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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

2017-08-29 20:55趙欣
雨花 2017年8期

趙欣

皓月當空,如同一面鏡子,亮得出奇,溪水里的魚,樹葉的脈絡都清晰可見。月光把影子投射在前面,引領著她的腳步。她要步行三個多小時到縣城,再乘火車第二日抵達省城。父親背著她的行李,母親佝僂著瘦小的身子牽著睡眼惺忪的弟弟,一家人默默地走著。這樣的感覺很不舒服,她漸漸加快了腳步,后面的步伐也加快了。終于到了村口,父親站住,母親還要再送一程,她堅決拒絕了。父親拍拍弟弟的腦袋,說,向姐姐學習!弟弟長得又矮又瘦,已經讀高中了,他望著姐姐沒吭聲。

爸,媽,弟弟,回吧,回吧!揮揮手告別,親人們的眼睛像蕩漾的秋水,里面跳躍著碎銀般的亮光。

四年前的那個凌晨,寂靜、清冽、壓抑,蘊含著某種躁動。有些變化是在看不見的情況下發生的。細胞在充盈的月色的刺激下,分泌出某種高效活性物質,在體內迅速蔓延。走出山村,走出黑夜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了大人。

這一幕總會在關鍵的節點浮出,如同注入一針強心劑讓她振奮。從那時她就下定決心,要在省城扎根。大學生活轉眼成為歷史,天道未必酬勤,她沒有考上公務員,也沒有被事業單位錄用,但還是決定留了下來。

現實如此殘酷。四處求職,一直沒有理想的去處。眼看著一年過去了,下年的房租還沒有著落,曉麗焦急起來。一家銷售酒品的公司招人,她前去應聘。公司是私企,老板看了她的簡歷,打量她一番,交流了半小時,最終決定重用她,讓她做一家營銷店的經理助理。她為自己的容貌和表達能力,特別是為當初選學的專業而慶幸。

回到所住的小區,大門口趴著一只白色小泰迪犬,渾身臟兮兮的,樣子很可憐。圍觀的人說,小家伙在小區里游蕩幾天了,可能是只流浪狗,被人遺棄了。第二天上班,曉麗又看到小家伙了。她蹲下身,它竟然奔過來,仰著頭,淚眼汪汪地望著她,嘴里發出嚶嚶的聲音,似在乞求。曉麗想,如果下班回來它還在,就收養它。下班回來,小家伙似乎在等她,遠遠地就跑過來。曉麗心頭一熱,彎腰抱起,小家伙在她的懷里發出嚶嚶的聲音,就像回到母親懷抱的孩子。到家后,曉麗給它洗了澡,剪了毛,準備了小窩、水碗和飯碗,取名叫小迪。

小迪乖順聰明,似乎懂主人心思。曉麗不開心,它就會跳到沙發上一邊瞄著一邊翻滾,不慎滾落,曉麗撲哧一聲笑了,它就一躍而起,熱烈地搖晃尾巴撲過去撒嬌。小迪成了曉麗每天回家的盼望,不管心情好壞,她都希望與小迪分享。她喋喋不休地訴說,小迪目光幽幽地傾聽。主人的情緒稍穩,小迪就會銜著飛碟跑過來。飛碟拋出,小迪奔跑著去接,無一失手。只有一次,曉麗把飛碟拋出了露臺,小迪追過去,仰著頭對著月亮無奈地吼叫,以為落到了月亮里。每次回家離家,小迪都會在門口迎送。家有了家的感覺。

聰明的曉麗很快就進入角色,籌辦了一場大型推銷會,邀請影視明星助陣,一些單位和企業受邀參加。豪邦集團的黃總是最后一天參加的。天氣特別悶熱,曉麗忙得汗流浹背。黃總急匆匆走進會場。曉麗迎上去,微笑著接過他的手包,遞過去一瓶散發著冷氣的礦泉水。黃總喝了一大口,神情舒緩下來。她忽然感覺身上有熱熱的光在掃描,尋過去,看到了黃總那一副深邃的近視眼鏡?;袒箝g檢查自己,才發現濕透的衣衫緊緊貼著胸部和腹部,粉紅的乳罩,圓潤的肚臍眼清晰可見。瞬間她的臉就紅了,轉身在前面引路,但是仍能感覺到,那貪婪的光就像揮之不去的蒼蠅,嗡嗡嗡地在她的后面上下翻飛。她想象著自己的樣子,有那么一點兒興奮。渾身就像被水淋過,皮肉的顏色和形態透出薄薄的緊裹的布料,那無疑是很具誘惑力的。

第一次舉辦這樣的活動,效果還不錯,有幾家企業簽訂了訂購意向書,但是沒有豪邦集團。這出乎她的意料,無論是黃總在會場的表現還是對自己的關注度,他都應該成為主要客戶。黃總離開的時候她送到車上,鏡片后面的目光被酒精熏蒸之后似乎更加迷醉。他要了曉麗的名片,卻沒有解釋為何沒有簽單。

弟弟考上一所民辦大學,她陪著去報到,然后回家給弟弟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曉麗囑咐了很多,弟弟嗯嗯地答應著,一邊吃飯一邊逗小迪玩。曉麗給他一把鑰匙,告訴他周末可以來住。她計劃讓弟弟留在省城,然后爭取把父母也接過來。

此時,曉麗升為營銷店的經理,更加勤奮了。公司下達了銷售指標,她希望能得到更多的獎金。按揭一套小公寓,和父母、弟弟一家人住在一起,這是她的夢想。當滿大街的同齡女孩子們在逛街購物娛樂時,她則懷揣著沉甸甸的夢想,日積月累地攢著錢。

如果沒有特殊開銷,日子過得還算輕松。不想小迪得了病,吃藥一周不見好轉,只好去寵物醫院。體檢、打吊針,花去了一千多。如果是自己有病,她舍不得花這么多錢的。寵物醫院的收費離譜得嚇人。她后悔當初沒有選擇畜牧類專業。

這個冬天雪很頻,一上班,曉麗就得帶領員工清掃門前的積雪。小牟提醒她手機響了,她掏出來看,屏幕上跳躍著黃總的號碼。

黃總,您好!

