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曹操與王熙鳳“笑”的藝術

李勝

【摘 要】 “笑”是文學作品刻畫人物形象的主要手段之一，本文從《三國演義》和《紅樓夢》中曹操與王熙鳳不同的“笑”中抽絲剝繭分析出曹操奸詐、多疑、自負的性格，王熙鳳諂媚、狠毒、假意的性格，認為兩部小說的作者對“笑”的描寫使兩個人物的形象更加豐滿，更加動人。

【關鍵詞】 曹操；王熙鳳；性格；笑

清代金圣嘆曾將《三國演義》中的曹操與《紅樓夢》中的王熙鳳進行比較，并指出了二人的“才 ”與“奸”。兩部小說的作者成功的塑造了這兩個鮮活的角色，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中都不約而同的使用了“笑”的創作手法，兩個形象都是文學形象的“這一個”，富有個性不能重疊，不過在“笑”中讀者體會到了其魅力，也體味到了作者“笑”手法的妙用。

一、引言

人都有七情六欲，而笑便是人的情緒的一種外現，但人的內心情感和“笑”的指向性并不是一致的，于是形成了種種的“笑”。羅貫中和曹雪芹便體悟到了“笑”中百味，于是以笑寫人，給讀者留下了鮮活的曹操和王熙鳳形象。使讀者在笑中看到了曹操的雄與奸，虛偽與欺詐；在笑聲中讀者看到了大觀世界中王熙鳳的過人才能和自私自利的本質，也看到了她的無奈與辛酸。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而王熙鳳也曾被稱為“女曹操”，二人在兩部作品的地位毋庸置疑，其審美意義也是無窮的。早在清代金圣嘆等人就對其形象塑造的成功原因進行了探討。據統計，《三國演義》中曹操有69喜62笑（不含“暗喜”），其中大笑有22次?！都t樓夢》中對王熙鳳“笑”的描寫也高達268次?！靶Α币咽亲髡咚茉烊宋镄蜗蟮闹饕侄沃?，小說作者都以笑凸顯了二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的特點，只不過一個是逐鹿中原的奸雄，一個是“繡幡開遙見英雄”，是巾幗英雄，是紅樓女子世界的奸雄。如果說《三國演義》中的曹操從鎮壓黃巾軍中異軍突起，后來把持了朝政，漢王朝卻也只能憑借其維持著政治的話，那么有能力苦苦支撐著“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沒很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似百足之蟲的龐大賈府的也只有王熙鳳。曹操“有權謀，多機變”，周瑞家的說王熙鳳“少說有一萬個心眼子”；曹操善于辭令，而王熙鳳的口才在第二回冷子興口中是“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钡诹刂苋鸺业恼f：“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話的男人也說他不過?！钡谖迨幕貎晌慌f書先生說：“奶奶要一說書，真連我們吃飯的地方也沒了”；曹操說“寧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而王熙鳳不僅克扣丫鬟的月例，還把其用來放貸，為了三千兩銀子害了兩條人命，都是終極利己主義的典型。但毋庸諱言，二人的成功都源于其見識和才能。曹操因為見天下大亂，豪杰并起而興兵，見袁紹諸人志大才疏而適時統一了北方，并挾天子以令諸侯。王熙鳳初進賈府，審時度勢的拉近自己與賈府內務管理者——自己的親姑姑王夫人的關系，討好賈府至尊者賈母，終于成為賈府實際的掌權者。二人都精明強干，《三國演義》中“濮陽詐死破呂布”、“安眾設伏破張劉”、“抹書間韓遂”、“望梅止渴”、“割須棄袍”等，“無不體現了曹操過人的智慧”。 [1]在協理寧國府中，本來面對賈珍的請求，王夫人擔心年輕又病著的鳳姐恐難完成使命，“攬事辦，好賣弄才干”的鳳姐卻是毅然允諾，事后：

這里鳳姐兒來至三間一所抱廈內坐了，因想：頭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第二件，事無專執，臨期推委，第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第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服鈐束，無臉者不能上進。此五件實是寧國府中風俗。

