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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抉擇

2017-04-08 22:21欒世君
章回小說 2017年3期
關鍵詞:U盤黃海金山

欒世君

1 老來孤居

黃海龍自從老伴去世后,就搬到橋頭這間低矮的小屋來。

房子在城鄉結合部,房主人搶占橋頭一塊空閑地,筑起這兩間房屋。房子的一間是主人開的小食雜店,另一間就租賃給黃海龍。租費很便宜,每月六十元錢。橋頭北側,有一座醫院和一所小學校。相距都不遠。他感覺這朽木一樣的身軀,在關鍵時刻,能體現出時間就是生命的意義。世上沒有比珍惜生命更有意義的事情了。從金字塔上層的達官貴人,到塔底層的黎民百姓,命的分量,在生的天平上,都是一樣的重量。

看見學校,他眼睛一亮。三十八年前,風華正茂的黃海龍從陽城師范學校畢業,來到月城這所小學教書。雖然只有短短的五年時間,可是他一生最大的收獲,就是在這里收獲了愛情。耳鬢廝磨的妻子,是學校的音樂教師。那風鈴般的笑聲,能感覺到從學校的方向飄過來。到了靜謐的夜晚,微風習習,他的耳畔總是隱約聽到悠揚的手風琴聲。他推開窗戶,向學校張望,月光搖曳的香椿樹下,仿佛妻子就站在那兒拉琴。妻子那亭亭玉立的身影,若隱若現。他知道是幻覺,可這種幻覺就像一把鐵鉤子似的,把他這壇封存了幾十年的老酒從記憶的深處勾出來,伴著夕陽的余暉,自斟自酌,慢慢品味。

一年前妻子撒手人寰,他孤獨地住在工作了三十多年的松山礦。那是一座遠離市區的礦山企業,三十多年前,他拿著市委組織部的一紙調令,到那個偏僻的礦山企業擔任黨委書記時,妻子就懷抱著一個夢想:什么時候再搬回城里。然而,他們在職的時候,他和妻子沒有了組織調動。他不但沒有了升遷的機會,就是平調到市內的機會都沒有了。當年妻子從城里的學校走出來,和他一起到這個偏遠的山溝企業里來,就是滿肚子委屈。服從丈夫的需要,是為人妻子的天職。這是女人的美德,似乎也是女人的悲哀。

他和妻子退休后,妻子就懇求黃海龍,搬到城里住吧。不愛去大兒子家,就到二兒子家,畢竟二兒子沾過你一點光,意見能小點。誰家也不愿意去,咱們就租房住。黃海龍不吭聲,妻子知道他不吭聲就是不同意。妻子再沒有提起搬到兒子身邊的事。直到妻子突發腦溢血,在礦上醫院搶救時,妻子含糊不清地嘟囔“搬、搬……”的時候,醫生和護士,沒誰聽清楚慈祥、溫厚的孫校長在彌留之際說的是什么。只有站在妻子身邊,緊緊攥著妻子冰涼的手的黃海龍聽得清楚和明白。在那個時刻,他骨子里倔強的那根筋,好像被妻子彈琴的手撫去了韌勁。妻子走了,他也來到兒子身邊。

現在,他又搬到這個曾經留下他們美好記憶的學校附近來居住。在晚霞的映照下,擺放在桌子上的妻子年輕時的照片,那深情目光在注視著他。他感覺到,妻子是贊同他到這里來的。他就這樣呆呆地凝視著妻子的照片,早已苦澀的眼睛,像點了幾滴眼藥水,潤澤地轉動起來……

2 不速之客

清晨的寧靜是被食雜店男主人打破的。

“咣當”一聲,食雜店窗戶上的幾塊窗板扔到了地上;“嘩啦”一下,防盜伸縮門打開。黃海龍知道是食雜店的男主人來了。

“對不起,爺們兒。一大早又把你驚動了。沒辦法,我早早就得到工地,順便把店里的活干了。老娘們兒什么都干不了,就能賣點兒貨?!蹦兄魅藵M臉堆笑,一副憨厚相。

黃海龍扯動僵硬的嘴角,算是露出一絲笑容:“沒什么,我的覺少,早醒了?!?/p>

晨霧薄如蟬翼,在微風習習中涌動。

黃海龍吃完早飯,聽了早間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聯播,就無事可做了。這時候食雜店的女主人來到店里,開門營業了。黃海龍拿著芭蕉扇,坐到小店門前的柳樹下。老板娘見縫插針,搬出兩箱礦泉水,擺在黃海龍的面前,說:“天熱,渴了你就喝。有買水的,你就賣。娃哈哈一元,農夫山泉兩元?!?/p>

老板娘爽快地“哈哈”兩聲,扭動著豐腴的身子進店里了。

過往的車輛漸漸地多了起來。偶爾在橋上錯車的時候,發生堵塞。汽車的喇叭聲此起彼伏,聽起來鬧心。黃海龍起身欲走,可是眼前的生意竟然開張了。黃海龍無奈地坐這兒開始賣水。一輛黑色的驕車,慢悠悠地行進在他面前停下。司機搖下車窗要兩瓶礦泉水。黃海龍抬頭問司機要哪種水。車后窗的玻璃快速地滑動下來,里面探出一張布滿疑云的臉。

“黃書記……你是黃海龍書記!”那人疑云消散,驚喜地說。

黃海龍怔住了。這種敬畏而又親切的稱謂,已經離他很遙遠了,現在聽起來,既生疏又別扭。黃海龍疑惑地點下頭,再沒看那人。拿起兩瓶礦泉水,遞給司機。

那人迅速下車,上前雙手握住黃海龍的手,激動地說:“黃書記,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壽金山??!”

黃海龍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人,就像一層霧罩在那人的身上,朦朦朧朧看不清。

“黃書記,你怎能想不起來我了?”壽金山搖搖頭,紅潤的臉膛露出失望的神色。

黃海龍依舊茫然。但他那渾濁的眼睛里,閃出一絲溫和的目光,下沉的嘴角微微顫動起來,歉意地低下頭,避開壽金山的眼睛。

壽金山顯得著急,松了一下脖子上的藍條領帶,像憋了一口氣,說:“我是壽二驢子!”

黃海龍驚詫地打量眼前這個人,懷疑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我真是二驢子壽金山??!”壽金山無奈地把三十多年前在松山礦區響當當的綽號喊了出來。為了使黃海龍相信他是“二驢子”,他伸出左手,四指攥拳,那個斷掉半截的小指頭。像個木橛似的。

黃海龍驚呆了。他雙腿開始微微顫抖,拿在手里的一瓶礦泉水滑落下來,砸在他冰涼的腳背上。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像一匹受了驚嚇的老馬,揚著頭,驚恐地等待狂風暴雨抑或是鞭子的抽打。

壽金山上前一步,半蹲在黃海龍面前,微笑著輕輕地拍了兩下黃海龍顫抖的雙手,說:“黃書記,您老別害怕。我壽金山不是過去的二驢子了!我能有今天,我得感謝你!你和孫老師在這里開個小店嗎?我現在著急去市政府辦事,改日我和曉燕來看你和孫老師?!?

黃海龍呆滯地望著壽金山的身影,直到他的車從視線中消失,他也沒有緩過神來……

3 當年恩怨

黃海龍一夜沒有睡踏實,恍惚中總是有壽金山的影子,和他那斷了半截的小拇指。天一亮,他決定要重新租房子,方位就在學校和醫院附近,房租稍高一些也可以接受。實在沒有合適的屋子,就暫時搬回二兒子家住上一段時間。這個小屋不能久留,壽金山的笑臉,他感覺是詭譎的笑;壽金山的話,像謊言。一個被他送進監獄的人,怎能有言謝之詞?揮之不去的那一幕,又像電影一樣,再次在他眼前閃現……

1983年的春天。黃海龍從縣委統戰部副部長的崗位上調任松山礦黨委書記。松山礦是大型企業,遠近聞名,級別為縣團級。

黃海龍到距離月城百公里遠的松山礦走馬上任。

經過走訪調查,黃海龍了解到,松山礦已經是一盤散沙。行政班子成員為了既得利益互相拆臺。工人們人心渙散,小偷小摸屢見不鮮,大偷大盜見怪不怪。礦區還時常發生女職工和技校女學生被猥褻和強奸的刑事案件。一個技校女生在車間實習值夜班時,被幾個流氓輪奸了。犯罪分子已經鎖定是周邊農村的幾個人。他們進礦偷東西,看到這個女生單獨值班,就實施了犯罪。犯罪分子至今逍遙法外。此案沒有嚴厲打擊,攪得整個礦區人心惶惶。年輕的女人不敢單獨出門,女職工上夜班,家里要有人陪護??h公安局下派到礦公安派出所的所長和礦保衛處處長,不敢碰硬,還跟礦內的幾個地痞流氓稱兄道弟,打得火熱。更令黃海龍氣憤的是,先前來到松山礦擔任了三個月黨委書記的王征,竟然被一個綽號叫“二驢子”的工人嚇回去了。他告訴領導,自己水土不服,妻子身體不好,需要他在身邊照顧。別說是縣團級,就是地市級他也干不了。王征和黃海龍都是縣統戰部副部長,一步提拔到縣團級別的好事,王征放下了,這才輪到黃海龍。

黃海龍沒有給自己也找個脫身的理由回縣機關。他回到月城,找到縣公安局局長,提出調換松山礦派出所的所長的意見和理由。局長很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挑選一位政治素質好、工作能力強的干警到松山礦擔任所長。黃海龍又調整了保衛處處長。松山礦的一場嚴打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布置,有條不紊地進行。松山礦的上空,正在醞釀一場從沒有過的疾風暴雨。黃海龍辦公室的燈光,每天晚上都亮到下半夜。

這天晚上,“嚴打”領導小組的會議開到深夜。會議上確定了幾個證據確鑿、犯罪事實清楚的嚴打對象。其中就有綽號“二驢子”的壽金山。這個人是礦里的慣偷,還調戲技校女學生,致使一名女生流產。他曾肆無忌憚地用汽車搶偷煤炭,保衛人員上前制止,把保衛人員打得鼻口出血,他只是受到罰款處理了事。壽金山在松山礦是個沒人敢掰的刺頭,尤其是他操著菜刀,把新來的黨委書記給嚇跑了,在松山礦的小流氓堆里更是名聲大振,形成黑勢力團伙。能不能把壽金山繩之以法,全礦職工和家屬都在暗中觀看。這個新來的黨委書記是騾子是馬該出來遛遛了,或是像那個椅子還沒有坐熱乎的前任黨委書記王征一樣,卷著鋪蓋走人。黃海龍在會上,斬釘截鐵地宣布,不管是誰,違法者必須法辦!黃海龍在派出所所長的報告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后,如釋重負地喘出一口氣。黃海龍在辦公室收拾完文件,準備下樓回家時,壽金山就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黃書記,我現在來拜訪你,有點兒失禮了!我叫壽金山,叫我二驢子也行?!眽劢鹕铰曇艉艽?,充滿火藥味。他站在辦公桌前,雙眼怒視著黃海龍。

黃海龍鎮靜地坐在椅子上,冷冷地打量眼前這位氣焰囂張的不速之客。中等的身材,顯得很清瘦,剃著光頭的尖形腦袋上,一道月牙疤,仿佛在向對方顯示,他曾有過刀光劍影的血腥經歷。一雙不大的眼睛,瞪得像牛眼睛一樣圓。敞開的半袖衣服,露出腹肌發達的黑紅色肚皮,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就插在腰間。

“我聽說過你的名字,什么事兒?”黃海龍目不斜視,不溫不火的聲音,透著一股寒氣,與壽金山兇狠的目光碰撞著。

壽金山的身子微微地動了一下,說:“那你知道我是個什么人了!我沒有干過殺人、強奸的事,就是拿過礦上的一點兒東西,換幾個小錢,玩玩女人,沒犯什么大法。王征書記高抬貴手,讓我過去了。你黃書記也給我點兒面子,你我都好過!”說著,壽金山麻利地抽出菜刀,晃動一下,“咣當”一聲扔到黃海龍的辦公桌上。

黃海龍仍然泰然自若,像座山似的紋絲不動。他眉頭緊鎖,目光炯炯。黃海龍心里清楚,他如果表露出一絲的畏懼,壽金山就會更加囂張。

“告訴你壽金山,我黃海龍要是怕你這套鬼把戲,就不來松山礦了!你既然知道自己犯法了,就必須伏法!”黃海龍的聲音洪亮,室內的空氣仿佛都在顫動。

壽金山打了個冷戰。他晃蕩下光頭,用力地眨動幾下眼皮:“黃書記,我……我是來求你開恩的。我媳婦有病,孩子還小,需要我照顧。我真的沒犯大法,黃書記,你高抬貴手,就饒了我吧,我保證以后再也不犯法了?!眽劢鹕铰曇艚档土税硕?,眼皮隨之耷拉下來。

“你沒犯大法?你拿兇器威脅王征書記,今天又來威脅我,知道你犯什么罪嗎?你只有主動投案自首,才能爭取寬大處理!”黃海龍聲色俱厲地說。

壽金山已經完全敗下陣來。他像一只撞昏了頭的野豬,昏頭昏腦地抓起菜刀,轉身就往外跑,可他到了門口,又喘著粗氣折回身。

黃海龍警覺地站起身:“壽金山,你要干什么?”