耳機里興奮地問,你知道是我的號?還記得我?

黃總的號我怎能不知道?怎么會忘記您呢?曉麗嬌嗔地說道,她意識到這位客戶終于回來了。

所有潛在客戶的電話號碼都應該記在手機里的,至于這位黃總,她差不多淡忘了。仔細回憶,應該是戴著一副眼鏡,又瘦又高,溫文爾雅。

我要訂購三百箱正通小燒酒,元旦前用。貨夠嗎?黃總說話的底氣十足。

夠,足夠!曉麗的嗓音有點發顫。這單生意如此之大!仰望漫天雪花,她興奮不已,看來老天不僅下雪??!

好生意就此開了頭,陸續又接了幾家訂單,年底結算,效益喜人。曉麗收到了公司的大紅包,癟癟的銀行卡堅挺起來了。她尋思著要感謝黃總,吃頓飯或者送他什么禮物。黃總卻主動發來邀請,曉麗欣然赴約,大方地請他點菜。他點了海參、鮑魚之類,讓曉麗暗暗叫苦。反復計算著包里的鈔票,她偷偷給弟弟發了微信,讓他去家里把銀行卡取來。

酒是紅酒,是黃總點的,她沒有見過這種國外酒。這頓飯她根本沒吃好,臉上賠著笑,胸膛里吊著水桶七上八下的??旖Y束的時候,她偷偷去買單,一問嚇一跳,幾千元!正要給弟弟打電話,服務員說,黃總已經買完單了。

回到座位,黃總看透了她的心思,笑著說,曉麗啊,我老黃不習慣讓美女請客??!

曉麗說,黃總,真不好意思,說好是我請您的。

這樣吧,你下次請我吧!黃總眼鏡后面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射出兩束亮光滑進曉麗的V字胸口。

曉麗笑了笑,說,好,不過您下次不可以買單了。

黃總也笑了笑。二人并肩往外走的時候,弟弟氣喘吁吁地跑來了。

我弟弟。曉麗介紹說。

黃總親切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說道,大學生,好??!弟弟,在這里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和黃哥說!

弟弟直勾勾地看著黃總上了一輛奔馳越野車,車子跑遠了才收回目光。

曉麗讓弟弟去家里住,弟弟說要回學校,明天有課,不時望向酒店旁邊的胡同。曉麗上了出租車,暗中觀察,看到弟弟摟著一個女孩也上了一輛出租車。大學生戀愛很正常,但曉麗突然有種莫名的擔憂。

到家近十一點了,曉麗摟著小迪剛剛入睡,小迪突然支起耳朵,跑到門口,一邊搖尾巴一邊叫喚著。曉麗透過門鏡往外看,竟然是弟弟。進了屋,弟弟目光閃躲,曉麗急切而疑惑地追問,他才說,欠了校園里放高利貸的,人家押著他來取錢來了。曉麗看向門外,樓道緩臺處果真站著幾個禿頭墨鏡紋身的年輕人。

曉麗厲聲問,你怎么會招惹高利貸?

弟弟小聲說,女朋友打胎借了一千,兩個月后就得加倍還,我沒敢和你說。說著抹起了眼淚。

曉麗又生氣又心疼,包里剛好有準備請黃總吃飯的錢,交給了弟弟。不好好學習竟胡鬧!不許再有下次,知道嗎?曉麗喝道。弟弟嗯嗯著轉身下樓。曉麗突然想起什么,追過去,逼視著問道,我的銀行卡呢?弟弟愣了一下,從褲兜里掏出來。

弟弟的女朋友就是同學小雯,這女孩子熱衷于淘寶購物,都是弟弟負擔。家里給的生活費遠遠不夠,就經常找借口向曉麗要錢。照顧弟弟是當然的責任,可是他一點不體諒曉麗的艱辛。每學期都有補考不及格的科目,重修需要向學校交錢,已經交了三千多元了。

春節來臨前,母親打來電話,說父親突然尿血了,很焦急的語氣。其實曉麗一直惦記母親的身體。還在她沒離開家的時候,母親突然腰疼得不能走路,但堅決不去醫院,怕花錢,用了土方治療。熬過了疼痛期,腰就再也直不起來了。

到車站接了父親,在白求恩醫院就診。父親得了腎炎,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康復。這擾亂了她的生活,既要盡量不影響工作還要往返陪護,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只是費用遠遠超過醫保報銷的范圍,無疑增添了她的壓力,但她還必須裝得很輕松的樣子,病人需要良好的心態。

黃總的電話打過來,曉麗,怎么沒在單位?

曉麗說,沒有,您去了我單位嗎?

黃總說,是啊,順路看看你。

謝謝您啦!

曉麗,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嗎?

哦,沒有,只是家里的事情。

曉麗啊,我可是把你當朋友的,有困難別客氣哦!