——第十三回

果然在協理寧國府中她的才干大為人所見識，真的是“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另外，曹操王熙鳳二人都善弄詭計，曹操的偽善和奸詐表現在：他曾“裝病讒叔”，故意挑撥離間父與叔的兄弟關系。還有曹操自作聰明想以一己之力清除董卓，來完成眾諸侯都沒有完成的任務，他周密的設計想個人刺殺董卓，卻被董卓從穿衣鏡中見其所為時，他靈機一動，以獻刀為名，暫時脫困。其聰明和機靈可見一斑。當然小說作者安排這些細節是為了突出其奸詐?！都t樓夢》中“計賺尤二姐”這出戲，也是王熙鳳詭計多端的絕妙表演。在她精心策劃下，她自編自演的借刀殺人做得精彩絕倫，全府上下沒有一個人疑心到她身上來。

因此，讀者在笑聲中認識了曹操，認識了王熙鳳，也充分的體會到二人性格的獨特性。讀者通過對人物形象的欣賞也體會到了作者高超的創作技藝，體悟到了“笑”手法的妙用，而在“笑”聲中小說中的人物形象也更加鮮活起來。

二、《三國演義》中曹操的“笑”

第一，“笑”突出了曹操主要的性格特點——奸詐。小說的第三十回中寫到許攸投曹操時，許攸欲探曹操對自己是否真心，并趁機顯示自己的才能，便問曹操軍中糧尚有幾何，曹操不知道許攸已獲得他的求糧書，便一再不說真話，引得許攸只得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辈懿僦坏谩耙嘈υ唬骸M不聞兵不厭詐！”別人誠心來投，曹操卻一再防備，實在無奈才以笑飾之，顯其詭詐，“笑”更顯其人物性格。

第二，“笑”凸顯了他的另一性格——多疑。這個特點在小說中展現得最為淋漓盡致，很多讀者都讀過小學語文教材《草船借箭》一課，對諸葛亮和曹操二人的性格記憶尤甚，其中諸葛亮的成功源于曹操的多疑。在小說的第二十一回中，作者又兩次突出了他的這個性格特點。第一次是因為曹操不放心劉備，將其置于自己身邊，而后者卻施韜晦計在后園中種菜以掩飾自己無意于天下，當曹操來探，笑曰：“在家做得好大事？”時，這個國戚確實被嚇了一跳，因為曹操的“笑曰”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所以久經歷練的劉備也被“唬得”“面如土色”?？梢?，曹操“笑”中的意味不明確往往是其多疑的表現，以掩飾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第二次是二人青梅煮酒論英雄時，當暫時棲居于曹操處卻雄心未已的劉備聽到曹操說自己也是英雄時，因為暗中心中隱忍之事，故心中一驚，匙箸落地，恐曹操生疑，故劉備急中生智，應曰因雷所致，因此時時以偉丈夫自居的操笑曰便不以為然，鄙視曰：“丈夫亦畏雷乎？”這一問雖有疑問，卻在鄙視中輕視了對手，在遲疑中將殺機減弱，劉皇叔便可茍且殘喘，再尋找機會脫身了。因此，此處的笑曰”似凸顯了曹操的“丈夫”之名，“英雄”之意，卻突出了曹操自信的特征。也以此告訴讀者，曹操屢次敗于別人的一個重要原因。不過在小說類似的描寫中讀者更能體會到作品的味道。

