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麥提敏·阿卜力孜詩八首

麥麥提敏·阿卜力孜

戰栗

我像玫瑰一樣戰栗在憂慮的花園

而我的心是一朵明亮的玫瑰，承受不起你像雨滴

一般沉重的愛

而我的身體是一匹黑馬，欲從黑暗的底部向你奔騰

在因其明亮而黑暗的白天，我像太陽一樣發亮

以你呼出的氣息填滿我的內部

在因其黑暗而明亮的夜晚，我陷入黑暗

在愛之塔克拉瑪干的床上

因你充滿我，我在睡眠的沙丘上打鳴駝鈴

孤獨地坐在孤獨之樹的樹蔭下

高舉空杯子，我把自己喝完

從此，我再也不渴望任何美酒

我沒有殺人

但用光明的寶刀殺死了自己

從此，我再也不知曉別的死亡

我就這樣以我的生與死被奉獻給你

以我的這些輝煌

我像胡楊樹枝的手指發覺到你像春天一樣來臨

我手指上的戒指呼喚你的名字

我向真理緊閉的黑眼睛

反復念叨你在我記憶中的明亮的名字

我的品嘗死亡的玫瑰嘴唇

不停地朝你流淌，像塔里木河

在我的胸上，食鹽閃閃發光如水晶

現在，我戰栗如玫瑰

在愛的祭祀臺上

半片天空被血液染成紅色……

自由的亡靈

我們不停地挖

挖出了一枚指環

他們說，把指環給我們

然后你們便獲得解放

我們—會兒看伸向我們的手

一會兒看指環，一會兒看我們挖的洞

黑夜在遠方緩慢地蠕動著

我們沿道路望去，我們原本是過路人

我們把指環給了他們

而我們挖出的土地一言不發

我們變成了道路，你們從我們出發吧

我們是自由的亡靈，黑夜之鳥飛臨

現在，我們會消融在黑夜的中心

云上的路

這是一棵上半身被砍掉的樹

這是一塊站立起來的巨石

那是一棟凸起來的白樓

這三者之外的我

我們中間的深刻的空間

我們中間的深刻的時間

我們中間的深刻的關系

你在這個關系中自由地行走

你在這個關系中升到天空

而我們向深處記憶著

眾漫游者啊，那些徘徊在睡夢邊緣的眾漫游者

你們來吧，從任意的方向向我來吧

走進我的體內的深處吧

我體內的深處：

一棵上半身被砍掉的樹

一塊站立起來的巨石

一棟凸起來的白樓

你們來吧，你們來吧

把你們手中的都扔掉

把你們的包袱都扔掉

空空蕩蕩的你們來吧

我的黑暗足以充滿你們

你也將充滿他們，并升到天空

而你的足跡將是一條行走在云上的路

繁殖運動

可惡的小小精子搖擺尾巴蠕動在身體黑暗的道

路上

向身體的所有窟窿和角落挺進

在充滿血污與毒物的泥潭里沉淀下來

在身體上枯竭的河床里布滿了精子縱橫交錯的

蹤跡

我點燃了所有燈盞

整夜圍繞空曠的祭祀臺跳舞

可惡的小小精子在我的每個細胞里醒來

我懷孕了我的大腦懷孕了

我的手懷孕了我的舌頭懷孕了

每根黑如夜晚的毛懷孕了

甚至，我的夢也懷孕了，肚子迅速長大

我如癡如醉緊閉雙眼

身體微微震顫身體里流淌著懷孕的無比喜悅

我忙著分娩之前的最后準備工作

緊閉白晝的所有窗戶

拉下所有窗簾

然后躺到黑夜的床上讓身體完全輕松下來

唯有一盞燈在頭頂上像太陽

長久地等待之后

第一個嬰兒一一條黑乎乎的蟲子

從我的嘴角爬出來，打了個哈欠，動動身子

頓時，一種無比的快感流向我的全身

身體飄飄然仿佛飛了起來

然后，從鼻孔瞳仁耳洞陸續爬出黑乎乎的嬰兒

我像慈祥的母親一樣撫摸那些嬰兒

把我的眼睛喂給我的嬰兒

把我的舌頭喂給我的嬰兒

把我的大腦喂給我的嬰兒

把我的心脾肝都喂給我的嬰兒

最終只剩下我空空的殼子

也沒有靈魂

我把我的嬰兒喂大然后用他們填充我的身體

我是多么慈祥的母親我多么熱愛我的嬰兒

然而，我的嬰兒很快又餓了

他們吃掉了我的床及所有家具

我的房子里所剩無幾

然后他們開始啃墻壁最終四堵墻都被啃光了

于是我們獲得了解放無比自由

我帶著我的嬰兒走向你們

我向我的嬰兒許諾我必將讓他們吃飽

如今，我的嬰兒也成了媽媽了

我的子孫后代充滿了整個世界

而我渴望著再分娩一次

再次享受那分娩帶來的高潮

而我的嬰兒已經在你們的身體里

忙著使你們也受孕

這繁殖運動，將由你們繼續

無罪之愛小曲

我吻你孤獨的身體像無根樹

于是我們變成化石的嘴唇上玫瑰燒紅

層層籠罩我們的黑夜在花刺上向無底深淵跳躍

我們的呼吸我們的身體互相融化在一起

我們的靈魂升起像泡沫，我們彼此交換

永恒的眼睛在一邊旁觀

而我們無罪我們無罪我們無罪

坐標

在世界的頭顱里

不安的蟲子，穿著衣服，蠕動，攪亂坐標

我們從這個位置遷移到另一個位置

在虛空里跳躍

像失明的魚

而裁縫的縫紉機瘋狂地轉動

縫掉所有尚未破損的工具和傷口

罪人

為了使絞盤繼續轉動

我把自己放入井中

我轉動我自己

而不是天空大地或者絞盤

門

那一天

隨著一道門的敞開

我們將塵世支撐了一夜。

——博子蘭：《門的敞開》

敞開了啊

敞開了一道門。

但我這一生啊致力

致力于

關門

以重復的呼吸呀

以反復的心跳呀

以與黑暗連成一片的烏鴉呀

囚禁黑暗

并制造，制造，制造孤獨

比愛更加刻骨的孤獨

比信仰更深邃的孤獨呀

比烏鴉更漆黑的孤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