時爽，全家被殺光。逃亡在吳的慶氏一族被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