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交通肇事還是故意殺人

□王健根 詹兆園 曾 裕

是交通肇事還是故意殺人

□王健根 詹兆園 曾 裕

駕駛人將老人撞倒后，明知可能輾軋到人，但其并沒有理會，而是繼續加大油門，再從傷者身上開過去……

2015年1月16日下午3時12分，江西省會昌縣公安局交警大隊接到報警稱，在縣城湘江大道與水東延伸街交叉口處發生一起交通事故，有人被壓在了轎車底下……該大隊文武八中隊民警迅速趕到現場。民警還沒來得及下車，一群人就圍了上來，情緒激憤地向民警反映：“警察同志，快把肇事司機抓起來。太可惡了……”

驚訝：轎車從傷者身上輾過

從現場群眾七嘴八舌的話語中，民警了解了事故的大概經過：一輛轎車從湘江大道右拐進入水東延伸街段，在縣人民醫院附近時將走在前面的一位老太太撞倒后停下，當時壓在車底下的老人撕心裂肺哭喊著，但駕駛員并沒有下車。附近的群眾見狀都圍了過去，并拍打車窗警示其撞到人了。而司機卻坐在車里不動聲色，既不理會，也不下車，繼續拿著手機打電話……幾分鐘后，駕駛員放下手機，駕車就要離開，但車輪被前面傷者的人體擋住。而后驚人的一幕發生了：只見司機將轎車稍稍往后倒了一點，再加大油門迅速從老太太身上輾軋過去。圍觀的群眾憤怒了，大家紛紛追上前將轎車截停了。

因為被撞者傷勢較重，一組民警迅速將傷者送往縣人民醫院搶救，調查相關情況，勘查現場；另一組民警則在群眾的指引下，將肇事司機控制并帶回調查。

事故司機叫何健生，是會昌縣金馬廣告公司的法人。當天下午3時許，何健生從家中駕車到公司去上班。事故是在他右拐進入延伸街時釀成的。但隨著調查的深入，何健生的行為讓處警民警感到疑惑：在接受詢問中，何健生聲稱自己由于連續幾天沒有休息好，事故發生時思想開小差才導致如今的后果，但是對其事發后面對群眾的敲窗提醒，既不開窗又不下車，反而加大油門從傷者身上輾軋過去的行為，則表示自己沒有一點印象。民警對其進行酒精測試和抽血化驗，排除了何健生酒后駕車或醉酒駕駛的行為。何健生也一再表明，自己也非因患疾病影響駕駛。

那么，如何解釋何健生之前的行為？何健生與受害人有過節？這起離奇的車禍背后究竟有什么隱情？

指控：蹊蹺車禍背后的真相

為了盡快查明真相，第二天，辦案民警通過廣播電視和微博、微信等媒體發布“認人啟事”，尋找老太太的親屬，以便了解老人的起初身份，以及老人與肇事者之間是否存在矛盾糾紛。誰料，當晚老人搶救無效死亡。隨后，交通大隊對何健生刑事立案偵查。

在一開始接受辦案民警詢問時，何健生因顧及到保險公司理賠等問題，他矢口否認自己患有任何疾病。1月20日，當辦案民警將其傳喚到交警大隊，準備對其實施刑事拘留時，何健生則聲稱自己患有癲癇病，當即表現出了相應的癥狀……

1月23日，老人的兒子前來認領尸體。老人叫王三娣，今年81歲，會昌縣文武壩鎮文武壩村人。老人身體較好，獨居在自家的老屋。因為緊鄰縣城，老人以種菜賣菜為生。1月16日這一天，老人一大早挑了些菜到水東菜市場去賣，中午在女兒家吃過飯后便自行回家。誰料，再見已經與兒女們陰陽兩隔了。王三娣兒子表示，全家人與何健生素不相識，更談不上矛盾糾紛。據此，從理論上，就排除了何健生謀害王三娣的動機。那么，又如何解釋何健生之前的所作所為呢？

辦案民警加大了調查取證工作。警方通過調閱周邊的監控視頻資料和大量的證人證言，逐漸還原了案件的真相。

這天下午15時許，何健生在家午休后，獨自駕駛著一款黑色東風全新天籟轎車前往公司上班。在從湘江大道上右拐轉入水東延伸街時，王三娣正緩慢行走在其前方的行車道上……何健生急于趕路，便按喇叭示意讓老人讓道。不知是老人耳背還是有其他原因，始終沒有讓出道來的意思，何健生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怒火。

在會昌縣人民醫院后背工地圍欄板邊，“車一轉過彎，就撞倒路南邊一位同向行走的老婦人，推著老婦人往前走。老人開始仰躺在轎車引擎蓋上，接著掉落下來倒在了車前輪前方的車底下，引擎蓋上有一根扁擔和一只紅色塑料袋，車停下?！北姸嗄繐粽咦C實，當時很多圍觀的人對司機喊叫，還有人拍駕駛室的車門，但司機未下車，也未搖下車窗，一直坐在車內打電話?！皫追昼姾?，車向右打方向，倒了一下，又加大油門往前開，輪胎從老婦人身上輾軋過去，往206國道方向駛去。目擊者證實，肇事車后返回，被路人攔停在水東大道綠駒電動車專賣店門口。

尸體檢驗鑒定意見及照片證明，被害人王三娣雙側多發性肋骨骨折，血胸，并心臟挫傷，系車輛擠壓胸部致循環衰竭死亡。

2015年1月20日，何健生因涉嫌犯交通肇事罪被警方刑事拘留。同年2月4日，何健生涉嫌的罪名發生變化，被以涉嫌犯故意傷害罪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

