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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中巴里

2017-07-01 09:37張樺
西部作家 2017年7期
關鍵詞:紅毛鄉長光頭

編者按

往返于城鄉之間的中巴車,是最容易滋生故事的地方。筆者也曾經歷過一些中巴車故事,讀石霞山人的此篇,腦子里走馬燈似的人物飄過,隱約幾人的眼神做派,就與石霞山人筆下的幾個人物共鳴起來。不得不說,豐富的生活體驗,才是文學的基石與源泉。此篇為作者原創短篇小說,還未在任何刊物刊出。若有刊物編輯賞識,請留言。

出發時,車里僅有兩個乘客。這兩個乘客司機老巴都認識。一個是柳楊鄉的朱鄉長,一個是大發服裝公司的茍老板。兩個人一個有公家車一個有私家車,都是名牌小車,不知怎么也坐上了老巴的中巴。老巴問:“二位的轎子壞了?”茍老板笑笑說:“我那寶馬會壞?讓工商局長借去嫁女了?!蹦侵爨l長卻閉目養神不接腔,像是很疲倦的樣子。

正是淡季,今天車肯定又不會滿座。老巴心情也不好,就不再說話,只顧開他的車。

老巴長著一雙笑眼,駕駛技術很好,坐他的車都是熟人。但這年頭尋食的人多,公路上車如螞蟻,老巴的乘客也多不到哪里去。車子開得很慢,老巴不時往公路兩邊看,想多招幾個乘客。這車是老巴私家的,多一個乘客就多一份收入。

老巴所在的運輸公司原是一家很大的國有企業,后來不知怎么就撐不住了,于是就將車子承包個人。老巴是市級勞模,憑技術人緣本可以承包一輛大客的,但必須先交5萬元承包費,老巴拿不出,就和當修理工的妻子雙雙下崗了。下崗以后夫妻倆開了一年洗車店,然后就買了這輛中巴。

這是輛舊車,車況不是很好,但發動機不錯,老巴和妻子親自動手檢修一番,然后開到汽車美容店噴上一層新漆,特意在車身兩邊噴上“中國中巴”幾個大字,開在路上很是氣派很惹眼的。

慢慢開了兩三里路仍不見有人搭車,老巴的心情依舊不好。因為今天出門時眼皮一陣猛跳,他扯一片紙角貼了,但仍跳不止。妻子就說,歇一天行么?要不還是讓我一道去吧?老巴說:“歇一天這費那費要照交,不是賠錢嗎?你肚子痛,去什么去?”妻子平常都是跟車的,既做售票員又當修理工,老巴開車覺得心理安穩。

現在,老巴的眼皮又在跳,心里也感到空落落的,所以車子越開越慢。

“老巴你昨晚是不是與老婆用勁用過了頭?怎么車子開得這樣慢?我還要趕著上班呢!”那位朱鄉長突然彈開眼皮說。如今鄉鎮領導都在縣城蓋了或買了住房,所以上下班都很著急。

老巴偏了一下頭說;“好,好,我就加速,加速?!庇谑擒囎涌炝艘恍?,但仍被兩輛摩托車超了過去。

這是一條很好的國道,直通省城市府,原本車水馬龍,很熱鬧的??蓭啄昵坝中蘖艘粭l高速路,也直通省城市府,這條路就老了,就冷靜了,就只有些個體車輛跑跑。高速路中有許多收費站,個體車主們為了節省開支,停車上客方便,寧可搭些時間走這老路。

天氣很好。太陽升起來,很嫩很燦爛,斜斜地照進車里,落一片在老巴臉上。老巴又覺得眼皮一陣猛跳,心里不禁有些發虛,便不由自主地減了車速。茍老板一邊撥手機,一邊喊:“我說老巴,你真的是昨晚用勁用過了頭啵?怎么又慢了?我要去市里會客戶,去晚了人家會有想法的?!?/p>

老巴動了下后腦勺,帶著笑音說:“現在又不是晚上,急什么呢?”

