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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鳥(短篇小說)

2017-11-24 23:43王金平
唐山文學 2017年4期
關鍵詞:桿子老金二郎

◎王金平

掏鳥(短篇小說)

◎王金平

海平發現老虎巖住著一窩鷂鷹。

星期天,海平一個人來到大樹旮旯割柴火。他沿著陡坡向上爬,爬累了站住喘口氣。他下意識地仰頭朝山崖上看,意外地發現,從老虎巖的巖縫里,飛出一只鷂鷹。正是鳥類下蛋孵化的季節,這個季節鳥不會亂鉆巖縫,鷂鷹更不會的。海平斷定,那只鷂鷹的窩就在那個巖縫里。

海平把繩掖進褲腰帶里,繼續向上爬。碰見肥實的荊柴,他就割下,然后攔在懷里。他不時地抬頭看老虎巖,每一次都讓他一陣興奮。我要上到老虎巖,掏鷂鷹蛋,回家煮著吃。雖然海平經常爬山,不斷看見鷂鷹,可他從沒見過鷂鷹的窩,沒見過鷂鷹的蛋。鷂鷹都住在懸崖絕壁上,一般人到不了那地方。

海平額頭上沁出了汗粒,他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爬到山根下,山風一吹,感到渾身清爽。他扭頭看一眼懸在半空中的太陽,那粉紅色的太陽光芒四射,知道已到了半天晌。再看高高的山崖,心里盤算著咋爬上去。

參差不齊的紅石,形成一個個臺和裂縫,山崖半腰橫著兩間房子那么大的一個斜坡。由于人跡罕至,斜坡上的荊柴、茅草茂密蔥蘢。海平把目光落到西邊的山上,他知道老虎巖跟它們相連。從西邊的山凹里有一條小路,能爬上叫北坭的山頂,而老虎巖就在北坭的山腰。從北坭山頂到老虎巖,是十幾丈高直上直下的懸崖。

海平找了一塊光滑的石頭,吐了兩口唾沫,磨了磨鐮,然后把鐮別進腰里,又重新掖了掖繩,開始之字形攀趴。他扒著巖層跳到一塊巖石上,沒踩穩。壞了!他摔在巖石上,左手迅速扒住了巖石,才險些沒掉下去。朝里挪了挪,他驚魂未定。

左胳膊軸生疼生疼的,他捋開衣袖一看,那兒擦破了一片皮,洇出了細密的紅血點。多危險!不該穿布鞋來的。腳上是姐給他做的手工布鞋,是麻繩納的硬梆梆鞋底的那種,已穿了半年,鞋邊早已磨破了。要是早知道上老虎巖,他肯定不會穿布鞋。他上下看了看,才爬了四分之一,還艱巨著呢!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他默念著這條語錄,果然給自己增添了不少信心。

海平站起來,又朝上攀。

海平又攀了一個之字,爬到了一墩粗大的荊柴旁。他抽出一根較嫩的荊條,把割下的荊柴綁起來,然后拋下山。

仰起臉,上邊不遠就是生長著茂密蔥蘢的荊柴、茅草的斜坡,再朝上不遠就是老虎巖了。他已看到老虎下巴頦和老虎嘴了,那窩鷂鷹就住在老虎嘴里。其實,這里離老虎巖很近,如果直走,不過百把步遠??蛇@是山崖,要爬上去,不知要費多大勁擔多大風險?他又朝上爬了一人多高,已經扒到了斜坡邊的巖石,如果踩到膝蓋處一個四指寬的巖石,就能爬到斜坡上了。

胳膊用力向上提身子,待落下時,腳踩空了,差點閃下去。他又努力了一次,雙腳才踩上去。他嚇出一身冷汗。退回到原來的地方,立刻覺得腿軟了。他看了一下地形,心想,從這里上去了,我咋下來呢?他不能不考慮退路。他側一下身,看到遠處起伏的小山包,包谷里濃蔭下掩映著幾個村莊,離這兒最近的就是賈莊村,村東有一條針線一樣蜿蜒的白線,那是他們上學走的路,除了星期天,每天他們要在那條路上來往幾趟。

他想起了伙伴老金,形影不離的老金。

空曠的山凹里,傳來山鴿咕咕的叫聲。他心里有些發憷。這時,才意識到山上就他一個人,他感到孤獨了。不由自主地朝山下望一眼,他覺得有些眼暈。要是一不留神掉下去,就會變成肉餅的。

海平害怕了,小心謹慎地退了下去。

海平在坡上捆了一捆柴火,扛著回了家。

午飯后海平睡了一覺,醒來就去村西找老金。老金家鎖著門。

吃晚飯時,海平端碗從村中走到村西老金的門前。這里已集聚了好多人,老金也在。

海平告訴大家,老虎巖住著一窩鷂鷹。他把前晌的經歷講了一遍。聽后,大家七嘴八舌。老金娘堅決反對去掏鷂鷹蛋,她說那是人家的孩子,也是命,再說那兒多險,土地上有土地爺,高山上有山神,山神都住在洞里,甭冒犯了他們。海平和老金聽了哧哧地笑。老金娘說,甭笑,你們敢去!