其實曉麗多么需要有人關心??!即使是訴說一下自己的感受,也好啊。但是她與黃總畢竟不是朋友。對待大叔級男性,她還是保持著本能的謹慎。在這里,她沒有親屬朋友,幾個大學同學,也都各自打拼,極少往來。

回到家,小迪謹慎地觀察著她的臉色和神態??奁桥藴p壓的有效方法,這個時候,聰明的小迪會任由主人發泄。待發泄完畢,再默默地輕柔地舔掉她眼角的最后一滴淚珠。然后,它把飛碟叼來。曉麗一開始還磨磨蹭蹭的,很快就進入娛樂狀態了。

醫院又催促了一遍治療費,曉麗卡里的存款不夠了,她想來想去想到了小牟,他會幫助她的,但猶豫不決,畢竟小牟也不寬裕。沒想到在醫院走廊遇到了黃總。

黃總好!她招呼道。

曉麗!他摘下蒙了一層水汽的眼鏡,一邊擦一邊說,我是來找你的,知道你遇到了困難。

您怎么知道的?

黃總戴上眼鏡,目光溫煦,笑著說,我從你的微信判斷出來的。

這些天壓力太大,她在微信朋友圈里發布了一點兒心情。沒想到黃總這么有心。曉麗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

黃總從包里拿出一沓錢塞到曉麗手里,邊離開邊說,先用著,不夠就告訴我!曉麗想追上去,把錢還給他,但是兩只腳卻像粘住一樣。醫院的樓道里冰冷冰冷,而那沓錢卻帶著溫熱,順著手臂傳遞到心底。

年底,黃總又在商店里訂購了三百箱正通小燒酒,他說他的客戶們多數是南方人,但喜歡北方酒,一喝就會感受到坐在東北的熱炕上用大碗暢飲的豪放。曉麗知道黃總是在故意捧她。

父親的病有了好轉,不用住院了,住到曉麗家里,定期去醫院復查。曉麗的心情好起來,她給黃總打電話,請他吃飯。

黃總說,好是好,不過呢,如果能夠品嘗你的廚藝那該多好!

曉麗猶豫了一下,說,家里面亂亂的,怕委屈了您。

黃總調侃說,你的意思是說我挑剔唄!

曉麗只好答應。

黃總到家吃飯,曉麗是忐忑的,一是家里太窄小簡陋,二是怕父親多心。父親很少外出,也沒有文化,對現代社會的一些交往肯定不會適應和認可。黃總帶了一大堆東西來,都是日??捎玫?。臨走還扔下一沓錢,說是頭一次見老人家的一點心意。他夸贊飯菜可口,還說有機會再來。送走黃總,曉麗準備挨父親責罵,但是父親的表情很平常,甚至還隱約透著喜悅。曉麗注意到,黃總扔下的錢不見了。

唯獨小迪似乎不喜歡黃總,始終一臉敵意。黃總一走,它就歡快地搖起尾巴,撲到曉麗的懷里。曉麗拍拍小迪的腦門,問道,喜歡黃總嗎,小迪即刻垂下尾巴,眼光移向別處。曉麗親吻小迪,問道,怎么,小迪吃醋了?小迪嘴里發出嚶嚶的聲音,兩眼淚汪汪的。

情人節臨近了,營銷店增加了一些促銷活動。下了班,曉麗還在整理賬目,小牟也沒有離開。

曉麗問,怎么還沒走?

哦哦,一個人不急著回家。小牟試探地問,下班有事嗎?

曉麗奇怪地看了看他,說,沒有,怎么了?

小牟鼓起勇氣說,請你吃飯好嗎?

這出乎意料,想起與小牟的交往,她意識到他可能喜歡她了,心里一陣激動,但是很快又冷靜下來。小牟的家庭不比她好多少,如果結婚,父母不會提供任何幫助,兩個人的生活比現在一個人還要艱難。她想婉拒小牟,又不忍心,猶豫著一下還是答應了。

一家小燒烤店,屋子里溫度不高,臟兮兮的。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聊,曉麗想盡快結束,就直接把話題聊到婚姻上,建議小牟找個經濟條件好點的對象。

我也一樣,否則只靠我們自己的奮斗,多難??!曉麗敬了小牟一杯酒,說謝謝你的關照。

借著酒勁兒,小牟激昂地說,曉麗,我會努力拼搏,一定會成功!

曉麗笑了笑說,祝你成功!

手機響了,是黃總。她下意識地掃了小牟一眼,站起身走到稍遠的地方接聽。黃總問,想不想去看冰燈?曉麗問,這個時候,去哪?黃總說哈爾濱。曉麗想了想說,好。出門坐上黃總的車,曉麗看到站在后面的小牟,被車子揚起的雪塵淹沒了。

哈爾濱出奇的冷,曉麗正擔憂自己的棉服,黃總從后備箱拎出一件厚厚的衣套,說,曉麗,來來,穿上這個!

打開,是一件雪白色的貂皮短衣,竟然正是曉麗喜歡的。她曾幾次流連在皮草店的馬路上,往櫥窗里探望,并把這款衣服帶回到自己的夢里。

黃總,這個,我……

我什么我,快穿上吧!這是送你的禮物。

黃總說著,動手幫曉麗穿在身上,頓時全身溫暖舒適,曉麗的心就像春風輕拂。

情人節的禮物如此貴重,曉麗還要繼續矜持下去嗎?當晚,她就和黃總住到了一起。關于他們的關系如何定位,她沒有問,黃總也沒有說。她在讀高中時就不是處女了,因為那個男生對她好。丟了錢父親必會打她,還會連累母親,是那個男生掏了錢給她,她沒有別的方式報答。作為女人利用自身的資源,有什么不對嗎?這樣的想法讓她嚇了一跳,“妓女”兩個字閃跳出來。但她認為不可比較,這是感情的自然發酵,是心甘情愿的事情。

天還沒黑,黃總就迫不及待地扒了她的衣服,一邊說著甜言蜜語一邊在她滑嫩白皙的肉體上縱橫馳騁,之后沉沉睡去。沒有想到去了表皮的瘦男人這么可怕,就像一具骷髏。更沒想到這樣的文弱之軀居然可以如此勇猛。這時就想到小牟赤膊的樣子,曉麗有點燥熱,偷偷瞥了黃總一眼,去洗手間淋浴。

水溫而柔滑,嘩嘩流淌著,她突然想起小迪,猛地睜開眼睛,關閉了水源。離家前她交待弟弟照顧的,不知道弟弟在意沒有。急忙擦了擦,出來打電話過去給弟弟。弟弟的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接,里面傳來迪廳里面的聲音。

你沒在家?小迪呢?