“你鬼老巴,以為我是去會女人是吧?我是去見客戶談生意呢!“

正說時,車子突然剎住。那位朱鄉長頭在椅背上一彈。老巴說:“對不起,有人要搭車?!?/p>

路邊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三十來歲,上著一件新款皮夾克,女的十五、六歲模樣,背著一個鼓鼓的蛇皮袋,挎著書包。老巴將頭伸出駕駛室問:“去哪?”女孩說上學。老巴一打開車門,那皮夾克就搶先上了車。那位朱鄉長眼一亮說:“啊,裘警官,去柳楊中學看你女朋友?”裘警官很熱情地笑笑,“哪里,我是去執行公務?!?/p>

待那女孩緊隨上了車,啪的一聲關上門,老巴就偏過臉說:“那袋里是米吧?快放到座位底下,別擋了人?!迸⒓t著臉,很吃力地將鼓鼓的蛇皮袋往座位底下塞,可怎么也也塞不進去。

就是這時,老巴的眼又一陣猛跳,跳得他心里發慌。為了平定心情,老巴就開了唱機,車里就響起了老巴百聽不厭的“難忘今宵……”茍老板晃了一下腦袋說:“大白天的唱什么夜歌,老巴你快換一個,換個‘女人花好啵?”

老巴就換了“女人花”。

但一曲未終,突然一個急剎車。剎得裘警官肚子冒火,“老巴你想干什么?”老巴車了下頭,后視鏡里顯示出一臉的無可奈何。大家伸頭一望,原來車前路中站著一個威風凜凜的老頭。說是老頭,細一打量也不過五十多歲,披一件破舊呢子大衣,向車子連連揮著手。車子停了那手還在揮,揮得十分優雅,就像偉人似的。

老巴只好打開車門,伸出頭喊:“要上車就快些,別耽誤人家時間?!蹦抢项^卻不慌不忙,踱著方步,向車子走來。

走到車前,老頭又優雅地揮了揮手大聲說:“哇哈!又是你老巴。此車何往?”

“去‘兩胖子下榻,你去啵?”老巴說。

那老頭就說:“本人正要往合肥公干?!闭f著慢吞吞地上車,頭在門頂上碰了一下,發出一聲悶響,“你這卑鄙老巴,此門今日為何矮了?”

老巴就笑,其他人也都笑。朱鄉長笑過之后說:“不是門矮了,是你人長高了?!?/p>

“正是,正是,鄙人形象高大,無怪乎門也!”老頭一臉正經,很認真很仔細地看了看鄉長,“啊呀!是鄉長大人?你為何也坐老巴這破車呢?”

朱鄉長又笑,說:“你白先生能坐,我一個小鄉長為何不能坐呀?”

“真乃清官,真乃清官也!”老頭搖頭晃腦起來。

老巴收了眼里的笑,開動車,說:“你坐不坐?不坐就下,坐就給大家講講你那賢妻……”

老頭卻死死盯著老巴的后腦勺,一字一頓地說:“你如此態度,是把乘客當上帝么?”

“好好,我的好白先生,快請坐,快請坐,別打擾我開車,我的眼睛跳著呢!”

白先生其實是個無業者,之所以稱為先生是因為他當過小學民辦教師。民辦教師轉正考試他參加過三次,每次都因數學交白卷而落榜。他憤憤不平,說我白某乃教授文科者,為何要考數學?豈有此理!最后一次考不但數學依舊交白卷,語文也沒及格。卷上有一古文翻譯題,他見了大為惱火,揮筆寫下兩句話:“古文何必翻今文,今文為甚不翻古?”而且在句后打了三個大問號,被描得又粗又壯。屢考不中自然只好卷鋪蓋走人。臨出那小學大門時,他回頭對滿懷同情心送他出門的校長唱詩般地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其后,到縣直單位看過大門,到一家工廠守過倉庫,但都沒干上一個月就憤然而去,說是看不慣那些單位領導、老板的作派。

