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目！狼族最熱血的忠誠

陳曉凡

九年前，為了幫助父親實現建立“草原狼島”的夢想，內蒙古漢子呼春辭去教師公職回到草原。在呼春心目中，狼冷血不通人性。因此，他養狼但不親近狼。直到2011年，呼春意外收養了一只失去母狼的小狼崽巴爾。在與巴爾相處的點滴中，呼春逐漸發現了狼的另一面。而巴爾，也用生命給了呼春最后的報答，譜寫了一曲人狼之間的感人贊歌……

蒙古少年回歸草原，初遇小狼巴爾

1985年5月，呼春出生在內蒙古自治區呼倫貝爾市陳巴爾虎旗巴彥庫仁鎮，父親是警察，母親是教師。2008年呼春從哈爾濱體育學院畢業后，在呼倫貝爾市體育學校上班。女友王珊在呼倫貝爾市中蒙醫院工作。

和多數蒙古少年一樣，呼春漸漸遠離了草原，過上了現代城市生活。2011年，呼春所在的學校有教師編制可考，他打算考編。母親贊成，父親卻希望年富力強的呼春回家幫他養狼。

呼春十幾歲時，父親就時不時從森林里撿回小狼崽收養。后來，牧民撿了小狼崽，就往呼春家送。漸漸地，他家里的狼就增加到了30多只。養狼成本很大，一頭一千斤的牛，30多匹狼兩頓就吃完了。父親和二叔每月工資幾乎耗盡，父親還曾借債給狼買肉吃。呼春媽媽對此意見很大，但父親和二叔卻“執迷不悟”，呼春也不理解父親，說：“狼又冷血又危險，真不懂你們為何要堅持？”父親卻認為他對狼有誤解，并告訴呼春，狼也是有感情的。

呼倫貝爾草原生態在惡化，草原上狼群的數量急劇減少。為了能增加草原狼的數量，呼春的父親和二叔還專門辦理了野生動物馴養繁殖許可證。

可讓他放棄穩定的教師工作，辭職回家養狼？！呼春拒絕。

后來，二叔又來勸他說：“我和你爸年齡都大了，有些事力不從心。每一匹奔跑在雪原上的狼，都是草原民族的靈性之魂，草原是不能沒有狼的，草原也是你的家……”話沒說完，二叔竟有些哽咽。父親他們是早期的游牧民族，對草原有著深厚的感情。當晚，呼春聽著狼嗥聲輾轉難眠?；匦：?，碰巧有同事推薦《狼圖騰》的書，呼春耐心看完后，草原人心底的野性開始覺醒。這時，父親和二叔又來向他緊急“求助”。呼春決定辭職。王珊擔心他的安全，極力反對。呼春執意堅持，兩人不歡而散。

2011年6月，呼春辭職，回到了呼倫貝爾草原。

他要開始學習“親密無間”地跟狼打交道。父親和二叔告訴他，進狼圈不能穿皮毛制品;要征服一匹狼，首先要敢于跟它對視，只有勇者才敢跟狼對視，而狼只服從強者！呼春曾親眼看過，一頭最兇猛的狼在二叔面前臣服的姿態。這一幕讓呼春熱血沸騰，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勇立狼群。

不久，呼春與生命中的第一頭狼相遇——

為了靠近狼群，呼春騎著周邊裝有鐵柵欄的摩托車，帶著裝滿肉塊的桶近距離去投喂狼?？粗豪窃陔x他不到一米的地方撕扯肉塊的兇猛模樣，呼春不寒而栗。連續一個多月，呼春每天早中晚都到狼圈報到，狼群才對他漸漸放松了警覺。

在狼的地盤上抓狼和圍狼十分困難。第一步就是要把狼都趕出來。一次，呼春和二叔在掏狼洞時，發現了一只難產的母狼。母狼在產下幾只死胎和一只耳朵有缺口的小狼后死了?？粗鴥H存的小狼崽濕乎乎的柔嫩樣子，呼春心生憐愛，將它帶回家，取名巴爾（蒙古語，“老虎”的意思），還給它找狗奶喝。

