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殖民視角下《六號染色體》的后殖民解讀

曾日軍

南華大學

摘要：后殖民興起于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主要著眼于宗主國與前殖民地之間關系的話語。羅賓·科克的《六號染色體》是以跨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為載體，以異種移植為工具的醫學恐怖小說，描述了美國對非洲科戈的新殖民方式。本文旨在從新殖民與后殖民角度分析此著作中體現的殖民元素。

關鍵詞： 新殖民； 后殖民； 《六號染色體》； 羅賓·科克

《六號染色體》用平行空間敘述手法描述了美國跨國生物科技公司在非洲謀取利益之事，以一樁尸體失蹤案件而引起一系列追查，最后抓出美國的陰謀，此故事有力地說明了美國作為前宗主國對于名義上獨立殖民地的再統治，一種新型殖民方式以及文本中反映出的后殖民思想。后殖民是一種具有強烈的政治性和文化批判色彩的學術思潮，主要從文學上“批判西方的東方話語”。阿?？寺宸蛱刂赋?，后殖民文學不可能是完全的殖民地聲音，而是殖民話語與被殖民話語的混雜，而薩義德（1978）強調西方的東方主義話語與所謂真正的東方并無關系，而且根本不存在真正的東方這么一回事。東方只能是一種話語結構，即使東方人自己的論述也不能代表所謂東方的本質。在東方話語熏陶下，殖民國家對殖民的看法趨于合理化，更加深其義務感。由于西方殖民國家自帶的優越性，白色神話概念漸漸浮出水面。2014年羅伯特·揚出版的《白色神話：書寫歷史與西方》一書中打破了西方話語同質化，提出了西方自身的反殖系統?！读柸旧w》中所提及的神話因素也蘊含了西方的自我優越性以及責任感。本文主要從熱帶理論與殖民救贖、白色神話與神話隱喻、殖民元素分析三個方面解析羅賓·科克的《六號染色體》，以此揭露美國對非洲的殖民統治。

一、 熱帶理論與殖民救贖

熱帶理論主要衍生于西方的東方主義話語以及他者定論。薩義德（1978）在其《東方主義》一書中指出：“每一個歐洲人，無論他怎樣表述東方，最終都會成為一個種族主義者，一個帝國主義者，和一個完全的種族中心主義者?！?在西方國家進行殖民侵略的同時，其所屬人民自然而然地以為殖民地是其附屬品，只存在落后的靜止的文明，以至于在西方人世界觀里劃分了兩個圈子，先進的西方以及西方定義的東方。就如辛克萊·劉易斯（1987）在其書中指出：“上帝的得意杰作是熱帶，他把這些地方設計得這樣美麗……人類用不著勞動——于是他笑了，安插進來火山、毒蛇、濕熱……”。

在《六號染色體》中熱帶描述（幾內亞科戈）亦如此，主要以凱文為載體。就如書中凱文所說“科戈這個西班牙殖民小城一片破敗荒涼”（p3），氣候永遠“悶熱加上極度的潮濕，使他覺得永遠都在洗蒸氣浴”（p8），建筑“除了修建過的房屋外，大多數舊房的窗板都已破爛不堪”（p8）等等，對于幾內亞人民，凱文總保持著警惕，在他看來他們像“一幫無所事事的青少年”，“面色黝黑，就像擦亮的烏木一樣。一臉茫然的表情以及呈弓形的眉毛使他們看上去顯得百無聊賴又有些目中無人”（p8）。在西方看來，非洲的氣候環境絕對是低劣的他者，與在書中描述的紐約不同，科克很少描寫紐約的環境設施，更多的只是突出美國代表人物杰克、勞里的敬業以及對于尸體失蹤案件敏銳的感知度，相比粗暴低俗的非洲人來說，美國紐約白人以及暫居于非洲的凱文明顯具有優勢地位。而在為數不多的描述紐約環境的情景中，主人公杰克的住所出乎意料地成為了有爭議話題。在安杰洛和弗朗哥為了掩蓋器官移植手術而欲殺杰克和勞里滅口時第一次寫出杰克的住所：“這房子看上去像個垃圾堆?！本唧w描述如下：