他家在國道邊,離縣城很近。他覺得應該利用這優越條件干點自己喜歡的又有發展前途的事,要讓那些同事瞧瞧,我白某不教書照樣有事干有飯吃!于是就與老婆商量,叫老婆出面找關系貸款十萬元,在縣城租了三間房子,買來老板桌老板椅,開了一個“之乎哉”書店。自己當店老板,叫老婆做財務主管。老婆比他小十六、七歲,出生在太湖山里,沒有什么文化,但人長得極其標致,據說就像電視里某個甜歌星,所以被他稱為“賢妻”。在賢妻的全力協助下,店開了不到一年,倒是湊齊了貸款。那天他與賢妻說好,第二天把貸款還了,說人要講誠信,國家的錢不可拖欠太久??傻诙煸缟闲褋?,賢妻不見了,捆扎好的十萬元鈔票也不見蹤影……

見路邊沒有等車的人,老巴便慢慢加起車速。白先生左看看右看看,就猶猶豫豫地在那女學生旁邊坐下來,然后微閉雙目,像要養神的樣子。茍老板就伸長脖子,微笑著問:“白先生為何不去找你賢妻呀?”

白先生就彈開眼皮,一臉硬氣地說:“有何找的,她膽敢不回!”

朱鄉長就笑響了,說:“我上回去深圳考察,碰巧看見她呢,據說她在那里開‘雞店,生意紅火得死……”

“休要胡言!”白先生頓時漲紅了臉,“深圳乃大都市,賣雞能賺幾何?”

包括裘警官在內,大家都笑,都笑著很響。只有那女學生沒笑,臉紅了紅,身子往里縮了縮。突然一個急剎車,白先生的頭重重地摔在椅靠背上,但沒有響聲。因為那靠背上包著很厚的海棉。

自從老婆與十萬元錢失蹤以后,白先生就整天在國道邊游蕩。一年四季除了夏天,總見他披著那件破呢大衣,走起路來昂道挺胸,有時來了興致就向汽車揮手,車一停下他就上,上車以后就“說書”。說的內容很雜很亂牽涉國際國內古今中外很有感染力。比如說有個叫本拉登的牛人炸了美國一座大樓,他就用中央電視臺嘉賓的語調說本拉登面目如何慈祥又兇狠,如何被人一槍射穿腦殼。忽又說到中國四川有個名叫文強大官如何玩美眉玩歌星,說現今的社會都亂在權勢男人壞在漂亮女人,并舉例說西周有個叫褒姒的妖女烽火戲諸候,以至毀了西周王朝。由褒姒便說到他賢妻,說賢妻失蹤前三天,當地有位權威人士上他的“之呼哉”書店視察文明創建,他正好外出辦事,賢妻竟與那權威搞起了“文明建設”,待他辦完事回家,兩人還在床上翻來滾去。原來那權威的家伙在賢妻的下體內怎么也拔不出來。他怒火萬丈,想想只好把賢妻和那權威用被條包著,央人抬到120急救中心……說畢,他總要重復一句話:“我那賢妻,乃褒姒再生,可我并非幽王呀!”有乘客問:“當時你怎么不把他們抬起到紀委或檢察院去呢?”他就垂下眼皮:“救人要緊,救人要緊??!”

乘客們就笑。笑聲幾乎把車肚子脹破了。

可是,今天上車以后他竟沒有要“說書”的樣子,有人正想引他說,可車突然停了。大家一齊向窗外看去,原來路邊立著兩個女子,一個長發飄飄,一個短發翹翹,一律裸露著雪白的胸脯,戴著金晃晃的項鏈,拿著大屏手機,手揚著,那指甲在陽光里顯著血色。老巴帶著眼跳從車窗探出半個腦袋問:“去哪?”兩個女子齊說:“去安慶”。

“啪”的一聲車門打開,兩個女子就上來了。茍老板和朱鄉長眼睛立即直了,直直的鉆著兩個女子的臉及胸。那位裘警官卻堆起一臉的“階級斗爭”,但目光辣辣的。那位女學生臉紅紅地飛快地在她們胸前掃了一眼,便馬上埋下臉。那兩個女子卻旁若無人,只是眼睛像鉆子一樣往大家臉上鉆,最后鉆到老巴的后腦勺上,問:“到安慶多少錢?”