“黃書記,我向你表決心,我一定改!”壽金山說著,把左手的小手指放到黃海龍辦公桌的邊上,右手舉起菜刀飛快落下。半截手指蹦到桌子上,一股鮮血噴涌而出。

黃海龍驚呆了。他遲疑片刻,拿起一條毛巾,給他包扎住手指,打電話叫來值班的人,領他去了醫院。壽金山的魯莽舉動,是洗不清他違法事實的。這個在松山礦沒人敢碰的“二驢子”,被判了五年徒刑。

黃海龍屈指一算,三十三年過去了,現在想起他菜刀落下、鮮血像箭似的噴出那一幕,黃海龍都不寒而栗。壽金山的出現,雖然是邂逅,可是誰知他心里那顆仇恨的種子,發芽到什么程度。盡管他有所耳聞,壽金山發財了,但是,財富能改變一個人的本質嗎?在財富爆發的年代,他沒有看到文明的水準隨著GDP增長的曲線而提高。避而遠之,是最好的選擇。

4 “仇人”拜訪

黃海龍在醫院和學校的周圍轉悠了大半天,也沒有看好合適的房子。

黃海龍回來感覺很疲憊。沒有合適的房子可租,就暫時搬回二兒子家??稍趺锤鷥鹤诱f?是怕這個叫“二驢子”的人報復?這話是無法從黃海龍嘴里說出來的。細想下,朗朗乾坤、艷陽高照的社會里,一個地痞流氓能奈我何!想到這兒,黃海龍整日壓抑的心情,頓時輕松如云。他感到,自己有逃離此屋的想法,都是一種恥辱。

日子一天追趕著一天在平靜中度過。壽金山的出現給他帶來的一陣恐慌,幾天過去后,徹底淡忘。

一天黃昏時分,燥熱的風在晚霞的撫慰下也變得清爽了。黃海龍吃完晚飯,溜達一圈回來,躺在炕上聽廣播。隔壁女主人的說話聲,壓過廣播聲,灌進他的耳朵里。

“是姓黃,是不是書記,我還真不知道?!眰鱽砼魅说恼ι嗦?。

“黃書記在家嗎?”一個男人的聲音,似乎耳熟。

黃海龍急忙下炕。壽金山和他妻子雷曉燕就開門進來了。

“黃書記,您好!這些天忙,才有空來看您!”壽金山滿臉堆笑,說,“我告訴曉燕看到您老了。曉燕非常高興,要立刻來看你們?!?/p>

“黃書記,您好!您不能認識我了。孫老師熟悉我。我領著孩子,在松山礦的時候,孫老師沒少幫助我。孫老師呢?”雷曉燕把手里拎著的兩盒精美的禮品,放到桌子上。瞟一眼屋里,沒有看到孫老師,卻看到孫老師一張年輕時的照片擺在桌子上。

黃海龍沉悶片刻,聲音低沉地說:“她走了,一年多了!”

雷曉燕凝視會兒照片,淚水奪眶而出,哽咽地說:“孫老師是多好的人??!我和孩子在松山礦受到冷眼看待,沒人搭理的時候,孫老師關心照顧我們娘兒倆。有一年我去省城看病,孫老師把孩子領到家里,吃住了一個星期。孩子告訴我,孫奶奶天天給他做好吃的。孫老師啊,我真的不應該忘記你??!這些年沒有回去看你,真是對不起你……”

“黃書記,我要感謝您老??!”壽金山坐到炕邊,面帶笑容地說。

黃海龍聽到他的話,有點發慌:“小壽啊,我知道你對我有怨氣,甚至是恨。你啊,可以對我發發火,我能理解你,也能接受,你說吧……”

壽金山微微笑下,說:“黃書記,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簡單地說吧,我的公司資產已經過億,員工過千。我本人是市人大代表,區慈善總會副會長,區工商聯副會長。這么說吧,我現在是財富和政治地位都有了。黃書記,我和曉燕真是感謝你們的!如果您當時不嚴厲執法,我不會脫胎換骨,就是個地痞流氓。腦袋一熱,觸犯大法,我還能有今天嗎?還能有什么財富和地位,早就是社會的渣滓了,哈……哈……”

壽金山爽快地笑了起來,黃海龍在他的笑聲中品出他人生的愜意。

壽金山激動地說:“黃書記,我和曉燕真心邀請您到我的公司去。您現在不用表態,和您的兒子們商量下,明天晚上我請您全家吃飯。您可能想,這么大歲數了,是不是去吃閑飯。黃書記,我的公司有很多工作,需要您老做的。公司有黨員幾十人,還沒有成立黨組織呢。區委組織部部長找我幾次了,讓我起個帶頭作用,我答應人家了,可是沒有人張羅這事兒。您老正好給我做這事兒?!?/p>

“黃書記,您自己生活也不容易,您的身體狀況挺好,到公司去也不是吃閑飯,有點事兒做,對養生還有好處。您千萬別有什么顧慮,公司確實需要您!”雷曉燕看到黃海龍低頭不語,懇切地說。

黃海龍抬起頭,茫然地看了他們一眼,聲音有些渾濁:“謝謝你們的好意。我……”

“您先別表態!”壽金山擔心黃海龍立刻拒絕,馬上打斷他的話,說,“您想想再決定。這與吃飯是兩碼事。曉燕,咱們走吧,別耽誤黃書記休息?!?/p>

5 飯局解圍

黃亦豐接到父親的電話,急忙地趕過來。

黃海龍把昨晚壽金山夫婦來的事,向他們哥兒倆介紹了一下。盡管父親說得輕描淡寫,但哥兒倆已經聽明白了。

黃亦豐沉思片刻,說:“爸,我想你應該去他們的公司?!?/p>

“我為什么應該去?”黃海龍冷冷地問。

黃亦豐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他說感謝你,這是真話。爸,你給了他重新做人的機會。再說了,我媽在子弟學校擔任校長時,沒少照顧他的兒子。雷曉燕一出門,就把孩子交給我媽,我都知道這事兒。這么多年沒忘,說明他們還是有良心的。爸,你首先要打消這個顧慮,甚至是惶恐的心態,善待人家的好意?!?/p>

黃海龍冷靜地瞧眼二兒子。黃亦豐的話,如同一股清新的風,吹進他多日渾濁的腦子里,身上一下子輕松起來。

“爸,你可以去試試看,不行再回來唄?!贝髢鹤狱S亦??吹礁赣H臉色溫和了,忙插嘴說。

“你這是什么態度!我要去就必須干好,不能有試試的心理!”黃海龍瞪一眼黃亦祝。

“爸說的對。但是,爸,人家是私營企業,其實咱就是一個打工者,不是管理者?!秉S亦豐從父親駁斥哥哥的話里,感到父親已經決定去壽金山那里了。但他又擔心父親工作較真得罪人。

黃海龍冷冷地說:“我會把握好的。你倆回去上班吧。晚上壽金山要請客,你們都來?!?/p>

月城的金都酒店是這個縣城唯一一家四星級酒店。壽金山在仙鶴來餐廳擺宴,款待黃海龍一家。

酒桌上一陣寒暄之后,壽金山開始展示主人的風采和魅力。黃海龍在雷曉燕的恭讓下,機械地吃了幾口菜,抿了口酒。

景美娟臉頰已經泛起紅暈,她站起身說:“我是黃家長子妻子,我代表黃家,回敬壽老板和嫂子。這也是借花獻佛!”

“大弟妹真是爽快人!干工作肯定也是把好手!來,我代表你嫂子,干了這杯?!眽劢鹕接忠谎霾?,把酒干了。景美娟斯文地把酒喝進嘴里。他擺下手,示意景美娟坐下,問:“大弟妹在哪個單位,做什么工作?”

“壽老板,她在一家合資企業上班。挺好的,做統計工作?!秉S亦祝搶在妻子前說。他和妻子的工作,是不能在父親面前提起的,這就像在揭他們全家身上的一塊傷疤。

可是,景美娟沒有理會黃亦祝。她聽到壽金山的問話,紅撲撲的臉變得煞白。她瞟一眼面無表情的黃海龍,撇了一下嘴,說:“亦祝,我的工作你也能說出口,那叫統計嗎?就是個記工員。你真會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金山,這是家里的事兒,其實也不是丟人的事兒?!秉S海龍瞅眼滿臉怒氣的大兒媳婦景美娟,嚴肅地說,“他們兩口子,是礦里代培的大學生。當年他們要走,我沒有同意?,F在下崗了,在外打工,對我有意見?!?/p>

“既然黃書記能提起這事兒,我就把這個事兒跟壽老板和嫂子說一下?!本懊谰昀淅涞卣f,“我和亦??孔约簥^斗,考上了市環保局,可是,松山礦敬愛的黃書記,堅持原則,把我們留在松山礦,就像我們不走,松山礦就能起死回生!”

“行了,你少說一句吧!這是在客人面前!”黃亦??吹礁赣H的臉色陡變,立刻打斷妻子的話。

壽金山聽明白了,他笑吟吟地說:“大弟妹,你對黃書記有意見,是可以理解的。是啊,人的一生機遇是不可多得的??磕銈兊恼娌艑崒W,考進國家機關,端上金飯碗是不容易的。我替黃書記說幾句話,黃書記堅持原則,不同意你們離開松山礦,是他處在那個位置上,要為黨、為松山礦負責任。書記的兒子一走,其他人不都跟著走了嗎?如果遇到自私的父親,你們可能就此改變了命運。但是,黃書記的骨子里流淌的是正義的血液,不能把自己的私利,凌駕在企業的利益之上。大弟妹,你的怨氣可能發泄了十幾年了,今天到此為止,再別埋怨你們的父親了。你們的父親健康,就是你們的福分!”

黃海龍抬起頭,感激地看著壽金山。

“壽老板說得對!嫂子,過去的事,以后別再埋怨爸了?!秉S亦豐懇切地說。

“好了,以前的事兒從今天起,都翻過去了?!眽劢鹕綋P起異常興奮的臉,問景美娟,“剛才你說是報考市環保局,這么說你們是學環保專業的。哪個大學畢業的?”

“我和亦祝都是吉林大學畢業的?!本懊谰甑卣f。

“好啊,這可是名牌大學!我現在正需要你們這樣的人才!公司正在準備競標市污水處理廠的項目,愿意到公司和大哥一起干點事兒就過來。待遇的事,你們放心。你嫂子是公司財務總監,她和你們細談?!眽劢鹕秸f得很干脆,顯示出一個大公司老板的魄力和果斷。

“壽大哥,我應該稱呼您為壽總了?,F在我和亦祝就決定,到你的公司去!”景美娟顯得異常興奮地說。

“好!我今天收獲不小,聘到兩個人才。來,為我公司發展壯大干杯!”壽金山站起身,一口干了杯中酒。

黃海龍沒有站起來。他端著酒杯,凝視一會兒,喝下一大口,嘴角緊閉,像在品味著酒的滋味??吹嚼讜匝嗉泵o自己夾了一筷子菜,黃海龍不由得心中一暖。

6 精心禮待

壽金山的盛達企業集團,下屬房地產、酒店、食品、物流等七個公司。資產十多億,富甲一方,在平海市是知名度很高的私營企業。公司大樓坐落在市新開發的交通干線環城路上,雷曉燕指著大樓告訴黃海龍,這是新建的辦公樓,明年春季開始裝修。黃海龍數了一下,十一層大樓,比松山礦辦公大樓還高出五層。真夠氣派的,讓人感到支撐這個大樓的公司實力非凡。

小車駛進一個大院,這個院子很大。院子里有一排瓦房,雖然是改裝過的寬大的鋁合金窗戶,但是墻壁和屋瓦卻很陳舊,一看就知道是個五六十年代的建筑。院子收拾得異常干凈,大門兩側的一小片菜地和一小塊果樹園子,都是整整齊齊的,沒有一棵雜草。這是一個小莊園,在鬧市一隅,顯得很寧靜。

雷曉燕說:“黃書記,這原來是市外貿公司的倉儲基地,前年金山把它買下來。我感到住這兒好,自己栽點兒菜,不打農藥,還有些果樹,像住在農村一樣?!?/p>

“你和金山能侍弄這么大一片園子?”黃海龍驚訝地問。

雷曉燕笑著說:“金山成天忙,我身體不好,家里有三個勤雜工,他們就干了?!崩讜匝鄾_西側車庫門前干活的人喊了一聲,“王師傅,你把他們幾位叫過來!”

王師傅和另兩個中年男人走過來。

雷曉燕向他們介紹說:“這是黃書記,是我和壽總的老領導?!?/p>

三人沖著黃海龍恭敬地打了招呼。

“黃書記,他是王師傅,他是蔡師傅,他是許師傅,門衛兼勤雜工。兩位保姆都在廚房忙呢,吃飯時我再給你介紹。好了,你們去忙吧?!崩讜匝嘟榻B完了,對黃海龍說,“這些人還不錯,在這兒干了兩年多了,都挺隨和的?!?/p>

雷曉燕把黃海龍安頓好就走了。

黃海龍坐在屋里,看著保姆于寶珍給他收拾屋子。于寶珍個子不高,年齡不到五十歲,粗手壯胳膊,臉上有點雀斑,干活很有章法,愛說話,從進屋干活,嘴就沒閑著。

“黃大叔,你和老板娘家是什么親戚?”于寶珍問。

“啊,不是親戚,是同志?!秉S海龍馬上回答,唯恐保姆產生疑慮。

“大叔,你可真會開玩笑,跟老板娘稱上同志了?”于寶珍“嘿嘿”地笑起來。

“小于,我說的是真話?!秉S海龍嚴肅地說。

于寶珍羨慕地說:“那老板娘對你真是太好了。昨天老板娘領我去商場給你買被褥和生活用品,都是挑最好的買。你看,這是蠶絲被,不壓身,可輕快了?!?/p>

于寶珍把疊好的被子,送到黃海龍面前,讓他摸一下。黃海龍下意識伸手摸一下,非常柔軟。

“多少錢?”黃海龍問。

“一千多元?!?/p>

“這么貴的被子,我蓋不習慣。能不能給我換成一個毯子,上秋我把自己的棉被拿過來?!秉S海龍有點后悔,不該把自己的一套行李送到二兒子家。

“有毯子,老板娘都給準備好了。這不在枕頭下疊著呢!你看也是純毛的,不能便宜了?!庇趯氄湔f著就要上炕拿毯子。

“不用拿了。你們吃飯是和老板家一起吃嗎?”黃海龍很關心這事兒,要是跟他們每天坐在一起吃飯,他會感到很別扭。

“老板要是回來,他們夫妻就單獨吃?!庇趯氄溥呎f邊端詳孫老師的照片,然后說,“大嬸年輕時候是個美人??!”

