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不容易說再見的季節

文/韓小暖

夏天是不容易說再見的季節

文/韓小暖

日照祥麓

彭小慕看到最喜歡的旅行雜志《中國國家地理》的官微，轉發了一個微博名叫“日照祥麓”的人的微博。他拍下了這座城市紅色的日出、藍色的海岸、蜿蜒的長路。

彭小慕對自己說：這座城市，從名字聽起來，像是我應該住的地方。有陽光，有海浪聲，夏天明媚冬天冷清，四季分明。

于是她上網，果斷買下一張日照的地圖，貼在自己的書桌前。

然后，在地圖背面，她用熒光色的簽字筆悄悄寫下：希望明年夏天，程雙能帶彭小慕去旅行！

只不過，這一刻，程雙和彭小慕，只是好朋友，僅此而已。

只是源自——友情

彭小慕在微博上關注了那個名叫“日照祥麓”的奇怪家伙。日照祥麓——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日照香爐生紫煙”的意思。

那篇被轉發了三千多次的日照海景微博里，透過鏡頭，彭小慕仿佛看見了一個清秀的男生對著大海拍照的背影，單純而干凈，好像整個世界都映進了鏡頭。

她翻個身，把手機放在一旁，在從未見過的海洋里，進入夢鄉。

被程雙電話吵醒的時候，才早上六點。冬天的早上，所有住校生，正與被窩熱戀中。只有這個不要臉的家伙才肆無忌憚打自己的電話。

接起來，聽到程雙氣喘吁吁的聲音：“我，我剛晨練完，你……”

“熱拿鐵是吧！”彭小慕躲在被窩里用氣聲搶話，“我不用你提醒！”

“嘿嘿?！背屉p說，“不過今天是約你吃早飯啦，給你十分鐘下樓，我們一起去食堂?！?/p>

“煩死了?！迸硇∧阶焐喜荒蜔?，臉上卻流淌出甜蜜的笑容。她掛斷電話，悄悄起床，在室友們都酣睡時出了門。

要怎么形容程雙和彭小慕的友情呢？高中時程雙教彭小慕打球，彭小慕幫程雙給程媽媽選生日禮物，他們知道對方的一切，也正是因為這種知根知底的友情，他們選擇了同一所大學。如今，雖不是同一專業，但也是天天見面，彭小慕負責買咖啡，程雙負責耍帥然后一口氣喝光。

而這一切，只是源自——友情。

程雙不喜歡彭小慕嗎？好像也不是。有那么幾次，他對她的關心、照顧，好像逾越了朋友的界限，甚至，周圍的朋友們都曾賭他倆遲早在一起?？蛇@么些年，程雙從來沒有進一步的表示。

有一次大家聚會時彭小慕開玩笑說：“切，他要是喜歡上我，我就自斷雙臂送他一個伺候殘妻的絕世好名聲?！?/p>

她不敢說“我要是喜歡上他”，因為這本就是事實，而她更不敢說出口的是，如果真的被程雙愛上，沒有雙臂又怎樣。

彭小慕想起這些，悄悄吐了吐舌頭，笑自己沒出息。

早餐時，程雙把熱拿鐵貼在彭小慕臉頰上，看她嚇一跳縮脖子的樣子大笑，“哈哈哈，你又發傻?！?/p>

彭小慕想，就讓時光再緩慢一點吧，就讓自己覺得自己是偉大的，是溫柔到能散發出陽光的，就很滿足了。

將等待熬成癡心一片

愛情里的傻姑娘，通常都源于太近太深的依靠。

圍著那顆不屬于自己的太陽轉呀轉，以為這樣就可以了此余生，以為這樣，就是自己的整個宇宙。

彭小慕就是這樣的傻姑娘，將等待，熬成了癡心一片。

而這些日子，除了程雙唯一讓彭小慕改變的，大概就是她開始習慣每晚刷一刷“日照祥麓”的微博。

他偶爾寫一兩句歌詞，配上一張自己拍的照片。有幾次讀書疲憊、或者程雙沒有及時接電話的時候，彭小慕就看著“日照祥麓”的微博發呆。說也奇怪，他的只言片語，總能讓彭小慕一下子平靜下來。