又一個星期天,一大早,老金娘就囑咐老金說,不能跟海平去老虎巖掏鳥!老金說不跟他去,俺到大塌割柴火。老金從村西上了山,海平從村北上了山。到黑腦山,老金和海平會合了。

他倆一股勁爬到老虎巖山根下。

掖好鐮和繩,開始爬山崖。海平爬過一次,熟悉,爬在前邊。老金緊跟其后。有時,海平的腳像踩著老金的頭,海平也不像上次那樣,心里空落落的了,身邊有了老金,膽子就壯起來。海平接受了教訓,腳上換成了膠鞋,老金也穿著膠鞋。他倆搭肩先上到一個平臺。

接下來,他倆一人占領一片,彎腰割起柴火。忽然,海平驚喜地叫起來。海平舉起一串黑色的山葡萄,一邊叫著老金,一邊摘下幾枚朝嘴里塞。老金跑過去,一連摘了三串,托在左手,右手極快地摘下填進嘴里。海平吃了幾串不再吃,他把架上的葡萄都摘了下來,放在草窩里。

他倆分別用茅草綁了幾捆柴火,又用葡萄架攏住,大捆拴上繩,然后挪到崖邊朝山下扔。一只鷂鷹不聲不響地在山凹里盤旋。老金撿了塊石頭,向鷂鷹投去。海平說,你打不中它的,它多機靈?海平說完,聽到那塊石頭的落地聲從山谷傳來。

那只鷂鷹又盤旋兩圈飛走了。他倆仰頭又看了一陣老虎巖。海平說咱上吧,老金說上吧。還是海平在前老金在后。攀到一墩荊柴跟前,海平拽著它們躍了上去。海平對腳下的老金說,甭割這墩荊柴,下來時還有用。

再往上,又是一人高直上直下的崖,還要搭人梯先上去一個。海平說,我先上去,再拉你。老金蹲下,海平踩著他的肩爬了上去。海平掉轉身,從腰里抽出鐮。他攥住鐮刀那頭,把另一頭遞給老金。

老虎巖頂是紅巖石,有一間房那么大,沒土,寸草不生,往北挨著凸起的懸崖。海平面對空曠的山谷,張開大嘴啊地叫起來,啊聲在山谷回蕩。

老金回過頭說咱開掏吧,海平說開掏。

從這里向南凸出一塊巖石,這塊巖石一大半壓在大塊巖石頂上,一少半橫在空中,形似老虎頭,最前邊下側有一條巖縫,那就是老虎嘴。

老金走到崖邊朝下看一眼,說,你去掏吧,我眼暈。海平說行,你騎在老虎背上。海平所說的老虎背,其實就是這塊老虎頭石的末端,海平擔心石頭翹起來。老金明白他的意思,便踩上去。海平把鐮重新掖了掖,跪在老虎脖子上朝前挪。這塊石頭只有一米寬。目光不自由地落下去,的確有些眼暈。他盡量不朝兩邊看,眼睛盯著巖石,默默給自個打氣。

忽然,一只鷂鷹尖叫著從西邊俯沖過來,海平本能地趴在巖石上躲避鷂鷹。鷂鷹從他頭頂上撲了過去。一陣強風閃過,他禁不住全身一抖。

朝下看一眼,他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從這里掉下去,可就粉身碎骨了。這時,他聽到老金大聲喊,鷂鷹又飛過來了。他迅速從后腰抽出鐮,攥在手里,等鷂鷹撲過來時,他舉了起來。

一陣風撲面而來。他手里的鐮被鷂鷹猛地抓了一下,上身不由得一閃,險些掉下去。他穩穩神。一大會兒,山下傳來一聲響,那是鐮落地的聲音。他有些膽怯,小心翼翼地掉轉身,朝回爬。