“小于,一個月都交多少伙食費?我算了一下,在這個大院里,吃飯人就有快到十人了!”黃海龍繼續問。

于寶珍又嘿嘿地笑起來:“要啥伙食費??!老板家還在乎這幾個錢?老板家有時都往外捐錢。廚房姜姨家的男人去年做胃切除手術,老板娘拉著我親自到醫院送去兩萬元。姜姨感動得摟著老板娘就哭。老板娘的心眼真好使,見誰有困難就幫。就是老板有點驢脾氣,咱們都躲著他。你要不是他們的親戚,也得躲著點,他上來驢脾氣,不管是誰,說罵就罵一頓。好了,大叔以后需要我干什么,喊一聲就行?!?/p>

黃海龍把老伴的照片拿起來,凝視著,嘟囔一句,你要是在的話,我決不會到這兒來的。

7 大院風波

晚飯時間到了,黃海龍來到餐廳。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他坐下剛要動筷,廚師老姜急忙從廚間出來說:“黃書記,老板來電話,讓你等他一起吃飯?!?/p>

黃海龍無奈放下筷子,從餐廳出來,在院子里溜達。于寶珍躲在墻角接電話,看到黃海龍,慌里慌張地放下電話,苦笑一下,欲言又止。

“小于,你有什么事嗎?”黃海龍問。

于寶珍伸頭看下院外,說:“黃書記,你說這事兒該咋辦?剛才我男人電話告訴我,壽老板讓他替公司崔總去投案自首?!?/p>

黃海龍疑問:“什么,替人頂罪?”

“前兩天,崔總喝酒開車把一個老太太撞死了,崔總跑了?,F在警察追查得厲害,老板讓我愛人去自首,就說是他開車把人撞了。要是他蹲監獄了。我和孩子咋辦???”于寶珍哽咽起來,“黃書記,你是當官的,幫我拿個主意呀?!?/p>

黃海龍吸口涼氣。壽金山怎么能這樣做!崔總已經觸犯了法律,怎么還縱容他繼續犯法呢?他也許認為,在這個社會中,他的金錢能夠左右或者蒙蔽了法律。他要是這樣認為,就是忘乎所以了!

“你愛人答應了?”黃海龍問。

“我倆端人家的飯碗吃飯,他能不答應嘛!”于寶珍哭喪著臉說。

黃海龍沉思一會兒問:“小于,你是什么態度?”

于寶珍吞吞吐吐地說:“我……我不想讓他失去自由,可是,我們又不能得罪壽老板?!?/p>

“壽老板讓你愛人去頂罪,一定能給你們家很大的好處。你不想要這些好處?”黃海龍試探一下她的想法,她要是真為好處所動心,甘愿去頂罪坐牢,他就無法阻止壽金山的犯法行為。

“黃書記,我們是本分人,就想老老實實地過日子,靠自己的雙手吃飯。給多大的好處,也不能去說自己把人給撞死了。這不是傷天害理的事嘛!”于寶珍有點兒激動,聲音很大。

“你別激動,這個事兒讓不讓壽金山辦成,就在于你了?!秉S海龍往外望一眼,見門崗老王過來了,便急忙說,“我不能直接找壽總談這個事兒,一會兒老板找你談的時候,你就放聲哭,別表態說去不去。我聽到你的哭聲,就進屋,我問怎么回事,順理成章地知道了,我再做壽總的工作。你記住了……好,老王來了,你走吧?!?/p>

暮色漸漸降臨,街上的路燈散發著柔和的光。一道刺眼的車燈光,閃過黃海龍的臉上,直奔院子里。

壽金山笑呵呵地說:“黃書記,是餓了吧?”

雷曉燕也忙解釋,在工地開會了,散會就往家來。

黃海龍附和了幾句,他們三人就圍著餐桌坐下。姜大嫂和于寶珍把熱乎的飯菜端了過來。壽金山看到于寶珍,說:“你別走啊,我找你有事?!?/p>

于寶珍瞧眼黃海龍,說:“我知道?!?/p>

壽金山興致很高,光滑的額頭,在青白色的燈光映照下,閃著潤澤的光暈。

“小鄭,去酒櫥里拿瓶好酒,我和黃書記喝點兒?!眽劢鹕椒愿浪緳C,然后說,“這些日子忙,沒有和您坐會兒。怎么樣?還適應吧?”

黃海龍點點頭:“適應。葛總安排和陳陽一起工作?!?/p>

“陳陽原來在國企是政工干部,能張羅點事兒,多讓他跑跑腿?!眽劢鹕浇舆^小鄭遞過來的茅臺酒,斟滿黃海龍的酒杯,說,“你就支支招,讓他去干。這瓶酒是十年窖藏,咱爺兒倆喝兩杯?!?/p>

“金山,黃書記高血壓,別讓他喝多了。再說,你中午陪客人喝酒了,你也少喝點兒?!崩讜匝嗾f。

壽金山斟酒,說:“沒事,今天高興!我和黃書記每人三盅?!?/p>

黃海龍戴上花鏡,從兜里拿出剛起草的工作計劃,認真地說:“金山,喝酒是小事,我把工作思路,簡單匯報一下?!?/p>

壽金山嘿嘿地笑了兩聲:“黃書記,你可別說匯報,我聽了不舒服?!?/p>

黃海龍認真地看著稿,說:“基礎工作是,摸清集團的黨員人數,把各單位的基礎組織建立起來;工作原則是,圍繞企業中心開展活動;工作方法是,見縫插針,不能占用工作時間,也不能犧牲個人的休息時間;工作目標是,結合上級黨組織的安排,在集團內開展創先爭優活動。有些細節,我和葛總詳細說?!?/p>

“好,黃書記,你這工作計劃簡單明了,我一聽就知道怎么回事?!眽劢鹕疆惓Ed奮,端起酒杯,說,“黃書記,你出謀劃策,葛總和陳陽跑腿,咱們是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雙豐收??!”

黃海龍也異常高興,多喝了幾杯酒。

“咱爺兒倆今晚喝得痛快!”壽金山還要斟酒。

雷曉燕把酒瓶奪過來,說:“不能再喝了,黃書記該休息了?!?/p>

黃海龍放下酒杯走出餐廳,但他沒有回屋,而是站在門外,等著于寶珍的哭聲。

他聽了半天,沒有哭聲傳出來,卻有竊竊私語聲,他聽不清。他想,一定是壽金山改變了注意,不用于寶珍的丈夫去頂罪了。

黃海龍回到屋里,躺在熱乎乎的火炕上,酒勁上涌,不一會兒睡著了。

8 親情涌動

雷曉燕把黃海龍第一個月的工資送過來。黃海龍吃驚地看著她遞過來的一沓錢,沒有接。

“曉燕,干嗎給我開這么多工資!你拿回去,和金山說,吃住都不花錢,我要這些錢干什么!”黃海龍擺下手,讓雷曉燕把錢收回去。

雷曉燕似乎對黃海龍的態度早有預料,不慌不忙地說:“黃書記,每月工資三千元是金山跟您說好的,也沒有給您多開。您要是花不了,我給您辦個銀行卡,每月開支的時候都給您打卡里,您看怎樣?”

“曉燕,我覺得勞動報酬要與工作實效掛鉤。我的工作沒有做多少,報酬拿得太多。讓我心里不安??!”黃海龍感嘆地說。

雷曉燕高興地說:“黃書記,金山現在的心情可舒暢了。他過去對集團所屬的企業心里沒有譜,眉毛胡子一把抓,連個層次和秩序都不清楚。企業文化、企業黨建和工會組織都是企業發展不可缺少的內容。我和金山沒有多少文化,企業的攤子這么大,各方面都需要人才。您才來一個月時間,就把基層組織建立起來了,起到了凝聚的作用。金山感覺走上了正道。黃書記,您的工作同其他管理人員是一樣的重要。黃書記,您不是在這兒吃閑飯,報酬是應得的!”

黃海龍覺得雷曉燕的話有一定道理。在壽金山夫妻眼中,我黃海龍在這兒沒有吃閑飯。

“曉燕,這個月的錢我先拿兩千元,買點藥和其他東西,余下的錢和以后的工資,你給我辦個銀行卡,放在你那里吧?!?/p>

雷曉燕說:“好,但您不要買衣服,您的穿戴我給您買?!?/p>

黃海龍忙說:“曉燕,什么都不用給我買。春夏秋冬的衣服我都有。你去忙吧?!?/p>

雷曉燕伸手把黃海龍沒有穿好的襯衣領子整理下,說:“您要是去商場溜達,我叫寶珍陪著,自己別遠走啊?!?/p>

雷曉燕一個簡單的動作,一句貼心的話,黃海龍就感到了女兒般的溫馨和摯愛。他一生沒有女兒,從沒有感受過女兒對父親那樣無微不至的體貼和照料。這種溫情使黃海龍在大院里居住的日子,漸漸地有了家的感覺。黃海龍用心關注雷曉燕了,他知道雷曉燕有心臟病,臉色蠟黃。黃海龍就留意治療心臟病的醫藥廣告,他知道廣告大多是虛假和夸張的,但是他還是很關注,想從中了解些信息。黃海龍咨詢老中醫,得知心臟病患者最好每天喝點蜂蜜或是蜂王漿,但是必須是純正的,用糖勾兌的不但無益還有害。黃海龍來到仙人島,那兒有千畝槐樹林。在一家養蜂場,買了兩罐純正蜂蜜。

雷曉燕看到黃海龍給她買的蜂蜜,感動得流下淚水。她七歲失去父親,沒有過父愛,在她的記憶里,父愛就是站在泰山上看日出時那虛無縹緲的感覺。

現在,黃海龍站在她的面前,把沉甸甸的兩罐蜂蜜遞給她的時候,看著黃海龍汗津津的笑臉,她真正地感受到了久遠而又模糊的父愛,就在自己的眼前。

“黃書記,謝謝您!黃書記,我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父親,二十歲又失去了母親。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的兒子和金山及我的兩個弟弟是我的親人。如果孫老師還在世的話,我一定認孫老師做干媽。我現在有這個奢望,想認您為我的父親,不知您能不能接受我這個女兒?”雷曉燕的眼睛里已經滾動著淚水,不管黃海龍怎么回答她的話,那淚水都要頃刻間流下來。

黃海龍吃驚地聲音顫動地說:“曉燕,這是我的福分??!金山能愿意嗎?我老了,別拖累到你們!”

“我從小就沒有父親,金山的父母也不在世。尤其是我,雖然吃穿不愁,但是心里總有一種孤獨感,也許是我身體不好造成的。他會支持我的,孫老師對我還有恩啊,我必須報答!”雷曉燕深情地看著黃海龍,就像她記憶中的父親出現在她的眼前。

黃海龍瞇笑著,有種幸福感涌上心頭。

9 多事之秋

編筐編簍關鍵在收口。忙乎了一年,從政府到大小企業,都在算賬。盛達企業集團正在這緊張的收口的時候出了兩件事,搞得壽金山是焦頭爛額。

先是雷曉燕心臟病突發,轉到北京阜外醫院,做了心臟搭橋手術。壽金山直到雷曉燕手術成功,從手術臺上下來,才連夜趕回家。第二天,壽金山早早地來到酒店的會議室,他要召開集團班子和各個公司總經理會議,安排各公司年度決算和春節前的走訪客戶工作。會議的議題剛說完,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隊的兩名干警走進會議室。

其中一名干警亮出警官證,問:“哪位是壽金山、崔成新?”

壽金山的腦袋轟地一聲膨脹起來。警察讓他們倆配合到支隊落實一起交通逃逸案件。壽金山立刻明白了,于寶珍丈夫頂替崔總醉酒肇事的事暴露了。壽金山和崔成新跟警察走了。當天下午,壽金山從警察支隊回來了,崔成新被拘留了。壽金山回到大院里,把于寶珍一頓臭罵。原來于寶珍的丈夫替崔總頂罪,被判兩年有期徒刑。壽金山把他擺弄到監獄的食堂做勤雜工,服刑快四個月了。誰知他和食堂的廚師偷著喝酒,酒后失言,把頂罪的事信口開河說了出去。一個服刑的犯人聽到后,為了立功,就把這事舉報了。壽金山當即告訴于寶珍,你丈夫被公司開除了,給你的補助錢都得拿回來。

于寶珍哭哭啼啼地來找黃海龍:“黃書記,我求求你,跟壽老板說句話,別把我男人開除了。你是老板娘的干爸,老板一定能聽你的!要是老板娘在家,她就能幫我說情?!庇趯氄淇薜煤芸蓱z,眼淚像房檐的雨滴往下流。

黃海龍氣憤地說:“小于,你現在知道哭了!那天晚上你怎么不哭?我在門外等你的哭聲,可是你一點動靜都沒有了。要是按照我說的辦,你哭出聲,我進屋就能阻止壽金山,也不會有今天這個事兒發生?,F在出事了對誰都不好!”