彭小慕猜想，他一定是個很安靜的男生，不言不語，卻擁有力量。

他說：“海洋最光亮處，夜晚會有人魚出沒?！?/p>

他說：“兜兜轉轉才知道，最好的愛情，是與自己相戀?！?/p>

他還說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而這，已經是我的生活?！?/p>

彭小慕沒有去過遠方。所以她很羨慕，電腦那一端的這個陌生男孩，正在過著她一直夢想的生活：有書，有力量，有自我，還擁有一大片海洋。

有人說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一個是時間，另一個是習慣。

所以，當“日照祥麓”連續七天沒更新微博的時候，她突然有點心慌。

因為他最后一條微博是：如果投身海洋，是否就會重生？

她不知道，這樣一個鮮有人關注的微博，這樣一個低調的博主，擁有多少這樣的關心？又是不是在他的那端，發生了什么變故？

她總覺得，這個男生，有故事。

這一刻，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她已經是他的朋友了。于是她試探性地，在他其中一條微博里回復說：很喜歡你拍的照片，傳遞給我很多力量。如果你不覺冒昧的話，我們聊聊吧。

結尾的小小笑臉，在彭小慕的臉上，卻是皺起的眉。

他，去哪兒了呢？

又過了一天，兩天，三天。

當提示“你有1條新評論”時，彭小慕已經不覺得會是“日照祥麓”的回復了。但點開才發現，電腦那端那個人對她說：好呀，我有一個故事要告訴你，你想聽嗎？

緊接著，他關注了她。

彭小慕馬上發了條私信過去：“雖然我們不認識，但我很愿意聽你的故事！”

一連三個感嘆號，一如她怦怦跳的心。她守在電腦前，眼睛都不敢眨。

新私信跳出來的時候，她急忙點開，卻怔怔地捂住嘴。

私信里寫：“我們現在正式認識下吧，我叫周同，山東日照人。我，得了絕癥?！?/p>

十一件事

那個晚上，不，應該說是次日凌晨時分，彭小慕關掉私信頁面，躺在宿舍的床上，看著窗外的天空慢慢發出光亮。

彭小慕小心翼翼地問他：你還有什么心愿？我能幫你做點什么嗎？

好像那端的人，輕輕嘆了口氣一樣，“對方正在輸入”幾個字顯示了好久，跳出來的卻是一行輕描淡寫的小字：“我要做一百件最想完成的事。如果真的想幫我，那能不能請你，監督我完成這一百件事。以及，在這段時間里，不要把我當成病人，就把我當成一個朋友，或者樹洞?？梢詥?？”

彭小慕應允。

周末早晨，周同發來一張在養老院和七八個老人的合影。彭小慕睜開眼睛摸到手機，一下子從睡夢里驚醒。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周同的真面目。

他不像程雙，有著棱角分明的帥氣，而是眉清目秀，戴著黑框眼鏡，一看就知道，是個善良、好心腸的男生。

彭小慕相信面相之說。她相信總做好事的人，眼睛會發出光亮，不需要說話，都擁有讓人想要靠近的磁場。所以她看著照片里的周同，挽著老人們的肩膀，笑容燦爛的模樣，忍不住濕了眼眶。

彭小慕覺得，雖然才幾天的時間，但好像自己的一生，都給周同講了一遍。

是的。在彭小慕和周同互加關注之后，他們便成為素未謀面的好朋友。彭小慕從來沒有想過可以擁有這樣一個朋友，她覺得瘋狂，卻也難能可貴。好像事無巨細，均可開口，完全無需顧慮。他們幾乎每天都用私信聊天。周同告訴彭小慕，今天實現了哪個愿望，而彭小慕將自己的心事，告訴周同，聽他出謀劃策。

或許是源于同情，或許是源于欣賞，彭小慕對周同，有著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篤定和信任。用彭小慕的話來說：我們，都是在與自己做斗爭的人。

而這場斗爭中，周同，比她勇敢太多太多。

已經一個月了，周同做了十一件事，包括在街上送十朵花給需要溫暖的人；擁抱一個陌生人；報班，學習彈吉他；做一面照片墻；給網友寄明信片；帶玩具送給孤兒院的孩子們；和朋友們一起去海邊……

如今他又完成了一件。

可一個這么好的人，有可能在不久之后離開這個世界。

彭小慕吸了吸鼻子，眼淚在眼眶里轉啊轉，砸在手機屏幕上——她回復給他的那個大笑臉圖標上。

好，我要告白

這世界上，好像與愛有關的事，總是如一團亂糟糟的毛線，就算它其實說到底只是一條直線，仍能毫不費力就讓你焦頭爛額，無從下手。

彭小慕站在食堂的后門，看著那個紅色的背影，足足二十分鐘，心亂如麻。

這二十分鐘的時間，那個女孩背對彭小慕，坐在食堂一角，低頭玩手機。

程雙買了飯，走過去放下，蹲在她旁邊，滿臉笑容和她說了幾句話，然后起身買了飲料，幫她擰開遞給她。再然后，吃飯的過程里，他把碗里的雞排、丸子，都夾到女孩碗中。女孩低頭吃著，程雙一直望著她喋喋不休，眼睛里的光芒，照亮了灰暗的食堂。