“樓道里彌漫著一股霉味。他（安杰洛）掃了一眼樓梯口堆著的垃圾，脫落的墻壁，以及曾一度很典雅的裝飾性燈架上壞了的電燈泡?！薄昂笤汉喼本褪且粋€垃圾堆，殘破不堪的圍墻邊堆滿了爛床墊、廢棄的電線以及其他垃圾?！保╬186）

在為何在西方定義的自我范圍之中會有如此的他者情景？這得從殖民所帶來的自我與他者身份定位標準以及轉換角度加以考慮，在西方所定義的自我圈子里，黑人與熱帶屬于他者范圍，但反之在黑人、熱帶或者第三世界中，殖民國家或者白人隸屬于他者范圍。如下表述：

一陣僵持的沉默后，華倫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盎镉嫞ń芸耍?，要保證你的生命安全可真不容易，你知道我的意思嗎？我想告訴你，把這種白垃圾帶到我們這兒來可真是弄臟了街坊鄰里?！保╬202）

直至這里，作者科克才道出緣由，在西方世界紐約，作為西方優越人物代表的杰克居住的地方是黑人聚居地，在這里白人才是他們所定義的他者。因此作者在對此地進行描述的時候和描述非洲所用的是同一種言辭。所以在自我和他者不同角度上看殖民的態度也各異。在殖民地國家看來，殖民是一種壓迫，未曾擁有自身的話語權利卻被冠以東方定義，或者是用西方化扭曲化的話語來反抗西方殖民主義，而對于西方，比如茹爾斯·哈曼德（1910）表示：

種族與文化的等級是存在的。我們屬于高等民族和文化。還要承認，優越性給人以權力，但反之也附著嚴格的義務。征服土著的基本合法性存在于我們隊自己優越性的信心，而不僅是我們在機器、經濟與軍事方面的優越性，還有我們的道德優越性。（薩義德，2003，p20）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非洲民族獨立解放運動高漲，先后三十多個國家獨立。在科克的小說中描述的獨立后的科戈現狀是“非洲最窮”，“這個國家的絕大部分城市遭到毀壞，尤其是科戈，幾乎已經面目全非?！保╬9）唯一完整的是前宗主國西班牙殖民遺留下來的幾棟建筑，且道路毀壞也是得不到修復，百廢俱興，對于這種狀況，作者看來，美國金賽斯生物科技公司一方面是看中原始森林所能帶來的潛在利益，另一方面也是為拯救科戈政治經濟。對于這種相對先進與資本原始積累的新殖民做法幾內亞新任總統欣然接受。

二、白色神話與神話隱喻

當我們客觀地審視古代西方文明的時候，不難發現，種族自戀是歐洲文化模式中與生俱來的一種原型，而白色神話又必然導致鄙視有色人種的東方主義傾向（蹇昌槐，2004）。就如同西方文化作品中的種族自戀以及野蠻他者，本書中凱文和杰克所代表的白人階級也是種族自戀的有力載體。本書伊始通過凱文來對美國和非洲進行對比，從代表個人來說，非洲的環境氣候以及基礎設施皆為常人難以承受之煎熬，代表公司方面來說，金賽斯不論從建筑設施還是權利都遠超于非洲本土，代表美國這個自我神話階層，那金賽斯簡直凌駕于非洲幾內亞政治經濟文化所有階層之上，使其畏于挑戰且不可超越。

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創造了人類，并從太陽神阿波羅那里盜取火種送給人類，給人類帶來了光明，是一位讓人敬仰的神。而這個火種產生的問題是本書情節脈絡進行的一大助力，也是故事開始凱文所處空間部分必提的要素。在故事前半部分（即前十三章）中，科克所描寫的情景中有十次提及煙與火，如序言中第一次描述凱文看到煙的情景：