于寶珍抽搐幾聲:“誰知道老板什么也沒說,就拿出三萬元給我,見到錢,我怎么也哭不出來了?!?/p>

黃海龍深深地嘆氣:“說到底,你就是看到錢了,把你丈夫往火坑里推!小于,我告訴你啊,曉燕回來你別跟她說,她身體不好,需要靜養。過了年,有機會我跟金山說吧。但是,我再囑咐你一句,不能當曉燕嘮叨這個事兒?!?/p>

“我知道你疼愛你的女兒!”于寶珍擦干眼淚,頭也不回地走了。

黃海龍焦急不安。黃海龍本想過去打聽下雷曉燕的情況,但沒好意思打擾壽金山。黃海龍知道他這幾天很疲憊,又出了于寶珍丈夫這碼事兒,他已經夠煩的。晚上,黃海龍吃完飯,就坐在門衛室和老王閑聊。他不時地往大街上望,期盼壽金山的車早些回來。今天晚上不問清楚雷曉燕的情況,他的心就不能放下。這樣牽腸掛肚的感覺,他過去不曾有過。在他年輕時候,孩子和妻子生病住院,他沒有為此離開過一次崗位去照看過,也沒有這樣牽掛過。

半夜時分,壽金山的車才回來。車剛停穩,黃海龍就來到車門口。

“黃書記,您還沒休息?”壽金山怔了下說。

“曉燕怎么樣?”黃海龍急切地問。

“黃書記,我這一天忙得不可開交。進屋吧,我把曉燕的情況跟您匯報下?!眽劢鹕狡v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把門打開,把黃海龍讓進屋里。

小鄭把客廳的燈點亮,又沏了兩杯茶,問:“老板,沒有什么事,我回去了?!?/p>

壽金山說:“早晨六點來接我?!?/p>

小鄭應聲,關上門走了。

壽金山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說:“您放心吧,她做的是微創冠脈搭橋手術,手術做得非常成功。這種手術恢復快,對心肌保護作用好。醫生說,曉燕手術做得及時,只要靜心養,不能著急上火,通暢率是比較好的。曉燕住院觀察幾天就可以回來了?!?/p>

黃海龍眼睛一亮,說:“現代醫療技術發展得真快??!這么大的手術,我想還不得住幾個月的院?!?/p>

“是,現在外科醫療水平真高!在胸部中間的肋骨下開個口子,所以恢復得快,還隱蔽美觀?,F在,關鍵是曉燕自己養了。我想,以后公司的工作,她就退出來,安心養病。曉燕沒有什么愛好,又不像其他老板娘那樣,到美容館啊、健身房啊、麻將館啊去消磨時間。性格內向,不愛接觸外人。在這個院里,您就得多陪她嘮嘮嗑,多開導她了。等著來年開春的時候,她愿意出去旅游,你們爺兒倆就出去走走?!眽劢鹕礁吲d地說。

“好的,你明天還要早起?!秉S海龍起身要走。

“黃書記,你等一下,還有個喜事告訴你。下午市非公企業工委給葛總來個電話,經市創先爭優領導小組評選,咱們集團被評為先進單位,并且要在表彰大會上介紹經驗。黃書記,這都是你的功勞??!”壽金山滿眼喜悅,沒有了剛才的疲憊相。

“金山,這是好事??!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和你的重視支持是分不開的!”黃海龍顯得異常激動。做了一輩子黨務工作,沒有比得到組織上的認可而感到更幸福的事了。

“哎,黃書記,沒有您這樣經驗豐富的老領導來親自抓這項工作,我再支持也不起作用。這個經驗介紹材料,還得麻煩您親自動筆了,到時候您得到臺上介紹經驗??!”壽金山說。

黃海龍說:“金山,介紹經驗材料我一定寫好。我看,到會上介紹經驗,就安排陳陽。他年輕,工作是他親自跑上跑下干的,并且進行了開創性工作?!?/p>

壽金山遲疑下:“這個事兒,我征求一下葛總的意見再說。好,就到這兒,您回去休息吧?!?/p>

10 曉燕出院,

要賬上門

黃海龍把經驗材料送到市非公企業工委,交給張副書記審核的時候,張副書記非常滿意,向老前輩投來贊佩的目光。張副書記稍作修改后,就基本定稿了。張副書記告訴他,這篇經驗材料,要推薦到省級黨刊,發表的可能性非常大。

張副書記打來電話,讓他把大會發言的人名單報上來。黃海龍猶豫下,告訴張書記,他要征求壽老板的意見再報過去。黃海龍給壽金山打電話,壽金山告訴他,讓葛宜靜做大會發言。

壽金山又說:“黃書記,告訴您一個好事,明天曉燕可以出院了?!?/p>

盡管黃海龍沒有為陳陽爭取到大會發言的機會,心情不悅,但是,雷曉燕的出院,使他心里的不痛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雷曉燕這么快出院,說明她恢復得非常好。臨近春節,雷曉燕能夠愉快地回家過年,黃海龍默默期盼的事情,現在終于實現了。

大院里的人都知道雷曉燕要出院的消息,于寶珍和老姜開始屋里屋外打掃衛生。門衛老王和鍋爐工掄起掃帚,把本來就干凈的院子又清掃了一遍,整個院子里一片忙碌喜氣。

第二天,風和日麗,暖洋洋的太陽格外親近了人們,在頭上明晃晃地照著,給這個冬日帶來了春天般的溫暖。

下午三點多鐘,一輛黑色的奔馳商務車駛進大院里。雷曉燕的兩個弟弟先從車前面下來,兩個弟媳婦攙著雷曉燕下車。雷曉燕一抬頭看到黃海龍站在面前。

“爸,讓您擔心了。我沒有事了,您放心吧?!崩讜匝嘌劾镟咧鴾I花說。

“曉燕,我放心了!回屋休息吧,別感冒了?!秉S海龍關切地說。

黃海龍目送雷曉燕進屋,然后去農貿市場,買了兩只老母雞,拿給廚師老姜,讓她每次燉一只,給雷曉燕補補身子。

老姜接過活蹦亂跳的母雞,嘖嘖稱贊:“就是親爹,也趕不上這老爺子??!”

吃晚飯的時候,老姜把燉好的雞湯端了上來,頓時香氣撲鼻,滿屋飄香。

“爸,您就是心細,讓我怎樣感謝您??!”雷曉燕感激地說。

“哎,曉燕,黃書記是家里人,別說外道話。明天我叫小鄭去同仁堂藥店買個最好的山參,和老母雞一起燉,味道就更美了,保證把你的身體很快就恢復起來?!眽劢鹕胶瓤陔u湯,咂砸舌頭,感覺味道很不錯。

雷曉燕喝了半碗雞湯,就放下筷子。

“曉燕,你要多吃點啊,是味道不對你的口味吧?”黃海龍焦急地問。

“不是,我現在不餓,晚上餓了再吃點?!崩讜匝嗥届o地說,“快到春節了,過幾天,我們到商場走走,給您買套衣服?!?/p>

黃海龍趕忙說不用,自己有件灰色夾克衫,是去年春節買的,還很新。

“黃書記,您在我們這兒過的第一個春節,曉燕一定要給您買件新衣服穿。您要拒絕,外人會笑話我們的?!眽劢鹕缴酚薪槭碌卣f。

黃海龍覺得壽金山說得有點道理,有些事情確實是做給人看的。一件衣服,用不了幾個錢,曉燕是真心的,壽金山也是真心的,那就順其自然。黃海龍沒有再推辭,默許了他們的孝敬。

過了小年,年的氣氛已經濃得像撥不開的晨霧,成天繚繞在人們的眼前。黃海龍和于寶珍陪著雷曉燕到大商場走一趟。商場里人頭攢動,上電梯都要站隊。雷曉燕給黃海龍買了一件黑色老人頭品牌夾克、一雙皮鞋,給于寶珍買了一套服裝。雷曉燕沒有在商場呆過長時間,她身體發虛,額頭已經滾出汗珠。

回到大院里,雷曉燕回屋休息。黃海龍來到門衛室。今天是老王的班,他就愛跟老王在一起閑聊。他剛端起一杯熱茶,大門外來了一伙人要進院里找壽金山。黃海龍問清情況,原來這伙人是建筑工程隊的民工,他們半年的工錢到現在還沒有拿到手,進入年關,再拿不到工錢,就無法回家過年了。黃海龍感到疑惑,壽金山是不能欠工程隊的錢的。他知道,壽金山把明年準備裝修辦公大樓的錢都拿出來,劃給幾個承包工程的老板了。

“你們不要在這里亂嚷嚷,老板娘身體不好,需要安靜休息?!秉S海龍大聲和民工們說。

“我們來找的就是老板娘,都說老板娘心眼兒好,所以就找她?!币粋€歲數稍大的人說。

“那不行!”黃海龍厲聲地說,“誰也不能進院!我給你們問下壽老板。我相信他不會欠你們工資的!如果真的欠了,我會說服他給你們開工資的,不會耽誤你們回家過年的!”

“你是誰???不就是個看大門的,跟我們一樣的打工者,你能說服老板給我們開工資?可別忽悠了!怕我們闖進大院,你丟了飯碗吧!”一個小矮個子的民工蔑視黃海龍,大聲嚷叫著。

“你是有眼不識泰山!他是老板娘的干爸,老板的老丈爺兒,這跟你們一樣嗎?”老王瞪著那個小子說。

“老哥哥,你別生氣,這小子毛愣,說話不地道。麻煩您老人家跟壽老板說個情,快到年根兒了,我們等著回家??!”那個年歲大的人哀求地說。

“你們別在這兒嚷嚷,我進屋給壽老板打電話??偣睬纺銈兌嗌偃说腻X?”黃海龍問。

“三十三萬元,三十人的工資!”有人答。

黃海龍回屋打通壽金山的手機,告訴他三十多名民工到大院里要工資的事情。壽金山說,所有工程隊的錢都支付了,不存在欠工錢的事兒。壽金山讓黃海龍問清楚是哪個工程隊的。黃海龍問清楚是宋五子工程隊的。不一會兒,壽金山給黃海龍回電話,宋五子的兒子出車禍,錢被他占用了。民工一聽這個消息,立刻炸開了。有的主張去找政府,有的主張找壽老板。黃海龍制止了他們的吵鬧,讓他們回到工地等消息,他去找壽老板說說看。

黃海龍打車來到酒店,在葛宜靜的辦公室見到壽金山。

“黃書記,你是為宋五子的事來的?”壽金山問。

“是,金山,你能不能想點辦法,把問題解決了?”黃海龍抬頭看見葛宜靜身后的書柜上,放著一個金燦燦的獎杯,看不清上面的一排紅字。

“我也不欠他們的錢??!”壽金山顯得很無奈。

“這個宋五子,怎么好意思把民工的錢給占用了。這幫民工就應該到他家去過年!”葛宜靜一臉憤怒。

“金山,你要想辦法解決。我聽民工們說,宋五子的工程沒有結束,你再拿錢,等于先行支付他工程款。無論如何也要幫助這三十多人回家過年!”黃海龍商量的語氣里,透著果斷和堅定。

壽金山目光漂移到樓外。

黃海龍走到書柜前,俯身看眼獎杯,那上面清晰地寫著:“爭先創優”先進單位——平海市盛達企業集團黨委。中共平海市委。

“金山,也不是讓你額外拿錢,就是先支付一部分。這幫人要是到市政府上訪,市領導知道不是你欠的,也要你想辦法解決,畢竟是你的工程。這個獎杯不是擺設,是要擔負起社會責任的!”黃海龍把獎杯拿到手里,感到沉甸甸的?;蝿訋紫?,閃出的金光從壽金山陰沉的臉上掠過。

壽金山遲疑下,走到葛宜靜的辦公桌子前,拿起電話:“姚部長,給我準備三十五萬現金,馬上用!”

黃海龍輕輕地舒緩了一口氣,臉上堆滿笑容。

11 晴天霹靂

春天來得悄然,最早報告春天來臨的是墻邊那一趟夾竹桃。粉紅色的花朵,像條彩帶,在春風的搖曳下,夢幻般地昭示著春的到來。

雷曉燕經過一冬的休養,身體康復了。她的臉色就像院子里的花一樣,粉里透紅,說話的底氣也非常足,病態倦容蕩然無存。她又開始和壽金山忙碌起來。

臨近五一,壽金山的兒子壽云鵬從美國回來了。他在美留學,專攻經濟學。壽云鵬回來的當天晚上,雷曉燕就領著兒子來見黃海龍。

“小鵬,叫姥爺?!崩讜匝嗾驹趦鹤由磉?,顯得很單薄。

壽云鵬向黃海龍鞠個躬,親切地說:“姥爺,您好!”

黃海龍嘿嘿地笑著說:“大小伙子,一表人才!在家多陪陪你母親?!?/p>

“云鵬要陪我出去走走。爸,亦祝的孩子五一能回來吧,你把他領著,咱們老小四個人到成都、杭州旅游,讓孩子們開開眼界?!崩讜匝噫玫拿嫒?,露出淺淺的微笑。

黃海龍愉快地答應了。雷曉燕和兒子走后,他就給大孫子黃昆打電話。黃昆在沈陽東北大學讀大一,聽說要出去旅游,高興得在電話里面連連喊了好幾個“歐了,歐了……”

班機是四月三十日下午三點在大連周水子機場起飛的。中午,壽金山趕回大院,和老小四人一起吃飯,也是為他們餞行。壽金山興致極高,他一手摟著兒子壽云鵬的肩膀,一手摟著黃海龍的孫子黃昆的肩膀,贊嘆道,這就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世界是屬于你們的。

奔馳商務車早已經停在門口。壽金山再次囑托兩個年輕人,一定要照顧好兩個老的。你們盡興地玩,我當好你們的后勤部長。就在壽金山還要和雷曉燕說話的時候,一個扎著羊角辮、穿著紅色背帶裙子的五六歲的小女孩,像一只歡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向他跑來,隱約傳來甜甜的“爸爸”的喊叫聲。

壽金山頓時臉色煞白,慌忙地讓雷曉燕上車。雷曉燕沒有動,像根釘子定在那里。

“金山,這是怎么回事?”雷曉燕的目光盯在壽金山的臉上。

“曉燕,你先去旅游,回來我詳細跟你說。孩子在車上,你給我點面子??!”壽金山聲音很低,眼神恍惚,乞求地看著雷曉燕。

雷曉燕像踩在松軟的棉花包上,身子一陣晃動。

“爸爸,爸爸……”那個小女孩,已經跑到壽金山的面前。

“你……你怎么來了!”壽金山惱怒地吼著。

小女孩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揮起小手,指著大門口,哽噎著說:“媽媽讓我來的……”

大門口,一個高挑的年輕女人,穿著時尚,不慌不忙地邁著輕盈的步子走過來。

“哎呀,金山,你對孩子發什么火??!把嫣嫣嚇著了。乖,嫣嫣,別怕,媽媽在這兒?!?/p>

那個女人彎下腰,用手帕擦著嫣嫣的眼淚。

“你……你是誰?”雷曉燕臉色發白,嘴唇抖動,眼前已經模糊。

“我是誰?你應該問壽金山??!金山,你怎么不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嫣嫣的大媽吧!”那個女人輕蔑地瞥眼雷曉燕。

“夏琬茹,你給我滾出去!”壽金山大吼一聲,眼睛里像噴出了火在燃燒。

“我滾?你今天不給我個交代,我就不出這個院!”夏琬茹緊緊地拉住嫣嫣的手,目不斜視地盯著壽金山。

壽云鵬下車,彬彬有禮地說:“阿姨,這是在我們的私人住所,請你出去?!?/p>

“喔,你是云鵬吧?嫣嫣,這就是你的大哥哥!快叫哥哥。云鵬,你的爸爸也是嫣嫣的爸爸,這個院兒也是我們的家!”夏琬茹臉上掛著一絲冷笑。

“夏琬茹,曉燕有病,你別沒有人味!小鄭,把她拽車上拉走!”壽金山眼睛圓睜,光亮的腦門上已經滾出汗珠。

“有???你不總說她有病嗎?病在哪兒?這硬實得都能出去旅游!”夏琬茹仰起尖削的嘴巴,一副高傲的神態。

“你……你……”雷曉燕聲音顫抖,面無血色,昏倒在地。

壽云鵬抱住雷曉燕,大聲喊叫。壽金山沖上前,重重地給了夏琬茹一記耳光。

黃海龍急忙下車,大喊:“快叫120,別動她!”