距離太遠，彭小慕無從辨認女孩是誰，她只能看著女孩馬尾上的銀色蝴蝶結，隨著抬頭低頭輕快跳躍。那么亮眼張揚的顏色，她從來不敢用。

是不是每個女孩成長過程中，都會遇見這樣一個男生？

和他站在一起，便覺得安心又安全；在心底幻想將頭靠到他溫暖的胸膛；他無需講什么甜言蜜語，只要一個眼神，便花朵紛飛天空變成粉紅色。

程雙對彭小慕來說，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只是彭小慕真的太普通了。用她閨密Cici的話來說，她不用站在人群里，就算站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也不太能發現她。

她的閨密就是這么犀利，彭小慕能和這樣毒舌的女孩做朋友，也是源于這份普通。

看到這，一種濃烈的恐懼感向她襲來，讓她差一點喘不過氣。她徑直走到教學樓后面的人工湖旁，給周同發了一條微博私信：我還是不敢開口，可我怕再不開口，就來不及了。

等了許久，周同發來回復說：“問問自己的心，不說，會不會后悔？如果會，那就準備告白吧。別怕，我幫你?！?/p>

彭小慕回了一個哭泣的表情，像是尋求到了最需要的安慰。

又過了十幾秒，她重新點開私信，寫下五個字，果斷按下發送鍵。

那五個字是：好，我要告白！

彭小慕生日那天，約了程雙吃晚餐。

她化了妝，穿上鵝黃色的小洋裝。她還起了個大早，在理發店開門的時候，進去吹了一個蓬蓬的鬈發。她站在理發店，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出神。

這樣的自己，她也未曾見過。此時此刻就像童話故事里的海洋之女，為了愛情，煥發出最奪目的光彩。

這一天，是周同幫她制定的告白日。彭小慕終于決定向程雙告白。

不止一次，她在心里對自己說：算了。雖然她也在看《我可能不會愛你》時，邊哭邊對自己說：如果我是程又青就好了，可彭小慕有自知之明，像自己這樣平凡的女生，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扮演綠葉吧？

但周同告訴她，電視劇有編導幫忙推動劇情，現實生活，只能靠你自己。不甘愿做綠葉，那就把自己打扮成紅花的模樣，去搶戲份。

彭小慕咬咬牙，才有了今天的這番安排。

她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訂了小包間，開場白她也想好了：哎，你愿意每年都作為VIP，為我慶祝生日嗎？

包間的門被輕輕推開，她緊張地坐直，看向門口。

程雙還是那么好看，每次他一出現，就好像所有光芒照向他。

可和程雙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女生，她的銀色蝴蝶結在發端閃閃發亮。

彭小慕瞪大雙眼。

這個人是——Cici。

人生，需要揭穿

那一餐飯，彭小慕吃得很是艱難。

意大利面輕易滑離手中的銀色叉子，小番茄怎么也戳不中，牛排切得盤子吱吱響，奶茶更別說，她一抬手，就灑滿半張桌子。

彭小慕偷偷嘆口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就這樣摧毀她成為夢想中的程又青。但她還是要抬起頭，努力咧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問：Cici啊，要知道你來的話，我就選四人套餐啦。

程雙搶先說：我不知道給你選個什么禮物，所以喊Cici一起挑，選來選去，我倆想著干脆合買，一起送給你。

彭小慕不出聲，她內心深處，有兩個奇形怪狀的小家伙在吵架，一個說：哎你看，程雙為你的生日禮物多費心思啊，你應該感動呀！另一個說：今天這么重要的日子他帶別的女生來，再加上上次食堂發生的事，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別傻了，他從來沒喜歡過你??！

腦袋里有點吵，耳邊還響著Cici和程雙熱火朝天的談話，彭小慕覺得，頭疼得要爆炸了。

程雙去買單的那五分鐘，Cici對她說：親愛的生日快樂哦，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樣，擁有最好的幸福。