老巴沒動后腦勺,抹抹眼睛說:“沒去過安慶么?”兩個女子齊說去過。

“去過還用問?!崩习鸵贿吋铀僖贿呎f。

兩個女子就分別在茍老板和朱鄉長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了。在落坐的同時,兩個都側臉淺淺一笑,笑得很迷人的。鄉長和老板都不由自主地挪動屁股,向女子靠攏。

兩個女子約摸二十來歲,都抹著很紅很紅的唇,描著很彎很彎的眉,面相和腰肢都裝扮得極好,只是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就如同那干涸的山塘突然漲滿的渾濁的水,下面空洞無物,卻被風吹起燦爛的波紋。

突然,那燦爛的波紋被一個急剎車砸得粉碎。

車門一打開,就躥上兩上壯漢。兩個都很年輕,不過二十出頭。一個披肩長發,且額前染一撮紅毛;一個大光頭,戴一副墨鏡。兩個都下穿破腿牛仔褲,上著黑夾克,袒露著胸口的黑毛。那黑毛很濃,濃得簡直刺眼。一上車,“紅毛”就躍上副駕駛座,掏出一張五元鈔票,飄飄地伸到方向盤上。那“光頭”這時已在白先生旁邊站定,就說:“到柳楊鄉政府五塊錢夠了吧?”

“夠了、夠了?!崩习徒舆^錢連聲說。從后視鏡里可以看出,老巴說話時右眉跳了一下。跳了一下老巴就喊:“裘警官!聽你們所長說你元旦結婚是么?”

裘警官正在瞌睡,似乎沒聽見。老巴便又說:“到時可別忘了請我吃喜糖??!”

裘警官這才彈開眼皮,說:“莫聽他胡扯,我現在哪有錢結婚?”

他們說話時,“紅毛”和“光頭”面部表情緊了緊,可馬上就松了,歸于泰然。那“光頭”手扶著白先生的座椅靠背,不時碰著白先生的頭,可白先生渾然不覺,像是睡著了。只是旁邊那位女學生神情似乎有些緊張,緊張地努力縮著身子??稍趺匆部s不到哪里去,因為她緊貼著車壁。

女孩本來膽小,一個糟老頭挨著自己,又加上一個壯威威的漢子兇神惡煞地豎在旁邊,不能不叫她害怕。但她只好壯起膽,說:“后面有空位呢!”

那“光頭”似乎沒聽見,卻眼露兇光,依然不時手碰著白先生的頭。女孩就不再出聲,就把臉車向窗外。

窗外是一個花花世界,景致很美。但她想到上次模擬考試,又想到尚欠下一百元學費和二十元資料錢,心情就怎么也好不起來。這次回家,媽媽給她二十五元,說先把資料錢交了,剩下的讓她到學校食堂買碗肉吃。媽媽是糊涂了,忘了搭車要錢呢!搭車二塊五角,剩下的錢哪能買碗肉?想著,女孩覺得眼睛有點濕,就用手背抹了抹??砂紫壬^一歪,搭到她肩上。她很難堪,車臉一看,白先生嘴角細細下流著口水,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兒,便沒有出聲,便輕輕將那頭托回原位。

老巴的眼沒有再跳了,車子開到正常速度,眼看就到了柳楊鄉。那一段是新規劃的經濟開發區,放眼望去盡是些半拉子建筑工程。只見有零零星星的人在工地上活動。據說這里將變成本縣繁華的工業園區,領導者的政績也將在這里轟然突現。那政績當然也有他朱鄉長一份,所以朱鄉長頓時興奮起來,停了與旁邊小姐的親切交談,大聲喊茍老板,說:“茍老板你看我這塊地發展前景怎樣?知道么,這將建成一大工業園呢!”

茍老板正與旁邊另一位小姐親切交談,這時正談到熱烈處,兩個頭挨著頭,鼻子幾乎相碰。只聽那小姐說:“……茍哥你下次一定要把朋友們帶到我那里去,我親自給你洗頭敲背,好么?”茍老板連聲說好好。那小姐就說:“茍哥你說話可要算數,莫騙我喲!”茍老板連聲說算數算數,“我怎么會騙你呢!我們公司經常招待客戶,請洗頭敲背也是招待嘛!”說著手就搭上那小姐的肩膀。聽見朱鄉長喊,卻沒有聽清喊的內容,就接腔說:“你是一方諸侯,當然說話算數!”