幾分鐘過后,救護車進院。雷曉燕平穩地躺在擔架上,醫生進行了急救,給她戴著氧氣罩,抬上救護車,迅速開走。

黃海龍和孫子黃昆也趕到醫院。在搶救室門前,人們焦急地等待。雷曉燕的兩個弟弟雷虎、雷豹風風火火地來到醫院,在走廊里大罵壽金山。

壽金山坐在椅子上,沒敢抬頭。

“舅舅,安靜些,這是醫院?!眽墼迄i攔住他倆說。

走廊里靜謐下來,靜得都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

不一會兒,醫生出來。他摘下口罩說:“患者暫時脫離了危險,需要留院觀察,留一個人照顧就可以了?!?/p>

大家終于松了口氣。壽云鵬和黃昆留在醫院,黃海龍坐著壽金山的車回到大院里。壽金山一臉愁云,苦不堪言。他對黃海龍嘟囔一句,曉燕太小心眼了。黃海龍沉默不語,心里嘟囔道,心眼再大的女人,也不能接受天上掉下個小嫣嫣??!

壽金山茫然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忽然,一陣刺耳的急剎車聲從大門口傳來,打破大院里的沉悶。

一輛吉普車呼嘯著駛入院子里。雷虎、雷豹急沖沖地下車,跑進壽金山的屋里。接著就是謾罵聲和廝打聲從屋子里傳出來。黃海龍和老王急忙進屋,看到壽金山掙脫出去,從后窗逃走了,雷虎、雷豹掄起棒子和鐵鍬在壽金山的辦公室里一頓狂砸。黃海龍上前阻止,被雷虎一把推出門外。

虎豹兄弟一陣狂砸后,扔下棍棒,開車走了。屋里一片狼藉,于寶珍開始收拾。

天色暗下來,壽金山回到大院里,他看到屋里的慘狀,兩眼冒火,大罵一陣。壽金山猛然想起他在抽屜里的U盤,他翻騰了好一陣子,也沒有找到。

“你看到一個像糖塊大小的硬質東西了嗎?一寸多長的小塊?!眽劢鹕綕M頭大汗,用手指比畫著問于寶珍。

“那是什么東西?”于寶珍問。

“電腦上用的,趕快給我找到!找不到不準回家!”壽金山怒吼著。

于寶珍膽怯地答應,低頭尋找。

這時,壽云鵬來電,說他媽病情惡化。壽金山的車子,箭一樣沖出了院子。

壽金山剛走,于寶珍急躁而又興奮地跑進屋里喊:“找到了,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能高興起來!”黃海龍訓斥她。

“壽老板發瘋似的要找這個東西,你去醫院的時候捎給他,不然他不讓我回家?!庇趯氄渌闪艘豢跉?,如釋重負。

黃海龍說:“你放到桌子上吧。他這時候哪有心情要這玩意兒!”

12 靈堂之外,

意外發現

雷曉燕終因搶救無效,于當晚九時去世。

大院里搭好了吊唁的靈棚。黑紗輕幔,哀樂低回,整個大院籠罩在巨大的悲慟中。

黃海龍站在遠處,凝望雷曉燕的遺像,心如刀絞。面前所發生的一切,如同噩夢縈繞在眼前。雷曉燕那微笑的眼睛,蒙著幽怨和凄苦。眼前的一切,黃海龍是難以接受的。頃刻間,一個鮮活的生命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面對生與死,黃海龍早已視為夕陽下散步那樣平淡而又平常。老伴去世,他只能是沉默,對不住老伴的是跟他吃了一輩子的苦。而雷曉燕的去世,他是痛楚的。盡管他和雷曉燕僅僅生活不足一年時間,可在心里,他已經把她視為自己的親生骨肉。在感情上,他對自己的兒子都未曾有過的依戀,在雷曉燕的身上卻陡然而生,并且是那么濃。這種感情,是他和雷曉燕這一老一小兩顆善良的心碰撞所產生的。在黃海龍煢煢孑立的殘年里,在夕陽伴著飄落的枯草敗葉的日暮里,雷曉燕就是那一抹燦爛的霞光,照在他步履蹣跚的黃昏路上??墒?,這抹溫暖的霞光驟然隕落。黃海龍悲慟之極,兩行老淚,默默地流了下來。

一輛黑色奧迪轎車駛進大院。在停滿各種豪華車輛的院子里,這輛奧迪車顯得極其平常??墒?,車上下來的主人,卻引起人們一陣騷動。司機小鄭跑到壽金山的面前,輕聲告訴他,王市長來了。

壽金山黯淡的充滿憂憤的眼睛,豁然一亮,扭頭向大門方向望去,王市長已經向他走過來。

黃海龍呆滯的目光,落在和壽金山握手的那個人身上。他感到非常面熟,中等發胖的身材,盡管頭發灰白稀疏,但是臉色微紅,皮膚白凈,一看就是善于保養的人。黃海龍已經認出,眼前這位王市長,是三十多年前在松山礦擔任黨委書記不足三個月的王征。

“沒有想到曉燕走得這么突然??!”王征向雷曉燕遺像深深地三鞠躬后,握住壽金山的手,痛心地搖著頭說。

“心臟病突發,沒有辦法??!”壽金山聲音低沉地說。

“金山啊,節哀!”王征情真意切地拍著壽金山的肩膀說。

壽金山陪著王征進屋了。

黃海龍望著他們的身影,腦子里一片空白。

“爺爺,你是累了?回屋里休息吧?!秉S昆攙著黃海龍,回到屋里。

黃海龍確實感到身心疲憊了,他躺在床上,眼前一陣模糊。雷曉燕走了,自己還有心情在這個院子里繼續待下去?他此時此刻不愿意想這個問題,可腦子里不由得在轉悠這個念頭。

“爺爺,這是誰的U盤?”黃昆在外屋正玩他的筆記本電腦。

“什么油盤?”黃海龍沒有氣力地問。

黃昆來到爺爺床前,把U盤送到他眼前,說:“你怎么有它?這是儲存電腦資料的,沒用給我吧?!?/p>

“小昆,你可別拿走??!這是壽老板的,別人撿到的,還沒有顧得上交給他?!秉S海龍說完要從他手里拿過來,可是,黃昆沒有給他,回到外屋了。

黃昆好奇地把它插到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打開文件。里面只有一個文件夾,是個影像資料。一陣《越來越好》歌曲過后,畫面上出現一間雅靜的屋子,兩張寬大的浴床上躺著兩個穿著浴服的男人在喝著茶水閑聊,每個人的腳下都有個女人在專心地給他們做著足療。畫面上的兩個人,盡管都是明亮的腦門,肚皮一樣鼓鼓著,穿著一樣的浴衣,黃昆還是認出來,里面那個人是壽金山,外側那個人沒有認出來。

“爺爺,你快過來看啊,他們按摩個腳丫子還錄上像了!”黃昆好奇地喊著。

黃海龍沒有動彈,也沒有吭聲。

又過了一會兒,黃昆把電腦端到黃海龍的面前,神秘地說:“爺爺,你快看,這是怎么回事?”

黃海龍坐起身子,心里有些煩躁,看眼孫子,說:“什么事?大驚小怪的?!?/p>

“快看,爺爺!”黃昆把電腦屏幕角度調好,放到黃海龍的眼前,焦急地說。

黃海龍戴上花鏡,湊到跟前細看,他一下子驚愕住了。壽金山旁邊那個人,他十分眼熟,再細致辨認竟是王征。如果他剛才沒有見到來吊唁的王征,他一時還很難看出來。

畫面上的景象,一下子吸住了黃海龍的眼睛。

“大哥,這些你先拿著用。收購成功,再把余下的到位?!眽劢鹕綇拇差^拿出一個小密碼箱,遞給王征。

王征沒有接箱子,沒吭聲。

“這是十萬美金?!眽劢鹕秸f。

“你小子鬼頭,這是定金吧?”王征說。

“是,辦成了一分不差,那一半還是美金?!眽劢鹕铰曇舨淮?,說得肯定。

黃海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兩手不住地抖動。

“爺爺,你怎么啦?”黃昆問。

“別說話,聽著?!秉S海龍呵斥一聲。

畫面里,壽金山打開箱子,花花綠綠的鈔票整齊地擺滿箱子。王征起身,接過箱子,放在靠近自己床邊的床頭柜里。

“現在有幾家競爭,都很有實力,有一個外地的公司,找到市委書記了?!蓖跽髡f。

“就是一百家競爭,找到省委書記了,我都不擔心。由大哥主抓,再大的官,也不如現管??!”壽金山說。

“那可不一定啊。要是辦不成呢?你這錢可就打水漂了?!蓖跽餍α似饋?。

“錢,大哥隨便花??赡菈K肥肉我必須吃到!”壽金山提高了嗓門。

“老弟,我還有一年時間就屆滿了,到人大或是政協再混幾年?;丶伊苏l給我零花錢,老弟不要考慮一下嗎?”王征側著頭看壽金山。

“大哥,給你干股,你說要多少吧?”壽金山坐起來問。

王征伸出一個巴掌。

“行,我再給兩個百分點?!眽劢鹕秸f。

“七?好,老弟處事就是爽快!一言為定。你按照我的方案走,肯定拿到手?!蓖跽餍赜谐芍竦卣f。

“大哥,小弟完全聽你的。你在這休息會兒,我給你弄個尤物來,絕對是好貨。我是忍痛割愛啊,給大哥受用了?!眽劢鹕秸酒鹕碜诱f。

“還是老弟知道大哥想什么??!”王征哈哈大笑起來。

“玩是玩,別把箱子忘了?!眽劢鹕秸f完出去了。

不一會兒,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人進來。王征餓狼似的撲上去,把那個女人攬在懷里,在床上翻滾起來。

“小昆,把它關了!哎呀,這是什么事兒??!這個王征啊,什么事兒都干!”黃海龍憤怒地把老花鏡摘下來,扔到了床上。

黃昆把電腦拿到外屋,離開黃海龍的視線。

黃海龍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兩側太陽穴暴起了青筋。他萬分震驚,沒有想到他們背后竟然是這樣的骯臟交易。這是個致命的東西,怪不得壽金山下了死令要于寶珍找到。怎么辦?雷曉燕的喪事處理完,壽金山想起這個東西了,一定會找于寶珍要的。

黃海龍站到窗前,望著窗外雷曉燕的靈棚,聽著低沉凄婉的哀樂,心如刀絞般疼痛。他想起去年夏天,壽金山和雷曉燕去月城小屋請他來公司的情景。那時候,他看到壽金山少了半截的小手指頭,心中發怵,沒有想到他們卻拿他當恩人對待,還得到雷曉燕無微不至的關懷。他忽然感到,自己又走到了抉擇的路口。要么留在大院里,繼續領取比退休金還高的工資,享受安逸的晚年;要么背叛壽金山,背上一個恩將仇報的罵名,離開這個大院。九泉之下的雷曉燕會怎么想?畢竟他們夫妻幾十年,共同打下的家業,也飽含著雷曉燕的心血。

院子里出現了壽金山和王征的身影。王征拍著壽金山的肩膀,俯身貼耳,不知在說著什么。片刻,王征的臉上呈現的是微微的笑容,司機打開車門,他上車走了。

黃海龍望著黑色奧迪車駛出大院,一股熱血涌了上來。他感到臉頰發熱,像個火爐在炙烤著他。他的腦袋在膨脹,感到要裂開一樣的難受。他倒杯水,吃下降壓藥,躺到床上??墒?,眼前總是浮現錄像中那不堪入目的場景,里面還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交易,在陰暗的角落里生菌發酵,蠶食著社會這個健康的肌體。黃海龍沒有想到,廣播電視經常播報的落馬官員,就出現在他的身邊??杀氖呛退粯拥钠胀ò傩?,仰望政府大樓上面莊嚴的國徽和飄揚的鮮艷國旗時,那種由衷產生的幸福感和自豪感,被他們褻瀆了!

黃海龍再也躺不住了,一股熱血從胸膛升起,就像他當年在松山礦時候,見到壽金山半截手指頭蹦到桌子上,他全身反而更加有力量了。

“黃昆,你把那個東西拿過來給我!”黃海龍厲聲喊道。

“爺爺,不堪入目!我都不看了?!秉S昆進來,把U盤扔到床上。

黃海龍緊緊地攥在手中。

黃昆看到爺爺的眼睛里充滿仇視的目光和鐵青的臉色,驚恐地說:“爺爺,你要反腐?你可別干傻事兒??!你這么大歲數了,再說了,壽金山對你也不薄??!他們是有勢力的,你別拿雞蛋往石頭上碰!”

“小孩子這樣沒有骨氣!書是怎么念的?這個事情是人情所不能代替的,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言!”黃海龍板緊面孔訓斥孫子。

黃昆低頭無語。在他的記憶中,爺爺就從來沒有溺愛過他,見到爺爺的時候,他總是陰沉著臉。好像爺爺這樣板著面孔,就是對下一代人的愛。

黃海龍端詳著手里的U盤,問:“這個東西能不能再原樣做一個?”