盡管屋外雨霧迷蒙，他仍能看到他所害怕的東西。就像一星期前一樣，一縷青煙悠然飄向鉛灰色的天空。（p3）

在看到煙的同時他立馬想到了希臘的神話，所對應的就是他代表著普羅米修斯，在這個落后的非洲大地，他帶來了火與光明?！八谛睦镔|問自己是否犯了普羅米修斯式的錯誤。煙意味著火，他不得不去想這是否就是從上帝那里盜來的天火?！保╬3）既然凱文本身代表著白人階級，本身自帶著神話光環，為何又會自我懷疑是“普羅米修斯的錯誤”呢？歸根在于調節金賽斯生物科技公司非人道實驗的世人輿論。金賽斯作為殖民的工具對非洲的統治是壓迫性的，且不同于最初的資源掠奪與資本原始積累，而是對非洲有生命的物體進行操縱壓迫。凱文的反省一方面肯定了自身帶來火種的自豪感，另一方面平復世人對美國殖民的百分百排斥，但這里也反映出凱文的一種心理，自己所創造的東西最恐怖的莫過于超出自己的控制，所以偽黑猩猩用火這一事實讓得凱文坐立難安。

凱文又看到一縷青煙從弗朗塞思卡島悠然飄上天空，這不由使他內心平添一絲不安……他所能辨認出的就是它和前天一樣從同一地方升起……但已不像前天那樣明顯。盡管如此，他并沒有感到絲毫安慰。（p7）

換一種角度說，凱文的矛盾說明了自己對自身民族神話化的一種否定。就如同趙稀方（2009）所描述的：“羅伯特·揚《白色神話》貢獻在于打破了西方話語的同質化，追溯了西方自身的反殖系統?！保╬24）梳理了西方內部的反殖民實踐。在非洲空間里，凱文雖是西方進行殖民的工具，但是他在看到偽黑猩猩的狀況之后對自己的做法產生了質疑，以致于之后一直違抗金賽斯的命令上島調查且和杰克一起放走了偽黑猩猩，直接打破了“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二元對立”（羅伯特·揚，2014）。而生活在紐約的主人公杰克也是白色神話的破解者。作為白人階級生活在白人社會，但是他住所卻是在黑人聚居地——紐約城市的他者之地，而且對于他來說黑人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比如在他生命受威脅的時候是當地的黑人挺身而出，在想去非洲探索真相的時候也是黑人為他指路，在紐約時空發生的一切事情，黑人所提供的助力不言而喻?？梢哉f，黑人扮演著幾個重要的樞紐，沒有黑人，杰克可能不會生存下來到查明真相的那天，沒有黑人，那杰克一行人就無法順利找到去非洲的捷徑，也不會出現之后凱文和杰克的相聚，更不會出現最后凱文杰克一起扮演摩西的角色，讓一直受埃及人（此書中為美國金賽斯公司）奴役之苦的以色列人（此書中為偽黑猩猩）而帶領全體人退出紅海（此書中為科戈弗朗塞思卡島的原始森林）。凱文和杰克這兩個不同時空的主體都體現出了對白色神話的西方的懷疑與解構。

三、 殖民元素分析

金賽斯公司在非洲的建立處于原始殖民與新殖民間隙之間，隨著非洲各國的獨立運動，幾內亞科戈擺脫了前宗主國西班牙的殖民統治，在名義上獲得了獨立，但是科戈或者每一個殖民地都會陷入一個尷尬的境地，即脫離了前宗主國的政治經濟扶持，本國的發展就打不了基礎，在這境地之上，西方那些宗主國就理所當然地扮演起救世主的角色入駐到百廢待興的殖民地區，為落后的被殖民國家帶去先進的文明以及前途的光明。

（一）原始殖民元素

在美國對幾內亞進行新殖民統治之前，科戈處于西班牙的原始殖民統治之下。在非洲宣布獨立之后，很多殖民元素殘留也在本書中得以體現。比如凱文居住的西班牙風格的樓房，和其他本地的建筑形成鮮明的對比，也惹得金賽斯公司保安隊隊長眼紅；比如本土人民仍種植的可可和咖啡，是殖民時期西班牙的主要財富來源；比如科戈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從西班牙殖民到所謂獨立期間變得很糟糕，得不到修復，且再無法通車；美國對此地進行殖民統治之后房屋仍保留著西班牙的設計風格，且與西班牙殖民時期建筑大有雷同之處（羅賓·科克，2007，p27）。