朱鄉長旁邊的小姐更是一臉風情,忙插問:“這么一大片地是你的么?”

朱鄉長便把手從那小姐腰后抽出來,說:“別聽茍老板胡扯,什么一方諸侯??!我是說他要是有興趣就到這里投資。我可以大膽地說,到我這里來投資,定會發大財的!”

他們正說時,那“紅毛”和“光頭”一齊車過臉來,在鄉長和老板的臉上狠狠地挖了一眼,最后與裘警官目光碰了一下。

車窗外太陽明顯地硬郎起來,硬朗地灑進車里,一片正好落在白先生的臉上,那臉就變得越發滄桑。也有一片落在女學生臉上,那臉就變得像花朵兒似的嫵媚。裘警官看了看表,心想,或許能趕上未婚妻那里的早餐。想到未婚妻,他心里不覺甜了起來。這時,老巴后腦勺突然一動,說:“裘警官,我車開得可不慢,不會誤你的事吧?”

“不誤事不誤事,馬上就到了,就到了……”

就這時,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那“紅毛”突然躍起身,同時掏出一把雪亮的尖刀,壓在老巴的頸脖上,低吼道:“給老子加速,不許停車,不聽話老子就宰了你!”

老巴的眼頓時連連猛跳,把在方向盤上的手也抖了起來。車子不由自主地提起高速,車外柳楊鄉政府和中學的大門一閃而過。大家就像突然掉進了無底深淵,魂飛了魄散了。

這時,立在白先生旁邊的“光頭”卻笑瞇瞇的拉開夾克拉練,亮相似的在原地轉身,像是有意讓大家看看他的肚子。朱鄉長和茍老板馬上就看清了那肚子上綁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牛皮紙包。沒等他倆回過神來,只見“光頭”揚了揚手上一個遙控器樣的東西,怪笑著說:“各位老實一點,反正老子爛命一條,莫惹我放這‘雷炮!”

接著“紅毛”又說話了,說得十分平和:“只要你們乖乖掏出身上的錢,我和我兄弟不會引爆的。否則,大家同歸于盡!”頓了一下又說:“想想吧,同歸于盡誰劃算!”說著露出一臉殺氣,并將刀在老巴脖上壓了壓。好在那刀口斜著,才沒讓那頸脖出血。

老巴眼跳倒是停了,但感到脖子涼颼颼的,渾身冰冷。他馬上想到妻子。要是妻子跟車來,肯定會跟這歹徒拼命的。自己駕著車,要是拼命就可能出車禍……由妻子想到那溫暖的小家,想到正上初中的兒子?,F在,只能聽從“紅毛”,把車開到最高速。他暗暗動了下脖子,感到那刀冰涼冰涼。

為了防止那“光頭”真的引爆,老巴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猛然,他想到車里有位警官。警官或許帶著槍的,應該有對付歹徒的辦法。于是他進一步鎮定下來,只是感到自己的心跳很響。那響幾乎壓倒了發動機的聲音。他很想回頭看看警官,或者給警官一個暗示,可是頸脖子動彈不得。

裘警官剛剛打了個盹,一頭與老巴說話還迷迷糊糊的像在夢中。因昨夜突擊掃黃,一連查了二十幾家洗頭房和美容廳,一個賣淫嫖娼的也沒捉到。所長不甘心,就說去抓賭。結果也一無所獲。顯然是事先走露了消息。到了半夜,所長看大家累了就請吃夜宵。吃過夜宵幾個單身漢就來了勁,就在值班室里打撲克“斗地主”,一直斗到天亮……