“就是再復制一個唄?!秉S昆問。

“對,我不會說你們的術語,就把這里的內容復制到另一個U盤里。你曉燕姑的后事處理完了,壽金山倒開空好找保姆要這個東西了?!秉S海龍凝視著窗外,嘴角在抖動。

“爺爺,我給復制了,你可不能輕易去反腐?!秉S昆平淡地說。

“爺爺這么大年紀了,做事是慎重的。你還沒有走出校門,理解不了我這輩子受理想信念教育的程度。爺爺就是這樣一個不開化的腦袋,幾十年了,就是這樣走過來的。你把這個東西原本復制下來,不要告訴你爸媽。你回學校好好學習,將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秉S海龍伸出手,疼愛地撫摸黃昆的頭。

13 毅然決裂

雷曉燕的葬禮是在蒙蒙細雨中進行的。在瞻仰大廳,黃海龍低垂著頭,看到雷曉燕靜臥在萬花叢中,耳邊久久回蕩著她的聲音。黃海龍心里默默地和她對著話。

“曉燕,你走得很冤屈??!”

“我想到了能有這一天?!?/p>

“壽金山做的那些事情,你都知道嗎?”

“除了私生子我不知道,其他的事情,我都知道?!?/p>

“那你為什么不制止他呢?”

“制止了就沒有今天的財富?!?/p>

“可是這個財富對你的一生有什么意義?”

“是的,毫無意義。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家,也許今天我不會走得這么早?,F在才知道,平淡才是真!”

“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你安心地走吧,曉燕,不要牽掛什么了,走吧!”

“永別了,如果有來世,我要做您和孫老師的女兒,讓我再叫您一聲,爸!”

黃海龍的眼窩里噙滿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他仿佛看到,雷曉燕化作一縷裊裊的青煙,融進氤氳的云煙細雨中……

黃海龍回到大院里,于寶珍急火火地跑進屋,氣喘吁吁地說:“黃書記,前天我讓你給壽老板那個U盤在哪兒,剛才壽老板來電話問我找到沒有,我說找到了,他一會兒回來取?!?/p>

黃海龍在洗手,淡淡地說:“你放哪兒了,就到哪兒找?!?/p>

于寶珍到桌子上找到U盤,匆忙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壽云鵬從酒店回來了。這些天,他都住在酒店,這個院子,他不愿意再回來了。

壽云鵬從兜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黃海龍,哽咽著說:“姥爺,這是收拾我媽的遺物時,在她的包里找到的。上面有您的名字和密碼,您收下吧?!?/p>

黃海龍沒有接這張卡,他推開壽云鵬的手,說:“孩子,這是你媽為我保管的工資卡。我不缺錢,你留著用吧。你媽不在了,你父親畢竟工作忙,有時候顧及不過來,自己要照顧好自己?!?/p>

壽云鵬哽咽著說:“我不需要他的照顧。我從媽媽去世那一刻起,就完全自立了!我要與壽金山斷絕父子關系!是他害死了媽媽!”

“孩子,你可不能這樣做!你媽媽在天有靈也不會讓你這樣做!”黃海龍握住壽云鵬的雙手,顯然很激動。

壽云鵬把銀行卡塞到黃海龍的手里,擦去臉上的淚水,憤恨地說:“至少,我在國外學習時期與他斷絕聯系。我不需要他的錢,媽媽給我留下了一筆錢,我在美國還可以勤工儉學,能生活學習下去。我要讓他自責、懺悔!”

黃海龍輕松地呼出一口氣。他的心里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曉燕的兒子,一旦他采取了行動,壽金山可能再度被他送進監獄。那么,壽云鵬如何繼續他的學業和生活。他曾想過,可是,他不愿意深想。擔心自己會想得太多,動搖自己的決心?,F在,壽云鵬對他父親嫉惡如仇,這更堅定了他的信心。但是,他不愿意看到他們父子間結下怨恨。畢竟血脈相連。他想,這也是雷曉燕所希望的。

“云鵬,生活自立是對的。有些事情要深思,你父親的事兒做得是過分,你心里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啊,在外學知識,更要學會做人??!”黃海龍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他不能把話說得太直白了。

“姥爺,我爸還有過分的事情?”壽云鵬蹙著眉頭問。

黃海龍暗自一驚,這孩子很敏感,黃海龍趕忙避開話題:“好了,大人的事情,你就不要去想了。你媽媽要是心理承受能力強一些,不會心臟病發作送了性命。云鵬,你什么時候回美國?”

壽云鵬低下頭,心事重重地說:“明天上午給母親圓完墳就走,是下午四點的班機?!?/p>

黃海龍收起工資卡,把壽云鵬送出門?;匚莺?,他又打開抽屜,看眼U盤。黃海龍決定,他的行動就在后天。

黃海龍要做的唯一事情是,給自己找個暫時安身的地方?,F在,他既不能在這個大院呆下去,也不能回到月城二兒子家。橋頭小屋,不知道人家租沒租出去。

第二天上午九點,一輛奔馳轎車開進院里,把壽云鵬接走了。黃海龍打開抽屜,把U盤拿出來,裝在一個信封里,然后放進灰色夾克的上衣兜里。

一切收拾妥當,他環顧一下屋子。在這里,他僅僅度過了十個月??墒?,他卻覺得很漫長。他的目光落到書桌上,上面有一摞學習材料??吹竭@些學習材料,他忽然想起,還有一樣重要的事情沒有交代清楚。他把抽屜打開,拿出寫好的黨課材料。這些黨課材料,是各公司黨支部每天五分鐘黨課教育中系統講解普通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的內容。

黃海龍拿出筆,沉思片刻,寫下:

陳陽副總經理:

這是我新編寫的黨課教材,請收存。下個月的黨課內容,以十八大一中全會和習主席講話為主。因故我不能與你繼續工作,見諒。

黃海龍2013年5月6日

黃海龍把寫好的紙條,放在學習材料上面。他覺得沒有什么可以牽掛的了,拎著包走出大院。

14 出師無功

黃海龍在車站附近一條僻靜的小巷里,選中一個叫宏勝的小旅店住下。

黃海龍辨認一下方位,市檢察院應該是在東面的錦苑大街上。二十幾年前,他曾在那個地方開過一次座談會,印象頗深。黃海龍走到檢察院的樓前,已經全身發熱,額頭掛滿汗珠。他喘息一會兒,凝視下大樓上方的國徽,走進樓里。

樓里非常寂靜,收發室里有個保安在忙乎著分發報紙。黃海龍告訴保安,說找舉報中心的領導。那人說,上午都在樓上開大會。這時樓梯上下來一名穿著休閑夾克的中年男子。

“老同志,您找誰?”那人來到黃海龍面前問。

“曲處長,他找舉報中心領導?!北0灿鰜?,對曲處長說。

曲處長打量下黃海龍,又問:“您有什么事?”

黃海龍猶豫下,說:“我有點事情要跟負責人匯報下?!?/p>

“曲處長是案件三處的,也管舉報的事兒?!北0部粗庨L說。

“你跟我來吧?!鼻庨L把黃海龍領進二樓一間辦公室,黃海龍瞧眼門上掛的牌子是案件三處。

“老同志,您貴姓?有什么事兒?”曲處長微笑的眼睛里透著威嚴。

“我姓黃,叫黃海龍。我是來舉報的?!秉S海龍平靜地看著曲處長。

“有舉報材料嗎?”曲處長問。

“啊,書面材料沒有,我有證據材料?!秉S海龍從上衣兜里掏出那個信封,把U盤拿出來,遞給曲處長。

“關于誰的?”曲處長接過來細致看眼問。

“是盛達集團老板壽金山向原副市長,現在的市人大副主任王征行賄,和王征嫖娼的錄像?!秉S海龍說這話時,感到胸膛在起伏,臉頰陣陣發熱。

曲處長心頭猛然一震,眼里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神色,但他很快鎮靜下來,沉思片刻,說:“這個事情很重大?,F在全院同志都在開大會。我一個人接案子,是不符合程序的。這樣吧,老同志,你把這個東西收好,明天早晨八點鐘再來。到舉報中心去,他們會直接受理你的舉報?!?/p>

“我下午來吧,我想盡快把這個東西交給組織?!秉S海龍接過曲處長遞過來的U盤,裝到信封里,抬起頭看著曲處長。

“上午開完大會,下午每個處室都要開小會,警風教育,抓得很緊阿!老同志,您是本市的?住在什么地方?”曲處長站起身,準備送客。

“我是月城的,住在一個小旅店。我明早就過來。謝謝你!”黃海龍轉身走出門。

“老同志,東西一定要收好??!”曲處長送到走廊,又叮囑一句。

黃海龍回頭,感激地向他揮下手,高興地走出檢察院大樓。

15 原形畢露

壽金山帶著四個保鏢,和兒子壽云鵬、雷虎、雷豹一起到長龍山公墓給雷曉燕圓墳祭奠。壽金山想利用這個機會,跟兒子談談。他知道兒子是記恨他的,他理解兒子的心情。母親溘然去世,兒子是難以接受的,這一切都要記在他的賬上。雷家虎豹兄弟更是懷恨在心,總找機會想下手教訓壽金山??墒撬膫€不離壽金山身邊的保鏢,虎視眈眈地注視著虎豹兄弟的一舉一動。祭奠完畢,虎豹兄弟跟外甥壽云鵬道別后,開車揚長而去,壽金山讓兒子上他的車,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打來電話的是王征。王征火冒三丈,大罵壽金山是狼心狗肺。壽金山愕然,王征從來也沒有發過這么大的火。

“王市長,干嗎這么大脾氣?我沒招惹你???”壽金山滿腹狐疑地問。

“出大事了!你必須火速回來,我在宜靜辦公室等你!”王征依然火氣沖天。

壽金山心頭一驚,能有什么大事情,惹得王征這么大火氣。他安排一名司機開車送壽云鵬去大連機場。壽金山深情地看眼兒子,欲言又止,轉身上車。吉普車一路狂奔駛進市里。

壽金山快步走進葛宜靜的辦公室。王征保養甚好的臉,已經變成了紫色,一雙不大的眼睛,最大限度地瞪了起來。

“壽金山,你小子真他媽的不是人!背地里來這么狠毒、卑鄙的一手!要整我王征是吧?我告訴你,我王征進去了,你也得一樣蹲監獄!”王征憤恨地攥著拳頭,恨不得上前狠狠地揍他兩拳,以解心頭之恨。

壽金山心里一驚,皺著眉頭說:“你這是什么意思?云山霧罩的,請你把話說清楚了,我壽金山哪兒做的不是人了?”

“我問你,U盤里的錄像怎么回事?你還在裝傻,要出大事了!”王征用力地敲著桌子,把桌子上的水杯蓋子震得亂蹦。

壽金山像觸電了似的全身哆嗦一下,他立刻打開隨手帶的小包,翻出那個U盤,松了一口氣,說:“大驚小怪的,在這兒。哎,不對,你怎么知道U盤的事兒?”

“你先說明白,為什么要對我留一手,是要對我下手嗎?真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王征痛苦地長嘆一聲。

“王市長,既然你知道我有這個玩意兒,那我就把話挑明了吧?!眽劢鹕近c上一支煙,猛吸一口,吐出濃濃煙霧,似乎把他的臉遮蓋起來。

“行,今天把話說明白!”王征不吸煙,這會兒他過去拿起壽金山的中華煙,抽出一支,葛宜靜起身給點上。

“宜靜是你親小姨子,咱倆的話就不用背著她。我問你,市外貿服裝廠改制,我在你身上下了血本,結果被邵瘸子弄走了。我吃個啞巴虧?!眽劢鹕接土恋哪X門上,滲出細汗。

“我告訴過你,我不主管,我跟主管的謝市長遞過話,可是,邵瘸子籌碼比你硬??!”王征眼睛里露出鄙夷的光。

“邵瘸子告訴我了,是你給他牽的線,他出的血比我多,你就向他使勁兒,你是通吃!大魚小魚你都吃,連蝦米你都不放過!”壽金山的眉頭擰到了一起,目光兇狠地盯在王征的臉上。

“你真卑鄙!壽金山,我算認識了你小子,你太不是人了!”王征摔掉手里的煙,用腳碾碎。

“我卑鄙?告訴你,花血本辦事的人,都有保護自己的辦法。你就小心你通吃過的人吧!”壽金山的臉上露出一絲詭譎的笑。

“你……你無恥!流氓!”王征指著壽金山大罵,臉色煞白。

“好了,你倆吵什么,正經事還沒辦呢!”葛宜靜的聲音不大,但起到了震懾作用。

“我問你,你偷錄我多少錄像?黃海龍手里怎么有一個U盤?”王征喘著粗氣問。

“什么?”壽金山騰地一下站起身,驚疑地問,“黃海龍手里有這玩意兒?不可能!”

“壽總,你醒醒吧。上午九點多鐘,黃海龍拿著一個U盤到檢察院去了。院里開大會,趕巧被曲偉遇到了。他說要舉報你們,他拿出一個U盤,說有證據在那里面。曲偉沒敢收留,把他打發走了。黃海龍把U盤裝進一個信封里,說明天一早就來檢察院?!备鹨遂o的眼睛里流出焦慮的目光,看著他們。

“哼,要不是遇到宜靜的愛人,我們就死定了!你把他弄到大院快一年了,我怎么不知道?宜靜,壽金山糊涂,你也糊涂嗎?你不知道我在那個礦干過嗎?黃海龍去接替我的工作,是我耍了點小聰明,組織上才派他到松山礦的,不然我能干三個月就回來了嗎?我從那個山溝里出來,才干到今天的位置。他能不嫉妒我嗎?”王征瞪一眼葛宜靜,怒氣沖沖地說。

葛宜靜垂下眼瞼,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啊?!?/p>

“壽金山,你半截小手指頭掉了,你還要掉腦袋是吧?你以為八三年嚴打那次,你拿菜刀把我嚇走了,就能把黃海龍也嚇走了?你剁掉手指頭,他照樣把你送監獄里面。他是什么人,稍微食點人間煙火的人,活動活動,就不能在那個山溝里的企業,一干就是三十多年!退休了連個公務員的工資都沒混上。我聽說他大兒子和兒媳婦還給你打工。機關里連個小科長都能把孩子安排個好地方,他連自己的孩子工作都安排不明白,你說他腦瓜子開竅嗎?這樣的人,你也敢留在身邊?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王征說得激動,兩眼像碰出了火星子,濺到壽金山的臉上。

“這個該死的老爺子!雷曉燕太可恨了,非要把他接到大院里,說是報他老伴孫老師的恩情?!眽劢鹕桨脨赖貒@出一口氣。

“你真是認賊作父了!又舉行家宴,又認干爹的,又要……”

“行了,別說了,曉燕都成灰了,說這些有什么用!”壽金山惱怒地打斷王征的話,說,“我就不明白,他手里怎么也有這個東西呢?”