第三，“笑”表現出他性格的復雜——自負與自欺。自負與自欺是孿生的，其核心都是以自我為中心。如果說《三國演義》中的袁紹為第一人的話，暫時統一了北方的曹操也緊跟其后。在赤壁之戰中，曹軍八十三萬人馬被周瑜和黃蓋的一把火幾乎燒為灰燼時，曹操冒著火光帶著漏網的殘兵敗將逃到烏林，心中以為脫離厄運時，豪氣頓顯，“于馬上仰面大笑不止”，自負特征暴露無遺。不過笑未絕，便引出趙子龍大殺一陣，逃到葫蘆口仍然是“坐于疏林之下，仰面大笑”，還是想借笑周瑜諸葛亮來顯示自己的不凡，顯示自己高于對手，哪知道又由“笑”引出了張飛的猛殺一陣。逃跑在泥濘的華容道上，曹操又忍不住“在馬上揚鞭大笑”，第三次又想找出對方的失誤，以顯自己的高妙，“自負與自欺”第三次已被推高。不過，在笑聲中，“關云長一出，操軍亡魂喪膽?！盵2]本來，在周瑜黃蓋的火中，他已知道了自己的失敗，卻在逃跑的路上一直都不甘心自己的失敗，企圖在逃跑的間歇找回自己的自尊，安慰自己的心靈，以求得暫時的安慰，便以自欺來掩飾自己，這樣反而襯托其可悲，而作者反復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寫其逃跑路上的“大笑”更是想彰顯其自負個性。不過，小說“此敘孔明止見狡獪，而羽之氣概則凜然”，[3]曹操卻有些“不知趣”。也許，他戰敗而笑，是表演，是技巧，是掩飾，掩飾自己的失敗、沮喪和痛心，是后悔，也許是鼓舞士氣，但是想借此顯示自己高明也未可知。不過，作者設計的以曹操的“三笑”分別引出趙子龍、張飛、關云長，更襯其悲劇性性格的筆法無疑是高妙的，因此每一次曹操的笑都把其自負的性格更推向前一步，使其性格更加鮮活起來。

三、《紅樓夢》中王熙鳳的“笑”

同樣，在曹雪芹的筆下，因為“笑”也使王熙鳳的形象更為活化了。小說通過“笑”特別描寫了其出場，突出了其張揚的個性。在譏笑聲中暗示了其自以為是，以冷笑寫了其暴虐，以訕笑寫了其尷尬，以諂媚之笑突出了善于巴結的特點。王熙鳳實在是一個“善笑者”的典型。在笑聲中，讀者一點點了解了這個形象。作者也像《三國演義》作者一樣，善于以笑寫人。別說小說第二回以未見其人先聞其笑聲的渲染手法，讓王熙鳳形象先入為主的占據了讀者之心，就在第十三回、第二十二回、三十六回、五十六回和七十二回中都寫到她的笑，只不過其笑的含義由于筆法的精妙之處所以往往不同。

第一，“笑”突出了王熙鳳的弄權手段——對下威懾對上諂媚。在“林黛玉進賈府”一回中，就在賈母和林黛玉見面，大家一番好悲傷的“哭”后：

一語未了，只聽后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后房門進來。

——第三回

未見其人先聞笑聲，渲染烘托筆法歷來被人稱道，在笑聲中讀者也認識了貌似豪爽無忌實則無所忌憚的王熙鳳形象。在笑聲中出場的是“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的環境，是賈府尊貴的賈母所在的場合，這說明王熙鳳的有恃無恐，突出了其不過是在王公貴族家庭熏陶下俗之又俗之“物”，請看：

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錦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

——第三回

其扮相無非一個字“俗”，四個字“俗之又俗”。她頭上戴的，身上穿的及其著裝飾品無非金銀玉石，全身上下無不透著富貴。其中，為其“放誕無禮”的“笑”做注腳的就是后來賈母的一番語言。當其笑著來時，“無不掩面涕泣”的場面得到改變，這樣既突出了主要人物的作用，又把壓抑的氣氛進行了調節，符合文章張弛有度的筆法。所以，當她在笑聲中出現時，賈母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王夫人、邢夫人、丫環仆婦們也都笑了，于是剛才的氣氛為之一變，王熙鳳的重要地位也就確立了。所以，此處，王熙鳳是以一笑而定其地位，顯示其地位。而這一切，作者都是高妙的以林黛玉的觀察表現的。當然，作者寫王熙鳳的笑沒有停留在其出場之前的“笑”上，待她見到“真主”林黛玉更是熱情似火地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致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這一“笑”一語即是待客之道，卻也是借贊外孫女兒來巴結賈母，贊黛玉竟像賈母的嫡親孫女，實際上是借機贊賈母是天下頭號的“標致”。這樣一改剛才的悲劇氣氛，因此幾次“笑”字的使用，王熙鳳的聰明善言語，善于掌控場面的能力就呈現出來。

