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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論顧城詩歌的黑白兩極

2017-07-04 17:19李幸雪
北方文學·下旬 2017年6期
關鍵詞:深淵顧城童話

李幸雪

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摘要: 以《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為代表,顧城的詩歌呈現出黑白兩極性——白色的童話和黑色的深淵。自然、童心、女性等關于愛和美的要素構成了一個唯美夢幻的童話世界,而恐懼情緒、悲劇意識、毀滅傾向同樣潛藏在黑色的深淵中,黑白兩極的對立造成了詩人精神的裂痕,但也成就了“精神現象學”意義上的詩歌。

關鍵詞:《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顧城;童話;深淵

作為朦朧詩派的代表詩人,顧城一直被冠以“童話詩人”的美譽,“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也成為顧城最廣為人知的詩句。但縱觀顧城一生所作的詩歌,在單純美好的畫面之中,卻摻雜了大量消極的死亡意象,他用詩歌所構筑的,不只是一個唯美夢幻的童話世界,也暗含了黑暗可怕的毀滅深淵。這正是顧城詩歌的兩極性特質,童話是白色的一極,深淵是黑色的一極,黑白兩極的對立造成了詩人難以愈合的精神裂痕,卻成就了具有“精神現象學”意義的詩歌。本文以顧城寫于1981年的《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為例,闡釋顧城詩歌創作中的黑白兩極。

一、白色的童話

在《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的題注中,顧城寫道:“我想在大地上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盵1](p135)這一刻的顧城是向往光明的,他的詩的確具有給人光明的一面,這種“白色的光明”[2](p9)交織出白色的童話世界,表達了顧城對美的極致追求。在他用詩歌描繪的童話世界中,“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他的葉子”[1](p215)(《門前》),人的生命和自然萬物相融合,而詩人只是一個任性的孩子,幻想是他的“媽媽”,美是唯一的真實。正如1980年舒婷寫給顧城的詩:“你相信了你編寫的童話/自己就成了童話中幽蘭的花/你的眼睛省略過/病樹頹墻/銹崩的鐵柵/只憑一個簡單的信號/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蟈蟈的隊伍/向著沒有被污染的遠方/出發……”(《童話詩人——給G·C》)[3](p173)筆者認為,在顧城白色的童話世界中,自然、童心、女性是其關鍵構成要素。

舒婷提到的“星星、紫云英、蟈蟈”是顧城詩歌中的常見意象,這些自然界的事物與詩人的生命融為一體,在詩人的幻想中構成夢幻的童話。在《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中,顧城寫下:“我想畫下遙遠的風景/畫下清晰的地平線和水波/畫下許許多多快樂的小河/畫下丘陵——長滿淡淡的茸毛/我讓它們挨得很近/讓它們相愛/讓每一個默許/每一陣靜靜的春天的激動/都成為一朵小花的生日”[1](p136)??梢?,詩人敏感且善于幻想的心為他筆下的萬物賦予了人類的情感,在擬人和通感手法的運用中,每一個美好的剎那都被細心捕捉。

顧城與自然的親近融合和他童年時期隨父親在農村生活的經歷有關,物質的貧乏與田園的詩意賦予了顧城寫作的沖動,“隨著春天的來臨,他發現那里富有給自己帶來靈感的大自然”[4](p83)。后來,他又讀到了法布爾的《昆蟲記》,昆蟲的世界使他遠離了現實的煩惱,也為他的詩歌寫作提供了重要意象。正是在對自然的幻想中,他捕捉到了每一個“像彩色蠟筆那樣美麗的時刻”,并期待著像“燃燒的燭火和楓葉”一樣的未來。

值得注意的是,面對自然,顧城始終在以一顆童心書寫,“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不是一個比喻,而是他拒絕長大的心聲。文革時期看到的暴行和混亂使他在現實世界中感到不安,此后他徹底躲進了作為一個兒童所看到童話世界,正如他在《給我的尊師安徒生》中所說:“我愿在這里安歇/在花朵和露水中間/我將重新找到/兒時丟失的情感”[1](p48)。拒絕長大使他始終無法走出童年那個關于“彩色蠟筆”的幻想,因此25歲的他仍是“一個被幻想媽媽寵壞的孩子”,做著關于“玻璃糖紙”和“北方童話”的夢。但也正是因為童年情結,顧城才能以一顆童心寫出童話般純粹的詩歌,正如他自己所說:“寫詩就是一顆赤子之心?!盵2[(p45)

童心使顧城以純真的眼光構筑自己的世界,也使顧城如一個缺愛的孩子般迷戀與崇拜女性,在顧城的童話世界中,女性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顧城把人類世界分為兩類:男性的和女性的,在他看來:“男性是離開了生命本源的絕望體,惶惑弱小,所以終于偽造出強大的社會生活來。女性是上天光輝的顯示,卻不會看見它。男性能夠看見,但他們是黑夜,所以不能接近這個光明?!盵2](p41)他認為,女性是“美”的化身,因此他在詩中寫下:“我的愛人/她沒有見過陰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1](p136)。