一天夜里，睡得正香的呼春翻了個身，突然感覺臉蹭到了毛乎乎的東西，一激靈醒了。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小巴爾竟偷偷溜到他的床上。呼春不讓它跟自己睡，可每次到了下半夜，巴爾就會溜到他的床上。后來，呼春干脆特許巴爾跟他一起睡了。

呼春邀請女友到家里來玩。她正好看到呼春把游戲中摔痛的小巴爾抱在懷里揉，小狼嗚嗚出聲，用舌頭舔著呼春的手……女友很驚訝，幾個月不見，呼春和小狼竟親密無間，最終認同了他的選擇。

巴爾長得可愛，灰白色的毛，圓圓的腦袋，總喜歡黏在呼春身邊。呼春給它弄好的肉末稀飯，無論肉末有多細，小巴爾總能用舌尖把肉末吃得干干凈凈，最后只剩白米飯。呼春訓斥它說：“不許挑食！”可話一出口，呼春覺得自己好笑，巴爾是狼，本來就只吃肉不吃米。巴爾長到兩個多月時，攪得雞飛狗跳。呼春一喝，它就立刻停住，沿著墻邊溜兩圈避避“風頭”再來，讓呼春哭笑不得。

巴爾長得很健壯。周圍的人見呼春走哪都帶著，就提醒他道：“狼是養不親的，再大了就會很危險?！焙舸翰恍?。

在巴爾快一歲的一個月圓之夜，呼春被幾聲奇怪的“歐歐”聲驚醒。他起床一看，虎頭虎腦的巴爾不知什么時候溜到了窗前，正對著窗簾外隱約的月亮在嚎叫。巴爾居然會狼嗥了？呼春又驚奇又興奮，就像一個年輕的父親聽到了孩子第一次叫爸爸那樣激動。此時，呼春再凝神細細一聽，發現遠處山坡上相繼傳來狼嗥聲。呼春意識到，巴爾是狼，它屬于大草原，屬于狼群，遲早是要離開他的。想到這里，呼春竟有些失落。

走向回歸狼族之路，狼心善變難捉摸

2012年，巴爾一歲了。呼春決定將它放生，讓它早日融入狼群。那天，呼春開著小皮卡，把巴爾送到草原的密林深處。到了地方后，呼春蹲在地上對巴爾說：“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家！”巴爾走了幾步，停了下來，回頭望向呼春。呼春呵斥道：“快走！”巴爾便頭也不回地向樹林走去。呼春回到了皮卡上，心里有些難受。

巴爾無影無蹤了。呼春暗暗感嘆，狼就是無情啊，說走就走，對人毫無眷念。當他正準備發動汽車離開時，突然，遠處傳來一聲狼嗷，呼春的神經立刻繃緊了。接著，幾聲狼嗷再次傳來。

會不會是巴爾出事了？正在這時，呼春看到巴爾被三匹狼追趕撕咬，巴爾尾部受傷明顯處于下風。萬一巴爾被咬死了怎么辦？

來不及多想，呼春操起車里的一根臂力器和巴爾吃剩的幾塊肉沖了出去。突然出現人類，讓“看熱鬧”的另外兩只狼頓時目露兇光。呼春深知，如果表現出一絲慌亂，自己和巴爾可能都會被咬死。這時，呼春腦海里閃過二叔說過的話：要征服狼，必須與其對視。他一邊揮舞著手里的臂力器，一邊怒目瞪向其中一頭最兇狠的狼。呼春不要命的架勢似乎震懾住了對方，那只最兇的狼后退了一步。呼春趁機將手里的肉丟出去五六米，三頭狼立刻被肉吸引，跑了過去。呼春一邊喊著巴爾的名字，一邊急速往車里跑，巴爾也躥進了駕駛室。

關上車門后，呼春心有余悸。而巴爾卻只是安靜地坐在呼春旁邊，死死盯住那幾只撕咬著肉的狼，看都不看呼春一眼，似乎對他剛才奮不顧身的“救命之恩”無動于衷。呼春有些心寒，難道狼真的沒有感情？

就這樣，巴爾又回到了呼春家。轉眼，巴爾兩歲了。它身上狼的本性開始顯露，三分鐘就能將一只兔子啃完。還有一次，巴爾吃掉了鄰居的一只羊。呼春又是道歉，又是賠錢。呼春指著巴爾罵，而巴爾遠遠站著，一副冷漠的樣子。那場面，就像青春期叛逆的孩子對戰無奈跳腳的父母。