歹徒吵鬧使他徹底清醒過來。一睜眼就看到那“光頭”綁在肚子上的牛皮紙包,又看到他手里捏著個遙控器樣的東西,還有那“紅毛”用刀架著司機的脖子。他頓時明白過來,那是兩個車匪,那牛皮紙包肯定是炸藥,手里捏著的無疑是啟爆器,只要輕輕一按,必是車毀人亡。當警察七、八年了,像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碰到。在開始二、三分鐘里,他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待慢慢清醒過來,他聲音不大地說了一句:“有話好好說,不要亂來!”可是歹徒卻像沒聽見。他就把手伸進皮夾克口袋,碰到了那塑封的警官證,又碰到手機。他后悔沒帶槍。但不是執行特殊公務又怎么能帶槍呢?再說,即使帶了槍又怎樣?要是歹徒真的啟爆,這車里上十條性命誰負責?“想想吧,同歸于盡誰劃算?”這話在他耳邊反復響著。他手又碰了一下手機,便慢慢從袋里抽出來,順著袋口摩了一下。這件皮夾克是地道的名牌,花掉他整整二千元。為買這件衣服未婚妻陪他跑了十幾家服裝店,最后在世紀華聯超市才選中了這種款式。穿上身一試,簡直就像就著他身做的,穿上人就精神了許多。不像警服,穿著雖然威武,但一年穿到頭,那威武感覺也就淡了。由衣服想到未婚妻。那么急地打電話叫去,在電話里問她究竟什么事,她竟把電話掛了,掛得很響。與她戀愛三年多,早就上過床了一顆痣一塊胎記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脾氣性子更是了如指掌。他知道她打電話叫他去不會有什么大事,但他得去,不去她會好一陣子不給他打電話不理他,做出一副要“決裂”的樣子。后來他學乖了,只要叫他去就去。誰知今天會碰上這種事呢?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就像本拉登炸樓叫人猝不及防。

在當時的情況下,裘警官的腦子亂極了,但馬上意識到事情的嚴重程度和惡劣性質。他想,只能隨機應變見機行事。他斷定,那是兩個要錢不要命的慣匪,他們敢把炸藥綁在身上公開作案,說明他們眼里是沒有王法的。要與這種亡命之徒斗,必須用策略用計謀??墒悄X子太亂,策略與計謀全被卡住了,只有未婚妻那張嫵媚的臉像電影特寫鏡頭一般在眼前不斷閃現。他后悔沒有穿警服。若是穿了警服,這兩個歹徒或許不敢如此大膽如此囂張……

車子開得飛快,窗外的美好景物一閃而過。太陽越發硬朗,一片又一片落進車里,在一張張臉上劃來割去。除了那位白先生像是無知無覺,大家眼里都充滿恐懼,臉上都硬著一種木木的表情,沒有誰開口說話,像是嘴被突然封住了。

過了柳楊鄉就是鄰縣地皮。車子眼看就要過縣界,朱鄉長從呆木中醒過來,悄悄摸出手機,剛剛按下“1”,只聽那“光頭”一聲斷喝:“有手機趕快交出來,不然莫怪老子不客氣!”

朱鄉長臉頓時煞白,忙起身把手機遞過去。

“兩位小姐快交出手機,還有項鏈。大家趕快掏錢,掏了錢我們就下車,不會傷害你們的?!蹦恰凹t毛”接著“光頭”的話說。

那兩位小姐卻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僵硬地坐著不動?!肮忸^”就一縱身躍過去,一把又一把扯下她們的項鏈和手機,并淫笑著說:“莫舍不得,多接幾個客就賺回去了?!闭f著并殺了旁邊的朱鄉長和茍老板一眼。

朱鄉長慌忙掏錢。身上錢是有的,但都是公款。昨天回城時帶了五千塊,晚上請縣有關領導吃飯花掉千余,酒后陪洗頭敲背用去五百,然后在麻將桌上又輸掉二千多,剩下不到一千五百塊。掏錢時朱鄉長想,只要歹徒不引爆,這點錢算不了什么,以后還可以想法報銷。

做為一鄉之長,報銷這點錢自然不成問題,況且是遭劫匪搶了,到時可叫司機老巴和大發公司的茍老板出個證明。他便慢慢弓起身,把一沓百元票子遞到“光頭”面前,并且做出一臉“敬請笑納”的表情。顯然那種表情是嚇出來的。