鷂鷹仍在上空盤旋,啾——啾——尖叫著,再一次俯沖下來,也許它看出海平是在撤離,沒撲上去便飛走了。

老金已經站了起來,他手里緊攥著鐮,兩眼虎視眈眈。

海平和老金退到安全的地方。海平捂著心口喘一口粗氣說,嚇了我一跳。老金笑笑說,不是嚇了你一跳,是嚇了你兩跳。他倆坐在平整的大塊巖石上歇了一會兒。

他倆開始朝下退。

俗話說,山上容易下山難,一點也不假。下山時腿肚子老打顫,身心覺得輕飄飄的。到一人高直上直下的崖邊,兩人呆在那里。一會兒,老金從腰里抽出鐮,遞給海平。海平右手攥住鐮刀那頭,左手牢牢扒住巖石,身子朝后傾斜。老金左手攥住鐮把,右手抻著勁,慢慢朝下移。老金踩到了巖臺。老金說,你踩我肩膀吧!海平扭轉身試了試又回去了,他沒法踩到老金的肩上。上面是個斜坡,海平扒不住,太危險!海平猶豫了一陣,說,要不朝下跳吧?老金扭頭看看說,一房多高哩!下邊又是一個斜坡。海平說,沒別的辦法。老金說,你等一下。老金退到割柴的那個斜坡上,在較平坦的地方,用鐮砍出一片空地。老金仰頭說,你往這里跳,朝后坐,千萬不能往前栽。老金站在那片空地旁,準備到時再拉海平一把。

咚地一聲,海平跳了下來。他左手捂著屁股,疼的呲牙咧嘴,淚珠都滾了出來。老金說,你脫下褲子讓我看看,摔著沒有?海平撥拉開他的胳膊,說,去你的!海平用手背擦了擦淚珠,一拐一拐朝西走去。

海平蹲在了一塊巖石背面。老金跑過去,爬上巖石。

原來海平蹲在那里屙屎。海平被摔屙啦!老金不自由嘁嘁嘁地掩嘴偷笑,憋不住又嘎嘎嘎地笑起來。海平就地抓起一把土,朝他扔去。老金反而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捂住了肚子。一會兒海平從那塊巖石后站了起來。海平說,看把你小子高興的。他倆把剩下的山葡萄吃完,才繼續往下退。

整理好柴火,各自扛一捆朝回走。路上歇腳時,海平遠遠望著老虎巖,執著地說,一定要掏了那窩鷂鷹。老金說,對,一定要掏了它。

下一次,除叫上老金外,海平還拉上比他歲數小的二郎。海平咂摸著,要是拉上一個比他歲數大的,掏了鷂鷹,人們還以為是比他歲數大的人干的,拉上歲數小的,人們就會說,是海平帶頭掏下那窩鷂鷹的。海平就要爭這個名兒,這關系到一輩子的名譽。

他們都帶著鐮和繩,名義是割柴火的,可在他們心里,是為了掏那窩鷂鷹。在大樹旮旯,海平讓老金砍下一根一人多高的刺槐桿。

坐在老虎巖頂,怕鷂鷹在窩里,驚動了它,他仨小聲協商掏了鷂鷹窩后分配事宜。二郎說,掏了鳥蛋咱一人先喝一個。海平說,生喝沒味道,不如回家煮著吃。老金說,如果成鳥了呢?我不要鳥,我娘不讓喂。海平說,我喂,喂熟了給我家看門。二郎說,勾嘴、利爪、千里眼,多厲害!老金被他惹得嗤地笑了。

山凹上空,默默盤旋著一只鷂鷹,鷂鷹的姿態并不幽閑,仿佛很急躁。海平說,等它飛走了咱再掏??赡侵机_鷹不走,一直在那里盤旋,一會兒又增加了一只,大概倆口都來了。

他仨分了工。海平前去掏鳥,老金騎在老虎背上,二郎握著長桿踩在老虎背上。海平說,二郎,要是鷂鷹飛過來啄我,你用桿子轟它。二郎說,把心放到你肚里吧!

