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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莎士比亞對文藝復興人本思想的突破
——以《李爾王》為例

2017-02-23 18:04
關鍵詞:李爾王三聯書店神性

劉 喆

(西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論莎士比亞對文藝復興人本思想的突破
——以《李爾王》為例

劉 喆

(西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莎士比亞被列為近代文藝復興的代表人物,其作品多歌頌人的理性的光輝。然而莎士比亞的《李爾王》卻對近代性有所突破,通過李爾王瘋前與瘋后的對比,在海德格爾思想的基礎上,彰顯出莎士比亞超越近代人類理性的局限,從而突破近代性。

近代性;人類理性;神性;控制;尺度

在諸多版本的外國文學史中,莎士比亞都被看做是近代文學的代表人物。近代性,這里指的是自文藝復興以來人類理性光輝的彰顯。然而,真正的巨匠絕不會囿于自己所處的時代,其必定對所處的時代有所突破。莎士比亞就是這樣,其《李爾王》就很好地體現了這一點。有學者認為《李爾王》是一部英國封建時代宮廷斗爭的戲劇。若僅僅如此,這部作品根本不可能具有如此高的地位,其必有更為深遠和廣闊的原因。實際上,在《李爾王》這部作品中,重點并不在于莎士比亞對人類理性光輝的歌頌,而在于其對近代性的突破,這里的“突破”,筆者要論述的是從人性到神性的突破,而突破點在于李爾王瘋前與瘋后的對比,瘋之前代表著人類理性,瘋之后代表著神性。海德格爾作為思想巨匠,其著作中諸多闡釋了近代性的狹隘性,而要恢復古希臘的神性傳統。故從海德格爾的思想來分析莎士比亞的《李爾王》,可以更好地理解其作品的精髓。

一、近代理性的局限

在《李爾王》這部作品中存在著清晰的分界線,那就是有儀式性質的荒野里的那場暴風雨。以暴風雨為界,劃分為李爾王的瘋前與瘋后。在瘋之前李爾王代表著近代性,然而這種表面上的理性卻是真正的瘋癲。

1.近代理性的控制欲

海德格爾認為近代理性,也即自笛卡爾以來的近代思想是一種“求意志的意志”。這也就是迫使自己作為其顯現的基本形式去計算和控制一切。[1]80也就是這種近代理性——求意志的意志是人類理性妄圖控制一切事物,認為通過自己理性的力量就可以改變整個世界,毫無疑問這是近代理性的狂妄自大,人類的理性必然是有界限的,若妄圖突破這個界限,必然會導致失敗。這里的“求意志的意志”的范圍非常廣泛,可以是被對象化的自然,可以是被推行的文化,可以是被制作的政治,也可以是被越界建造起來的觀念。

李爾王在瘋之前作為國王具有強烈的控制欲,他要控制自己的國土,控制自己的子女,控制自然萬物,甚至控制神靈。李爾王雖然貴為不列顛國王,但這明顯是超越自己能力范圍之外的越界。在女兒高納里爾輕視了其父親李爾王之后,李爾王妄圖發動自然與神靈的力量來詛咒她?!霸旎呐?,聽我的呼吁!要是你想使這畜生生男育女……取消她生殖的能力,干涸她的產育的器官,讓她的枯瘠的身體里永遠生不出一個子女來?!盵2]250可以看到,李爾王妄圖命令造化女神來報復自己的女兒。接下來又命令自然萬物來報復自己的女兒?!霸付撅L吹著你,惡霧罩著你!”其實李爾王這種理性的狂妄自大正是近代性的通病,自文藝復興以來,人類理性被推崇到無以復加的地位,認為通過理性就可以控制和改變一切,他們根本沒有認識到理性的有限性。從本質上說,莎士比亞盡管是近代人文精神復興的代表人物,但卻對理性的狂妄持批評態度。他不可能贊成具有十足控制欲的人類理性,否則他就會在他的悲劇的行文安排上使李爾王得以成功復位,并且李爾王發動自然和神靈的力量去復仇也會獲得成功,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

而這種人類理性對萬事萬物的控制必然會導致命運性的喪失。這種妄圖控制一切的態度,從本質上說是“強力意志”。海德格爾認為,這種強力意志缺乏概念的嚴格和細心、歷史性沉思的寧靜,這種“求意志的意志”把一切都硬化為無命運的東西,無命運也就是無歷史性。[3]90近代對人類理性的權限的無窮夸大使其失去了固有的界限,認為一切都可以通過自己的理性來實現控制,包括自然萬物甚至神靈,這樣任何事物都掌握在人自己的手里,包括本不應該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命運,而這個世界一旦沒有命運的主宰,一切都會變得毫無真理性可言。