彭小慕很想說，真是夠了！可她回一句“謝謝”。

她當然沒敢當眾拆開那盒禮物，在溜達回寢室時，才鉆到被窩里偷偷拆開。

里面是一個發卡，鏤空的金色樹葉，將彭小慕的心好像狠狠擰了一把。

她，真的那么像一片綠葉嗎？

她問周同：程雙也沒說Cici是他女朋友啊，我……應該還有希望的吧？

周同回復：《人生，需要揭穿》這書很有名，你沒看過嗎？你啊，真的需要被揭穿一把呢。

她果斷地訂了書，邊讀邊泣不成聲。

書里說，其實這個人已和你毫無關系。而你用來沉溺的時光，并不能換來什么，在這個過程中，你丟了現在，也賠了未來。

哭夠，她問周同：你說，為什么做配角的永遠都是我？

周同回答她：沒有一部電影，只有主角沒有配角，你當然可以站在聚光燈下，但前提是，要趕快演完程雙這出戲，換下一個大銀幕開始新戲份。

彭小慕嘆了口氣，同時也松了口氣。她好像明白了點什么。

半晌，她問周同：你現在身體……還好嗎？你就允許我問一次吧。

過了許久，周同回復說：我現在已經不能下床了，但是，我會一直守在電腦這端的。

真好。彭小慕這樣想著，然后依依不舍地關掉了電腦。

微書

馬上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周同要過生日了！

彭小慕早早地為他做了一本“微書”，網上很流行的那種。她把周同拍的照片，以及他配的文字，用簡單的工具排版，排成一本獨一無二的小書送給他。

這本小書，她起名為《日光照耀的城市》。

然后，她發了一條長微博。她說，就是這樣一個男孩子，用最后生命的全部力氣，在用力活，好好活，多希望他還能有更多個生日，讓我，我們，都為他喝彩，為他慶祝。

然后，她將那本小書的電子版，附在這條微博里。

沒想到的是，這條微博被一個藝術網站轉發，一天時間被轉載了七千多次，“日照祥麓”的微博粉絲，從最初的三十七個，劇增至五萬多個。

彭小慕很開心?？吹侥敲炊嗖徽J識的人，在周同的微博里說“加油”、“我們都為你驕傲”，她覺得，有這么多力量，周同一定能夠更努力地支撐下去。

她給周同發了一封私信：天哪，你看你的作品受到多少人的認可！生日快樂，我們都會為你加油！

周同遲遲沒有回復，彭小慕心底一沉，擔心他的病情有變化。

她撥了電話過去，很久沒人接。

彭小慕盯著電腦，等著看私信欄什么時候才會出現“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

她閑得沒事，又用手機登錄，在私信里發了一條語音信息，為他唱了首《生日快樂歌》。

歌剛唱完，周同就回復了。

謝謝你。周同說，我一定會完成的。

真傻

說來也巧，周同生日的第二天，彭小慕被告知：周五，老師們因開會停課一天。連帶周末，三天時間，彭小慕做了一個決定。

她晃到火車站，翻了翻微博私信里曾經因為寄明信片而要來的周同的地址。三個小時之后，彭小慕上了火車，從地圖上的南方小城一路駛向日照站。

做這個決定，輕松又自然。因為周同，彭小慕終于告別了那些年的莫名牽絆，在周同二十五歲的第一天，她想為自己的成長，親口對他說一聲謝謝。

彭小慕腳步輕快，蹦蹦跳跳著走出火車站，攔了輛車。到周同家門前，彭小慕心里像裝了只小鹿，踢踏踢踏跳個不停。她想，如果開門的是周同的父母，她要如何解釋？說自己是網友？她搖搖頭，才不呢，我倆是朋友！

她要謝謝他這些日子帶給自己的鼓勵和安慰，謝謝他讓自己明白，忘記該忘的，好好生活。她更想謝謝他的是他愿意分出一部分珍貴的時間，留給自己，陪伴自己。

她想說的太多太多，可她沒想到的是，開門的是那張照片的真人版——完好無損、健健康康的周同。他身上，正穿著運動服，汗流浹背的模樣，儼然是剛剛運動回來。

門里的人也嚇了一跳。

為了方便辨認，彭小慕腦袋上就扣著微博頭像上那頂小紅帽，笑起來露出小虎牙的臉，周同早已銘記于心。

這是怎么回事？

彭小慕腦子很亂，這一切都和自己設想的不一樣。她問他：你……不是絕癥嗎？

以前這兩個字，她從不敢提。

可這一刻，脫口而出是那樣輕易。

“我……”周同不知道如何解釋，想說點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彭小慕站在原地，就這樣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十幾秒的時間過去，她掉頭就跑。她聽到周同欲言又止的聲音，可并沒有追上來的腳步聲。

