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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有關黃道婆文獻解讀
——兼議黃道婆在崖州向誰學藝

2017-04-12 11:48陳光良
三亞學院學報 2017年1期
關鍵詞:崖州黎族

陳光良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 民族學院,廣州 510665)

元代有關黃道婆文獻解讀
——兼議黃道婆在崖州向誰學藝

陳光良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 民族學院,廣州 510665)

歷史文獻是研究黃道婆問題的重要依據。近40年來,學界坊間出現懷疑黃道婆籍貫身世的觀點,源于對元代文獻的歧解。通過對元代有關黃道婆文獻的解讀,回應若干疑問,并對黃道婆在崖州向誰學藝的問題,提出一些見解。

黃道婆;亞洲學藝;元代文獻

一、元代陶宗儀、王逢關于黃道婆文獻的解讀

最早記載黃道婆身世和業績的是元末明初著名學者陶宗儀和王逢的著作。本文首先概述他們的生平事跡,并對二位先賢關于黃道婆的文獻做一番解讀。

(一) 陶宗儀生平著作及其記載黃道婆的文獻解讀

陶宗儀(1329年~約1412年)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史學家、文學家。字九成,號南村,浙江黃巖(今清陶鄉)人。自幼刻苦好學,博覽精研,工詩文,善書畫,成語“積葉成書”講述的即他的故事?!睹魇贰肪矶宋濉短兆趦x傳》記:“少試有司(科考),一不中,即棄去。務古學,無所不窺”。他科舉落榜后棄仕途官祿,元至正年間(1341~1368年),浙帥泰不華、南臺御史丑閭辟先后舉宗儀為行人、校官,皆拒之。張士誠割據蘇州時,邀他至帥府署理軍事咨議,他謝絕不去。明洪武四年(1371年),下詔取天下文學士,六年(1373年),詔舉天下才士,知府兩次薦舉,他托病不至,晚年他熱心教育,被譽為“立身之潔,始終弗渝,真天下節義之士?!?/p>

元末,社會動蕩,處于江浙交界的松江府相對安定,四方文人紛紛到松江一帶躲避戰亂,大約在元至正八年(1348年)前后,陶宗儀攜家眷來到華亭農村。陶公勤于讀書寫作,每當田間勞作在樹下歇憩,或農閑輟耕在家,他就將收集到的各類文獻史料、社會見聞、讀書心得等等,撰寫成文,并將稿箋貯存于甕罐之中。他先后筆耕10載,元至正末年(約1360~1366年),由其門生整理成書,共30卷,585條,20余萬字,分類匯編成《輟耕錄》(又名《南村輟耕錄》)。所記多為作者親歷耳聞目睹,“凡六合之內,朝野之間,天理人事,有關于風化者,皆采而錄之”,所記錄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個方面的史料,為研究元代典章制度、風俗民情、農民起義、藝文逸事、戲曲詩詞以及有關回族、維吾爾族的歷史變遷,尤其對研究當時上海地區的經濟社會狀況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其中記載黃道婆的生平、業績的史料極為珍貴。該書是陶公為后世留下的一份重要的文化遺產,有元末刻本及明刻本多種,1959年中華書局出版標點本。

陶宗儀代表作除《輟耕錄》外,還有搜集金石碑刻、研究書法理論與歷史的《書史會要》9卷,匯集漢魏至宋元時期名家作品617篇編纂成《說郛》100卷,另著有《南村詩集》4卷、《四書備遺》2卷,以及《古唐類苑》、《草莽私乘》、《游志續編》、《古刻叢鈔》、《元氏掖庭記》、《金丹密語》、《滄浪棹歌》、《國風尊經》、《淳化帖考》等。

陶宗儀在《輟耕錄》卷24《黃道婆》記:

閩廣多種木棉,紡織為布,名曰吉貝。松江府東去五十里許,曰烏泥涇。其地土田磽瘠,民食不給,因謀樹藝,以資生業,遂覓種于彼。初無踏車椎弓之制,率用手剖去籽,線弦竹弧置案間,振撣成劑,厥功甚艱。國初時,有一嫗名黃道婆者,自崖州來,乃教以造捍、彈、紡、織之具,至于錯紗、配色、綜線、挈花,各有其法。以故織成被褥帶帨,其上折枝、團鳳、棋局、字樣,燦然若寫。人既受教,競相作為,轉貨他郡,歲既就殷。未幾,嫗卒,莫不感恩灑泣而共葬之。又為立祠,歲時享之。越三十年,祠毀,鄉人趙愚軒重立。今祠復毀,無人為之創建。道婆之名,日漸泯無聞矣。[1]

陶公的記述雖為文言文,但言簡意賅,層次分明,茲解讀如下:

1.宋元之際,閩廣( “廣”包括時轄廣西路的海南島)多種木棉(“木棉”應為多年生或北植后演變為一年生的“亞洲棉”),紡織為布, 名叫吉貝(“吉貝”系古梵語稱呼棉花的漢譯)。

2.松江府烏泥涇,土田瘠薄, 農圃稻作不濟溫飽,老百姓另謀種植棉花紡紗織布的生計,但由于紡織工具落后,勞作辛苦,功效低下。

3.元朝初期,有一位名為黃道婆的年邁婦人,從崖州回來。(有個別學者解釋“自崖州來”為:(黃道婆)是崖州本地出生的漢族婦女或黎族婦女,年老時只身來到烏泥涇傳授棉紡織技術。此類解釋有悖情理及文言邏輯。)

4.概述黃道婆的主要業績:她既教會鄉親制造“捍、彈、紡、織之具”,還傳授“錯紗、配色、綜線、挈花”的各種技法,所以織成的“被褥帶帨”面料圖案,織有“折枝、團鳳、棋局、字樣,燦然若寫”。故里鄉親互相學習,競相作為,使本地生產的布匹織品遐邇聞名,轉貨他郡, 供銷興旺,老百姓因此逐年增收,生活逐漸富裕。

5.沒有多久,黃婆婆辭世,鄉親們“莫不感恩灑泣而共葬之。又為立祠,歲時享之。越三十年,祠毀,鄉人趙愚軒重立?!弊詈?,陶公感慨地寫道:“今祠復毀,無人為之創建。道婆之名,日漸泯無聞矣?!?/p>

據史料記載:黃道婆是元代元貞間(約1296年)回到松江烏泥涇,陶宗儀在元至正八年(1348年)攜家眷避亂到松江府華亭農村。陶公在《輟耕錄》的上述著文,記述時間大約是黃婆婆謝世40年左右,本地文人記本地人物事跡, 真實性、可信度不言而喻。

(二) 王逢生平著作及其撰寫的“黃道婆祠序”解讀

王逢(1319~1388年),元代文人,字原吉,號最閑(賢)園丁,又稱梧溪子、席帽山人。學詩于延陵陳漢卿,作《河清頌》,為世傳誦。有大官舉薦出仕,以病堅辭不就。原籍江蘇江陰,后避兵禍于無錫梁鴻山。游松江,筑梧溪精舍于青龍江畔青龍鎮(今屬青浦縣)。據史料記載,王逢于元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移居烏泥涇賓賢里??勺C王逢移居烏泥涇之年,正是陶宗儀《南村輟耕錄》編輯成書之時。陶公1412年謝世,享年83歲;王逢比陶公早生10年,1388年辭世,享年70歲。