其實,朱鄉長并不怕嚇,鄉里人曾給他一個外號叫“朱大膽”。記得當副鄉長時,他帶人下村收費,碰到一個“釘子戶”,他喝令一聲,手下就撞開那戶人家豬欄。欄內一頭豬足有二百斤重,不太肥卻很滑溜,滿欄跑著躲閃,他惱了,就找來一根粗木棍,趁那豬喘氣時往那嘴里一捅。豬頓時倒地斃命。他丟掉木棍,喝令手下抬走,說就用它抵交拖欠款。那戶主哭著哀求,說孩子的學費,家里油鹽醬醋,田里化肥農藥全在那豬身上……哭著就拿出一瓶農藥欲往嘴里倒。他見了嘿嘿一笑,說:“看看,你用死嚇我是不是?我是嚇大的是不是?”……

由于工作大膽成績突出,兩三年工夫他便由副鄉長當到副書記,又由副書記當到鄉長。一步一個腳印一個臺階,目前正向書記的目標進取。鄉里除了書記就是鄉長為大,但書記畢竟在鄉長頭上。那書記干工作不嚇鳥,卻喜歡指手劃腳,頤指氣使,他心里早就積壓了不滿。當那歹徒亮出身上的炸藥包說“否則大家同歸于盡”時,他首先想到的是那書記,并設想:要是自己被炸傷甚至被炸死,書記會怎么樣?自己由一個鄉農技員熬到今天的地位多不容易!還有老婆孩子,還有辛辛苦苦在城里蓋起的新樓房。

在短短的幾分鐘里,朱鄉長就完成了自己的思考,所以遞錢時就有了那副表情。

“光頭”笑瞇瞇地接過朱鄉長的錢和手機,說:“這就對了嘛!錢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現在支援我們窮人一點,以后還有得掙嘛!”接著猛地兇起眼,狠挖一下茍老板,又刀子似的刺一下裘警官:“你!還有你!趕快掏錢,莫惹老子發毛!”

那“紅毛”就瞇眼盯住茍老板,臉上獰笑著,并把架在老巴脖子上的刀正起來。

眼看那脖子就要見血了。

茍老板心里抖著,也很快經過一番思考,最后想:命比錢重要!沒有命,錢有何用?所以他也慌忙把手伸進口袋掏錢。所幸今天帶錢不多,才二千元左右??蓜偘彦X掏出袋口時,他的心就如刀剮一般。因為這錢是他用腦汁與汗水掙來的。

在本縣,茍老板可是赫赫有名的民營企業家。由一個小小的攤鋪起家,發展到現在有三個分店的大公司,固定資產達七、八千多萬,都是他腦汁和汗水的結晶。公司經營的男、女及兒童服裝,據說都是國際名牌,所以賺錢就像秋天扒樹葉。面對劫匪,他身上的汗是出來了,可是腦汁卻不管用。

在看到“紅毛”摸出那雪亮的尖刀之前,他正想著前不久進的那批服裝。那批服裝價值近百萬元,經過幾個晚上突擊“加工”,就全部成了響當當的名牌產品,價值就上升到千多萬?,F在貨已全部發出,他便想去市里放松放松。市里有個年輕的女代理商,嫵媚無比,風情萬種,每隔十天半月他都要去會會,家里的公司叫不丑不美但很有經濟頭腦的老婆看著?!凹依锛t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泵棵肯氲竭@話時,他就暗暗發笑。當時,那笑正從他心里往臉上泛,就被“紅毛”那雪亮的尖刀殺死在眼角處。

開始,他想到奮起反抗,甚至想到以死相拼,可馬上想到銀行里的存款,想到家里的小別墅,想到妻兒,接著又想到風情萬種的女代理商,還有城里幾位秀色可餐的小姐……所以他最后想:命比錢重要。只要命活著,就不怕掙不到這點錢。于是不再磨蹭,就把錢給“光頭”遞過去,只是怯怯地乞求似的說:“我就這么多,是不是給我留點車費?”