我剛從家出來,喂得飽飽的。

真的?

真的。

曉麗突然想到房門,最近出了故障,關不嚴實。她曾告訴弟弟找人維修。弟弟,門修好了沒有?

門……弟弟一時語塞。

記得找人修門!她叮囑道。

嗯嗯。

弟弟,你現在在哪?

我在酒吧玩會兒。

是不是和小雯?趕緊回學校,聽到沒?

弟弟嗯嗯答應著,曉麗知道他在敷衍她?;氐酱采?,她恨恨地想,那個小雯會把弟弟毀了的,但是她勸不進去。小迪忽地跳上來,淚眼汪汪地看著她。她伸手去抱,小雯靠過來,戲謔地笑著,手里拿著一條繩子,猛然套住小迪的脖子,收緊,扯著就走。小迪掙扎著嗚咽著,求救的眼神像繩子一樣拋向曉麗,曉麗猛然跳起……黃總醒了,伸手搭在曉麗的胸上摸來摸去,嘟囔了幾句又睡了。曉麗再也睡不著了,她輕輕移開黃總的手,進到洗手間里給弟弟打電話,弟弟已經關機了。

早上的時候,又下雪了,黃總想再玩一天,曉麗堅持回去。黃總看出她的焦急,不屑地說,不就是一條狗嘛,它死了我給你買純種泰迪。曉麗的心被蜇了一下,但是又不好發作,只是說,我只喜歡我的小迪。

高速公路封閉了,只好走國道,但國道的路面很滑,比平時多走了兩個多小時。曉麗的心高高地飛在車前面,恨不得馬上到家。黃總的另一只手順著曉麗的領口伸進去,被擋了回來。見黃總一臉悻悻,曉麗嬌嗔地說道,安全第一嘛!

往常,打開門,小迪飛奔而出,她順勢抱起,它急切地舔她的臉和手,發出嚶嚶的聲音,似撒嬌又似抱怨。但是現在,門開了,卻不見小迪的影子。曉麗的心緊了起來,一邊呼喚著,一邊往里面找去。里屋有小迪的窩。小迪果真在窩里,直條條躺著,像條扁平的魚。抱起來軟軟的,眼睛半睜不睜的。裝水和食物的碗潔凈如新。曉麗急忙坐出租車去寵物醫院,淚水流下來,落到小迪的嘴邊,小迪的嘴巴動了動,舌頭伸出來舔了舔。曉麗的淚水更加洶涌,小迪舔著舔著,睜開了眼睛。到了醫院,獸醫說,沒別的病,就是渴壞了餓壞了。她想到了那兩個潔凈如新的碗,一定是小迪舔凈了最后一點兒水和一點兒食物。她氣急敗壞地給弟弟打電話,弟弟沒有接聽,他不敢。

曉麗和黃總就這樣交往著,頻繁地見面、吃飯、逛街、看電影、節假日旅游。春節、情人節、生日,黃總都會送她高檔禮物。甜美而富足的生活,讓曉麗覺得,如果一輩子這樣下去也未嘗不可。一段時間后,形成了每周一見的穩定模式。曉麗理解黃總有事業有家庭,不能苛求。有很多這種關系的男女,最終為此分手甚至鬧翻成仇,曉麗覺得毫無意義。每次見面,兩個人吃頓飯,然后開房。黃總動作瘋狂,臨走前再來一次,有時明顯力不從心還要堅持到底。曉麗給他輕拭著身上的汗水,嬌嗔道,慢慢來,人是你的,急啥?

這個悶熱的夏夜,曉麗開了所有的窗戶還是熱。小迪舌頭伸出老長,不停喘息著,象征性地在曉麗床上趴一會兒,就到地上的陰涼處仰躺著。家里沒有浴盆沒有淋浴器,曉麗只好一遍遍用水擦身體,一杯杯喝水,吃冰棍。半夜肚子疼,剛起來就癱倒了,渾身無力,還陣陣惡心。她支撐著到了衛生間,大便像水一樣噴出,頭暈暈的,勉強完事,跌跌撞撞爬回到床上。小迪跳上來關切而無助地看著她。突然,它用爪子去扒拉枕邊的手機,一下又一下,曉麗明白了,小迪是讓她求助。她頭腦中第一個閃出黃總,就撥了過去。電話通了,黃哥,她剛開口,里面就傳出熟悉的聲音,但卻是慍怒的,你找光哥?大半夜的,打錯了!曉麗的心顫了一下,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里,曉麗以為是做夢,看到小牟才明白怎么回事。原來,她暈過去了,小迪不知怎么撞開了房門,在對面鄰居老張的門前狂吠。老張出來了,它就往回跑。老張罵了幾句要關門,它又跑回來吼,老張追打,才看到奄奄一息的曉麗,就用曉麗的手機撥打了黃總、弟弟和小牟的號碼。黃總的號碼關機了,弟弟沒有接聽,小牟趕了過來,送曉麗到醫院急救,幾乎一夜未眠。小迪的舉動讓人們驚奇和感動,一只小狗竟然有著人類的智慧和情義。曉麗覺得,小迪就是上天派來的小天使。還有小牟,這個與她一樣掙扎在生活底層的男孩,如此真誠地愛著她。

曉麗以為第二天黃總會來看望她,至少會打電話問候,但是沒有。曉麗哭了,小迪就依偎在她懷里用舌頭舔她的淚水,嚶嚶地發出聲音。曉麗知道那是在安慰她。小迪又對著門外大吼了幾聲,曉麗知道那是在表達它的憤怒。幾天之后,黃總打來電話,她故意不接,但當鈴聲再次響起,急忙就接了。

怎么不接電話?