2.近代理性的自我懷疑

雖然如上文所說,近代理性具有對一切事物十分強烈的控制欲,但我們必須認識到,之所以近代人類理性的控制欲到了這樣無以復加的地步,是因為自身的不信任,或者說自我懷疑。道理很簡單,一個事物越加強對自己和他者的控制越說明對自己能力的不信任。所以,人類理性強大的控制欲的背后隱藏著自我懷疑的危機。在大女兒高納里爾冷落了父親李爾王后,李爾王開始動用根本超出自己范圍的自然和神靈的力量來報復其女兒高納里爾:“迅疾的閃電啊,把你的炫目的火焰,射進她的傲慢的眼睛里去吧!在烈日的熏灼下蒸發起來的沼地的瘴氣啊,損壞她的美貌,毀滅她的驕傲吧!”[4]256表面上李爾王是對自然力量的強大的控制欲,但其實根本上是由于權力的旁落而對自身的極度不自信,在這種自我懷疑的情感之下,才寄托于不可能動用的力量。海德格爾認為,求意志的意志的正確性乃是對他自身的無條件的和完全的保障,包含著對手段、原因、障礙所作的全面、不斷、無條件的探查,對目標有所清算的變換與發揮,也包含著欺瞞、詭計、審訊。[5]45所以,在海德格爾這里,求意志的意志對自身還是不信任的,還是別有用心的。在李爾王要將不列顛王國的土地分成三塊分給三個女兒時,卻讓她們表達自己對父親的孝敬。其實李爾王明明知道她們說的話是“曲意承歡”,但李爾王仍然幻想著通過王權的賦予能獲得女兒之愛,必須讓他們說出虛假的孝敬,這顯然就是一種“自我懷疑”。將土地分給自己的女兒之后卻仍然要隨身帶有一百個騎士,目的就是在任何時刻都存在著收回王權的可能。這也是一種不自信?!暗干咸旆e蓄的憤怒一起降到她的無情無義的頭上!但愿惡風吹打著他腹中的胎兒,讓她生下來就是個跛子”。首先明顯可以看出的是,李爾王在剛開始時是命令自然與神靈,到了這里已經變成了請求與愿望,這說明李爾王本身是自我懷疑的,在這種自我懷疑的前提下,才產生了妄圖控制一切的狂妄自大。李爾王之所以一遍又一遍的詛咒自己的女兒,就是因為對自身能力的不自信,因此就需要對各種手段、原因、障礙做全面、不斷、無條件甚至近乎強迫癥的探查。所以,從李爾王的控制欲來說,他是可惡的;從李爾王的自我懷疑而言,又是可憐而無助的。

3.近代理性的非獨立性

很多學者可能認為,李爾王的悲劇都是由于自己剛愎自用、狂妄自大的性格造成的,是一種“性格悲劇”。所以很多人都把譴責的焦點聚焦在李爾王一個人的身上,認為全部的悲劇都是由李爾王自己一手造成的。這樣的論斷是否合理?論述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要判斷,人是否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人一直妄圖控制和改變命運,但正是這種妄圖改變卻不能改變的事實彰顯了命運并不能由人來決定。人的理性狂妄自大并不是由人決定,而是所處的具體條件?!翱裢源蟮睦硇浴钡倪@個現實并不是人能支配的。在海德格爾看來,人并非根本上的促逼者,其本身也被促逼和訂造。而由于人比其他事物更源始地受到了促逼,人才成為妄圖吞并一切的理性人。其實在人之前早已有東西占據著人,這就是權力。從本質上來說,不是李爾王在使用權力,而是權力在控制著李爾王,權力使李爾王迷失了本性。當李爾王宣布將土地分給三個女兒時,伯爵格羅斯特都已經看出,他做出的這個決定是多么地草率。而后就是因為小女兒考迪利婭沒有在他面前曲意承歡,就與其斷絕了父女關系。這是因為李爾王年老昏庸嗎?從本質上來說這都是權力使然。李爾王作為國王,在英國擁有無限的權力,一個人一旦擁有了無限的權力而不受監督,再有修養的人都會變得不可理喻。李爾王正是在這種權力的促逼下,被權力所置造,而成為荒唐的君主。因此,李爾王在被女兒驅逐后呼喚自然與神靈向女兒復仇,絕不只是單純的人類行為,是權力促逼著人把現實當做持存物來訂造。在權力已經被剝奪的情況下,李爾王仍然妄想著憑借“王之盛怒”來命令自然與神靈,這說明權力使李爾王“中毒”之深。

二、人類理性的尺度

1.神是人類的尺度

既然如上文所論述的那樣,人不能超越自己固有的理性的局限,妄圖控制和改變世界,人不能以自己為尺度,那么人以什么為尺度呢?海德格爾認為,神是人的尺度。很多學者會認為,若莎士比亞認為人仍以神為尺度,那么莎士比亞又從文藝復興回到了中世紀,這將是一種倒退。然而我們若以海德格爾的“神”來分析莎士比亞,那么神絕對不是中世紀的形上實體之神,而代表著一種測量的尺度,這里的“神”不再具有實體義,而是一種抽象義。海德格爾定義了“維度”一詞。維度的本質在于“之間”,也即直抵天空的向上與歸于大地的向下的可貫通的支配。[6]45人自身并不能作為貫通的尺度,否則又會重新落入近代理性的狂妄自大之中。在海德格爾看來,人必須以天空度量自身而得以貫通此尺度。并且人并非偶爾進行這種貫通,而是只有在這樣一種貫通中人才從根本上成為人。從本質上說,人根本沒有辦法逃避此種貫通。所以海德格爾的“神”應該指的是天。人之所以能成為人,就在于人以某種天空之物來度量自身,這種所謂的“天空之物”就是神,神性是人借以度量他在大地之上、天空之下棲居的尺度。