這一切，只是一場騙局。

彭小慕跳上出租車，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所以請司機停在海灘。

正值日落時分，紅色的陽光映出紅色的海。周圍游人絡繹不絕，大家的臉上都帶著笑。

彭小慕一點都沒有為看到海洋而快樂。她想起微博里曾經看到的一句話：在互聯網時代，你甚至無法猜測電腦那端與你對話的是一只狗還是一個人。

真傻。

彭小慕搖了搖頭，關掉手機，眼淚掉落在沙灘上，有著紅色的小小光芒。

謝謝你們，以及，對不起

回學校后，彭小慕安靜地讀書，考試。

周同并沒有聯系她。

就像彭小慕很早以前對周同說的那樣，他們兩個人，都是在和自己斗爭的人。

彭小慕想，或許一開始，選擇在微博上相識和信任一個人，就是錯誤的。這個年代，大家好像都被網上習以為常的“真實身份”迷惑了，卻忘記了網絡的本質，本身就是虛假。

但周同，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比她勇敢。

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里，周同發了一條長微博。

他將自己的一切，從頭到尾，寫了一遍。

周同原本是廣告公司的美術設計，彭小慕第一次給周同發微博評論那次，是因為公司變革、領導打壓，周同失去了工作，連同夢想，一起狠狠摔在現實的泥沼里。

那幾天，他想起自己的夢，想起周游世界的諾言，做廣告界一哥的信誓旦旦，以及想起那個好久不見的、充滿希望的自己。他想要去闖一闖，暢快淋漓地活一次。

所以，在彭小慕發來微博私信的時候，他突發奇想，給自己設定了這樣一個身份背景。他需要一個人不斷提醒他，生命有限，圓夢趁早。

可他沒想過他真的和彭小慕成為朋友，更沒料到生日那一天的那條祝福微博，會為自己引來這么多紛爭。做戲，只好做全套。他硬著頭皮演下去，卻也一直在尋找和彭小慕解釋的機會。

只是人生比電影、小說要精彩一百倍，一發不可收的結尾，也讓周同啞口無言。

長微博的最后，他附上他目前做完的五十九件事：為山區的孩子捐一百本書、騎單車環海短途旅行、寄出一百張明信片、在附近的小書店開一個小型攝影作品展、看日出、爬山、養一只貓、去小動物收留所做義工、給父母寫一封信……

周同很誠懇地向所有關心過他的微博粉絲道歉，他說：我并不請求大家的原諒，只是，此時此刻，我無比確信，我，應該繼續自己的人生了。謝謝你們，以及，對不起。

周同醒來，微博上鋪天蓋地的留言。

有人罵，有人吵，有人動容，有人理解。

很多人取消了對他的關注，也有很多人說“我永遠支持你”。

這是個快餐時代，漸漸的，網友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別的地方，沒人再記得這樣一個用虛假換一份真實的青年。

而周同的微博，改了名字，叫做“不過溫水人生”。

他開始更新一些生活小事，比如連續加班第五天，比如終于談定了一個新的項目，比如去一家飯菜很好吃的餐廳……

再比如，很想你。

只要耳邊有風，眼看有光

電影里說：前面的路很遠，你可能會哭，但一定要走下去，一定不能停，生活就是這么一個簡單的道理，沒有太多的繁冗和復雜，只要耳邊有風，眼看有光，便是最好的時光，會有最美的故事。

暑假前一天，程雙約她和Cici一起逛街吃飯。她搖搖頭，第一次開口拒絕程雙的邀請：明天我有別的事要做，你們去吧。

掛斷電話，她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我終于不再需要依靠你了。

與此同時，周同關掉了瀏覽器上彭小慕的微博。

總有些人，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偷偷忍住了無數次想要聯系你的念頭。不是不曾掛念，只是不忍傷害，所以寧愿相對無言。

周同嘆了口氣，望向窗外的車流。

手機響的時候，房間里沒有一點聲音，所以嚇了周同一跳。是一條微信信息。

他安靜地讀完，抬起頭，天空中有星星在微微地閃爍，像一團一團銀色的火焰，安靜地燃燒著。

明天我來日照，給你個機會請我喝咖啡吧?！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