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顧素玄
《世說新語》里記載了這樣一個人的故事—
任育長本是西晉官僚,年少時聰明可愛,相貌也好,所以有極響亮的名聲,可謂秀拔出眾。那時恰逢晉武帝駕崩,朝廷要挑選一百二十個人做挽郎。挽郎,是出殯時牽引靈柩唱挽歌的人。給皇帝做事,哪怕只是一個挽郎,也需要出眾才德,任育長便是這一百二十人中的一個。
看到這么多青年才俊,安豐侯王戎不禁心動,想從這些挽郎里尋找一個超群的少年,做自己的女婿。他暫且挑出了四個人,任育長仍然在其中。
書里并未記載任育長最終是否當上了安豐侯的女婿,不過有了這番渲染,的確顯出任育長的卓爾不群來。然而好景不長,西晉為劉聰所滅,司馬睿在南京又建東晉政權。像任育長這樣的西晉舊臣,只得遠離故土,紛紛渡江而來。
劉義慶在記述這件事時,用了六字,“自過江,便失志”。這真是千言萬語也說不盡的辛酸。朝代更迭,平生志還不知能不能達成,不甘心卻又要為生計茍且,心中感慨哪止千萬,就連風華萬千的人也不能免俗。
東晉丞相王導在離都城南京不遠的石頭城設下宴席,邀請先前渡江的賢達。座席安排好后,王導命下人上茶。這位曾經才華過人的任育長向人詢問,“這是茶還是茗???”周圍的人一頭霧水,全然不知他想說什么。任育長瞧見了,這才頓悟一般解釋說:“我只是想問一問,剛才的茶是熱的還是冷的?!?/p>
人們只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茶怎會不自知冷暖呢?定是有些比自身冷暖更重要的事縈繞心頭,為世事變幻耗盡心思。前朝今世像定格的畫,一幀接一幀,連自己都翻不過去,茶又如何能解憂?
故事的結尾記述,某天,任育長從棺材鋪前走過,便流了淚,甚是悲痛。王導聽說后,慨然嘆息道:“真是有情之癡啊?!?/p>
當年歐陽修作“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之語,可謂對這個少年最好的注解了。
人生也是濃墨重彩的一場戲,戲散了,有人一笑了之,有人流連不舍,有人卻悵然若失??吹瞄_的人把人生當做戲,看不開的人,看戲也當經歷了一生??嗤创蠖鄷r候是自我賦予的,三更夢里,落梅橫笛,那些總放不下的往昔是玫瑰的刺,每每靠近,都會被傷得鮮血淋漓、瘡痍滿身??赡且唤z不散的香如跗骨之毒,教人只愿在夢里拼好碎了的月。
落葉歸根并非玄奧的情結,它只是一片旋旋欲歸的渴望。無論現實與之違背或依循,渴望就是,人在幾近毀滅時尚希保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