我正要問你呢!

黃總笑嘻嘻地說,還在生氣?在家里那個時間怎么接聽???有什么急事嗎?

我快死了算不算急事?曉麗頭一次發脾氣。

黃總哄道,別生氣,我錯了行吧!乖乖,想不想要新款蘋果手機?

不要!眼前閃過那款蘋果手機,女孩子們夢寐以求的寶貝,但是她回絕了。

黃總的車就停在營銷店的外邊,她猶豫著還是上了車,拿到了寶貝,氣消得就差不多了。黃總摟住她,一只手伸進衣服里亂摸,說快憋瘋了。就在不遠處一個僻靜的角落,他們搞了一次車震。那一刻,她的頭腦開始清醒,她不能失去黃總給她的每月一萬元的生活費和那些禮物,還有對事業的支持。她和黃總只能是這種關系了。

日子就這樣度過,曉麗已經習慣并安穩于這樣的生活。她感到欣喜,提前實現買房的愿望指日可待了。但是,一段時間以來她感到了黃總的變化。憂愁和不安的神色在他的臉上越來越明顯。從他和別人的通話中,她判斷豪邦集團大不如前,經營大幅滑坡。她很擔心,默默為他祈禱,希望他能迅速走出低谷。

他們見面的間隔越來越長,半個月,有時一個月。黃總明顯憔悴了,眼鏡后面的眼神暗淡無光。兩個人取消了吃飯這道程序,直接上床,黃總不說話,悶著頭做愛,像一頭瘋狗或是暴怒的獅子。完事,一臉汗水地靠在床頭,目光直直地不說話。曉麗給他擦汗,拿水給他。他一口喝了大半瓶,曉麗勸他,別急別急。她想到了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黃總就是這樣喝水的,心底泛起一股熱潮。而他也似受了感動,終于開口說,企業到了最艱難的時刻。曉麗鼓勵他,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他摟緊曉麗,啞聲說道,如果我落魄了,你還會和我好嗎?

曉麗的內心涌起一股俠氣,嗔怪道,黃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只要你喜歡,我不會離開你的。

黃總摘下眼鏡,用紙巾擦了擦眼角,一把摟過曉麗狂吻起來。

有幾個月沒有收到黃總給的生活費了,這次的展銷會他也沒有參加。弟弟來了,在家吃了晚飯,磨蹭著不走,曉麗知道他一定有事。

弟弟吞吞吐吐地說,姐,我想給爸打電話。

曉麗問干什么,弟弟說丟了五千元錢。曉麗斥責道,這么多錢???怎么這么不小心?家里哪有錢給你?

弟弟說,那我沒錢怎么辦,眼看著交學費了。

曉麗真怕弟弟再次去招惹高利貸,只好給了他。幾天后,突然接到弟弟微信,說他在三亞回不來了,沒錢了。曉麗最初以為是遇到詐騙,電話打過去快氣暈了,原來弟弟沒有上課,而帶著小雯旅游去了,所謂丟了錢只是說謊。

曉麗在電話里尖著嗓子喊,你以為你姐是開銀行的,你知道你姐攢錢容易嗎?

弟弟在電話里頓了頓,嘟嘟囔囔地說,不是有黃總嘛!

混賬!你說什么?曉麗淚水奪眶而出,仿佛一下子失掉了靈魂,癱軟下去。小牟看到了經理室里的異常,跑進來扶起了曉麗。小牟問怎么了,曉麗只是不停地抽噎。最后,她還是給弟弟匯了三千元錢。弟弟發來微信,兩張機票就四千多,不夠??!曉麗又匯了兩千。

弟弟是最讓她操心的,但是她無可奈何。想和父母說說,又怕他們操心。不僅僅是操心的問題,父親會說,你當姐姐的,幫弟弟是應該的??!父親就是這樣,從小就偏愛弟弟。弟弟所作所為他不會不知道,但是舍不得約束他,管教他,更別說責罵了。曉麗曾想讓父親阻止弟弟和小雯繼續相處,本來他是同意的,不知道弟弟怎么說的,父親反而指責她不支持弟弟的戀愛。父親說,你弟弟這么個條件,好不容易有人跟他,分了咋辦?

去年春節,弟弟把小雯帶到家里,像祖宗一樣,父親還讓曉麗給紅包。曉麗氣得暗暗垂淚,自己在外面的心酸,難道家人就不體諒嗎?兒子是孩子,女兒就不是孩子了,這山里的觀念還沒有改變嗎?家里面的擔子,就該她這副柔弱的肩膀來扛嗎?