王逢生活于元末明初戰亂頻仍的吳中地區,因“才氣俊爽,弱冠有美名”,一生先后被三個政權八次征召,尤以明王朝洪武十四年(1381年)征召最為迫切,但王逢均堅辭不應。他不入仕途卻十分關心世事,努力做“懷鉛提槧”之士,其《梧溪集》“網羅俗謠民謳”,用詩賦真切地記錄了元末明初的社會經濟與風土人情。清朝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稱其《梧溪集》“記載元、宋之際人才國事,多史家所未備”。此外,王逢主要生活于吳中地區,與當時的社會名流、文人畫家交往頻密,其數百首詩作,為后世考證當時與他唱和的詩人畫家生平故事提供佐證素材。另著有《杜詩本義》、《詩經講說》(二十卷) 、 《書史會要》、《列朝詩集小傳》、《江陰志》、《顧起綸國雅》、《梁溪書畫徵》、《大觀錄》等,亦擅長作行草,初非經意,大率具書家風范。

王逢著《梧溪集》七卷、詩三卷,清趙翼《檐曝雜記》稱其“古體詩音節高古,時有漢唐遺韻;近體詩亦老成樸實,不落纖佻,因不屑與鞶帨家爭工斗勝也?!逼渲小饵S道婆祠序》,是最早歌頌黃道婆業績的詩作。

王逢《梧溪集》卷三《道婆祠有序》載:

黃道婆,松之烏泥涇人。少淪落崖州。元貞間,始遇海泊以歸。躬紡木棉花、織崖州被自給。教他姓婦,不少倦。末幾,更被烏涇名天下,仰食者千余家。及卒,鄉長趙如珪為立祠香火;庵后兵毀,至正壬寅,張君守中,遷祠于其祖都水公神道南隙地,俾復祀享。且征逢(詩)傳將來,辭曰:

前聞黃四娘,后稱宋五嫂。

道婆異流輩,不肯崖州老。

崖州布被五色繅,組霧云粲花草。

片帆鯨海得風歸,千柚烏涇奪天造。

天孫漫司巧,僅能制牛衣。

鄒母真乃賢,訓兒喻斷機。

道婆遺愛在桑梓,道婆有志覆赤子。

荒哉唐玄萬乘君,終靦長衾共昆弟。

趙翁立祠兵久毀,張君慨然繼絕祀。

我歌落葉秋聲里,薄功厚享當愧死。

王逢首先記敘黃道婆的籍貫、生平、業績,他寫道:“黃道婆,松之烏泥涇人。少淪落崖州。元貞間,始遇海泊以歸?!北碚盟巫尾痪氲貙⒚藜徔椉妓噦魇诮o故里的織婦,不多久,“更被烏涇名天下,仰食者千余家?!蓖醴暝凇饵S道婆祠序》中明確記述:黃道婆逝世后是“鄉長趙如珪為立祠香火,庵后兵毀,至正壬寅(1362年),張君守中,遷祠于其祖都水公神道南隙地,俾復祀享?!睋 度A亭縣志》載,張守中在元至正年間曾任華亭縣知縣,可知王逢是應張君之邀,欣然為新遷建的“黃道婆祠”作序賦詩。

王逢撰寫的這篇祠序詩文,體現了他的為人品格與文學才華,誠如后人評說王逢“詩得虞集(元代大儒詩人)之傳,才力富健,尤工古歌行,抑揚頓挫,邁爽絕塵?!?/p>

王逢詩作開頭二句:“前聞黃四娘,后稱宋五嫂”,是將黃道婆比喻為唐宋時代二位出名的婦女:“黃四娘”是唐代大詩人杜甫《江畔獨步尋花》(其六)首句:“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詩中描寫的是成都“杜甫草堂”之鄰居婦女;“宋五嫂”系南宋著名民間女廚師,高宗趙構乘龍舟游西湖曾品嘗稱贊她制作的魚羹,于是“宋五嫂”名聲遠播。然而這二句比興句卻引來海南學者的諸多臆測,有人撰文說“黃道婆在崖州時嫁給城里的宋五爹,故稱宋五嫂?!贝苏f居然被《三亞市志》采信,該志書第28篇人物“黃道婆”條記:“(黃道婆)約1261年,不堪公婆虐待而流落到崖州,先居水南村,嫁后隨夫姓叫宋五嫂,后夫病逝,出家到城西廣度寺當道人……”[2]此乃無稽之談。

