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教會了我如何拍片子

■王海瑞

她們教會了我如何拍片子

■王海瑞

我想很多年以后，我還會記得2015年的那個夏天。那個夏天，我真正見識到了法律的溫度和力量，也讓我結實了三位良師益友，讓我切身感受到了人格魅力原來有那么大的能量。

2015年，是我參加工作的第四年，也是我在高檢影視中心從事編導工作的第二個年頭。那個夏天，根據工作安排，我需要完成三名優秀公訴人的人物專題片。雖然從事電視工作已有幾年，但就檢察工作的視頻宣傳報道來說，我著實還是個新兵。對于這次工作任務，內心更多的是興奮。

每次拍攝，我都有一個習慣，就是提前查閱所有能找到的資料，然后做一個非常詳細的拍攝計劃，同時設置一個比較貼切的主題，然后盡量在拍攝過程中按照我預定的腳本進行，這樣我覺得心里踏實，因為視頻專題不同于文字專題，記錄下什么就是什么，很少有再回去補拍、修改的機會。這樣雖然刻板，但足以保證拍攝的完整性。

不過，這次在拍攝過程中，面對這些鮮活的人物，我覺得我這一套過時了。

第一站：上海，從內心出發。

我的第一個拍攝對象是當時還在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公訴處的主任檢察官施凈嵐 （因工作調動，她現在上海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工作，掛牌施凈嵐檢察官辦公室）。她辦理過申城醫保詐騙系列案，還有當年全社會關注的林森浩投毒案，這是我在之前做功課就了解到的，所以在見她之前就定義了一個氣場強大、不茍言笑的形象，但是見到她時，我發現我的定義完全錯誤了。眼前的她精致、美麗、親切，沒有一點架子。

隨后我們在不耽誤施老師工作的情況下開始了拍攝。記得當時她的辦案組中一個檢察官助理正在辦理的案件中犯罪嫌疑人死活不開口，于是施凈嵐出場了，兩個小時，犯罪嫌疑人招供了。我記得當時那位檢察官助理說了一句話：太神奇了。

拍攝過程中剛好有一個周末，她沒有休息，因為剛好是她之前辦理的案件的一個被害人的生日，她親手做了一個蛋糕去看望這位被害人。也許有時候在電視中我們經常會看到這種煽情的畫面，我們會覺得很假，在做秀。當時我其實也有這種懷疑。但到了被害人家，發現我的想法好狹隘，我很羞愧。因為從她們的交流中，明顯就能感覺到，她們不是檢察官與被害人的關系，而是朋友、是姐妹。幾年前的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被害人身中13刀造成高位截癱，被害人一度不能突破心理障礙無法講述案發時的情況，案件證據不夠，無法取得進展，而正是施凈嵐與被害人的相處，讓被害人解開心結，案件得以順利起訴。除了案件本身，她不僅自己慷慨解囊，還組織捐款幫困活動，后來還為被害人爭取到10萬元的司法救助基金。如今案件已經過去很多年，她依然沒有停止對被害人家的幫助和關心。

前段時間，我做了一個 “檢察官朗讀”的系列，在自己的公號 “拾音者”推送。第一個朗讀者我想到的就是施凈嵐。她讀的是一封信，是2011年她寫給剛上初中的女兒的。我無意中發現，信中她提到了女兒在買學習資料時幫助那個案件被害人家的孩子挑選學習資料的事?？梢娝龑Ρ缓θ说年P心，已然是她生活中很自然的事情。我更加敬佩她了。

后來，在采訪中，我問她為什么能那么快地突破嫌疑人，又為什么能和被害人有這種突破工作關系的感情？她停頓了一會兒說：從內心出發吧。不論是嫌疑人還是被害人，都要平等地和他們交流。辦理案件對嫌疑人進行定罪，這是一個結果。但是對于他本身來說，如果真正認罪服法的話，那么他是有改造基礎的。我希望通過我們的這個角色或者是一個位置能夠為社會，除了辦案以外再做一些事情。

我終于明白，她是一個精致的女人，無論工作還是生活。因為她在用心地經營她的每一個角色。

后來我放棄了我之前臆想的那些主題，我覺得從內心出發，才能做好這個人物專題片，才能對得起我所拍攝的這位檢察官。

第二站：南京，工匠精神。

南京市檢察院公訴二處處長余紅是我的第二個拍攝對象。全國十佳公訴人、全國三八紅旗手、江蘇省十佳政法干警……她有數不清的榮譽。因為在拍攝前就搜集了很多關于她參加全國公訴人比賽以及庭審的視頻。我的感受，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講，她就是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 “女神”。此話并不夸張，我想但凡看過她的庭審或了解她的人都會贊同。這么多榮譽，這么多成績絕非是輕而易舉得來的，所以這次拍攝我最大的一個目的就是講述清楚，她為什么這么完美。

第一次見到本人，其實還是有些出乎意料，沒想到這位 “女神”這樣親切、平易近人。無論討論工作還是閑聊，她都那么認真和真誠。

因為拍攝需要，我們要還原余紅的一些開會、討論案件的工作場景。其實聽起來容易，拍起來并不簡單。怎么樣能讓鏡頭拍出來的畫面是真實的、不做作的、不帶有表演的，說實話很難。但這次拍攝，出乎意料的順利。因為你會發現，他們開始討論，就會進入狀態，當然不是表演的狀態，而是他們日常的工作狀態。他們著實是在真實地討論案子，甚至有時候拍攝結束了，他們還在激烈的討論當中。我終于感受到了他們對于檢察工作的這種熱忱的態度。