回家的途中,她感到身心俱疲,但一想到小迪她就心里有了暖意。買了臘腸和酸奶,那是小迪最喜歡的,她想象著它歡呼雀躍的樣子。打開門,小迪蔫蔫地站在門口,她抱起它,感覺到滾燙的體溫。小迪又病了。她顧不得把手里的東西放好,扔在地上就給小迪喂藥,小迪很配合,但還是嗆了,吐了出來,噴了曉麗一身。曉麗擦擦小迪的嘴,再次喂了下去。天黑了,小迪還是不吃不喝,臥在沙發上不動。晚上十點多的時候,小迪渾身發抖。去了寵物醫院,抽血化驗,B超檢查,獸醫說打吊針吧!連打了兩個吊針之后,小迪不抖了,到了家半夜了。但它還是不吃不喝,第二天又打了兩個吊針,喝了水,吃了一節香腸,好多了。

下班時,曉麗正尋思著要不要給小迪打針,黃總打來電話,約她到一家快捷賓館去。以前他們約會都是在三星級以上的酒店。見一面只待兩三個小時,曉麗感覺有點奢侈,但黃總說,不能委屈你??!如今降低了檔次,足見黃總的窘境。曉麗的心頭沉重起來。黃總與她雖是這樣一種關系,畢竟也是她生活中最親近的人。一個人在慢慢長夜中醒來,會想起他,期待著見到他。蜷縮在他的身邊,嗅著男人特有的那股汗臭味,她還是能體味到女人不可或缺的歸依感。

黃總更瘦了,弱不禁風的樣子。也衰老多了,像斷了根的老秋的瘦長黃瓜。曉麗心里一陣酸澀。她盡所能的配合著黃總的動作,希望能給他以安慰。黃總氣喘吁吁地翻下,手機就響了,曉麗聽得出是有人向他索要欠款。之后手機響個不停,他看了看,調成了靜音。直到分手,黃總也沒有和她說什么,她想問問他的情況,也說說她自己,但是沒有機會。曉麗知道,黃總見她,就是用這種方式來宣泄情緒,心頭掠過縷縷傷感。

回到家,小迪仍在門口迎接她,很孱弱,想蹦跳到她的懷里卻沒有成功。曉麗抱起它,喂了水和食物,又喂了藥。家里面籠罩著凝滯壓抑的氣氛,曉麗感到莫名的不安。

小迪啊,快快好起來吧!她抱著小迪,像抱著嬰兒那樣,一邊輕輕拍打著,一邊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走到露臺,天上掛著半輪月亮,憂郁地看著她。新買的飛碟就在露臺的一角,顯得有些落寞。曉麗一只手拿起來,抖落灰塵,晃動著說,小迪小迪,飛碟等著和你玩呢!小迪抬了抬腦袋又無力地垂下,嘴里發出嚶嚶的哀婉的聲音。曉麗突然想到,小迪凌空一躍的雄姿怎么沒有拍照留念呢?很快她又覺得晦氣,為什么要留念,難道以后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嗎?她暗暗責備自己,不敢繼續深想下去。

黃總又打來電話,這次是讓她去開房。曉麗以為他可能是不方便吧。這次他似乎火燒了屁股,匆忙做完就走了,賬單是曉麗買的。曉麗是從營銷店出來的,工作期間,不能耽擱過久,但她還是很想見見他。如果說關于生意的話題敏感,那么隨便說點什么都行。做愛的時候他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似乎不是為了發泄而是為了討債,臉上隱約可見討了便宜的得意。他快一年沒給曉麗生活費了。老家蓋房子,父親打來電話,她拿出了最后的存款。這幾個月業績不好,弟弟又要了幾次錢,她不得不透支了信用卡。她開始為未來擔憂,要是黃總能給她一點兒幫助就好啦,一點兒就行,畢竟黃總家大業大的。但她終于沒能開口,她知道他正在難處,不能添煩。黃總一點都沒有為她想嗎?離開賓館之后,曉麗心里不是滋味,有種屈辱感。

幾天后,黃總又打來電話,再次讓她去開房,她想了想說道,我正忙。黃總在電話里頓了頓似乎想說什么。曉麗掛了電話,回到經理室關了門大哭了一場。她預感到,她和黃總要結束了。小牟在外邊抻長脖子,緊張地望過來。

七夕來臨了,這是中國的情人節,下班前小牟問曉麗有沒有約會,沒有的話一起出去玩玩。曉麗的眼前閃過黃總,好久沒有他的消息了,黃總沒聯系她,她也沒聯系他。最初黃總給她制定了規則,不能主動找他,只能等他找她。黃總的態度讓她越來越反感,但有時候還會想到他戴著眼鏡的樣子。曉麗的心里亂亂的,婉拒了小牟。

父親過來復查,母親陪同。醫生說情況穩定,曉麗很高興,請了假帶著他們去長白山游玩,自然少不了弟弟和小雯,這樣下來花掉了曉麗近兩個月的工資。小雯相中一塊手表,父親笑著對曉麗說,買吧買吧!

曉麗再也控制不住了,問道,爸,我哪有那么多錢買這買那的?再說憑什么我買?

父親怒了,罵道,我養你這么大你就這樣和我說話?傍了大款不認親人了不是?一塊手表你舍不得,你自己的手機多少錢?

曉麗知道必是弟弟對父親提到了她的手機。那個場面可以想象的。姐姐的手機多少錢?他向父親提出問題。父親說,幾百元吧?弟弟撇一下嘴,你老土了,那只是零頭呢!

我使蘋果手機又怎么樣?曉麗忿忿不平。用個自己喜歡的手機不行嗎?滿大街的女孩都帶著這款手機,小雯早就用了,我這么辛辛苦苦地打拼,就該受到指責嗎?竟然說自己的女兒傍了大款,這是親生父親嗎?