詩歌接著抒寫:“道婆異流輩,不肯崖州老?!?可見詩人是采用傳統詩歌的比興手法,先以黃道婆比喻黃四娘、宋五嫂之輩知名女性,興而贊揚黃道婆是非常女杰,不愿在崖州終老,“片帆鯨海得風歸”,將學習到紡織異彩紛呈的“崖州布被”之技藝,帶回故里,造福桑梓,恩澤后人。

王逢在詩歌中還引用二個歷史上有關紡織的典故:

“天孫漫司巧,僅能制牛衣”系中國古代“牛郎織女”神話故事??椗疄樘斓壑畬O女,故稱“天孫”,“司巧”指織女星;“牛衣”指牛郎的衣服。詩句假借宋代吳儆《虞美人·七夕》詞:“天孫多巧漫多愁?!?/p>

孟子系鄒人(今山西晉中),孟母亦稱鄒母?!班u母真乃賢,訓兒喻斷機?!敝v述的是孟母織布時見孟子逃學回家,故意將織好的布匹剪斷,以織布譬喻讀書學習,教育孟子不要半途而廢的故事。

王逢懷著崇敬的心情歌頌黃婆婆功德無量:道婆遺留愛心在故鄉, 道婆有志回報布衣百姓。接而詩人隱喻地寫道:“荒哉唐玄萬乘君,終靦長衾共昆弟?!?/p>

王逢詩中此兩句意涵最難解,筆者查百度百科:“荒哉……”,系初唐詩人陳子昂《感遇·之廿六:“荒哉穆天子,好與白云期……”,子昂引用穆天子與西王母的典故,實為借古諷今之比興;“靦”是會意字,本意指人的臉部可見;“昆弟”本意為兄弟,亦指同族同輩之人。如王逢這兩句詩句沒有揀字或打字之誤:如“靦”為“眠”、“昆弟”為“昆地”,筆者試注釋為:荒唐如唐玄宗那樣的天子君王,終究也跟兄弟貴妃之同輩人享用著衣被長衾 。

王逢在詩中他還提及張守中遷建黃道婆祠的緣由:“趙翁立祠兵久毀,張君慨然繼絕祀?!弊詈髢删洌骸拔腋杪淙~秋聲里,薄功厚享當愧死?!奔缺磉_詩人對黃道婆的深情緬懷,尤體現了古代先賢的品德良知。

綜上所述:陶宗儀和王逢幾乎是同一時期同在上海地區本府本縣生活的著名文人學者,他們舍棄官場俸祿,“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庇卯斚铝餍姓Z說是“接地氣”。他們對逝世僅40余年的黃道婆其人其事耳濡目染,特別是黃道婆傳授紡織技藝促進當地棉紡業的迅速發展及其對經濟社會民生的影響,他們有著直接親歷的體察和真切深受的感悟。一位孤身無嗣的勞動婦女,逝世后,鄉親們莫不感恩哭泣,共同舉辦葬禮 ,“又為立祠,歲時享之”,陶公親筆記載發生在他生活地方的感人事件,并做了客觀、深入的經濟社會背景分析;至正壬寅(1362年), 王逢應知縣張守中之邀, 為遷建黃道婆祠撰文作詩以“傳將來”,依照名人祠堂撰序賦詩的規制,王逢序詩對黃道婆生平、籍貫、業績、貢獻的記述尤為具體明了,抒發的感情更加誠摯動人。