周圍的人都說巴爾太危險，叫呼春把它關起來或殺了，但呼春不肯。父親和二叔也幾次勸他再將巴爾放生，就算被咬死，巴爾也該回狼群?？珊舸悍判牟幌?。

2013年，呼春實現了父親的愿望，在海拉爾河的一座河心小島上，打造了“巴爾虎”狼島，放養草原狼。事情多了，他對巴爾的關注少了。巴爾也開始一兩天不見影子，過了兩天，它又自己回來了，有時身上還帶著傷。有一次，巴爾回來時形銷骨立，明顯生病了。呼春趕緊給他配藥，混在肉里喂它吃，夜里多次起來查看?？晌逄熘?，巴爾又消失了。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月。呼春開始擔心，它會不會被別的狼咬死了，或是受傷回不來了？

2013年4月的一天，心神不寧的呼春試圖去尋找巴爾，結果中途被一只餓狼盯上，狼眼冒著嗜血兇光，呼春想這回完了。千鈞一發之際，巴爾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它豎起脊梁上的毛向母狼示威。

母狼毫不示弱地發起進攻，兩狼頓時撕咬在地。呼春想幫忙，但不知從何下手，急得大喊巴爾的名字。翻滾較量一分鐘后，母狼負傷逃跑，呼春激動地想去摸摸巴爾，才看到巴爾一嘴的血，眼神兇狠冷酷，好像還沒從打斗中抽離出來。呼春不敢貿然靠太近，便豎起大拇指，夸贊說：“巴爾好厲害！”可他的話音剛落，巴爾就哼了一聲躺在了地上，右后腿微微發抖。呼春這才發現，巴爾的腿也受傷了，殷紅的血順著毛滴落在地。呼春細細查看，才發現巴爾的右小腿也被咬得皮開肉綻。原來，它最后的威風是硬撐著嚇走母狼的。呼春趕緊撕下袖子給巴爾包扎，立刻將它送往醫院。曾經，二叔和父親跟他說狼的忠誠和報恩時，他嗤之以鼻，覺得狼這種冷血族群，怎么可能懂得這些人類才有的高級情感？但現在，他改變了看法：巴爾雖是一只狼，但為了救他，它可以奮不顧身，殊死一搏，這不就是忠誠嗎？

一個半月后，巴爾恢復了?？蓚弥?，巴爾又失蹤了。呼春不理解巴爾的忽冷忽熱，暗罵它善變。

用生命守護，狼族最熱血的忠誠和報答

接下來的半年時間里，呼春很難再瞥見它的身影，只在夜晚聽見它獨有的嗥叫聲。

2014年7月的一天，呼春在狼島巡查走動時，偶然見到了巴爾。它比之前健壯多了，個頭也已經跟成年狼一樣大，身邊還跟了兩匹狼。呼春很高興，這說明巴爾贏得了別的狼的信任。他站在遠處，欣喜地喊著它的名字，巴爾轉頭看了他一眼，卻走開了。

呼春覺得自己真是“多情”。狼就是冷血無情的動物！但好多個晚上，呼春又聽見巴爾在他的住所附近嗥叫，有幾次他忍不住沖出去喊巴爾的名字，但四周又只有寂靜。當他把這事告訴二叔時，二叔笑著對他說：“春兒，恭喜你，你也有忠于你的狼了！”呼春不信，說狼很善變，根本不會忠于某個人。

2015年10月，工作人員說狼島上有幾只狼崽生病了。因為狼崽存活率低，且每年僅有一次繁殖期，事關狼場當年的經營，呼春趕緊去查看。心急的他大意地認為這些狼對他熟悉了，低估了狼的護崽之心，便沒用籠子隔離公狼和母狼，只扔了些肉將它們引開，就去查看狼崽的情況?？僧斔呓歉C后，兩只狼立刻扔下肉，從遠處朝他奔來。

呼春暗呼大事不好，不遠處的父親正好目睹此景，急得在旁邊一邊大吼一邊扔肉，企圖吸引兩只狼的注意，但失敗了。它們露著兇光和尖牙，徑直奔向呼春。其中一頭母狼居然繞到呼春后面，企圖前后夾擊。下一秒，呼春就要被兩只狼撲到！