小雯在父親耳邊小聲說了什么,曉麗猜到是說黃總,父親怔了怔,臉上暗了下來。想說什么,但只是嘴唇動了動。

曉麗掩面跑開了,在一個僻靜的地方嚎哭了一場??薜脹]了眼淚,嗓子絲絲的疼。冷靜下來,她還是買了手表。母親常對她說,你爸的身體怕氣哦。有一件事,曉麗一想就不安。復查那天,醫生還說,有個疑點,需要半年后檢查才能確定。

回到家,曉麗到廚房做飯。忽聽到小迪痛苦的叫聲,過去一看,小雯正用打火機燒小迪的尾巴,弟弟在一旁哈哈笑著。曉麗猛地把小雯扯開,斥責了他們,小雯負氣而走。父親責備說,一只小狗至于你這么對兄弟媳婦嗎?難道我們還不如一只狗?

曉麗沒有吃飯,也吃不下,小迪也是蔫蔫的沒有食欲。過了一會兒再去喂,小迪勉強吃了一點很快就吐出來,摸摸肚皮有點發熱,又灌了藥。小迪的病本來就時好時壞,這么一折騰,有加重的跡象。

早上醒來的時候,曉麗的手沒有摸到小迪。急忙去找,它趴在窩里一動不動,熱得燙手,抱起它就往醫院跑。體檢、打針,到了下午才有所緩解。父親打電話讓她多買點好菜,說小雯不生氣了晚上過來吃飯。

曉麗買了菜送回家,又匆忙去了營銷店,沒想到老板正在店里,臉色很難看。老板說,公司人事制度要改革了,要看實績,能者上庸者下。曉麗明白他的意思。他乜了一眼曉麗又說,豪邦公司的黃總沒有消息了吧?企業倒閉了,欠了一屁股債,人跑路嘍。

明明知道,但是真正聽別人談論還是別樣的感受。和這個男人交往兩年多了,沒想到會這樣草草結束。那個通話就是最后的聯系。落魄的他仍然希望和她保持關系,但是她真的能做到嗎?有必要憑一腔俠義來炫耀虛浮的道德價值嗎?他們本來就沒有愛,本來就建立在互相給予的現實基礎之上。不是黃總過于狡猾,就是她過于單純。想到這,曉麗竟然忘記了場合,嘲諷地笑了笑。老板誤以為是針對他,氣哼哼地走了。這天營銷店一點業績都沒有,曉麗的心里多壓了一塊石頭。她清楚,不能失掉這份工作,必須振作起來。

腳步匆匆地到了家,已經過了飯時了,她想父親一定會責備她的。進了家門,她看到那一箱子的空啤酒瓶子,知道他們已經吃完了飯,她的心里更加不安。她沒有做飯,一定是母親做的了,真難為母親了。在她有記憶的時候,母親就是逆來順受的,還要挨父親的打罵。家里面的氣氛確實異常,怪異的是,母親、弟弟和小雯竟然小心翼翼的,連父親也躲避她的目光。

她猛然意識到什么,心臟驀地懸起。小迪,小迪呢?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聲音也令人驚悚,像個沒頭的蒼蠅那樣闖來闖去。小迪躺在窩里,一動不動,抱到懷里,像一條凍魚,又涼又硬。她把耳朵貼在小迪的嘴巴上,毫無聲息。我的媽呀!曉麗驚叫了一聲,雙手捧起小迪的身體搖晃著呼喊著,沒有一點回應。

她發瘋了似的跑到寵物醫院,撲通一聲給獸醫跪下,嘴里哀求著,救救小迪,救救小迪!獸醫把小迪放到搶救臺上,搖了搖頭,但還是扎了兩針。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小迪沒有一點反應。獸醫說,真的不行了。曉麗說,不會不會,再等等看。一個小時兩小時過去了,父親母親弟弟小雯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了。

母親的眼睛紅紅的,嘆著氣說,孩子,小狗已經死了,回家吧!

曉麗癱在地上,母親和弟弟把她扶起來。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掃視了父母弟弟小雯,面色駭人,質問,小迪怎么死的?

弟弟和小雯縮到后面,弟弟小聲說,別看我們,我們沒動它。

母親說,確實沒有人去碰它,我們吃完飯,就發現小狗死了。

曉麗吼道,你們只顧自己吃喝,不知道小迪病了嗎,為什么不關心一下?

父親說,不就是一條狗嘛!

曉麗憤怒地瞪著父親,父親看了看她,轉身離開。

回到家,曉麗給小迪洗了熱水澡,放在床上,蓋上被子,希望奇跡出現。也許半夜里小迪會舔她的鼻子尖。這一夜曉麗睡睡醒醒,一次次起身查看,小迪仍是靜靜地躺著,又冷又硬。早上,曉麗要去上班,弟弟說,趕快把小狗扔了吧,都臭了。曉麗的臉都變形了,厲聲說,我看誰敢動我的小迪!

到了營銷店,剛剛開張,就有人來退貨,說喝了頭疼。曉麗拿出檢驗手續,但是顧客堅持退酒,否則就曝光。這一退就得退幾十瓶,這一個月算是白干了。曉麗控制不住情緒就和顧客吵了起來,顧客打了一通電話,陸續就來了一幫人,有記者,工商局的,技術監督局的。照相、扣押、制作筆錄,似要抄家,還是老板托人平息了事態。

曉麗堅持認為顧客無理取鬧,老板在電話中爆了粗口,讓她承擔一切后果。她哭了,小牟安慰她說,店里虧的,大家加把勁兒就回來了。顧不得場合,她伏在小牟的肩頭痛哭起來。她太需要這樣堅實的臂膀了。這時,商店門口出現一個女孩的身影,女孩的肚子高高地隆起。小牟歉意地說,我女朋友來看我了。曉麗尷尬地走開,心里起了波瀾。

下班的時候,小牟和她一起離開的,他說,曉麗,你這些天的情緒很不好,是不是有什么麻煩?需要我就別客氣!

