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抵三軍

羅書銶

一

南宋年間，金兵自北向南大舉進犯，很快就要殺到當時的都城臨安。這下把宋高宗急死了，這可怎么辦？想來想去，忽然想起了還有個韓世忠在長江岸邊守著呢。宋高宗心里頓時一亮，覺得有救了，但仔細一想，面對來勢洶洶的金兵，韓世忠那兩下子能頂得住嗎？這下又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趕緊召開朝廷會議。

會議上是一片慌亂，兵部的人拿著一根柴火棍一樣的東西，在沙盤上來回撥拉著，仿佛看到一大片金兵的鐵蹄已經跨過長江，飛奔臨安而來。而據探報得知，當時韓世忠的部隊正在昆山的千燈鎮休養生息，在那里睡大覺呢。

宋高宗知道此刻的形勢，都火燒眉毛了，再不下死命令，臨安的安穩日子就保不住了，于是讓兵部下了調令，派快馬到韓世忠軍營傳令，要他調集所部軍馬，死死抵抗住金兵。

正在千燈鎮歇馬橋上喝酒的韓世忠，一聽到調令到了，心里就罵開了，皇帝老子日子一不好過，遇上事兒就找到我頭上來了。誰不知道，這幾年我南征北戰，部下兵士死的死傷的傷，加上所有老弱病殘也只有三萬人，而據可靠消息，金兵這次來，可是帶了十萬兵馬，這仗怎么打啊。

韓世忠沒敢說出來，盡管恨得牙癢癢的，可他心里很清楚，嘴上嘟囔是痛快了，一旦不遵軍令，那就是殺頭之罪。一想到殺頭，他心里頭一個激靈，趕緊吩咐軍士給自己更衣，才規規矩矩地接過軍令。

軍令接過后，韓世忠轉臉一想，不行，怎么也得將自己的情況讓朝廷知道知道，要不然，那些坐在金鑾殿里的人還以為我有多少人馬，到時真戰死了，倒過來又說是自己狂妄自大，誤了國事。于是，他佯裝臉上堆滿了憤怒，隨手抓起一塊肥羊肉嚼了幾下，滿嘴的油流了下來，侍衛趕緊給他遞毛巾擦嘴。只見韓世忠大手一甩，給傳令的人說，帶個話回去給皇上，這邊兵馬不夠，仗打輸了事小，金兵殺進臨安城事大，希望有后援?？傊?，話又不能說得太絕，也不能說得太淡。說得太絕，擔心宋高宗一個牛勁上來，把自己給咔嚓了；說得太淡，今后的日子也不好過。他這話里帶著話，綿里藏著針呢。

果然，話帶到了朝廷，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聽得出來這是怎么回事，可哪里去找援軍呢？宋高宗環顧四周，平時那些能說會道的大臣們一個個往后躲。宋高宗肺都要氣炸了，這幫熊樣，平時一個個不是信誓旦旦、裝得很忠心的模樣嗎？那指點江山、運籌帷幄的得意勁兒哪里去了？怎么今天一遇到事情就都縮下去了呢？宋高宗剛想開罵，丞相說話了。丞相畢竟老謀深算，等那些大臣們都往后躲的時候，他再挺身而出，不是顯得更有力挽狂瀾的本領、會更加有威信么？

丞相故意上前一步，沉吟了一下，朝廷上下一時鴉雀無聲，大家都屏住呼吸等他出主意。這時丞相才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大家都知道，韓世忠的軍馬的確是不夠，真要兩軍面對面打，必死無疑。但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啊，還得想辦法是不是？戰爭是千變萬化的，斗志很重要，要不這樣吧……”

丞相停了一下，盯著宋高宗看。宋高宗聽到丞相有主意了，滿臉都是興奮的光芒，目光炯炯地盯著丞相。丞相把勁拿足了，才接著說道：“千燈的南面有個地方叫陸家浜，本是韓世忠家眷居住的地方，他老婆梁紅玉就住在那里。要提高士氣，微臣建議請韓世忠老婆梁紅玉出山。陛下您應該早就耳聞梁紅玉是個厲害女子了吧，跟隨韓世忠打了很多勝仗，此一役，請她參戰，韓世忠一想老婆不能死啊，就沒有不玩命的道理。韓世忠一玩命，大宋才有救哇?！?/p>