對余紅的采訪對于我來說是非常享受的，就像老朋友之間的聊天。我不需要太多提問，可以靜靜地聽她講述。她的講述是平靜的，不帶一點修飾。后來我終于明白，當一個人有了很多閱歷，他再回憶和講述過往時是不會有功利心的，因為真實，所以能聽得進去。這就是工匠精神，只對自己所做的事精益求精、追求完美而不計較得失。余紅是有工匠精神的人。

2013年6月21日，南京江寧區發生的餓死女童案轟動全國。嫌疑人樂燕將年幼的兩個女兒獨自鎖在家中長達一個多月，其間自己在外吸毒玩樂，導致孩子餓死家中。當時案件被熱炒，討伐聲鋪天蓋地而來。余紅提前介入案件。對很多人來說這個案子板上釘釘，樂燕就是殺人兇手，殺之而后快。但在余紅看來，對于這樣全民關注的案件更要保證證據確實充分、零瑕疵，按照起訴標準，案件還有太多疑問需要解開。

然而第一次提審，樂燕就用一種消極的態度應對，對于自己吸毒后的所作所為一概回答記不清。在辦案過程中余紅還了解到在案發時樂燕已經懷有身孕。

當時聊到這兒時，余紅的眼神是平靜而堅定的。她說： “讓她回頭，為了孩子，也為了她自己，畢竟她才23歲?！敝星锕潄砹?，余紅專程帶上水果、買了月餅去探望嫌疑人樂燕，和樂燕談心，而樂燕也不再是一副對立的態度。案件開庭時，包括30余家媒體在內的近百位人員參與了旁聽。當庭審接近尾聲，被告人樂燕流下了悔恨的淚水，她向公訴人表達了感激之情。

采訪中余紅說，現在的樂燕在監獄正在學縫紉，她希望出來之后，能給自己的孩子做衣服，能夠真正地盡一個母親的責任。我能看到余紅臉上的幸福感。

樂燕案件的辦理讓余紅對未檢工作有了新的思考，余紅發現，南京市未成年人保護條例并不完善，在余紅的組織推動下，南京市人民檢察院向南京市人大遞交了 《關于制定 〈南京市未成人保護條例〉的立法建議》，并最終施行。

在我看來，余紅是對工匠精神最好的詮釋者，她把職業能力視為做檢察官的生命力。她關注事情本身，并且力求做到完美，這一切源于她深厚的法律專業素養和人格魅力。所以也就不奇怪她有那么多榮譽加身，卻還如此平易近人。

第三站：太原，鐘情法律，追求正義。

我的第三個拍攝對象叫周艷，她是山西省太原市人民檢察院公訴一處的一名普通的檢察官。第一次見她并不是在檢察院，當時，她一邊工作，一邊在中國政法大學讀研，兩邊奔波。于是我們在北京一起吃了個便飯。她不是那種讓你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光芒的人，但是在認識她后，你會被她的親和力所感染。了解她后，你才會明白她對法律有多么鐘情，你才會明白，熱愛的力量有多強大。她的檢察生涯并不長，因為鐘情法律，32歲放棄了穩定的會計工作參加司考，進入檢察院工作，短短幾年，她就從菜鳥成為辦案能手，辦理過 “11·06”太原市迎澤大街省委路段爆炸案、 “12·13”公安民警故意傷害案等很多我們有耳聞的大要案。

由于拍攝時間緊張，我們把采訪時間定在晚上。那次采訪，除了感覺很幸福外，我覺得我差點想辭職去做一名公訴人。

聊到案子的時候，不管多疲憊，她都會變得很興奮，你總能感覺到她的眼神在發光。而當聊到一次庭審的時候，她的語速不經意地變慢了。那是一個暴力拆遷致人傷亡的嚴重刑事案件，案情復雜，涉案人數達到了17人之多，庭審連著進行了四天。

她說，當法庭辯論進入白熱化的階段時，法庭外響起了鞭炮聲。在這個時候大家才知道，原來馬上就要過年了，雖然已經到了凌晨，但法庭依然座無虛席。在那個時候，她有一種感覺，就是當公訴人，當你能夠入情入理地去分析一件事情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認真地傾聽。她說當時她有一種驕傲和自豪，通過自己的發言，能夠展現檢察機關的形象，能夠把這個案件的事實，充分地、準確地向法庭進行展示，對于她自己來說是一種非常美好的享受。

說這個的時候，她是笑著說的，但我分明看到她眼里有淚光，那一定是幸福的眼淚，我當時眼里也有幸福的淚光。她說得很樸實很真誠，作為一個采訪者，我真的被感染了。我很羨慕，羨慕一個公訴人有這種別人感受不到的幸福，有這種別人無法體會的滿足感和榮譽感。

因為這種鐘愛，所以她不懼怕任何困難、壓力，甚至是污蔑和威脅，因為她專注于法律和正義。

過去很久，這段拍攝經歷依然讓我難忘，讓我覺得幸福。感謝我的這些檢察官朋友，對于我來說是一場不期而至的好運氣。因為關于公平和正義，關于信仰和熱愛，因為這些個公訴人教會了我如何拍片子。在今后的歲月里，只要能常伴他們左右，他們在鏡頭里，而我在鏡頭后，我愿意繼續一路奔襲，絕不停息。

（作者系最高檢影視中心編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