二、黃道婆在崖州向誰學藝

元代中后期,黃道婆在松江烏泥涇創新紡織機具和織品花色品種的功績,已被史學家和詩人載入文獻,明清至近代,有識之士和江南民眾先后撰文建祠造廟,將黃婆婆請上神臺頂禮膜拜。然而,在瓊崖地區,除了明《正德瓊臺志》和清末《崖州志》轉錄陶宗儀《南村輟耕錄》的記述之外,再沒有關于黃道婆在崖州生活的記錄和文物史跡。古籍記載黃道婆是年邁回到松江烏泥涇之后,在不長的時間完成一套紡織工具的改革和布匹花色品種的創新,然而黃道婆在海南島崖州地區生活數十年,她究竟向誰學習紡織技藝?她是否參與崖州地區棉紡織工具和布匹工藝的改革創新?多年來,不斷有學者發表論文探討這一個“黃道婆之謎”。

筆者謹對黃道婆在崖州向誰學藝,略陳管見,以供研討。

(一)黃道婆向黎族人學藝

史前最早遷徙到達海南島的是來自嶺南諸越族的黎族先民,由于他們遷徙分布的歷史條件不同,其生計方式及方言習俗等存在差異, 形成若干支系,自宋代之后黎族作為一個民族共同體有了統一的稱謂,分布居住在崖州沿海地區的黎族屬于“哈黎”方言區。唐代,“哈黎”族群的經濟文化類型已從刀耕火種轉變為稻作農耕,生產力水平較高,宋代及明清古籍多稱其為“熟黎”。

宋代以前,海南島的棉紡織業領先于長江流域及東南沿海地區,漢代能生產“幅廣五尺”(約合今3.5市尺) 的布匹上貢朝廷,說明黎族先民棉花種植和紡織技藝歷史悠久。海南歷史上種植的是多年生的“吉貝棉”( 屬亞洲棉種) ,多年生亞洲棉必須在月平均溫度高于15℃、冬季無霜凍的地方才能生長,海南島正好優先滿足這一要素,而華東地區在沒有引入一年生棉種前是不具備這個條件的。因此,黎族棉紡織業最先發展的原因正是源于海南島得天獨厚的熱帶資源。

宋人周去非在《嶺外代答》一書中專門寫有“吉貝”條目,并指明“南海黎峒富有,海南所織多品矣”。明人顧岕在《海槎余錄》描寫黎人開荒種植棉花尤為詳細:“黎俗,四月晴霽時,必集眾斫山木,大小相錯,更需五七日酷烈則縱火,自上而下,大小燒盡成灰,不但根干無遺,土下尺余,亦且熟透矣,徐徐轉鋤,種棉花,又曰貝花?!?/p>

古往今來,“崖州被”及其精美紡織品成為黎族文化的代表作,享譽海內外。黎族傳統紡染織繡技藝是海南省第一個世界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聯合國評審專家對居住在中國海南的黎族人民的紡織技術給予高度評價,認為這些紡織技藝源遠流長,以口傳身授的方法世代傳承。黎族紡織品及其紡織活動成為記錄他們歷史的重要方式和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為中國棉紡織業和世界手工技藝遺產的傳承和發展做出重要貢獻。

史籍關于黎族紡織品的記述不吝贊美之詞,如:“間以五彩,異紋炳然”的“黎飾”;從漢人那里得到“錦彩”,拆其色絲,“間木棉挑織而成”的“黎幕”;“青紅間道,桂林人悉買以為臥具”的“黎單”;用貝飾紡線,以五采繡成若錦”的“黎.甬”;“五色鮮明,可以蓋文書幾案”的“鞍褡”,“織成人物花鳥,濃麗燦爛,可以為衾褥幛幕,以有金絲間錯者為上”的黎錦。還有“素花假錦百褶而成”的“迦盤( 吉貝音譯) 之衣”;“黎婦所制,上有花紋,黎人需為禮服”的黎襜,以及黎人別具一格的絞纈( 染色) 技術及其生產的“纈花黎布”,還有被后人譽之為“東粵棉布之最美者”的“白氎”,早于十二世紀初(北宋時)已在黎族聚居區出現。[4]