宋高宗一聽，大腿一拍，從龍椅上跳了起來，連聲說道：“好、好，丞相言之有理，朕這就下旨?！彼綍r沒少聽梁紅玉這個女子的故事，那可是當時大名鼎鼎的巾幗英雄啊。

二

于是，宋高宗趕緊吩咐兵部傳令，為了表示重視，他還下了一道圣旨。不出幾日，快馬將旨意和副帥令牌送到了梁紅玉手中，意思很明白，要她和主帥韓世忠一起進行抗金戰斗。

這邊梁紅玉一聽就蒙了，那邊韓世忠知道后，更傻了，為何呢？因為梁紅玉這時懷孕了，這個樣子還要帶兵打仗，不合適吧？韓世忠想，這個出餿主意的丞相是不是腦瓜給門夾了？這分明是瞎搞嘛?？伤X袋里又突突突冒出幾個字，抗命不遵，也是死路一條啊，雖然心急卻也沒轍。

這邊梁紅玉倒是很爽快，心一橫，馬上清點韓世忠當時給她留下的兵馬，騎著馬連夜就奔到韓世忠軍營中，夫妻倆徹夜商量起對付金兵的辦法。

三萬的宋兵打十萬的金兵，這可得好好琢磨才行。最后，還是梁紅玉總結了一下戰術要領：金兵擅長于陸地戰，馬背上打仗還可以，而這里到處是河流，金兵一定不適應，那何不來一個水戰，避開那幫金兵的鐵蹄呢？這就叫揚長避短。

如此一分析，韓世忠頓時豁然開朗，對，就水上作戰。但選擇在哪里打呢？夫妻倆再一合計，決定在陸家浜打，因為那時候的陸家浜就如同一個河岔口，到處是河流，而且到處是幾米高的菉葭草，縱橫分布，這樣的地形又好打又好藏，打不過也好逃。

這個時候，二愣子般的金兵騎著馬，揮著刀一路沖殺過來，沒有遇到一點抵抗，很過癮。金兵統帥是金兀術，他心里美滋滋地想：早點殺到臨安，在那里娶個美人，占一座大宅院，好好過下半輩子。他急吼吼地命令部隊不要停歇，一路向南殺去。

韓世忠和梁紅玉見狀，立馬命令部下故意放開口子，讓金兵毫無阻礙地打到了陸家浜。

洋洋得意的金兵沒想到，在陸家浜這地方除了河流，到處都是高高的草，并且草下面早就埋藏好了繩子、匕首、竹簽什么的，馬一過就被刺得嗷嗷叫，搞得人仰馬翻。

幾番折騰下來，金兀術見勢不妙，趕緊下令暫時不走了。但怎么才能避免韓世忠的陰招呢？他想了個主意，下戰書，古代打仗若用戰書就叫君子之戰，得按約定來。意思就是，你宋軍也別使陰招，我們兩軍就這附近找個地方打，分分雌雄，如何？

韓世忠接到約戰書，問梁紅玉怎么辦。梁紅玉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咱們就答應他。梁紅玉寫下了應戰書，說一個月后開打，地點待定。

金兀術測算了一下軍糧，覺得可以。他心里想，這下你韓世忠上當了吧，玩水戰是玩不過你們，但實打實，一定把你們打趴下?？伤€有一點沒想到，叫兵不厭詐。

就在這一個月間，梁紅玉一分鐘都沒敢耽擱，她吩咐兵士夜夜去金兵大營騷擾，不是放幾把火，就是吹嗩吶、打鼓，或噼里啪啦放些鞭炮，搞得金兵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更絕的是，眼看離決戰不久了，她安排兵士搬運大量的草藥堆放在金兵周圍，而這種草藥長在南方，特別吸引蚊蟲。只要一到了晚上，天一黑，那成群成堆的蚊蟲蜂擁而至，都進了金兵的兵營。那些本來就睡不穩的金兵夜夜受這些蚊蟲的叮咬，更是寢食難安。更要命的是，蚊蟲叮咬后還帶來了瘧疾病，許多金兵拉得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金兀術哪里受得了這些，不斷地催促韓世忠出兵，他心里想，趕緊打，打完走人，早點消滅你們這些宋軍，不再受這份苦了。

三

一個月期滿，金兵一個個都被拖得疲憊不堪，這時梁紅玉發出了戰書，約戰陸家浜。金兵頭目一聽約戰，來精神了，終于可以一戰了，可以出這口惡氣了，趕緊打，江南到處都是花花世界，打完把這些搶回家。