2.神性:洞悉一切的能力

在李爾王瘋之前和瘋之后的標志性界限是荒野里李爾王與埃德加相遇的那夜的暴風雨。暴風雨在這里起到了儀式的作用,經過這個“儀式”之后,李爾王發生了根本上的轉變。而在這場暴風雨的儀式中的集中體現是虛擬的審判。李爾王在昏聵的狀態下虛幻審判了女兒高納里爾和里根,稱高納里爾和里根為“違反自然的巫婆”。經過了這次審判,李爾王變得瘋癲了,但從實質上來說,卻是變得更加清醒了。而在瘋癲之后,說出來的話遠比理智時更加清醒。李爾王的瘋癲激發了李爾王的道德洞察力和反思力,而這一切都是由于神性的給予。神性并不是中世紀的形上實體意義上的,而是意味著具有洞悉一切的認知能力。[7]50事實上,李爾王在瘋后的確具備洞悉一切的認知能力:“淫風越盛越好,我巴不得他們替我多制造幾個兵士出來……她們的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淫蕩的妖怪;腰帶以上是屬于天神的,腰帶以下全是屬于魔鬼的”。[8]251這些裝傻的話埃德加認為“并不是毫無意義的”。這就是說,在這里李爾王以神的尺度進行述說,相比理智正常時更加清醒。同樣的還有“當我們生下來的時候,我們因為來到了這個全是些傻瓜的廣大的舞臺之上,所以禁不住放聲大哭?!边@同樣也體現了李爾王在瘋之后的洞悉一切的認知能力。

3.獻祭的儀式

然而我們必須明確的是,對于我們來說,神是不可知的。在海德格爾看來,神恰恰是作為不可知的東西,神才是人的尺度。神對于人來說是絕對異質性的他者,是絕對不能被我們所認知的,神只能自身呈現,并且神之呈現也必須是神秘的。若神能被我們認知,那就是說神能被我們所吞并,那么又回到近代理性狂妄自大的圓圈之中。所以神必須保持絕對不可知的異質性。李爾王盡管在瘋之后說出了洞悉一切的話語,但并不是將神取而代之,而是代神來說,人本身絕對不能成為神。

若如我們上文所論述的那樣,神是人類理性的尺度,那么人對神必有一種儀式:獻祭。原始社會首領為了保證自己的部族豐衣足食,以各種方式獻祭天神,而獻祭的終極方式是自我獻祭,也就是部族首領將自己獻祭出來來祭天。李爾王將自己獻祭出來,作為一國之君卻在荒野里受盡饑寒交迫之苦,正是通過這李爾王自己多重的苦難來獻祭天。也有學者認為,單憑李爾王一個人的獻祭仍然是不完美的,李爾王代表的是男性化、父性化的獻祭,而缺少一個女性化、母性化的獻祭。這里的女性化的獻祭就是李爾王的小女兒考迪莉婭。卞之琳形容考迪莉亞為“一副完美的圣母像”。[9]56正是通過李爾王和考莉迪婭男性化和女性化的獻祭,完成了神是人的尺度的轉換的儀式。

[1]海德格爾.演講與論文集[M].北京:三聯書店,2005.

[2]莎士比亞.莎士比亞悲劇集[M].上海:三聯書店,2014.

[3]海德格爾.演講與論文集[M].北京:三聯書店,2005.

[4]莎士比亞.莎士比亞悲劇集[M].上海:三聯書店,2014.

[5]海德格爾.演講與論文集[M].北京:三聯書店,2005.

[6]海德格爾.演講與論文集[M].北京:三聯書店,2005.

[7] 朱平、王嵐.瘋癲的救贖—論《李爾王》 的瘋癲與神性[J].英美文學研究論叢,2009(2).

[8]莎士比亞.莎士比亞悲劇集[M].上海:三聯書店,2014.

[9]卞之琳.莎士比亞戲劇論痕[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

Class No.:I106.3 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蔡雪嵐)

Shakespeare’s Breakthrough in Humanistic Thought During Period of Renaissance

Liu Zhe

(School of Liberal Art,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70,China)

Many scholars regard Shakespeare as a great dramatist during the period of Renaissance. Most of his works extol human’s reason. However, Shakespeare has made a breakthrough in King Lear. Shakespeare has surpass the limit of human reason on the basis of Heidegger's thought.

modernity; reason; divinity; control; scale

劉喆,在讀碩士,西北師范大學。

1672-6758(2017)07-0108-4

I106.3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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