曉麗勉強擠出笑容,說沒有,謝謝。

兩個人走到岔路口的時候,小牟止步,望著曉麗,鼓起勇氣深情地說,曉麗,你知道我喜歡你,別看我有了女朋友……

小牟長得帥,辦事機靈,心腸也好,恰是她喜歡的類型,但關鍵的因素卻不具備,那就是最起碼的經濟條件。兩人走到一起會讓彼此活得更加艱難。愛情與面包,面包決定愛情。曉麗已經過了相信愛情的階段了。她打住他的話,笑了笑說,小牟,我知道的,謝謝你的愛。

曉麗沒有像平時那樣乘坐公交,而是叫了出租。她心里一直惦念著小迪,恨不得馬上回到家中。也許一開門,小迪就跳躍著撲到她懷里,發出嚶嚶的聲音。門打開時,屋子里是洗麻將牌的聲音,父親、鄰居老張、弟弟和小雯正在打牌,母親在擇菜。曉麗找了一圈也沒有看到小迪,小窩、水碗和飯碗,小迪的衣服和用品統統不見了。

曉麗的心猛地揪起來——他們扔了小迪和小迪的一切!怒火迅速燃起,她一把掀翻了桌子,咆哮著,我的小迪呢?誰動了我的小迪?你們是罪犯!

父親站起來,啪的一聲,揚手打了一記大耳光。曉麗捂著臉摔倒在地上,母親變了臉色,急忙去攙,一團血水從曉麗的嘴里流出來,白煞煞的一個牙齒掉在地上。母親怒了,跺著腳哭罵道,你個老東西,你還是不是人?你打斷了我的腰,還要打壞孩子嗎?

鄰居老張悄然離開。父親愣怔片刻,疑惑地看看那只打人的手,看一眼披頭散發的曉麗,轉身出了家門。弟弟和小雯局促不安地看著,不知所措。

短暫的寂靜突然被曉麗尖銳而高亢的哭聲撕裂,而后充斥整個空間,像防空警報一樣持續著。待哭聲趨緩,母親喊來弟弟把曉麗扶到床上,擦凈她的嘴角,暗暗垂淚。

天黑下來了,曉麗終于止住哭,坐起來,喊著,小迪小迪,我的小迪呢?母親摟著她說,孩子,小狗已經死了,再不扔就臭了。

這時父親回來了,手里拎著一大兜食物,嘿嘿笑著放在曉麗床頭,說,女兒,爸一時糊涂,別生氣。我剛才給屯子老李打電話了,他家剛生了小狗崽,我要了一只……

曉麗并不看他,頭發蓬亂,臉色慘白,目光茫然,嘴里仍是喊著小迪小迪。小雯端來一碗面條,不敢靠近,遠遠地遞給母親。母親幾次端給曉麗,都被拒絕了,就不敢再給,怕打翻了。

母親留在曉麗的房里睡的,母女連心,她總覺得心里惶惶的,要出事兒的感覺。半夜,突然醒來,曉麗果真沒在屋里?;琶θフ?,月色傾瀉屋內,曉麗就站在露臺,風把她的頭發吹得更亂。

母親走過去,說,孩子,天涼啊,快回屋吧!

曉麗突然抓住母親的胳膊,一手指向月亮,驚喜地喊道,媽,快看,快看!

母親凝神看過去,那輪圓圓的月亮靜靜地懸著,很大很近。

看什么???母親問。

曉麗興奮地喊著,看,看,看!

父親弟弟小雯他們一起圍過來,抻長脖子看過去。月亮很亮,但里面影影綽綽的,并不清晰。曉麗的眼前卻是這樣一個情景:月亮里面是一座瓊樓玉宇,臺階鋪張出一條錦緞般的地毯,正緩緩向這邊延伸過來。

曉麗想起上大學的那個凌晨,月亮縹緲遙遠;而現在,月亮竟然觸手可及。千年傳說果然不虛,真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仙境。里面有嫦娥嗎?有玉兔嗎?她沒有看到,卻看到了歡蹦亂跳的小迪,裹著銀白的光暈,奔跑過來,搖著尾巴,發出嚶嚶的聲音。毛發似有微風吹拂,兩眼神采奕奕。曉麗伸手去抱,它又轉身跑回去,一邊跑一邊回頭。她明白了,小迪是在引領她走過去。

曉麗一步跨上露臺的邊沿,說,媽,小迪在月宮里,我去找它!

母親嚇了一跳,上前一步,抓緊了曉麗,但是身材那么瘦小,反倒被拖了過去,她驚慌地回頭喊,快來人??!父親和弟弟上前抱住了曉麗,小雯嚇得哭了起來。

別抓著我,我要過去!曉麗掙扎著喊道。

地毯就在腳下,但是曉麗邁不過去,她不明白他們為什么阻止她。這些親人啊,真是拿他們沒有辦法。不如把他們都帶過去吧,那邊的世界多么美好啊。

但是這需要一點智謀。

曉麗想到這里,笑了笑,收回腳步,說,爸,媽,弟弟,小雯你們別怕,我沒事兒。然后平靜地對父親說,爸,你給我搬一把椅子來,我累了。父親松了手,遲疑著去搬椅子。她又和藹地對弟弟和小雯說,你們去給姐拿件衣服。兩個人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答應著閃身而去。

露臺上果真很冷,他們都離開了。曉麗笑了笑,突然雙手抱起母親,猛地跨過邊沿,說道,媽,咱倆先過去,再回來接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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