這邊韓世忠和梁紅玉也沒閑著，一個月不到，調集了上千艘船只，每條船上居然還配了一面鼓。

在那個夏天，戰旗獵獵，金兵和韓世忠的人馬正式碰面了。雙方戰鼓一響，廝殺聲驚天動地?？僧斀鸨T馬一鼓作氣掩殺過來時，卻一個宋兵的影子都沒看見，只聽見一陣陣高亢的鼓聲此起彼伏。金兵頭目還沒弄清是怎么回事，只見一陣亂箭飛來，這下金兵陣腳大亂。韓世忠見狀，立即派隱蔽在草叢里的兵士殺出，金兵一下子死傷無數。等金兵反應過來，要進行有效抵抗時，宋兵又藏到草叢里了。因為梁紅玉交待過兵士，不可戀戰，殺一陣，到水里船上躲一陣，聽鼓聲為號令，船與船之間輪換，進行交替作戰。

沒打過游擊戰的金兵哪見過這架勢，更何況是水戰。只見，高高的菉葭草中一面面小紅旗翻卷著，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出來，一會兒東邊，一會兒西邊，那一聲聲鼓點，有時如騰龍飛舞驚天動地，有時如蜻蜓點水珠落玉盤……而這些旗幟是隨著鼓點而起伏的，就像打地鼠一般，這邊按下去，那邊浮起來。

金兀術光看這些旗幟都看暈了，金兵們更是東奔西突，不知哪里是真的，哪里是假的，等反應過來就被隱藏的宋軍殺得片甲不留。

金兀術嘴里罵罵咧咧的，說韓世忠和梁紅玉夫妻倆太狡猾了，不按規矩出牌，不講信用?？墒?，罵歸罵，兵士一個個倒下去可是真的，這仗越打越不利。

韓世忠這邊，見老婆梁紅玉這么個聰明戰法，高興得合不攏嘴。

這種戰法持續到第五天時，梁紅玉吩咐兵士偷偷跑到金兵大營，一把火把他們的糧草給點著了。正在愁眉苦臉的金兀術聽到快馬來報，說糧草著火了，也就顧不上繼續鏖戰下去了，趕緊率領殘兵殺回大營。剛剛奔到半途，真正的宋軍大部隊出現了，只聽一陣高亢的鼓聲，“咚咚咚”，急促得像驚雷一般，在兩軍陣地上炸開了。本來就受盡宋軍鼓點威嚇的金兵，最怕聽到這個，仗還沒開打心里就發毛了，連刀槍舉得都沒勁。

韓世忠和梁紅玉帶領的人馬乘勢長驅直入，這一下，金兵整個隊形亂套了，頭顧不上尾，尾找不到頭，大敗而逃。殺得性起的宋兵也不用顧忌自己兵少了，越戰越勇。而在這激越的鼓聲里，金兀術帶著幾個衛兵倉皇而逃，一口氣逃到了長江北岸。

金國皇帝發飆了：“金兀術，我給你的十萬大兵就這么敗了？”金兀術一五一十地述說了前因后果，不過為了開脫罪責，他還編起了段子，說韓世忠和梁紅玉用了妖術，請了天兵天將下凡助陣，還用了一面面神鼓，金兵一聽到鼓聲就頭疼欲裂，還故意裝腔作勢叫來兵士們證實。這些吃了敗仗的金兵們當然不傻，為了保住腦袋，和金兀術一起撒謊吧，于是，故事編得越來越玄乎。

后來，這故事也傳到了宋高宗耳朵里，他當然不相信有天兵天將來幫忙，也不信有什么神鼓，但三萬宋兵趕走了十萬金兵是不爭的事實，龍顏大悅，便對功臣一個個進行嘉獎。梁紅玉還特別推薦了那個領頭用鼓聲來激勵戰斗的小伙。宋高宗命人一查，方知小伙正是陸家浜人，那些打鼓的人都是他訓練出來的，于是給予重賞。從此，陸家浜的鼓手，一鼓抵三軍的美名便傳開了。

不過后來人們都說，真正鼓打得好的是梁紅玉，她才是陸家浜所有鼓手的師傅。因為她不但懷著孕教鼓、打鼓，還想出奇計打敗金兵，是名副其實的巾幗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