（二） 新殖民元素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開羅舉行了第三屆全非人民大會，會議指出新殖民主義在非洲的主要表現為：使主權受到正式承認的國家在經濟上繼續依賴前殖民國家；把非洲一些地區并入殖民主義經濟集團，這種集團使非洲經濟仍保留其不發達的特點；財政上控制新生國家，在新生國家建立或保持軍事基地等等（張順洪，2007，p2）。

七年前金賽斯公司一名代表偶然經過這里時……意識到這是金賽斯進行靈長類動物研究的最好場所?；氐綆變葋喪锥捡R爾博后，這名金賽斯代表馬上和當時的政府談判，由于赤道幾內亞是非洲最窮的國家之一，急需外幣，于是新任總統急不可待地與金賽斯公司達成了協議。（p9）

美國通過金賽斯對非洲的政治經濟統治在此書中都得以直觀反映。首先，金賽斯與凱文都是美國在非洲安插的直接利益謀取者，在幾內亞人民奮起反抗殖民統治獲得獨立之后，發現自己政治經濟全進入一片混亂，很諷刺地必須依賴殖民國家，所以當幾內亞無計可施之際金賽斯帶著所謂西方的福音踏進了非洲的領土。就如同非洲移居美國的居民埃斯班特所言：

“許多人喜歡金賽斯，因為他們的報酬豐厚。但也有人不喜歡金賽斯，因為他們控制了政府的大部分權利?！?/p>

“他們還買通了各部部長，甚至還付部分軍隊費用?！?/p>

“二十五年前西班牙人離開后，通往科戈的路也就荒廢了。但金賽斯重修過這些已經不能通車的道路，這樣的話卡車就可以來回通行了，不過你們（杰克等）得雇車?！保╬318-319）

此對話中似乎相互矛盾的說法表明美國在非洲所做的每一項決定都建立在政治經濟甚至軍事控制上。政府的上層人物很容易就被收買，急不可耐地接受了金賽斯這樣的公司提出的所有條件。一些可能對這些公司造成阻礙的法律條文都輕而易舉的被忽略或是廢除了。立法機關如此合作，甚至專門通過了一項法律規定任何妨礙金賽斯公務的人都要被論罪定型（羅賓·科克，2007，P27）。

美國通過金賽斯在幾內亞建立了傀儡政權，正如二戰時中國清朝的滿洲政府，雖穩固了幾內亞的政治動蕩局面卻左右政府的政治決策，雖扭轉了幾內亞頹廢的經濟狀況卻形成了一邊倒的經濟政策，甚至于金賽斯守衛都是美國雇擁，是給政府，同時也給國防部、土地管理局增添一筆額外收入的。在政治經濟軍事的表層統治之下也蘊含著文明的侵入，類似多次提及的凱文的豐田汽車，杰克到達非洲時所見到的廢棄的輪胎，從美國帶到非洲的先進的六號染色體提取技術等等，在殖民的對象上從無生命的物體上升到有生命的物體偽黑猩猩，在相對文明的外表下美國對非洲進行著全方面的殖民統治。

四、結語

羅賓·科克的《六號染色體》講述了美國通過跨國公司對幾內亞的非人性殖民，而后殖民是理論批評策略的集合體，是現當代文學領域中反對殖民統治，研究殖民主義文學的一大有力工具。而結合后殖民主義與《六號染色體》更有利于了解作者寫作意圖，在分析此書中各個角色扮演的不同殖民因素之后也便于讀者深入探索美國殖民的本質，更看清在政治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的現在亦存在的新殖民因素。

參考文獻：

[1]Said，Edward. Orientalism.New York： PantheonBooks，1978.

[2]薩義德著.李琨譯.文化與帝國主義[J].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10.

[3]羅伯特·揚著；趙稀方譯.白色神話：書寫歷史與西方[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6.

[4]羅賓·科克著.王燕譯.六號染色體[M].北京：群眾出版社，2007.05.

[5]蹇昌槐.西方小說與文化帝國[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6.

[6]趙稀方.后殖民理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