“光頭”似乎沒聽見,只兇狠地盯著裘警官,伸出一只長長的手,裘警官似乎很勇敢,說:“我身上沒帶錢?!?/p>

“衣冠楚楚的一個人,出門不帶錢,你騙誰?”“光頭”說。

“不信你來搜嘛!”裘警官更加勇敢起來。

裘警官身上的確沒帶錢。因為工資都存在工資卡上,而工資卡掌握在未婚妻手里。這話自然不好給別人說,便又重復一句:“不信你來搜……“

“光頭”自然不信,就說:“那你把衣袋翻出來我看看!”

裘警官就一個一個地翻衣袋,警官證被翻掉在地上似乎也沒察覺。光頭信了,有些失落地接過裘警官的手機,就把臉車向白先生旁邊的女學生,虎起臉說:“把那袋子給我用一下!”

“袋子裝著米……”女孩膽戰驚驚地說。

女孩很是害怕,害怕僅有的二十多塊錢被搶。這錢要是被搶去,拿什么買資料?她想到上次模擬考試,就是因為沒有資料考差了,由全班第三名降到十三名。班上大家都有資料自己沒有,也讓同學看不起……想著她就縮起身子,偷偷將那錢攥到掌心,又偷偷塞進鞋底。沒想到歹徒沒叫她掏錢,卻看上她的米袋。

對女孩來說,這米袋跟錢一樣重要。錢是媽媽找鄰居借的。父親遠在湖州打工,不到年底人回家就沒有錢回來。她知道父親是在那里做苦力,也掙不到多錢。這年頭越是做苦力越是難掙錢,所以全家都望葫蘆茄子天樣大,盼她讀出書來。她讀書很努力也很懂事,上學沒錢買飯菜票,就從家里背米帶菜,盡量少花錢。

女孩見“光頭”一臉殺氣地用眼逼著她,反倒壯起膽子說:“我這袋子裝著米,要交學校的?!?/p>

“別廢話,把米倒掉!”“光頭”兇著吼說。

旁邊的白先生破開眼皮,看看“光頭”,又看看女孩,然后重把頭放在椅背,并很快合上眼,仿佛身邊發生的事與他毫不相干,只是不要打擾他養神。

“光頭”吼過之后,見女孩只是紅著臉沒有動彈,就一弓身過去搶那米袋,女孩拼命扯著喊:“我不、不,我這袋子裝米……”“光頭”就火了,就一把推開女孩,三兩下扯開袋口,嘩的一下把米倒了出來。

看著白花花的大米撒了一地,女孩就哭,就尖叫:“強盜!你這強盜……”

白先生像是從夢中驚醒過來,猛地彈開眼睛,定定地看了一眼女孩,又死死地看了一眼“光頭”,然后慢慢直起身,直起身愣了愣。突然,只見他瞪起兩粒眼珠,拳頭一揮殺出一聲怒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負小女子!許大的鳥膽?!”

那拳頭正好砸在“光頭”的鼻梁上,那鼻子頓時血流如注,那手上的東西也都摔落在地。仍把刀架在老巴脖子上的“紅毛”看了,如同被電擊,頓時蔫了下去。

就在這一剎那間,大家就像噩夢中醒來從座位上彈起。首先是老巴不知從什么地方抓起一把老虎鉗子,往那“紅毛”頭上一砸。接著是裘警官猛撲過去,一把將“光頭”按倒在地,并喊:“我是警察!”那兩位小姐愣了一下,也連忙撲身上前。與此同時,朱鄉長和茍老板就像算計好了似的一齊撲向滿臉是血的“紅毛”。

“紅毛”早已軟了,整個人就像一個大棉袋。

那“光頭”卻拼命掙扎著,肚子上的牛皮紙包竟被掙扎破了,只見往外冒著沙土。那包一破,“光頭”便也軟了,兩條胳膊就像剛做好的棉花糖,任裘警官扭來扭去,以至扭出一聲脆響。

這時,白先生只是看風景一般看了一下,正了正身上的破呢大衣,便蹲下身子一捧一捧地往那蛇皮袋里裝米,并喃喃地重復著一句話:“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負小女子,許大的鳥膽……”卻聽裘警官吼道:“你這老頭怎么不動?知不知道見義勇為?”

車子發出一聲怪叫,猛地調轉頭去……

個人簡介

石霞山人,實名:張樺,中國公民,現居安徽安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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