老金和二郎先到了位,海平朝老虎頭爬去。海平四腳著石,腰里的鐮像扛在背上,鐮刀在陽光下閃出刺眼的寒光。一只鷂鷹很瘆人地叫著。它倆在空中兜著圈子,一圈比一圈接近老虎巖,到后來,沒叫的那只鷂鷹朝海平俯沖過來。二郎趕緊把桿子杵到海平頭頂上,不停地晃動,護著海平,嘴里還嘿嘿地起哄著,鷂鷹沒到海平跟前就飛走了。

那只叫著的鷂鷹又回來了,到跟前啾啾叫了一陣,才返回去。接著,不叫的那只鷂鷹又朝海平俯沖過來。二郎不停地叫著,舉桿子在海平頭頂上杵來杵去。海平趴在那里,從腰里抽出鐮,舉到頭頂搖晃著。那只鷂鷹用爪抓了一下桿子,繞走了。二郎說,這鷂鷹真厲害。海平拱起身,繼續朝前挪。

那只叫著的鷂鷹又沖過來了,拿出襲擊海平的架勢,叫聲也越來越急促,可它并沒有襲擊,仿佛另有意圖,到跟前時,來了個鷂子翻身,從老虎嘴前滑了過去。而另一只鷂鷹緊接著又沖過來,順著桿子撲向二郎。二郎看出這只鷂鷹的意圖,急忙朝下蹲,同時,握桿子的手往上頂,護在頭頂上。他覺得手有些痛,松開了,桿子跌落下來。他不顧一切地去抓那根桿子,因失去平衡,他倒在了老金身上。老金被他壓得呀呀直叫。

海平大叫起來,鷂鷹又來了。二郎顧不了許多,站起來再一次把桿子杵前去。

海平朝沖過來的鷂鷹舉起了鐮。那只鷂鷹一路叫著從他臉前撲了下去,等它返回時,身后跟著兩只小鷂鷹。海平清楚地看見,小鷂鷹胎毛未凈,兩只翅膀飄飄悠悠,就像剛學步的嬰兒一樣一路趔趄。大鷂鷹在前邊帶路,啾啾急切的叫聲時長時短,那叫聲像是鼓勵,像是催促,像是批評,像是責罵,兩只小鷂鷹跟在它身后,一會兒竟拉成了一條直線,飛到西邊山腰里去了。

海平幾乎看呆了。他已爬到了頂端,正準備下到老虎嘴的巖石上去。

每窩鳥一般有四五只,才飛走兩只,說不定窩里還有,逮兩只回去也行。海平想著,一條腿已貼在了崖邊。他抬頭見一只鷂鷹沖過來,下意識慌忙舉起右手的鐮,準備迎戰。他定了定神,看到鷂鷹腹部白色的羽毛上,帶著赤褐色的橫斑,吊著兩只和鉤子一樣的黃爪,灰褐色的翅膀展開,迅猛地蓋下來。他覺得眼前一片灰暗。

等他眼前豁亮時,看到三只鷂鷹已飛出老虎巖一丈遠,撲他的那只大鷂鷹默默地飛在前邊,身后跟著兩只小鷂鷹。

不知啥時,先前領走兩只小鷂鷹的鷂鷹,又飛在了空中,用響亮的叫聲迎接它們,繼而它排在最后邊。接著,它與后邊那只小鷂鷹并排著,一同扇動著翅膀,很快消失在山口。

海平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

他小心翼翼下到了老虎嘴,看到老虎嘴里一盤灰灰的空窩,窩里有兩堆剛屙下的鳥屎。

窩里留下了鳥屎,看來,鷂鷹執意不再回來了。海平用鐮刀將鷂鷹窩勾出來,那是草和樹枝的堆積物,看上去完整而精巧。伸出手,他撫摸了一下窩里像羽毛的細草,感到溫溫的,小鷂鷹的體溫還留在那里。

他嘆口氣,手不由得一松,鐮和鷂鷹窩落了下去。

整個山巒恢復了寂靜。

海平趴回到老虎巖。二郎把桿子拋了出去,山下很久才傳來一聲輕輕的回響。

海平、老金和二郎,你瞪著我,我瞪著你。一會兒,他仨不約而同都面向南方。遠處是連綿不斷的山包,眼前是懸崖絕壁,是無限的空曠。不知是誰先用力喂地喊了一聲,接下來他們都張開大嘴,用上吃奶勁兒喂——喂——喂——余音在山凹里起伏、回蕩。幾分鐘后,又恢復了平靜。海平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掏人家干啥?悔過之意爬上心頭,閉上眼睛,他聽到了天籟之音,那是從幽遠深處傳來的悠揚樂曲。

王金平,男,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省美協會員、邢臺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鄭州小小說傳媒有限公司簽約作家。河北大學作家班畢業,曾在《人民日報》《中國校園文學》等報刊雜志上發表作品900余篇。作品多次在省、全國獲獎。其中作品榮獲第十一屆全國微型小說年度評選三等獎、中國當代小說獎等。出版個人文集4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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