陶宗儀在《輟耕錄》記載黃道婆回到故里傳授并創新的紡織品:“錯紗、配色、綜線、挈花,各有其法;以故織成被褥帶帨,其上折枝、團鳳、棋局、字樣,燦然若寫?!碧展乃?,顯然具有黎族紡織業的工藝技術和圖案特色,因此,將黃道婆在崖州向誰學藝一一首先肯定向黎族人學藝是可以為證的。

(二)黃道婆向臨高人學藝

臨高人族群是繼黎族先民之后較早登陸開發海南島的諸越民族后裔。臨高話地名的分布說明:松濤水庫至南渡江北部是臨高人早期活動的地區。據《漢書》記載:海南島自“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略以為儋耳、珠崖郡。民皆服布如單被,穿中央為貫首。男子耕農,種禾稻苧麻,女子桑蠶織績?!边@段關于海南原始居民的文獻,原以為是指黎族先民,但推敲文中提到“男子耕農,種禾稻苧麻”、“女子桑蠶織績”、“民有五畜”等,可以認定所記載的居民生產生活狀況應屬于臨高人先民,他們到達海南島東北部地區定居之后,已越過刀耕火種的階段,形成了農耕稻作經濟文化類型。

宋明之后, 隨著中原文化影響加深,臨高人聚居地社會經濟文教發展較快, 逐漸融合為漢族。后來他們為生計陸續在海南沿海一帶遷徙定居,今崖州區仍有“臨高村”、“儋州村”,可證臨高人族群歷史上融合漢化的區域已包括古崖州地區。

史料記載海南歷史上出產絲織品,“儋州及瓊山烈樓多精者,遍地家織自用”[5]《臨高縣志》記:“婦女業蠶桑,司紡織……田疇錯壤,桑麻蓊蔚,皆可耕可織。一夫力耕,歲可得米百斛;一婦紡織,年終得縑三匹。所謂臨高絲者,其得貨可居也?!保?]據黃佐《廣東通志》記述,明代初期,??谝粠б殉霈F紡場,民家婦女在月明時也聚紡,說明紡場已形成一定規模。清初屈大均《廣東新語》記: “崖州組織綿線如布帛狀,繡人物花鳥其上,有十金一具者,名曰帳房,俗稱儋崖二帳?!?/p>

上述史料說明海南臨高人從事紡織業歷史悠久,工藝精湛,不但“臨高絲,得貨可居”,“儋崖二帳” 同樣享譽嶺南海外。紡織業的發展受到消費需求及市場營銷的影響,紡織機具與工藝技術的進步有發明→傳承→改革→創新的邏輯聯系,從種桑、養蠶、繅絲、染織到葛麻加工、植棉彈絮、紡紗織布,其原料加工方法、工具織機結構與操作技術要領,經歷相互借鑒→模仿→應用→改進→革新的過程,因此,黃道婆在崖州生活的歲月中,從臨高人絲織或葛麻、棉紗紡織使用的機具受到啟發,待她返松江后再跟故里工匠探討,設計并創造一整套加工棉花紗線的攪籽車、彈棉大弓、腳踏紡車乃至改進紡織機的結構與操作,從科技發明、應用、創新的規律來看,提出黃道婆向臨高人學藝的觀點也是可以成立的。

(三)黃道婆向漢族人學藝

漢族人口遷移海南島,雖有人提出“秦有至者”,但多數學者認為自漢武帝平定南越在島上正式設郡之后。明代大儒丘浚在《南溟奇甸賦》寫道:“魏晉以后,中原多故,衣冠之族,或宦或商,或遷或戍,紛紛日來聚廬托所?!标愓榻淌诠烙?“唐代之前,漢族移居海南島約2萬人,唐代增加至7萬,宋代超過10萬,元代又增加為17萬,明代為47萬,到清代中期則已增加到217萬”。[6]可見漢族人口大批量遷徙海南島,自宋元興起,明清為極。