“你問誰?你干的好事,你自己去想!你到底弄了多少這個缺德的東西在手里?”王征大聲問。

“我對天發誓,如果我有第二個,叫我全家都不得好死!”壽金山聲音很大,但坐到沙發上卻顯得很無力。他好像陷入絕境中,雷曉燕的突然去世對他就像是一場噩夢,黃海龍又突然來這么一刀,就是這場噩夢的繼續。

“黃海龍怎么能有這個東西呢?曲偉當時不能打開看。壽總,哪兒還有紕漏的地方,你細想想?!备鹨遂o很鎮靜,細細的眉頭微微挑動一下。

葛宜靜的話,提醒了壽金山。他猛地一拳落到沙發扶手上,說:“我知道了,問題出在保姆身上。那天雷曉燕住院后,兩個虎小舅子到大院里打我,我從后窗跑了,他倆把我的辦公桌給砸了。我讓保姆收拾屋子的時候,找這個U盤。緊接著曉燕去世,就忙乎這事了。我昨天才想起來,才從保姆手里要回U盤。這期間一定是保姆交給黃海龍了,他看到U盤的內容了??衫纤罓斪記]有電腦???……哎,黃海龍的孫子從學?;貋?,要跟著曉燕、云鵬一起去旅游,那小子肯定有筆記本電腦。黃海龍就讓他打開看了,又復制一個。我馬上回大院里找老死爺子要,不給我就把他處理了!”

王征冷笑幾聲:“你以為黃海龍還在大院里讓你養活呢!他早離開大院了?!?/p>

“曲偉問黃海龍在哪兒住,他說在一個小旅店。曲偉怕他起疑心,沒有再詳細問下去?!备鹨遂o說。

“這個老不死的,看來他是早有預謀,要把我第二次送監獄!我讓他兒子給他打電話,問清楚在哪兒,我過去強行搶過來?!眽劢鹕侥闷鹗謾C就要打電話。

“不行!這個事兒不能蠻干!千萬不能打草驚蛇。黃海龍的脾氣我是知道的,軟硬不吃。你去要,他肯定不能給,要是硬搶,搶不到手怎么辦?把事兒辦夾生就難收場了!”王征的眼珠子在轉動,嘴角抽搐著。

“大哥,你說得有道理,我聽你的?!眽劢鹕椒畔率謾C,看著王征說。

王征沉思片刻,說:“現在到明天早晨八點還有十六七個小時,時間是夠用了。我看按照這兩步走:一是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馬上查清楚他在哪個旅店,哪個房間住的。不能找他直接要,要想辦法偷出來,或是掉包。詳細的辦法你去想。二是馬上安排人去他孫子的學校,找到他孫子,看他的電腦里存沒存這個東西,還有沒有復制的。另外,還要有一個預案,假設到明天早上還沒有找到那個U盤,他明天去檢察院怎么辦?”

“大哥,你真不愧為市領導!每臨大事有靜氣??!我讓他大兒子和媳婦打電話問他在哪兒,如果他不說,就安排人員在全市的小旅店挨個查。查到后,在旅店弄個混亂的事情,趁機進他的房間,翻出那個U盤,給他掉包,或是干脆偷走算了。他孫子在哪個大學,我不知道,得讓孩子他媽去找。這個事兒宜靜領著景美娟去辦?!眽劢鹕秸f到這兒,停下話,想了一下,眼睛里冒出兇狠的目光,說,“假設一宿沒有找到他,也沒有找到U盤,明天早晨他出現在去檢察院的路上,就來場車禍?!?/p>

“你的話,我和宜靜都沒有聽到?!蓖跽鞑粍勇暽卣f,“不過曲偉要保護的,那個U盤不能偷走。他的東西丟了,他要是報案,警察去了,他說U盤是舉報我的錄像。都去檢察院了,案件三處曲處長接待了,讓明天去舉報。這事兒檢察院的任何人都會想到,曲偉有最大的泄密嫌疑。全市的官場上,誰不知道我和曲偉是連襟。上策是掉包。他去舉報了,材料不屬實。他想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p>

“我清楚了,大哥。我肯定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事辦了,給他來個貍貓換太子?!眽劢鹕侥樕下冻隽艘唤z冷笑。

“再說了,你以為你是公安局嗎?可以興師動眾地去排查旅店。全市要排查所有旅店、賓館,你知道需要多少警力?你的企業,說大了是集團,說小了就是個體戶,別弄出毛病來?!?/p>

壽金山迷惘地瞪著眼睛:“那怎么辦?”

“你小子把戒備我的道眼兒,往這上用??!你公安局里不是有朋友嘛,借助他們的偵察技術,不就縮小排查他的范圍了?!蓖跽魃裆珖烂C地說。

“啊,我明白了。我叫刑偵支隊的哥們兒把他的手機定位,就知道他在哪個方位了。大哥,你真是高手,我還要向你學??!”壽金山伸出大拇指,仰頭大笑起來。

“我是高手都讓你算計了!你手里那個U盤留著還要繼續挾持我嗎?”王征眼里射出犀利的目光。

“大哥,我哪敢??!”壽金山從包里拿出U盤,歉然一笑,“這事就算過去了,大哥別再提了。這個盤你也別看了。宜靜,去找把鉗子,我當你面銷毀?!?/p>

葛宜靜找來一把鉗子,壽金山把U盤放進鉗口,咔嚓一聲,那個牽動王征身家性命的U盤眨眼間變得粉碎。

王征的嘴角露出一絲愜意的微笑。

16 誤中圈套

黃海龍在大街上閑逛一陣兒,買了一籠屜肉餡包子回到旅店。他剛吃包子,手機就響了。

“爸,我是美娟,我和亦祝在大院,我倆今天閑班,過來給你洗洗衣服,再讓亦祝領你去洗個澡。你沒在大院里,你在哪兒?”景美娟親切地說。

黃海龍感覺奇怪,景美娟從來沒有給他洗過衣服,說:“美娟,我已經離開大院,要回月城了,不用了?!?/p>

“爸,你在哪兒?我和亦祝過去接你?!本懊谰觑@然著急了。

“我在外面辦點事兒,不用你們接?!秉S海龍說完就放下電話。

小巷子的路燈亮了起來。不遠處火車站的吵鬧聲隱約傳過來,城市的喧嘩就在夜的深處開始了。

半夜,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黃海龍。門外有凄厲的喊叫聲。

“開門救救我!快點兒開門救救我!”

黃海龍急忙下床打開房門。一個年輕的女子穿著暴露,哆嗦地站在門口,乞求地看著黃海龍。門外傳過來幾個男人的說話聲:“我看到她跑進這里了?!?/p>

“大叔,外面有幾個流氓欺負我,快讓我進屋躲一會兒吧?!蹦桥税蟮卣f。

黃海龍一側身,讓那個女人進屋了。

一個男人問服務員,看沒看到一個女的跑進來?服務員說沒有。男人大聲說,走,到別處去找!

走廊里一片寂靜。黃海龍回身對那女人說:“閨女,找你的人走了,沒有事了,你也走吧?!?/p>

“大叔,麻煩你出去給看一下,他們是不是還在門外?!蹦桥说穆曇糇兊糜悬c嬌滴滴的了。

黃海龍一想也是,也許那倆人沒走,在門外守候,救人救到底,他剛要拿起外衣,那女人一把拽下來。黃海龍把衣服奪回來,詫異地問:“你要干嗎?”

“你別出去了,要是驚動了他們,把我抓住就要我命了?!蹦桥诉呎f邊往黃海龍的身上靠。

“你……你要干什么?你趕快離開,我要休息了?!秉S海龍感覺這個女人有些風騷,他伸手把燈打亮,拉開門,厲聲地說,“你出去,快點出去!”

那女人色迷迷地看著黃海龍,伸出手摟住了他,陰陽怪氣地說:“大半夜的你讓我去哪兒?你救了我,我陪你睡一夜?!?/p>

黃海龍惱怒地把那女人推到床邊,說:“你趕快滾出去,不走,我馬上報警!”

那女人忽然哭喊起來:“你個老東西,要強奸我啊……來人??!”

男服務員進屋,責備黃海龍,這么大歲數了,扯這事干啥。

黃海龍呆住了,腦子一片混亂,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么。

這時,外邊進來三個人。他們說是治安聯防隊的。

“正好,這個旅客領來一個女人,打起來了,你們解決吧?!蹦蟹諉T說。

“不是我領的,是她自己來的,她說有流氓追她?!秉S海龍清醒過來,辯解道。

“是他要和我上床,我不干,他就要強行扒我衣服?!蹦桥酥钢S海龍大聲地說。

“噢,有這事兒?我們不能聽你們各說其辭。小遲,老李,你倆把這個老同志帶到服務員的值班室去,詳細詢問下,我詢問這個女的?!碑斨械娜苏f。

黃海龍要穿衣服,那人又說:“老同志,屋里的現場不能破壞了,你穿襯衣出去吧,凍不著,一會兒就問完話了?!?/p>

黃海龍把衣服又掛到墻上,跟著那兩人到了服務員室。那兩人點上煙,不緊不慢,煞有介事地問了幾句。黃海龍倒是異常氣憤,從頭到尾地敘述事情的經過。他還沒有說完,那個頭兒領著那個女人過來。

“老同志,你的話是事實。我們帶走她,你是個好同志?!蹦莻€頭兒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黃海龍回到房間,看下表,已經后半夜了。他睡意全無,怎么能碰到這么一檔子事兒。黃海龍猛然想起衣服兜里的U盤,他起身抓起衣服一摸,信封里的小硬條還在。他把衣服掛到墻上,放心地躺下。

第二天早晨,走廊里的吵鬧聲把黃海龍驚醒。他一看表,已經八點多了。他麻利起來,洗把臉,穿上衣服就往外走。他走得很急,到市檢察院的樓前,額頭已經出汗。他稍微平靜一會兒,整理下衣服,就進了大門。

“老同志,你有什么事情?”舉報中心的呂主任熱情地問。

黃海龍接過一位女同志遞過來的水杯。他感到很渴,端杯喝了一大口,說:“我是來舉報的。舉報原副市長,現在的市人大副主任王征和盛達集團董事長壽金山。他們兩人進行權錢交易的犯罪行為?!?/p>

呂主任很年輕,但目光卻是很沉穩。他不動聲色地問:“你有確鑿證據和線索,證明他們有違法亂紀的事實嗎?”

“有,在這里?!秉S海龍從信封里拿出U盤,說,“這里面有他們的錄像?!?/p>

呂主任伸手拿過來,看了一下問:“你是怎么得到這個東西的?”

黃海龍把得到U盤的經過,簡單地敘述一遍。

“你看過了,確認是他倆嗎?”呂主任表情嚴肅地問。

黃海龍肯定地點下頭,目光沉穩地說:“是他們倆人的?!?/p>

呂主任拿起電話,讓對方來下。

不一會,給黃海龍送水的那個女的進來了。

“小林,去把資料室的電腦打開,讓老周也過去看一下?!眳沃魅慰葱×肿吡?,又對黃海龍說,“老同志,你也過去和我們一起看一下。這是規定,對舉報同志提供的影像資料,要當面驗證?!?/p>

黃海龍跟著呂主任來到資料室,里面已經有兩個穿著制服的人坐在那里。黃海龍看一眼,沒有昨天的曲處長。

呂主任把U盤交給小林。電腦里很快出現畫面和聲音,黃海龍屏住呼吸,那個場面很快就會出現的。

畫面出現歌舞廳亂哄哄的場景,有個男人樓著一個女人在跳舞,細致辨認是壽金山。接下來是一伙人在喝酒,里面也有壽金山,另一個人背身對鏡頭,短粗的脖子,寬闊的后腰,看上去像王征的輪廓。黃海龍感覺不對勁兒,那天孫子給他看的不是這樣的場面。他的心在劇烈跳動,目不轉睛地盯在電腦上。五分鐘過去,畫面結束。

“小林,U盤里再沒有資料了?”呂主任問。

“就這一個?!毙×职裊盤拔下來,遞給呂主任。

“好,你們都回去吧。我和這個老同志說幾句話?!眳沃魅握f。

黃海龍的手顫抖起來,腦門上滲出微微的細汗。

“呂主任,我沒有欺騙組織,我看到的錄像不是這個內容?!秉S海龍臉色慘白,眼睛卻是格外的明亮。

“我相信你,老同志。這個東西你給誰看過?”呂主任把U盤交給了黃海龍。

“誰也沒有看過,一直在我身上帶著?!秉S海龍肯定地說。

“這個事情關系重大,我們會嚴格保密的,你放心。只要證據確鑿,不管他是干什么的,我們都會嚴厲查辦的。老同志,感謝你對我們工作的信任和支持?;厝ピ僬艺倚碌木€索和證據。以后舉報案件,要寫一個文字材料,把時間、地點、事情寫清楚,這些線索對我們調查很有利,我們會嚴格保護舉報人的,這是我們的紀律?!眳沃魅我琅f表情嚴肅,和黃海龍握手,送到門口。

黃海龍出了檢察院的大門,走不遠就感到天旋地轉。他扶住路邊的一棵柳樹站住了。他雙眼迷蒙,環顧四周,抬頭還能看清大樓上面的國旗,在微風中獵獵飄揚。

17 柳暗花明

黃海龍勉強走回宏勝旅店,躺在床上,不時地嘔吐。女服務員送壺開水,看到黃海龍的樣子擔心起來。她問黃海龍有沒有親屬在市內,黃海龍掏出手機,讓她給二兒子黃亦豐打電話。

黃亦豐正在市內開會,接到電話,匆忙趕來,把黃海龍送到醫院。拍完CT片子,診斷為腦葉出血。醫生馬上制定了醫療方案,立即開始治療。黃亦豐問醫生,父親的病嚴重嗎?醫生說,送來的及時,出血點小,可以進行微創治療。

黃海龍恢復得很好,語言和行動都沒有什么障礙。但是,他還不能自由行動,必須有家屬看護。黃亦豐問父親,住到那個小旅店要辦什么事?不在壽金山的大院里住了,就回家,能花錢在旅店住一輩子嗎?黃海龍沒有吭聲,閉著眼睛不說話。

黃亦祝和景美娟來了,景美娟給黃海龍邊削蘋果邊說:“小昆不知道做什么事了,壽金山讓我領著葛宜靜到沈陽,把小昆的電腦好個翻,還讓他交出U盤。葛宜靜說,小昆把壽金山的兒子什么資料復制在他的電腦里。我問小昆,他怎么都不肯說,爸,你知道小昆做了什么事了嗎?”