自然、童心、女性,顧城用詩歌構筑的童話世界是至美的世界,是孩子的眼睛才能看到的夢幻王國,詩人關于“美”的一切構想也都建立在這張“心愛的白紙”上。由此觀之,“童話詩人”的美譽是顧城當之無愧的。

二、黑色的深淵

顧城詩歌中唯美的童話世界為他博取了鮮花、掌聲和“童話詩人”的美名,但為其詩歌建立起深刻性和復雜性的卻是潛藏在白色童話背后的黑色深淵??謶智榫w、悲劇意識、毀滅傾向,這些都與前文所述的白色童話世界格格不入,顯現出詩人靈魂中潛在的黑色的一面。

顧城曾說:“我的所謂童話,并非完全生自自然狀態,實際上源自文化革命給我造成的恐懼?!盵5](p310)這一源自童年的恐懼心理伴隨了顧城的一生,也在他的詩中流露出來?!段沂且粋€任性的孩子》雖然大部分都在描寫“像彩色蠟筆那樣美麗”的時刻,但不可忽視的是,他在紙角畫下的自己是一只樹熊。詩人對自我的刻畫和本首詩前半部分的美好世界截然相反,“沒有家”并“坐在安安靜靜的樹枝上發愣”的樹熊形象表達的是一種缺乏歸屬感和安全感的恐懼情緒和手足無措的不安。它害怕愛人“忽然掉過頭去”,害怕“愛情的痛苦”,更害怕“像彩色蠟筆那樣美麗”的時刻最終不會出現,因為詩人早已知道,最終“我沒有領到蠟筆”。

這就是顧城的悲劇意識的體現,他一生向往和追求美,卻也固執地相信:“美和希望,終究會離開我們?!盵2](p19)顧城信仰愛情,也信仰革命,他說:“這些使我感覺到的是人的那種真切、純粹?!钡撬终f:“當我說‘真美??!的時候,它們不會停留下來,它們就消散了。我接受不了的就是這個消散?!盵2](p14)這一關于“美的消散”的哲學觀反映了顧城一生所經歷的求美不得的痛苦彷徨,他向往的唯美世界和現實世界存在極大反差,而他深知自己無力改變現實:“我和這個世界對抗的時候,就像一只小蟲子在瓶子里碰撞……沒有一種方法能夠解決命的矛盾?!盵6](p408)

在恐懼情緒和悲劇意識的雙重擠壓下,顧城最終被推向毀滅的深淵。在《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結尾部分,“沒有領到蠟筆”的“我”選擇撕碎“心愛的白紙”,這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選擇不僅是詩中“我任性”的表現,也是潛藏在詩人內心深處的毀滅傾向。筆者認為,這是文革時期的經歷在顧城心中埋下的潛意識。他在回憶文革時曾提起自己看到死人的經歷,并表示:“從那以后,人生在我眼里就變了樣子?!盵7](p222)可見,文革在顧城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陰影,他所看到的暴行和對生命的踐踏不僅讓他感到恐懼,更在潛意識中形成了他心靈的陰暗面,這一黑色的深淵在他的詩中流露出來,也在他的人生結局中付諸實踐。

三、精神的裂痕

顧城的詩歌是白色的童話,描寫了自然、童心、女性等一切關于愛與美的事物和情感,顧城的詩歌也是黑色的深淵,潛藏著恐懼的情緒、悲劇性意識和走向毀滅的傾向。筆者認為,這黑白兩個世界都是極端化的,互為彼此的對立面?,F實中不會有“永遠不會流淚的眼睛”,“羽毛和樹葉”終將歸于泥土而非“天空”,“愛情”難免會有或多或少的“痛苦”,從詩中絕對理想化的愿望可見,顧城筆下白色的童話世界是作為現實的反面、理想的最高境界而設置的。文革結束,肆意的暴行和無休止的混亂暫告終結,但這段童年經歷在顧城眼睛里留下的“黑色”的沉淀不會消除,因此他內心黑色的深淵是過去痛苦經驗的延續和擴大化。這黑白兩極拉扯著顧城的心靈,最終造成了詩人精神的裂痕,但也因此成就了“精神現象學”意義上的詩歌,為他的詩增加了思想的深度和靈魂的重量。

顧城曾說:“我十多歲的時候跟著全家下放到農村,就想有一片土地,用土筑一個小城,城里邊種上土豆,可以背著弓箭在城上面巡視,不時地向外面放幾箭。這是我童年的夢?!盵2](p142)顧城的這座城是一個充滿愛與美的田園,他的一生都在為筑城而夢想著、書寫著。但是,天生的敏感固執和童年經驗帶來的恐懼與悲劇意識又使他最終選擇了棄城,懷著對白色童話的夢想,步入了黑色的深淵。

參考文獻:

[1]顧城.顧城的詩[M].北京:人們文學出版社,2012.

[2]顧城.顧城哲思錄[M].重慶:重慶出版社,2015.

[3]舒婷.舒婷影記[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4]顧城.最美的永遠是明天——剪接的自傳[M].天津: 百花文藝出版社,1993.

[5]顧城.顧城文選(卷一)[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05.

[6]顧城.從自我到自然[M].蕭夏林主編.顧城棄城.北京:團結出版社,1994.

[7]顧城.顧城文選(卷二)[M].香港:中國文化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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