崖州城鄉地處寧遠河中下游田野平原,地理環境優越。來自中原大地、閩南粵西的歷代漢族移民,定居后稼穡于田園,捕撈于海洋,交易于市井,男耕女織,衣食無憂。崖城相鄰三坊四廂的居民,軍話、邁話、閩南話等多種漢語方言并存交流,這一奇特的“方言島”現象,反映了崖州歷史文化之深厚、多元和包容。

海南棉紡織業在我國古代經濟史獨具一格,漢族移民功不可沒。丘?!都悺吩娫?“吉貝傳從海上來,性尤溫暖易栽培,富窮貴賤皆資賴,功比桑麻更異哉?!睔v代漢族移民因地制宜,開荒種棉,制作機具,紡紗織布,致力提高棉布質量產量和開發花色品種,長期熱銷海內外市場,廣受消費者喜愛。漢族人民“機杼精工”(黃文裕賦)紡織的“瓊布”,以棉花天然素色為主,亦施藍靛或其它天然材料染色,不但被列為上貢的珍品,尤適合老百姓縫制衣服。據《宋會要輯稿》記載: 紹興三年(1133年) 12月一次上貢京師的棉紡織品凡九種,海南島就獨占五種之多,即“海南碁盤布”、“海南吉貝布”、“海南青花碁盤布單”、“海南白布”和“海南白布被單”,有織匹幅長闊而潔白細密者,有絕細而輕軟潔白服之且耐久者。宋人趙汝適特別指出: 海商貿易“惟檳榔吉貝獨盛,泉商興販,大率仰此”。[7]褚華《木棉譜》記: “黃道婆,烏泥涇人,少淪落崖州海嶠間。元貞間,攜踏車、椎弓歸,教人以捍、彈、紡、織之法,而木棉之利始溥?!盵8]

黃道婆青少年時期在烏泥涇家鄉已經感覺棉花加工紡織的艱辛,而當她搭船遠航踏上崖州的土地,接觸到當地先進的紡織工藝,產生濃厚興趣和拜師學習的愿望,執意留居崖州,跟隨早先定居的漢族人民從事棉花加工或紡織品生產經營,她在崖州生活數十年以紡紗織布為生計,為晚年返回故里的創新業績積累必要的知識和經驗,合乎情理。因此認為黃道婆在崖州向漢族居民學藝,是可以相信的。

(四) 小結

總而言之,海南島是一個移民島,歷史上遷徙上島的民族成分復雜多元,移民分布居住、流動的時間空間也時常發生變化。崖州地處熱帶,古代居民因地制宜種植棉花、紡紗織布,日益發展成為千家萬戶謀生、謀利的傳統產業。黃道婆雖然流徙海隅,但她聰明好學、勤勞誠懇、善結人緣,在崖州生活數十年,她利用各種機遇,認真學習黎族人、臨高人和漢族人的紡織技藝,取長補短,融會貫通,終于走上傳承→改革→創新的成功之路。

[1](元) 陶宗議.南村輟耕錄[M].北京:中華書局,1959.

[2]三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三亞市志[M].北京:中華書局,2001:842.

[3] 施聯朱,容觀瓊.歷史上黎漢民族團結友誼的光輝篇章[J].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77,(4).

[4] (清)屈大均.廣東新語[M].北京:中華書局版,1985:425.

[5] 陳正祥.廣東地志[M]. 香港:香港天地圖書公司,1978:235.

[6] (宋)趙汝適.諸蕃志[M].北京: 中華書局,2000.

[7] (清)褚華.木棉譜.滬城備考六卷.上海掌故叢書[M].上海:上海通社,1935.

G05

A

(2017)01-011-06

2017-03-12

陳光良(1951-),男,海南三亞人,廣東技術師范學院教授,廣東省疍民文化研究會會長,從事區域經濟史、嶺南民族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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