呼春的父親操著長棍，準備硬拼進去救人。這時，只聽“嗖”的一聲，躥過去一個東西，還沒等呼春父親看清是什么，那只將要咬上呼春的母狼就被撲倒在地！公狼愣了一秒，也沖上去加入戰斗。

呼春趁機跑出包圍圈。他回頭一看，才發現沖過去的是巴爾！它正跟兩只狼撕咬在一起，塵土飛揚，讓人難以看清誰勝誰負，只聞見四周空氣里彌散著血腥味。三匹狼都殺紅了眼，場面異常激烈。

呼春和父親不敢貿然靠近，只得著急地大喊巴爾的名字。這時，呼春發現巴爾被兩匹狼前后夾擊，它死死咬住母狼的身子，公狼則深深一口咬住它的后半身。母狼疼得翻滾，巴爾和公狼也被帶倒在地。慣性之下，巴爾身上的肉被公狼生生撕下一塊。巴爾慘叫一聲，轉身一口咬住公狼前臂，公狼也不示弱，反口撕咬，企圖咬住巴爾的脖子。母狼趁機再次咬住巴爾的后腿，獨狼不敵二狼，巴爾腹背受敵。

很快，接到呼春求救電話的幾個工作人員火速趕到，一起用長木棒把三狼分開。二叔拋了大塊牛肉，轉移了兩狼的注意力。巴爾卻沒有起身。

呼春急得不行，不顧周圍人的勸阻，跑上前去查看巴爾的傷勢。巴爾身下的沙土已經被狼血染紅了，身上被公狼撕掉的皮肉處，混雜著很多泥土，其余大大小小十幾處傷口正在流血。巴爾倒在了血泊中一動不動。

呼春見狀，眼淚都急出來了，大喊：“二叔，車！巴爾，堅持??！”他一把抱起巴爾，往小皮卡跑去。二叔開車往醫院疾馳。呼春用毯子包住巴爾的傷口，但不一會兒，血就從毯子里浸了出來。呼春發現在巴爾后腿的大動脈處，血正從濃密的毛中汩汩冒出！二叔看了巴爾一眼，哀傷地沖呼春搖搖頭，呼春頓時淚流滿面。二叔靠邊停車，對呼春說：“春兒，別折騰了，讓巴爾有尊嚴地離開吧?！?/p>

呼春跪在地上，將巴爾放在腿上緊緊抱住。巴爾嘴里發出含混不清的呻吟，用前爪微弱的力氣抓著呼春的衣服，眼神是那樣不舍。從未見它有過如此的神情，平時粗獷狂野的呼春，此刻卻哭得像個小男孩。二叔輕輕掰開巴爾的爪子，讓呼春把它放在地上，低聲說：“狼應該死在土地上，而不是人的懷里?！?/p>

呼春把巴爾輕放在地。它的血還在流，喘息越來越弱，最后，慢慢地閉上了疲憊的雙眼。巴爾死了，呼春瞬間淚奔。

呼春很自責，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巴爾，情緒低落了很久。二叔說：“這就是我和你父親堅持的原因，狼有冷血兇殘的一面，但它也有愿以性命相護的忠誠和感恩?！备赣H也對他說：“巴爾是狼，戰斗中死去的狼，比老死的狼更能得到狼群的尊重。這也許是它跟你最好的告別方式?！?/p>

“是啊，巴爾是狼，不是狗?！焙舸河忠淮螌ψ约赫f，狼的靈魂注定是自由、高傲的，它屬于草原。呼春將巴爾殘缺的皮完整地剝了下來，留在自己身邊，每逢天氣好，就把皮拿到太陽底下曬一曬，好像巴爾還在一樣。

此后，呼春再也沒有像養巴爾那樣養過第二只小狼。他決心把狼島經營好，為草原狼的繁衍和生存，營造更好的環境。目前，越來越多的有識之士認識到草原狼對維持草原生態平衡的重要性，也加入其中。2016年年末，呼春加入了中國動物保護協會，支持反虐待動物法的立法，為了雪原上奔跑的狼群，也為了巴爾。

編輯/楊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