黃海龍猛然一驚,像針扎了似的從床上坐起來,急切地問:“他們什么時候去的,小昆沒事吧?”

景美娟頓起疑心。她隱約感到,老爺子匆忙離開壽金山的大院,肯定跟這事有關。

“爸,今天上午去的。您放心,小昆沒事兒。爸,我覺得跟你有關系??赡軌劢鹕皆谕膺呌兴缴?,把曉燕姐氣死了這個事兒,你要打抱不平。爸,這不是咱能管的事兒!就是你的親姑爺出現這個事,你都無法管??床粦T大院的事兒,你離開,我們都支持?!本懊谰曷曇艉艿?,顯然是怕鄰床的人聽到。

“爸,三十多年前,你把他送進了監獄,那是你的工作職責。人家沒有記恨你,還把你接到大院里住,月月給你開工資。我看壽金山和雷曉燕就夠意思了?,F在,壽金山家里的事情,不該你摻和,離開大院回家是對的?!秉S亦祝順從妻子話說。

黃海龍低頭不語。心想孫子黃昆是好樣的,沒有把真相告訴他媽,更沒有對葛宜靜說實話。壽金山怎么知道黃昆電腦復制了U盤,還安排葛宜靜專程去沈陽查看孫子的電腦?黃海龍不明白電腦,怎么在黃昆的電腦里一復制內容就變了?黃海龍越想越糊涂。

半天,黃海龍才緩緩地抬起頭,看眼景美娟,說:“我想大孫子了,讓他周六回來吧?!?/p>

黃昆周六下午五點,下了火車就趕到醫院。盡管他已經知道爺爺有病住院了,可看到病床上的爺爺,還是難過得哭了。晚上,黃昆陪護爺爺。鄰床的病人已經出院,床位暫時空著,黃昆就躺在那個床上。入夜,黃海龍才問孫子。

“小昆,爺爺表揚你,信守諾言,守口如瓶?!?/p>

“爺爺,我跟你一樣,說到做到!”黃昆充滿自信地說。

“好樣的,不愧是我黃海龍的孫子!”黃海龍贊嘆道。他翻過身子,臉對著黃昆問,“我問你,他們怎么能知道你復制這個事兒呢?是于寶珍拿走那個U盤記錄了你的復制了?”

黃昆嘿嘿一笑:“那怎么可能呢,那就是一個普通U盤。我還想問你,他們怎么知道的?”

“嘿,真是一個謎!”黃海龍疑惑地說,“你復制那玩意也不是原來的內容??!把我熊壞了,我就是一著急,血壓上來了,差點兒送命?!?/p>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黃昆坐起身,晃蕩著腦袋說。

“那個玩意在我兜里呢,你放電腦里看一下就清楚了,你比我還犟?!秉S海龍埋怨地瞧孫子一眼。

黃昆從黃海龍的上衣兜里拿出U盤,驚疑地說:“爺爺,不對??!我的是清華同方的U盤,上面有字。這個雖然也是銀白色的,但不是清華同方U盤。爺爺,你的U盤讓人給掉包了,肯定是!”

黃海龍騰地坐起來,驚愕了。這個U盤一直在他手里,那個曲處長拿在手里一小會兒,也沒離開他的視線。是呂主任做的手腳,給掉包了?他疑惑了,威嚴的國家政法機關里怎么能有內鬼呢?太可怕了,他禁不住打個寒戰。

“爺爺,沒事兒,我復制了兩個。那天我媽領著那個女的去詐我,說我還有。她以為我是小孩子,一嚇唬就熊了?!秉S昆眨動著大眼睛說。

“什么,你還有一個?在哪兒?我的好孫子,快拿給我?!秉S海龍忽地下床,坐到黃昆身邊,激動地拉住他的手。

“爺爺,你病了,別管這事了。以后再給你吧?!秉S昆把黃海龍扶到他的床上說。

“孫子,你把那玩意兒給我,我的病就好了?!秉S海龍眼睛里閃動著光芒,哀求地看著黃昆。

黃昆凝視著爺爺,問:“爺爺,你干嗎管這事兒?”

“孩子,你是大學生,大道理肯定比我懂得多。你就記住爺爺的話,爺爺這輩子就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就這個脾氣了,到死了也改不了了!爺爺從參加革命工作那天起,就沒做過愧對黨組織的事兒!”黃海龍目光深沉,嘴角緊繃。

“爺爺,那我給你吧?,F在沒在手里,以后再說吧?!秉S昆看到爺爺嚴肅的面孔,還是別惹他生氣了。

“你要是讓爺爺好好活著,就得馬上給我。不然我死了,你會后悔的!”黃海龍說完,撲騰躺到床上,不看黃昆了。

“爺爺,那個U盤在學校寢室。下禮拜我還回來,再……”

“不行?!秉S海龍打斷孫子的話,說,“你今晚就坐火車回去,明兒個星期天,你也不上課,坐早晨車就回來了?!?/p>

“哎呀,我要來回顛簸幾趟?!秉S昆躺到床上,哭咧咧地說。

“年輕人吃點兒苦是鍛煉。再說了,爺爺能讓你白跑嗎?給你獎勵?!秉S海龍微笑地哄著孫子。

“我要個蘋果機,你能給我買嗎?”

“蘋果機?你個小孩吃個蘋果,還拿個機器削皮???選個別的?!?/p>

黃昆哈哈大笑起來:“爺爺,你真是不懂!就是現在比較流行的iphone手機?!?/p>

“多少錢?”黃海龍疑問。

“不多,五千多元吧?!?/p>

“什么,五千?”

“不舍得了?”黃昆詭秘地看著爺爺。

“你這一刀宰得挺狠??!成交!”黃海龍的臉上露出多日不見的笑容。

18 不負本色

周一上午,黃海龍輸完液,黃亦豐就離開病房回月城上班去了。黃海龍立刻下床,換上衣服,從容地出了醫院大門。

黃海龍再次來到檢察院樓前。他凝視一下這莊嚴的而又些神秘的大樓,想了一下,他要直接找檢察長。

黃海龍看到收發室還是那個保安,就主動上前打招呼。那人認出黃海龍,他登記完,讓他上樓了。

黃海龍上樓轉了一圈,找到掛著“檢察長室”牌子的房間。黃海龍心里有些緊張,他深呼一口氣,輕輕地敲門。他聽到里面一個女人的聲音:“進來?!?/p>

黃海龍推開門,走進到屋里。寬敞的辦公室,灑滿陽光。大辦公桌后面,坐著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女人,身穿灰色制服,抬起頭,微笑地問:“老同志,您找誰?”

黃海龍感到很親切,大膽地往前走幾步,站在桌子前,聲音略顯激動地說:“我找檢察長同志。上次來的時候,出現差錯,這次我要見檢察長。你是檢察長同志吧?”

女檢察長警覺地皺下眉頭,說:“我姓魏,是檢察長。您有什么事情?坐下說?!?/p>

黃海龍坐到桌子前面一把椅子上,從兜里掏出U盤和舉報材料,遞過去說:“魏檢察長,我要舉報原副市長王征和盛達老板壽金山,材料和證據都在這兒?!?/p>

魏檢察長看下材料,拿起U盤仔細看了看,問:“你是怎么得到這個U盤的?”

那天呂主任也這樣問他,他又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魏檢察長聽得認真,眼鏡后邊的目光掠過一絲警覺問:“您剛才說,上次來的時候出現差錯。您什么時候來過,出現什么差錯了?”

“能有一個多星期了,我到舉報中心,呂主任接待的。我把這個U盤給他,他們打開看的時候,內容竟變了,不是我所看到的內容。我一著急,就病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不知道在哪兒出的錯。幸虧我的大孫子當時多復制了一個?!秉S海龍看到鏡片里那雙明亮而又冷峻的眼睛,心里踏實多了。

魏檢察長沉思片刻,問:“除了您的孫子外,還有誰知道您有這個U盤?”

“沒有誰知道啊。要說這事情很怪,壽金山安排他的大酒店的葛總,領著我孫子他媽,去沈陽找我孫子,說是我孫子把壽金山兒子的什么資料復制在電腦里,好頓翻騰。還詐唬我孫子,有個U盤在手里,讓交出來。我孫子挺機智,躲過了葛總的搜查。我在想,他們肯定是知道了,但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變了內容,我想不明白?!秉S海龍把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告訴了魏檢察長。

魏檢察長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問:“葛總?是叫葛宜靜?”

“是,你認識她?那……你和他們有關系?”黃海龍騰地站起身,慌張得兩手在發抖。

“黃海龍同志,你不要擔心!我與他們沒有任何關系。再說了,就是我的親骨肉,我也不會徇私情的!我不認識她,只是聽說過這個人。您坐下,我還要問您話。您來這里幾次?都跟誰說過舉報的事情?”

黃海龍略微想一下,說:“呂主任接待我的頭一天上午,我來過。你們正開大會,正好案件三處的曲處長下樓,問清楚情況,把我領到辦公室,我就把舉報壽金山和王征的事情說了,把U盤給他了。他看下U盤,又還給我,說這個事情很重大,別把它丟了。讓我明天直接找舉報中心?!?/p>

“你家都有什么人?那天有誰去過你家?”

“我沒有回家,從壽金山的大院里出來,我就在車站附近找個小旅店住下了,想把這件事情辦完就回月城?!秉S海龍平靜地說。

“回旅店后,有誰找過你?”魏檢察長繼續問。

“沒有?!?

“有誰近距離和你接觸過?”

黃海龍猛然想起,說:“有,半夜的時候,我睡著后,突然有個女人敲我的房間門,說外面有兩個流氓攆她,我心一軟,就救了她。外邊找她的人走了,我讓那個女人走,她不走,要陪我睡覺。還往我身上貼。我用力把她推到地上,她哭喊著說我要強奸她。治安聯防隊的人來了,把我領到服務員的休息室,詢問一下,他們證明我是清白的,就把那個女人領走了。難道問題出在這兒?可是,他們怎么知道U盤的事,還知道我住在那個旅店?”

魏檢察長輕聲地笑了:“老同志,你不要費心思去想了,看你手背貼著膠布,是剛輸完液吧?你安心養病,早日恢復健康。以后多注意身體,多注意安全。你舉報的案件很重大,我們會認真查處的。你是實名舉報,把聯系電話留下。案件查處過程中,有需要我們還會聯系您?!?/p>

“老同志,我看您有些眼熟,您曾經做過什么工作?”魏檢察長問。

“退休前是松山礦黨委書記,之前曾在月城縣委擔任過統戰部副部長?!秉S海龍簡單的兩句話,把自己幾十年的風雨歷程介紹了。

“啊,您是黃書記!八三年我在市政法培訓班學習的時候,我們班到過松山礦,聽您代表礦黨委介紹過依法治礦的經驗。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魏檢察長繞過桌子,激動地握住黃海龍的手,說,“我想起來了,是您!謝謝您對我們檢察機關的信任!您放心,我們一定嚴肅查處被舉報人的問題,給您和人民群眾一個交代?!?/p>

19 尾聲

黃海龍拎著大包,回到月城。他來到小橋頭,橋頭那個小房沒有了,留下一片瓦礫。橋下面那些低矮的民房上,都寫著一個大黑字:拆。黃海龍深深地嘆口氣,一切都在變??!

黃海龍來到學校門前。門前圍著不少學生家長,都在等著接學生。他來到門衛,沒等說話,保安就喊道,接學生的家長都在門外等著,還有十分鐘就放學了。

“我不是接學生的,我想進去看看那棵香椿樹?!秉S海龍眼里流出渴望的目光。

“你是研究樹木的?”一個老師模樣的男人問。

“不是,我曾經在這個學校工作過?!秉S海龍平靜地說。

“你進來吧?!蹦莻€老師讓保安把伸縮門打開。

黃海龍來到香椿樹下。挺拔粗壯的樹干呈暗褐色,一道道疤痕,像皺紋一樣深刻在樹身上,顯出它沐浴風雨的滄桑和堅毅。剛勁的枝條上,已經萌發出紫紅色的嫩葉。黃海龍撫摸著樹身,眼前出現了老伴年輕時的身影,多少個夜晚,他們是站在這棵樹下,眼望繁星,憧憬著未來……

“爺爺,你怎么在這兒?”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黃海龍身后響起。

黃海龍一愣,回頭看到是黃亦豐的女兒黃曉月。

“曉月,你怎么到這個學校來了?”

“我們學校并校,我轉到這個學校來了,分在六年三班。爺爺,你是來接我的嗎?我都告訴媽媽了,我不用家長來接了?!秉S曉月看著爺爺說。

黃海龍抬頭凝視一下高大的樹冠,拉起孫女的手。

“爺爺,你怎么哭了?”

“沒有,爺爺看到你們長大了,高興的!”

“爺爺,我們回家吧,你再別搬出去了?!?/p>

“好,我們回家!”

責任編輯 楊 峰

插 圖 王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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