第二，“笑”凸顯了王熙鳳主要的性格特點——狠毒。王熙鳳的個性是人人都不能傷害她的，這正如曹操的“寧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岸驹O相思局”中賈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在寧府的假山后巧遇王熙鳳，王熙鳳便施展了“笑”的魅力，即便到了道士拿風月寶鑒給賈瑞治病時，賈瑞看到的仍然是寶鑒中笑盈盈的鳳姐，所以直至死去，賈瑞腦海中縈繞的恐怕還是笑著的王熙鳳。其中，文中寫到“鳳姐笑道”有四次，前后用了六次假笑?！坝嬞嵱榷恪币彩峭跷貘P“笑”之手段的絕妙表演。 賈璉偷娶了尤二姐，王熙鳳表面上是高興不已，賢惠無比，笑吟吟的前去“拜望”尤二姐，并主動的請二姐搬到賈府同居住，還撥了丫鬟伺候，鳳姐的笑及甜言蜜語，讓尤二姐倒覺得鳳姐是個“極好的人”，并安心地“認為知己”，但她讓丫鬟慢待，讓秋桐百般辱罵，最終逼得尤二姐吞金自盡，王熙鳳便以借刀殺人之計除掉了尤二姐，然后再來擺布秋桐。王熙鳳的笑，大多是笑里藏刀的笑，這個“笑”便是王熙鳳“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寫照。

另外，王熙鳳的笑，作者已把其作為刻畫人物性格的一個重要手段，經常在使用。如第六回賈蓉借玻璃炕屏時，鳳姐的逗笑，已經借出玻璃炕屏時，“賈蓉聽著，嘻嘻的笑著，在炕沿上半跪著”。王熙鳳這里幾次“笑道”，把賈蓉喜的眉開眼笑。在第七回毒設相思局這一段，王熙鳳對賈瑞一直使用“假意含笑道”、“假意笑道”。與之比較前者的笑語中含有曖昧，暗示二人不同尋常的關系；后者的對話中只有假意和狠毒。她的冷笑更有些怕人，第十四回里便詳盡描寫了鳳姐例行點卯，處罰一遲到者時因聽了其情況說明，冷笑而后“頓時拉下臉來，喝命：‘帶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擲下寧國府對牌，出去說與來升，革他一月銀米?！比绱艘粊?，眾人面面相覷，低頭不敢視，其威權卻也終于建立起來。

四、結語

曹操既是一個歷史人物，其社會意義不可低估，而王熙鳳形象“不但使她充分具有那個時代人物典型的真實性，也賦予她以吸引讀者極大的魔力，足證這個人物的社會意義之不可忽視?！盵4]“笑”有時使曹操顯得有些豪氣，王熙鳳的笑也讓人覺得她風趣，不過二人的笑都讓人難以捉摸，有時作者為了體現其性格的某個方面，有時又為了使行文跌宕，有時不過在渲染氣氛，有時又是為了突出主題。不過，王熙鳳就是王熙鳳，曹操就是曹操，因為文學形象的成功就是因為他們都是“這一個”。只不過文學方法的使用往往都有相似性，羅貫中與曹雪芹不約而同的都以“笑”的方法來刻畫兩個人物形象，而且還用得那么成功。也正因為“笑”使兩個人物形象更加豐滿，更感動人，也更加重疊了“壞人”印象，但他們“又都是充滿情趣、諧趣、雅趣的人物，是經常給人帶來歡聲笑語的人物”。 [5]

【參考文獻】

[1] 李厚基.曹操—個丑轉化為美的不朽的藝術典型[J].社會科學研究，1982（6）.

[2] 師習文.曹操的“三笑三驚” [N].甘肅日報，1961.10.24.

[3]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濟南：社會科學研究，1997.

[4] 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

[5] 馬瑞芳.馬瑞芳趣話王熙鳳[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

【作者簡介】

李 勝（1965-）男，彝族，研究生學歷，云南楚雄師范學院中文教師，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