何健生涉嫌犯罪一案，最終在檢察機關移送法院提起公訴時，變更為故意殺人罪。

追問：事發時司機到底在干啥

何健生，今年41歲，會昌縣筠門嶺鎮人。1990年，初中畢業后，他到廣東深圳打了兩年工。腦子活絡的他在18歲那年，不僅在縣城娶妻生子買房買車，還開辦了一家承接道路街面標牌、燈箱和室內大型廣告宣傳的公司，且生意紅紅火火，在當地頗有些知名度。

據悉，何健生駕駛的這輛轎車購買了交強險和20萬元保額的第三者責任險，如果撞人后，他能及時下車撥打急救和報警電話，這起交通事故是一件普通的案件，不至于演變成故意殺人犯罪。

對此，何健生又是怎么說的呢？

“我開車去自己公司，經過會昌縣城國稅局門口紅綠燈后，到湘江大道歇腳亭奶茶店路口，右拐至會昌縣城水東大道，右拐時車輛的右側剛好有一個建筑工地在施工，人行道全部被藍色的鐵板隔離掉了。人行道沒有了，路面上又有行人，我就摁了幾下喇叭，但是這個行人就根本沒有理會我。當時我的車速大約在20碼至30碼，想到現在的行人都這樣，好像是他們更大，不是人讓車，而是車讓人，就有意地將轎車開上前貼靠過去，想讓這個行人知道有車過來了，但是沒有想到還是撞上了這個行人?！焙谓∩蚍ㄔ宏愂?。

“我撞上行人的那一刻，便緊急踩剎車將小車停下。我當時內心很慌亂，整個人都懵了，不知道怎么面對撞了人這件事。因為是視線盲區，這個人具體倒在轎車下面什么位置，我不是很清楚，就坐在車上。剛好這地方有很多行人，是繁華路段，很多人圍過來，有人敲打我的汽車并叫我下車，我當時懵了，不知如何是好，也沒有下車，也沒有搖下車窗，坐在車內發呆，很害怕?！焙谓∩貞浄Q，在車上大概坐了有幾分鐘，因為很心慌不知道怎么辦，自己就沒有再去考慮被他撞倒在地的那個人情況怎么樣，又再次向前開動轎車，往206國道方向行駛，當時沒有感覺到輾軋到了人?！拔倚旭傊了畺|大道與206國道交界處的時候，又將車開回水東大道，因為很心慌，沒有將車開至自己公司，而將車開至水東大道。到了電動車專賣店門口時，就有很多人在攔下我的轎車，這時就有民警過來了……”

2015年2月23日，贛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書認為，被告人何健生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致一人死亡，其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成立。何健生賠償被害人親屬的部分物質損失，可酌情從輕處罰。依照《刑法》之規定，認定被告人何健生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焦點：是交通肇事還是故意殺人

在收到贛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死緩的判決結果后，何健生不服，向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在上訴時，何健生提出，應對他定交通肇事罪。

何健生除了提出自身患有癲癇病等理由外，還認為，受害人死亡的原因，是交通事故所致，還是壓過去的行為所致，沒有結論，所以請求二審法院改判。

江西省高院受理案件后，于2016年7月13日公開開庭審理此案。

在庭審中，江西省人民檢察院檢察員出庭意見認為，精神病司法鑒定意見書證實何健生案發時精神活動正常，辨認、控制能力存在，評定為完全責任能力。從客觀上來看，何健生不可能在癲癇病發作時接打兩個電話，輾軋被害人王三娣后，更不可能駕車從交通肇事現場沿水東大道到達206國道后又掉頭返回至案發現場附近?！半m然何健生在案發前具有癲癇病癥狀，案發后被醫院診斷為癲癇病，但何健生在發生交通事故后逃逸，并輾軋被害人時身體狀況正常?！睓z察機關還認為，發生交通事故時車速較慢，為每小時20余公里，只是將被害人王三娣推倒在地，目擊證人證實被害人在車底下大聲喊叫，車輪并未輾軋到被害人的致命部位，是因為何健生后來加大油門，車輪從被害人身上輾軋而過。

“何健生犯故意殺人罪的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充分，上訴理由不能成立，一審定性準確，量刑適當……”檢察機關出庭的公訴意見。

對于何健生的病是否在案發時發作、是否有控制能力，當地一民警證實，接到報警后民警出警，第一時間接觸何健生，他的一切精神舉止正常，按照民警的要求出示了駕駛證、行駛證，以及下車、上警車，并能配合進行酒精測試、接受詢問。

法院審理后認為，何健生案發時癲癇病發作，意識不清楚或處于意識恢復階段的上訴理由、辯護意見不能成立。

二審法院還認為，何健生應當明知被害人撞倒在其車下，繼續開車可能會發生輾死被害人的嚴重后果，仍堅持倒車、加大油門繼續向前行駛，車輪從被害人身上輾壓過去，放任危害結果的發生，從認識因素和意志因素來看，其主觀上具有殺人的故意。因此，何健生及其辯護人提出無殺人故意的上訴理由、辯護意見不能成立。

2016年9月26日，江西省高院對此案作出終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何健生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的生命，致人死亡，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應依法懲處。何健生犯罪手段殘忍，情節惡劣，后果嚴重。鑒于何健生親屬賠償了被害人親屬部分物質損失，判處何健生死刑，可不立即執行。何健生及其辯護人請求改判的上訴理由、辯護意見，均與已查明的事實、證據和相關法律規定不符，本院不予采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